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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先生退出文坛(文艺作品李汉荣)

马先生退出文坛(文艺作品李汉荣)会做梦,会做梦,你看,此刻他正在做梦,它梦见自己的媳妇了。我问,马做梦吗?我问,马这么辛苦,为啥不让它卧下好好睡觉休息呢?男人说,不是我不让它卧着睡觉,是马习惯了站着睡觉。世世代代,马都站着睡觉。我说站着睡觉睡不好觉,也没法做梦。人站着打盹,就无法做梦,即使做梦,也做不圆一个梦,因为你随时会倒下去。

马 的 睡 眠

公元1998年初夏的一个夜晚,我在汉江长堤上散步。堤的靠西边,有几棵法国梧桐,树下,我看见一个用砖头、木棍、树枝、牛毛毡搭建的简易工棚,有一位中年男人在棚子里烧火做晚饭,棚子边上停着架子车,路下面是一大片平地,堆着一排排水泥钢筋预制板;简易工棚对面,是一间更简易的草棚子,里面拴着一匹马,马低着头一动不动,马尾巴被漏下的月光镀上了一层银白,像一柄银质军刀斜插在那儿。

我问中年男人,马是不是病了?他说,马是小伙子,换算成人的岁数,马与你一般年纪,可能比你还年轻,正是想媳妇的年龄,它身体好得很,现在正站着睡觉,可能在想媳妇呢。

我问马做什么活,他说:拉预制板,为建筑工地干活。他说,每趟车拉三千斤到四千五百斤。东西很重,爬上坡的时候,马的头都快贴到地面了,马的腿、腰和整个身子挣扎扭曲得我都不敢看,汗水大颗大颗往地上落,我能听见汗水砸地的声音。但是,没办法,马累,我也累,马累为的是一把饲料,我累为的是几个饭钱,我要靠这个养家糊口过日子。做个马,当个人,都苦,都不容易。我这人心肠软,不像别的赶马人,事情急了,心情不好了,就打马,我不打马,心情再不好也不打马。我舍不得打,我也不忍心打。

我问,马这么辛苦,为啥不让它卧下好好睡觉休息呢?

男人说,不是我不让它卧着睡觉,是马习惯了站着睡觉。世世代代,马都站着睡觉。

我说站着睡觉睡不好觉,也没法做梦。人站着打盹,就无法做梦,即使做梦,也做不圆一个梦,因为你随时会倒下去。

我问,马做梦吗?

会做梦,会做梦,你看,此刻他正在做梦,它梦见自己的媳妇了。

我看见马的阳具在肚子下面一下下抽出又缩回去,又抽出,粗壮、劲挺,也有点丑。

男人说,人闲抽烟,马闲抽鞭。

我说,看起来不太文雅,有点流氓。

男人说,不能说马流氓,那是天意,不是马有邪念,想行不端之事。有那动静,说明它是一匹健康的雄马。

我说,不给它娶个媳妇吗?

不能给它娶媳妇,娶了媳妇就要过夫妻生活,若是不节制,稳不住性子,雄马就会把元精折了,元气散了,就没力气干活、拉车了。

那就这样让“小伙子”自个儿玩单干,没个相好,没点乐子?就这样虚度华年,站着意淫,站着梦里娶媳妇,站着空欢喜?站着空悲伤?

没关系,它习惯了站着,站着梦想辽阔的远方,站着梦想奔腾的岁月,站着想媳妇,站着忘记自己在想什么,站着睡眠和梦游。

男人说,我要去吃饭、睡觉了。你与马多说说话,安慰安慰小伙子。不过要小声说,别惊醒它。马睡觉是半睡半醒的,但它能听见声音,半睡着的那一部分马,会继续做梦。

马先生退出文坛(文艺作品李汉荣)(1)

长堤上就剩下我和马了。它站着睡眠,站着做梦,我在一旁看它睡眠,看它做梦,它的阳具一抽一缩的。我觉得它有点可怜,有点孤独。

这时,我抬起头,看见天上的人马星座,在该星座的腰眼附近,有一个美丽的W星团,那是一个巨型星团,包含了近100万颗恒星,那么多的恒星蜜蜂般聚集在一起,闪耀着炫目的、比邻近星空强烈得多的超常光亮。

我对宇宙、对天文学有着近乎迷狂的好奇,每当遇到晴朗的夜晚,我出门散步都随身带着简易天文望远镜。此时,我举起望远镜,仰望和观察靠南的星空,在银河系中上游的一个角落,那强光喷射的小小区域,就是人马座附近的w星团。我想知道这蜂窝状恒星集团,你们那么全神贯注,灵光喷发,你们在酿造和铸造什么呢?你们的终极产品将会是什么呢?

这个巨型星团的年龄大约140亿年,与银河系的年龄相当。w星团距离地球、距离我本人18000光年。也就是说,它的光从星团出发,以每秒钟30万千米的速度,在浩瀚太空穿越了18000年,此刻才照到我的身上,同时也照到马的身上。

我悚然一惊,打了个寒颤——此时,我和一匹马,被来自遥远太空的一束神的目光注视着、抚摸着。

那束神秘之光为了找到我和一匹马,以不可想象的光速,在宇宙里穿越了18000年。

此刻,他终于找到他要找的我和那匹马了。

是的,他是找到我们了。

然而,他是多么失望。

他来自人马座的遥远深空,他好不容易见到我们了!

他终于看到了一个人,也看到了一匹马。

那个孤独的人遇见了一匹孤独的马。

那个人正在望着星空,望着人马座,望着土地,望着万物,望着马。

那匹马正在站着想远方,站着想媳妇,站着抽送阳具,站着睡眠。

注定,那个人终将躺着消失。

注定,那匹马终将站着倒下。

此刻,我的思绪以光速迅疾飞驰,飞向时间的尽头。

而时间的废墟上终将一无所有。

太阳系终将被时光的暴力无情摧毁而彻底解体,变成宇宙的尘埃。

地球和它所负载的文明和万物,终将灰飞烟灭,无声无息。

那时,人马座的辽阔视线里,终将一无所见......

无边的星空,奔腾的银河,耀眼的人马座,和更耀眼的w星团,乃至整个宇宙,徒然地修筑着金碧辉煌的大教堂,徒然地浪费着天上的花岗岩和大理石,徒然地浪费着无量星河的乳汁,然而最终,除了消失和虚无,似乎并没有浇灌出什么,也没有造就出什么.......

已是深夜11点多了。这时,我听见夜风里传来急切的喊我的声音。

是妻子骑着自行车带着八岁女儿到江边找我,她们怕我连夜下河游泳出现危险。

我大声回答:我在岸上,我在马棚边,我在看星空,我在看人马座,我在看马,别担心,我就回来啦!

我情不自禁地仰起头,看见温情点点的流星,不时地划过银河两岸,天上,那一颗颗孤独的芳心,在认真安慰着宇宙的孤独和荒凉......

(摘自李汉荣最新散文集《睡眠之书》,复旦大学出版社2020年12月出版)

马先生退出文坛(文艺作品李汉荣)(2)

【作者简介】李汉荣,诗人,散文作家,中国作协会员。汉中市文联副主席、作协主席。著有诗集、散文集《驶向星空》《与天地精神往来》《家园与乡愁》《李汉荣散文选集》《点亮灵魂的灯》《河流记——大地伦理与河流美学》《植物记》《动物记》《牛的写意》《万物有情》《沧海月明》《睡眠之书》等。有90多篇散文入选全国各地语文教材、教辅及中考、高考试卷。曾获百花文学奖散文奖、中国报人散文奖、冰心文学奖等奖项。

来源:汉中文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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