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海固移民搬迁地(山海情得福回涌泉村劝村民搬迁)
西海固移民搬迁地(山海情得福回涌泉村劝村民搬迁)远处的盘旋路,叫马鹿沟坡,骡子和父亲诀别的地方2002年,我中专毕业的前一年,苏台迎来搬迁的消息。一时间,包括苏台在内的好多村庄,被搬迁的消息点燃。搬迁,无疑是好事,但5000元的搬迁费成了一部分人的心头病。父亲就是其中之一,我上学就已经让家里入不敷出,私人欠款、银行贷款就欠了一沟子(屁股),使得父亲常常失眠。除了欠款,父亲陆陆续续卖掉两匹马,所得钱财都供我读书所用。搬迁在即,家里还剩一匹骒马和一头大青骡子,这是我家最值钱的家产。关于父亲卖马一事,我在散文《父亲的坟》一文中有详细叙述,在这里有必要再提一下。一匹马和一头骡子。总共卖了2200元,马1300,骡子900,马卖给了甘肃庄浪人,骡子卖给了一个从泾源来的牲口贩子。父亲是赤脚医生,卖掉骡子的那天,他正好要去乡卫生院开会。骡子被牲口贩子五花大绑拉在拖拉机上。拖拉机走大路,大路是盘旋路,父亲走小路。拖拉机每转一个弯道,就要和走小路的父亲碰
大家好,我是苏台文苑,一个出生在西海固的80后,和《山海情》里的得福一样,也是一名中专生,区别在于出生年代不同,他早我晚,还有一点不同,他读的宁夏农校,我读的是宁夏水利学校。
《山海情》第二十一集,身为代理镇长的得福,返回涌泉村劝说村民整体搬迁,得到全体村民一致反对。由此,我想到我们村搬迁时的前前后后。
移民前的苏台,拍摄于2006年
我是西海固人,准确说是隆德人,村庄取名苏台,坐落于六盘山主峰米缸山下,距离米缸山十余里。关于苏台一名的来历,有个传说,得从左宗棠收复新疆时说起。左宗棠手下有一员姓姑苏的虎将,跟随左宗棠南征北战,出生入死,收复新疆时更是立下汗马功劳。收复新疆后,返京途中,姑苏将军遇到突袭,身受重伤,不能跟随左宗棠回朝廷接受封赏。左宗棠念他有功,答应其留在笼竿城(今隆德)修养,并给了他一定数额金银财宝。自宋以来,笼竿城是华夏版图上的边陲县城,肩负着镇守中国的西大门的重任。清朝年间,政府为了加强民族团结,常有朝廷要员出没或来笼竿城处理要事,每次朝廷来人,姑苏将军都要盛情接待,时间一久,姑苏将军产生腻烦心理。于是,携带家眷,出笼竿城南门,向南,来到六十里外的深山里隐居,房舍盖在一坐西朝东的山台子上,这就是"苏台"一词的来历。
我所见过的"苏台",即姑苏将军修建庭院的土台子,已掩映在桦树林里。据说,姑苏家族的没落,在民国时期,几个后人外出经商,在盐池境内拉盐巴时遇到一股溃败的国民党军队,军队为了抢夺他们的马匹和物资,将商队惨害在惠安堡。与此同时,远在苏台的姑苏将军家里,遭遇土匪抢劫。这一伙土匪来自甘肃庄浪泾川,令当时的百姓苦不堪言。为保护财产,姑苏家眷、下人和土匪火拼,哪知这伙土匪有备而来,姑苏家根本不是对手。抢的抢,杀的杀,烧得烧……姑苏家从此家毁人亡,就此没落。所幸,姑苏将军的小老婆,有孕在身,被家眷藏在洋芋窖内,躲过一劫。后来姑苏将军的后代,和我家成了邻居。
邻居家的房子。两位老人相继离去,房子变成历史
姑苏将军家消失的的那个地方,后来的苏台人管它叫花儿台子,绿树成荫,乱石密布……
2002年,我中专毕业的前一年,苏台迎来搬迁的消息。一时间,包括苏台在内的好多村庄,被搬迁的消息点燃。搬迁,无疑是好事,但5000元的搬迁费成了一部分人的心头病。父亲就是其中之一,我上学就已经让家里入不敷出,私人欠款、银行贷款就欠了一沟子(屁股),使得父亲常常失眠。除了欠款,父亲陆陆续续卖掉两匹马,所得钱财都供我读书所用。搬迁在即,家里还剩一匹骒马和一头大青骡子,这是我家最值钱的家产。关于父亲卖马一事,我在散文《父亲的坟》一文中有详细叙述,在这里有必要再提一下。一匹马和一头骡子。总共卖了2200元,马1300,骡子900,马卖给了甘肃庄浪人,骡子卖给了一个从泾源来的牲口贩子。父亲是赤脚医生,卖掉骡子的那天,他正好要去乡卫生院开会。骡子被牲口贩子五花大绑拉在拖拉机上。拖拉机走大路,大路是盘旋路,父亲走小路。拖拉机每转一个弯道,就要和走小路的父亲碰一次面,每碰一次面,骡子都要冲着父亲嘶鸣。听到嘶鸣的父亲,别提心里有多难受。拖拉机经过最后一个弯道时,父亲看见骡子在车厢内挣扎,试图挣开麻绳的束缚,和父亲团聚。因为挣扎,因为山路颠簸,骡子的嘴被磕破,嘴角在流血。父亲看到这一切更加难过。使父亲心碎的是,就在他和骡子对视时,骡子在流泪……
远处的盘旋路,叫马鹿沟坡,骡子和父亲诀别的地方
牲口贩子扯着嗓子喊,问父亲要不要搭车,他可以载他一段路程。父亲说不搭(车)。牲口贩子还在追问,被父亲不留情面地骂了一顿:把你大的球快些开走!骂完,父亲也流泪了。
父亲那次开完会,是醉着回来的。父亲有慢性胃炎,多年不碰酒了。母亲一边照顾胡言乱语的父亲,一边絮絮叨叨……
后来我才知道,因为卖掉的骡子,父亲心情不好,就和几个认识的乡干部喝了几杯,一喝就喝多了。
还差2800元搬迁费,是粜麦子、豌豆、洋芋所得。
2004年农历二月,上面发来通知,让报名搬迁红寺堡的村民,去红寺堡抓阄分房、划地。因为受村支书所托,父亲曾经当过一年时间村会计,在父亲填报各种表格的时候,我无意中记下一组数据:苏台共有86户村民。这次搬迁,有多半报名,没报名的,有拿不出搬迁费的,也有持观望态度的。但《山海情》里得福劝说涌泉村全体移民的那一幕没有出现。搬迁,对整体老乡而言,无非是奔着幸福日子去的,但每个人的想法不尽相同。
就拿我的邻居杨伯来说,他不图别的,只希望换个地方生活,兴许患半身不遂的儿子就能好转,长X腿的二儿子兴许能说个(找上)媳妇,患气管炎的老伴或许能精神起来,再不用含胸走路,动辄咳嗽得喘不过气气。所以,分完房划完地,杨伯是这批搬迁队伍里苏台村第一户搬走的人家。
第二个搬走的是一户桑姓人家,他儿子要结婚,他着急搬走就是为了赶紧迎娶儿媳妇,避免修二遍新房的麻烦。他一到红寺堡,率先大兴土木,在政府分发的房屋的基础上,克里马擦盖起几间砖房,琉璃瓦,白色墙面砖,房脊上还站着一对乳白色的陶瓷鸽子。排场,阔气。一时间,成为佳话。
其实,从2000年开始,村里移民就没个停歇,有通过亲戚朋友搬去石嘴山的、闽宁镇、红寺堡。苏台村不时空出来的院子,令人心发慌。搬迁时,房屋被拆,用不了一半年时间,残垣断壁里,长出臭蓬草、苋麻、黄蒿,没搬走的人,望着这一切,心里难免五味杂陈。想想看,多年的邻居,说搬走就搬走,留下一堆支离破碎的瓦砾、被烟熏黑的残墙,再听不到邻居家的狗吠鸡鸣,那是什么滋味。就像我们上学时,有一天同桌突然没来学校,独自一人趴在偌大的课桌上,没人和你说话,没人和你抢"地盘",一整天,我们的心情都是低落的。何况,这些搬走的人,和我们几代为邻。
杨伯本是爱说笑之人,邻居们有事没事都爱去他家浪(串)门子。杨伯一走,半个村里好像冷清下来,如同热闹的舞池里,忽然断电,没了音乐。
父亲决定搬离苏台的原因,全因为我。有一年秋后,我从外面回来,遇到大雨,从镇上到苏台,30里山路,泥泞、雨水的牵绊,我回到家已是半夜。我踩着泥水走进家门的声音,惊醒父亲。我与父亲有一年多没见面了,我轻唤父亲的声音,令父亲兴奋,但当他打开路灯搬开房门看到我的瞬间,愠怒盖过了喜悦。当时的我太狼狈了,一双新皮鞋成了两堆泥疙瘩,拎在手里,裤管挽在小腿,衣服早湿透,身后的双肩包在滴水,更可气的是,给父母买的糕点变成泥糊糊。那一晚,父亲给我倒洗脚水的时候,下定决心:搬迁。
苏台的上河湾
杨伯等人的离开,给了苏台人搬迁的信心和决心。好多个傍晚,邻居们聚在墙根下逛闲(聊天),在男人们一明一暗的烟火中,他们在怀念,怀念杨伯在苏台的每一天,怀念和杨伯一起吃苦干农活的日子。
一少部分人的离开,动摇了多数人不想搬迁的念头。
2006年,苏台剩下的一部人也搬走了。他们去的地方叫中宁——枸杞之乡。留下唯一的一户没有搬走,是我的一位远房姑夫。姑夫是退休干部,姑姑在苏台小学当了一辈子老师。就在搬迁的消息下达前,姑姑因为高血压导致脑梗塞去世,从此嗜酒如命的姑夫更加迷恋白酒。为了排解姑姑走后的惆怅,姑夫借酒消愁,一年四季喝酒,衣兜里永远装着酒,怀里永远揣着酒瓶,酒瓶里有未喝完的白酒。
姑夫舍不得搬家,只为陪着睡在黄土里的姑姑。他不想把一把老骨头葬在异地他乡。表哥一家陪着时常醉醺醺的姑夫,留在苏台,这一留,就是十五年。姑夫早已作古,表哥至今生活在苏台,成了苏台人回家探亲的聚集地。表哥育苗、养蜂、卖山货,日子算富裕。我每次回乡,都要和表哥促膝长谈一番。表哥说,他最初没打算留在苏台,只要抬埋了姑夫,他就搬走。没想到,这么多年过去,他也变老,儿女们在县城成家,他忽然不想离开苏台了。
距离我带害胃病的父亲离开苏台的那个夏天,已过去17年。17年,我从一个毕业不久的少年到不惑之年,随着父亲去世,我再次离开当年搬迁去的地方——红寺堡,来到石嘴山。从宁夏南部山区到宁夏中部,再到北部,一路上,有我成长的足迹。只因母亲不愿离开红寺堡,所以红寺堡成了我的第二故乡。每一年,我要在石嘴山和红寺堡之间来来回回好几趟,一则探望母亲,二则给父亲上坟。
记得《百年孤独》里说过,哪里埋葬亲人,哪里就是故乡。不识字的母亲虽然没读过这本书,但她却懂得"生同穴死同寝"的道理,这就是她坚守在红寺堡的原因。而苏台,是我出发的地方。有位哲人说过,要去远方,就要背离自己所在的地方更远。现在把我和苏台紧紧连在一起的,不止故乡这一条绳索,更多的应该是生与死的区别。尤其当我看到长在苏台的高大的白杨相继死去,长出更多的桦树和其他乔木,葳蕤,葱茏,如同生命更替。高大、干枯的树枝,像插在故乡的香火,未长大的生命,一拨又一拨,跪倒在故乡,以此作为祭奠的方式。
现在的苏台,建筑物为苏台林场
偶尔,脑海划过故乡的点点滴滴。
此时的我,已在异乡生根……
作者简介:笔名,西夏王子。男,生于1981年,宁夏隆德人,现居住石嘴山。宁夏作家协会会员,石嘴山市作家协会会员,有散文、诗歌在《贺兰山》《石嘴子》等文学刊物发表,有部分作品获奖,长篇小说《米缸山下》在起点中文网连载刊登。作者近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