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赫d小调托卡塔与赋格劲乐团(33⅓唱片架巴赫-赋格的艺术)
巴赫d小调托卡塔与赋格劲乐团(33⅓唱片架巴赫-赋格的艺术)多年前,偶然翻阅了一本中国古建研究大师梁思成的文集——《中国建筑艺术》。书中,梁先生花了很多笔墨,研究和分析中国古代建筑中的“斗拱”,他甚至认为这种有着两千年历史的古老结构,乃中国古代土木建筑之核心。我不是学建筑的,不过光是看看书中的插图,对于我这个理工男,就是一种很特别的享受。因为精妙的建筑结构,本身就充满了力与美的微妙平衡。——杜牧《阿房宫赋》钉头磷磷,多于在庾之粟粒瓦缝参差,多于周身之帛缕直栏横槛,多于九土之城郭
33⅓ 唱片架 \ 巴赫之赋格的艺术
梁上美人梁下君子
负栋之柱,多于南亩之农夫
架梁之椽,多于机上之工女
钉头磷磷,多于在庾之粟粒
瓦缝参差,多于周身之帛缕
直栏横槛,多于九土之城郭
——杜牧《阿房宫赋》
多年前,偶然翻阅了一本中国古建研究大师梁思成的文集——《中国建筑艺术》。书中,梁先生花了很多笔墨,研究和分析中国古代建筑中的“斗拱”,他甚至认为这种有着两千年历史的古老结构,乃中国古代土木建筑之核心。我不是学建筑的,不过光是看看书中的插图,对于我这个理工男,就是一种很特别的享受。因为精妙的建筑结构,本身就充满了力与美的微妙平衡。
这些古建筑横剖图,许多都是梁先生与他著名的前妻——林徽因,在上世纪30年代一起实地测绘完成的。以前,花花曾写过纪念林徽因的文章,里面有张照片特别让人惊讶,美人身着行动不便(可能是我个人的偏见)的旗袍,爬到一座古寺的梁上,还手抚巨型斗拱,向下张望。梁下赏秋香的,大约就是梁思成本人。花花说,这叫——梁上美人,梁下君子。
相较于《梁上美人图》,其实我更喜欢最终的测绘工程图,那都是梁先生一笔笔亲手画出来的,它们可比我小时候和花花一起画的,绕来绕去的收音机电路图,更有美感。比如这张山西五台山佛光寺大雄宝殿的剖面图。
纸上得来终觉浅,绝知此事要躬行。
读书有读书的乐趣,看图有看图的乐趣,但是无论你读了多少书,理解了多少有关斗拱结构的原理,但在你没有切身感受之前,终究只是外部的知识,我把它们一股脑地装进了记忆库里,就如同吞服了一颗维生素,顺便还夹上了花花的《梁上美人图》作书签。
直到2017年国庆长假,我途径古城泉州一栋不起眼的老宅,举目望去,当厚重的屋檐下那纵横交错、层层累叠的木质斗拱闯入我的视线时,才突然间在我的内心深处泛起一阵波澜。那些记忆中的文字与图片,花花的话语,美人的微笑,一瞬间有了真实的质感与味道。
这些由许多斗型木块组成的“斗”,和臂型木块组成的“拱”,不经胶合与钉固,就这样交错叠加在一起,从根部不断展开,直至顶梁。其结构看似一种机械式的重复,但就是随着这些斗和拱在数量上的累进以及相互间的对位与层叠,整个屋顶结构便由简至繁地发生着神奇的变化,原本冷硬的土木建筑,突然有了灵魂,就仿佛儿时读过的杜牧名篇《阿房宫赋》中描写的传说中秦王的宫殿——“廊腰缦回,檐牙高啄,各抱地势,钩心斗角”。
站在这些古老斗拱之下,我感受到了那种充满了力量与平衡的生命力,它沿着时光顽强地生长,就仿佛是一首充满律动与张力的音乐,它代替了花花的《梁上美人图》,重新唤醒了沉睡在我心中的声音与影像。
巴赫平均律 | B小调赋格
钢琴 图蕾克
很清楚地记得那一刻,在泉州老宅的屋檐下,我脑子里飘过一支赋格,它高蹈在无情的时光之上,闪闪发光。站在斗拱之下的我,不自觉地感受到某种,难以名状的虔诚。
飞檐走壁
音乐乃流动之建筑。如要理解这句话的含义,就不能简单地将音乐之美理解为旋律的美妙,其间还有着更为深邃的内容。可以是和声之美、色彩之美、节奏之美.....,亦可是结构之美。很多时候,后者甚至远远凌驾于前者之上。
以此而言,基于对位法的复调音乐,可说是结构之美的代表。正如那古老的斗拱:如果你单独将一个斗和拱构成的组件分离开来,不过一些简单的、没有多大意义的交错对位结构,好像一小段无足轻重的旋律。但当一个又一个形状结构类似、但数量和尺寸已然变化的组件,层层叠加起来,以至于最后汇成庞大的规模之时,基于原来那一小段旋律的音乐,也悄然间发展为宏伟的音乐建筑,那美同样摄人心魄。
建筑在山崖上的山西悬空寺
赋格正是复调音乐中最复杂,也是最伟大的样式。
无论最终的它如何复杂,它总从一个简短的主题开始生长,然后是同形不同高的第二声部与之交错,于是,先行的主题不断地被遮蔽,在时间精确的跑道上,仿佛“逃遁”了一般,好像一不留神便会被后续声部追上,所以在古典音乐史上,又被形象地称之为“遁走曲”......不过别急,赋格这才开始。
正当这两个声部相互缠绕,形成类似于斗拱式的交错时,音乐即将迎来荷尔蒙爆发的时刻。以副题之名出现的第三种旋律登场,那是对主题的应答。在随后的进程中,这种应答式的交错可能扩展至多个声部,对位的方式也趋于复杂,先行声部和后续声部之间的相互关系,有时是节奏上的扩大与缩小、有时是旋律线条的上行与下行、甚至是正向与逆向的彻底倒置......
巴赫平均律 | D大调赋格
钢琴 图蕾克
音乐史上,常有人将这种精妙的复调音乐,比作巴洛克式的建筑,似乎听着这样的音乐就好像窥见建筑立面上那些繁复华丽且均衡对称的装饰图案与纹理。但请不要忘记,巴洛克建筑之图案与纹理仅起装饰作用,与建筑的结构无关,其美在装饰。而复调之对位与呼应,是音乐的核心构成,其美在结构。
或者说,结构本身已然构成了装饰,是功能与审美间高度的统一。
如今听赋格曲,我常会想起泉州老宅上的斗拱,它们存在于古建筑的梁柱之间,由此屋顶巨大的份量自上而下,层层倾泻于垂直的柱头,并释放至地面。水平的梁与垂直的柱之间的应力得到缓冲,墙和窗从此获得了自由,可任意布局。更神奇的是,斗拱不仅是精妙工程技术的实际应用,亦在交织对位中构成了中国古建筑强烈的视觉之美......
如果将我们的通感展开,那又何尝不是一支赋格?
难赋情深
建筑乃凝固之音乐。音乐乃飞翔的建筑,此言不虚也!
实际上,巴洛克时代的宗教建筑,也有着和中国古建筑相似的结构,为了支撑教堂巨大的圆形穹顶,千年前西方的建筑大师们,从东方建筑中汲取了智慧,改进了罗马式的筒式穹顶,发展出更繁复、精妙、稳固的拜占庭式的——“帆拱”结构。
圣索菲亚大教堂中央穹顶
在四个角的立柱之上,用砖块一层一层地挑出向圆心伸展,圆形的圆周紧贴于方形的框内,越近角的圆周就离角越远,砖层就挑得越出,一直到砖块接成一个完美的圆形为止。你从下往上,仰望那些古代伟大教堂的穹顶,就会发现核心立柱之上,呈扇状形展开的 “帆拱( Pendentives)”。
难怪人们经常会说,巴赫精妙的赋格与卡农,是覆盖在巴洛克时代音乐艺术上的一个巨大的穹顶。就如同远眺落日中,雄踞于君士坦丁堡四个宣礼塔中央的圣索菲亚大教堂——那辉煌的穹顶。
然而对我而言,更壮观地并不是从外部去欣赏穹顶金碧辉煌的闪光,而是从内部仰望那如众星拱日般神圣的结构。它似乎和中国式的斗拱,旨趣不同:一个将人间所有祈祷与呼告,都无限聚拢到一个圆心之中,一个却是将人心卑微的心愿,向着无限的宇宙延伸。
我相信在巴赫心中,那个音乐与宇宙的圆心就是上帝。然而,我依然相信,在音乐不断地向某个圆心聚拢的同时,我们那被时光紧紧束缚着的心灵,也如同斗拱支撑起的巨大飞檐一样,指向了无限。这是一种奇妙的感受,东西方的智慧,在最终都汇聚在巴赫的赋格音乐之中,那是明王子计算出的关键平均律,那是印度人发现的阿拉伯数字,那是中古教堂的无名教士们创造的音阶符号,那更是巴赫一生的悲欢离合。
据说创作赋格极为不易。寻常的和声音乐,作曲家用笔的方向和音乐行进的方向并行,旋律与和声一气呵成。而赋格就格外让人淡疼,写完一个声部还要退回来,对照之前的声部写第二个声部,接下来第三个......这般来回折腾几次,要我,写了啥都忘了。
所以在聆听巴赫伟大的赋格杰作时,如不提升耐心与专注力,恐怕很难捕捉到那声部间精妙的对位,其结构之美便大打折扣。许多人听平均律,翻来覆去就是那首前奏曲,或者听了一支哥德堡引子,就激动得不要不要,立马号称巴赫的脑残粉,殊不知真正的赋格尚在孕育之中。不可否认,这里也有美,却只是巴赫复调音乐大厦中最基础的第一截斗拱。
巴赫平均律 | C大调前奏曲
钢琴 图蕾克
其实巴赫和他的赋格,在他的时代也没什么人懂。这个纯朴的北德乡巴佬,曾如此卑微地活在那个贫穷落后的国度,地位堪比厨子或园丁。他的音乐也不符合主流口味,领导和群众们都很不满意,浩瀚的创作大多束之高阁,能被出版或演出的,凤毛麟角。
你写个简单主旋律,再打个节奏,让大伙立马听个明白多好?何苦要搞那种考验智商的复调!这些曲子东一条旋律,西一条旋律,还常常三四条旋律同时交织在一起,相互对位......。就连当时一票科班出生的乐师,玩着玩着,也会陷入迷雾。据说,巴赫曾和某长笛手大打出手,原因就是这位仁兄无法容忍巴赫的音乐而当场尥蹶子。
埃舍尔版画《夜与昼》
然而,这就是巴赫,你懂还是不懂,他就在那里,如匠人般默默工作。穿过无数个白天与黑夜,欢乐与苦痛,失眠与沉睡,直到那些从他生命中流淌出来的小溪汇成江河,最后流入大海。当你认真地沿着巴赫一部部精心构建起来的大作——《哥德堡》、《平均律》,以及创作于生命最后的《赋格的艺术》——完整地听下来,你就能感受到,从小溪到大海,从人间到天堂,从人到神,最终又带着神的爱,回到人间的伟大循环。
巴赫从未想过要流芳百世,仅想用纵横交错、万般变化又和谐统一的赋格,证明上帝所创造出的这个世界,必然有着完美的秩序。于是,在生命行将流逝之际,它俨然成为了一种孤独的使命。
巴赫艺术中心
正如保罗.亨利.朗在《西方文明中的音乐》所写的:
1750年7月,已双目失明的老巴赫,依然揣摩着他的《赋格的艺术》。他要在一个简单到无足轻重的主题上完成一组赋格式变奏,并要在这个变化的进程中,让音乐的规模和结构逐渐庞大和精密。就这样,直到一首巨篇三重赋格曲的第239小节来临时,死神掠走了大师。
心印上帝,上帝的爱对巴赫而言,更多的是一种日常,它让万物生辉,它也是音乐中不断生长的纯净乐思。那些音乐的旋律,在巴赫的花园里,生长开花,最后长成一片美丽而芬芳的花园。
我从来不喜欢仅仅用西方巴洛克式的建筑,来曲解大师的音乐,并将上帝的爱,限定在庄严的教堂穹顶之下,天似穹庐,百川归海,爱无所不在。
在巴洛克音乐世纪的最后篇章中,时代的狂风撑满了巴赫的心灵,他的音乐之舟正停泊在面朝大海的港口,这些被那个时代轻视的、似乎有点过时的“赋格艺术”,其实却深藏着孕育未来的种子。这也正如梁思成老先生所说,他研究中国古代建筑不是因为怀旧,它们并未过时,只是顽强地驻立在时光的风沙中,等待未来。
33⅓ 唱片架
赋格的艺术
The Art of Fugue
爱默生四重奏2000年录音
发行: DG
巴赫的时代,弦乐四重奏并没有成为一种标准的室内乐配置,因而绝无可能出现四重奏版的《赋格的艺术》。然而,巴赫对音乐呈现可能性的追求,或许早已超出了时代的限制。在1741年的复调巨著《平均律键盘曲集》中,巴赫只标识了“为键盘乐器”所作。而在1750年最后的遗作——《赋格的艺术》中,巴赫干脆没有指示任何乐器,似乎有意要将音乐指向无限开放的世界。
任何关于应以何种配置来诠释这部作品的争论,如今皆成为一个悖论。在力求重现巴赫本来面目的同时,或许又偏离了巴赫在精神上所期达致的地方。那么,谨让我们在这个比较另类的四重奏版《赋格的艺术》中,体验一下音乐的“可能性”吧。至于那是不是巴赫,大概并不重要了。
相较于单纯的钢琴或古键盘乐器,四件乐器构成的弦乐四重奏有着更为丰富的色彩,能展现出更多层级的对位效果。爱默生四重奏组合的音色干净明晰,四个声部的音响纯度以及彼此之间的分离度极高,加之弦乐独有的绵延性,你可轻易感受到乐句与乐句之间的呼吸,以及不同声部的渐次进入与对比。而在那结构深处,旋律线条有条不紊地穿透其间,无论是横向的延时之美,还是纵向的共时之美,均有着无比清晰的呈现。
爱默生弦乐四重奏团是当代最杰出的室内乐组合之一,曾六获格莱美奖,一次《Best Classical Album》和《留声机杂志》年度录音奖。乐团名字也起得颇有深意,来自于曾被林肯视为美国精神之代表的著名诗人、哲学家,拉尔夫·沃尔多·爱默生。
在这里,你能听到,几乎是同样的主题在调性跳跃间形成的变形,却遵循着严苛的对位法则。神奇的是,每一支赋格都呈现出截然不同的姿态,时而致密时而稀薄.、时而暗沉时而明朗、时而哀伤时而喜悦、时而悲悯时而奋进......。世间的万般变化,就在这纵横之间层层显现。音乐好像无意表达某种固定的情感,却似乎有意要穷极那几乎所有的可能——包括情感。
自由或许只有在限制中才能展现出它真正的样子。赋格在法度上施于了音乐强大的制约。然而,正如文法的限制无法制约词句的自由。巴赫告诉你,在他的赋格建筑中,依然可以以极不相同的音乐词句,构成极不相同的形状、解决极不相同的问题、表达极不相同的情感......
巴哈拉米-钢琴
2007年录音
发行: DECCA
为表现赋格那精确的对位结构,我听过的大多数演绎都有一种刻意追求清晰度的取向,好像只有拨开了所有的迷雾,内部的结构才能一览无余。只不过这样的音乐有时听上去多少有些过于理性而冰冷,尽管《赋格的艺术》是高度逻辑性的产物,然而它终究构成自音符,而非齿轮。我总觉得,结构与结构之美,不可同日而语。
来自伊朗的钢琴家拉明.巴哈拉米,2007年曾带给我们一版有“温度”的《赋格的艺术》。
波斯人似乎懂得取舍之道,没有将每一组结构都显微镜似地清晰呈现,而是突显了主题旋律,那些离骨干有一定距离的结构则被置于一种富于阴影的色调之中。于是,景观有了纵深,旋律得以浮现。如果习惯了古尔德的清晰,或许一时很难接受这份“浑浊”,然而巴哈拉米却在这旋律中捕捉到了深情,他向你表明,巴赫的赋格不仅是高度理性的产物,更是严密的逻辑思维与丰富内心情感完美的综合。赋格与赋格的艺术,同样不可同日而语。
当音乐来到 Contrapunctus14(对位14),在这支庞大的赋格曲行进到9分22秒时,钢琴声突兀地戛然而止,然后是长时间的寂静。很久之后我才回过神来,意识到眼前的是一部未完成的遗作,它或许只能以这种方式结束。
在音乐息止之处,唯有爱,难赋深情。
那是第239小节——巴赫离开的地方。钢琴家拒绝以通常的淡出方式处理这个断裂的小节,从而更为“合理”地结束演奏。他知道,他没有权利这么做,因为这里是赋格艺术至高无上的纪念碑。
从此,再无巴赫。
本期歌单,请按阅读原文
期 待
喜欢自由地畅聊音乐与艺术的朋友,可以加入我们的微信群:黑胶叔叔的木屋,方法是,在微信通讯簿添加ID: blacklakers为好友,之后我们会拉您入群。注意:请不要在群里做生意喔。
欢迎留言,谢谢转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