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没有年轻漂亮过(谁没有年轻貌美的时候)
谁没有年轻漂亮过(谁没有年轻貌美的时候)一个没有玩伴,孤独在酒店里等待妈妈出现的小女孩,提起童年来却如此喜笑颜开、甚至有点洋洋得意,这在采访当时是令我惊讶的,但过后我理解她了。在她颠沛灰暗的前半生里,一定有那么一小段“光鲜亮丽”的记忆,而她也愿意相信,这段记忆是与大明星胡蝶密切相关的。理解了这点,我就触碰到了胡友松性格的核心部分,也就为我理解她后来所行提供了根基。(胡友松采访记录):“很小的时候,我在上海干妈很多,都给我挂个锁,长命百岁这样。有时候她们凑在一起,就打牌啊、跳跳舞啊,我就在旁边这么一坐,看着......所以我从小就好打扮、好穿,那些阿姨特别喜欢,在上海给我买好多小衣服,若梅打扮起来像洋娃娃,哎呀,更美了!” ▲2006年,胡友松盛装接受陈晓楠的采访还好,采访记者陈晓楠是富有经验和亲和力的,她的赞美与笑容令对方心情愉悦,很快进入到良好的讲述状态。胡友松的语言能力强、绘声绘色,一幅幅生动而富于画面感的场景被描述出来。据
冷暖人生
▲年轻时的胡友松这是一次“失败”的采访,是职业生涯中唯一一次被指着鼻子骂的采访。多年之后想起来,仍然刺痛。不是因为被骂,而是被那一幅画面深深刺痛,被那个阴冷肃穆的郊区“宫殿”中,浓妆艳抹的老人借由一场大骂而袒露的委屈与怨恨而深深刺痛。她愤怒身影的背后,是一米高、美艳绝伦的她年轻时的照片。——陈晓楠
一次“失败”的采访文/季业,《冷暖人生》主编
2006年夏末,我被某媒体上的几行介绍文字吸引,大意是:李宗仁回大陆后不久,夫人郭德洁去世。1966年,76岁的李宗仁娶了北京积水潭医院的一名27岁的女护士胡友松为妻。1969年初,李宗仁病故,年轻的遗孀就此消失人海,直到1997年,台儿庄区政府邀请她出任李宗仁纪念馆名誉馆长。而这位胡友松女士,据说还是民国影后胡蝶的私生女。
▲2006年,胡友松盛装接受陈晓楠的采访
还好,采访记者陈晓楠是富有经验和亲和力的,她的赞美与笑容令对方心情愉悦,很快进入到良好的讲述状态。胡友松的语言能力强、绘声绘色,一幅幅生动而富于画面感的场景被描述出来。据其自述:1939年,胡友松出生沦陷的上海,胡蝶给这个女儿起名胡若梅,她没见过爸爸,也不知生父是谁,养在胡蝶常年租住的酒店包房里,从小没有玩伴,只被一个小保姆带着。“妈妈”一两个月才出现一次,最热闹的时光是妈妈的朋友们、那些上海滩十里洋场的名媛们来玩。1945年抗战胜利,胡蝶将她送到北平,寄养在张宗昌的姨太太沈氏处。1949年后,胡蝶移居香港,并没有将女儿接走。胡若梅在“新中国”的北京长大、工作,更名为胡友松,填写各类材料时父母一栏均为空白。
胡友松讲述的这段早年史迷雾重重,由于胡蝶在1937年上海沦陷后就和丈夫潘有声逃往香港,这个两年后出生在上海的“私生女”,其身份和记忆的真实性遭到质疑。由于最重要的当事人胡蝶和沈氏都已故去,并未留下任何记述材料,胡友松的早年,成了无法证实的“孤证”历史。但胡友松的讲述,仍旧给我们留下一些线索。假如胡友松所言不虚,她其实是被胡蝶遗弃掉了,但她提及这位“生母”,却毫无怨尤之情,而是满怀倾慕与思念。
(胡友松采访记录):“很小的时候,我在上海干妈很多,都给我挂个锁,长命百岁这样。有时候她们凑在一起,就打牌啊、跳跳舞啊,我就在旁边这么一坐,看着......所以我从小就好打扮、好穿,那些阿姨特别喜欢,在上海给我买好多小衣服,若梅打扮起来像洋娃娃,哎呀,更美了!”
一个没有玩伴,孤独在酒店里等待妈妈出现的小女孩,提起童年来却如此喜笑颜开、甚至有点洋洋得意,这在采访当时是令我惊讶的,但过后我理解她了。在她颠沛灰暗的前半生里,一定有那么一小段“光鲜亮丽”的记忆,而她也愿意相信,这段记忆是与大明星胡蝶密切相关的。理解了这点,我就触碰到了胡友松性格的核心部分,也就为我理解她后来所行提供了根基。
▲胡蝶和丈夫潘有声的合影
1950年代末,胡友松成了积水潭医院的护士,可以想见,一个自持美貌、骨子里又深为“资产阶级血统”为荣的姑娘与“红色时代”的格格不入。她与同样来自上海的、同样资产阶级出身的、一位相貌英俊的五官科大夫恋爱,据胡自述,因政治原因,单位领导将二人“拆散”。 “拆开以后我就说,我永远也不结婚了,因为没有我心目中的偶像了。”
1966年,“投诚”大陆的李宗仁老年丧偶,秘书程思远着手为他物色人选。这时他的一个朋友、翻译家张成仁提到了胡友松,而张成仁曾经给胡蝶改过剧本——我们看到,“胡蝶”这个名字在胡友松最重要的命运节点上再次起到了微妙的作用。
关于李宗仁和胡友松的结合,坊间甚至流传这样的说法:李宗仁见色心起、强抢民女,并以此作为“高层荒淫”的一个注脚。这当然是种粗暴的政治图解。胡友松本人在接受我们访问时,对这段心路的表达相当率真、细腻:
“走走走,走近一个大门,穿军装的警卫一开门,这是什么地方?它那个走廊很长,我还觉得这房子还可以。走那大客厅就坐那儿了,哎呦,见到了李宗仁先生!说话很洪亮,见到我特别高兴。‘特标准大眼睛,我就喜欢大眼睛’——这是李先生跟程思远表白。吃饭的时候给我夹菜,我说我要走了还舍不得呢,还亲我一下......”
“我在那种环境下,只要跟李宗仁结婚,我的一切都改变——医院我不会去了,生活条件改变了,个人处境改变了,我可以彻底地走出那个老太婆(养母沈氏)那个家门了。”
陈晓楠:“可那时候你有考虑过爱情吗?毕竟这是跟......”
“那没有,没想到那么多爱情不爱情。那么大岁数什么爱情啊。我就觉得我去了,我是主人了。”
“(婚礼)当时确实我流泪了。给我们戴一个花呀什么的,当时我心里说:我怎么这样了?怎么到这种地步了?我说这是我的归宿吗?我就上楼了,我自己掉眼泪,他们在底下还庆祝婚礼呢。我将来路怎么办?我是考虑了,那确实是。我就觉得一起睡觉睡个这么老的先生,反正是很难受。”
——在这些谈话中,胡友松毫不讳言自己的功利企图和矛盾情感。婚后,胡友松表现的相当任性,可以看出她是和李宗仁分床睡的,并对李到自己卧室探视十分抵触。而李宗仁对胡则相当体贴。一次胡友松病了,大夫出偏方说吃南瓜子,李宗仁一夜没睡,把四两南瓜子嗑成了瓜子仁,端到胡的床前,令她大为感动。更重要的是,出入有警卫、有专车的“高品位生活”令胡友松适意,在这里,我隐隐发现:童年时代与“妈妈胡蝶”相关的十里洋场幻影正与此时遥相呼应。
然而文化大革命的疾风暴雨,令李宗仁这样的“重点保护对象”也无法全身自保。一次,胡友松烫了个“大波浪”上街,被原单位的同事们贴了大字报,这惊出李宗仁一身冷汗,忙叫年轻的妻子改成齐耳短发。而曾经的座上宾和老部下们挨整的挨整、消失的消失,更令李宗仁噤若寒蝉、日渐消沉。
▲1966年7月,剪了短发的胡友松和李宗仁合影
1968年末,李宗仁被诊断出直肠癌,一病不起。此时,即便政治上再幼稚,胡友松也知道大事不妙,一旦李宗仁亡故,她将失去最后的保护伞。胡友松的命运即将再现重大转折,而此时,我们的采访竟也风云突变。
在访问李宗仁的最后病中岁月时,我们发现,胡友松的谈话状态突变,由原来情绪饱满细节生动的讲述,忽而变得消沉、不耐烦,直至渐生抵触。她的神情越来越僵硬,所答也越来越心不在焉、浮皮潦草。在谈到李宗仁临终时有何遗言时,胡友松的回答是:“先生就是担心我啊,嘱咐身边的人,我死了,你们要对她(胡)好一点”。
一个背负如此壮阔与深重历史的著名人物,临终时心中所系难道仅仅是年少的妻子吗?还是李宗仁迫于当时的政治环境,除了家事,对其它早已不敢妄言?陈晓楠多次变换提问角度,试图挖掘出胡友松彼时更丰富、更细节性的回忆——突然,胡友松打断晓楠,开始大谈自己对李宗仁纪念馆做出了多少贡献、这些年如何不易而又自强奋斗、绘画方面又取得多大成就。一开始,晓楠和周逵还试图轻声劝解,但她越说越激动,直到站了起来,指着我们说:“我做了多少贡献你们不问,揪住人家倒霉的事情没完没了!谁愿意这样啊?谁愿意年纪轻轻就守寡?谁没有年轻貌美的时候?”她转过身,指向墙上悬挂的自己年轻时代的大照片,照片上的她,青春、明艳、光彩照人——现场空气凝固,所有观者(包括几个旁听记录的纪念馆工作人员)都呆住了。
▲胡友松身后摆放的,正是这张照片,尺寸接近一米。
发泄一通怒气,胡友松拂袖上楼,采访只能中断。事后,我和陈晓楠交流那一刻的感受,晓楠说她那时的反应出乎自己的意料,在一瞬间的慌乱之后,反而越来越平静。因为她在那一刻忽然感受到了胡友松内心最深处的悲剧和痛楚,自己的心也被重重地触动,甚至刺痛。我佩服晓楠,因为我在胡友松抛出那一连串反问,看着她浓妆的、暮年的、勃然作色的脸时,亦感到隐隐的悲哀,但这悲哀究竟来于何处,还需要事后慢慢梳理。
我们每个人都有最看重的事物,虽然那并不是他人所看重的;我们每个人都愿意向外界呈现自己最美好的一面,虽然外人不见得认为它有多美好。胡友松最看重的:美貌,“优雅、高层次”的生活,白马王子般的爱人,像电影一样传奇的生命——一件件的、在1969年1月30日李宗仁去世后,终于全部失去了。后来的,是长达三十年黯淡平凡的生活。虽然她过往的人生在常人看来也不见得幸运,但毕竟多姿多彩,伴随着多个有光环的传奇人物。如今,“李宗仁纪念馆名誉馆长”是她唯一看重的身份,她盛装接受采访,本以为等来的是对她“辉煌一生”的总结,对现有成就的致敬,没想到,她遇到了“不解风情”的摄制组。
采访无法继续,第二天,我们到纪念馆拍些外围镜头。在“李宗仁的归国岁月”展厅里,李胡二人的大幅合影照片被挂在显著位置。我们发现纪念馆工作人员在提起胡友松时神情都很恭敬、略带拘谨,他们一律称她“胡女士”。
纪念馆的小卖部售有李宗仁几位部下写的回忆录集,周逵仔细翻阅后,发现在写到李宗仁晚年时,没有一个人提到“胡友松”三个字,可推测在他们眼中,并不认可胡友松的“夫人”身份。回想起昨日采访中,胡友松将自己定义为“昭君出塞”式的历史人物,一悲。
走出纪念馆,远看这个建筑群,周逵忽然说:“你看胡友松住的小楼就在主馆旁边,它像不像纪念馆的一个展品?”
李宗仁去世后,时年29岁的胡友松先后经历下放干校、工厂劳动。后定居北京,化名王曦。退休后学习国画,1995年皈依佛门。1997年受邀来到台儿庄。在接受我们采访两年后,2008年11月25日,她在山东某寺院去世,享年69岁。
▲胡友松晚年国画作品。上题:若非一番寒彻骨,哪知梅花扑鼻香。她儿时的名字“若梅”隐含其中。
《冷暖人生》片段:专访胡友松
│本文所述采访发生于2006年夏末,节目播出于2006年9月19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