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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僧去世前的最后日子(故事高僧圆寂当夜)

高僧去世前的最后日子(故事高僧圆寂当夜)“什么?梵正寺的高僧圆寂了,与他有何关系?”“他最近怕是没有时间见你,梵正寺的高僧圆寂了。”澹台明抿了口茶,施施然道。寻了个日子,她去了一趟松筠阁,想从澹台明那儿探些消息。可澹台明平日里虽然见着温和待人,对她也有求必应,可一问及钱郁的来历,便开始左顾而言其他。待寐喜回过神来时,他已经从老子骑青牛出函谷关谈到建章宫前的双凤阙了。寐喜一个头两个大了,连连挥手制止他,“行吧,行吧,那你告诉我,钱郁人在哪儿?我自己去问他。”

高僧去世前的最后日子(故事高僧圆寂当夜)(1)

本故事已由作者:离离子,授权每天读点故事app独家发布,旗下关联账号“每天读点故事”获得合法转授权发布,侵权必究。

1

“我愿这江山,早日倾覆。”

从江神殿回来后,寐喜心里一直压着块大石头,沉甸甸的。她费尽千辛万苦寻回了钱郁的那盏河灯,可纸上的字条却让她心惊不已。

寻了个日子,她去了一趟松筠阁,想从澹台明那儿探些消息。可澹台明平日里虽然见着温和待人,对她也有求必应,可一问及钱郁的来历,便开始左顾而言其他。

待寐喜回过神来时,他已经从老子骑青牛出函谷关谈到建章宫前的双凤阙了。

寐喜一个头两个大了,连连挥手制止他,“行吧,行吧,那你告诉我,钱郁人在哪儿?我自己去问他。”

“他最近怕是没有时间见你,梵正寺的高僧圆寂了。”澹台明抿了口茶,施施然道。

“什么?梵正寺的高僧圆寂了,与他有何关系?”

“他竟是没有告诉你吗……”澹台明一脸愕然,随即反应过来自己说错了话似的,连连摇头,多了几分悔意,“我以为……”

寐喜再问下去,澹台明只抿紧了唇没有说话,眼见着一副心不在焉的模样。

“那梵正寺的高僧圆寂,又是怎么一回事?”

“你出来时,没发现今日街上有些不同寻常吗?”

寐喜看了眼窗外,只觉着今日集市上人尤其多,熙熙攘攘,分外热闹。她忧思过重,也没太注意街上发生了些什么,径直就低着头来了松筠阁。

澹台明有些无奈地瞥了她一眼,叹了口气,“今日,是梵正寺行素高僧安葬的日子。”

梵正寺行素高僧圆寂,在整个临安城引起了一阵轰动。

相传,行素乃梵正寺的得道高僧,云游多年,四处度人。没有人知道他活了多少岁,只知道他自从到这梵正寺后,就一直是同一副模样,不见老去。

而据梵正寺的小僧说,行素高僧坐化那日是个晴天。临安城里下了许久的雨,那一日忽然云破天开,湛湛红日朗朗出行,高挂云首。

行素高僧抬头望了望天,双手合十只说了一句话,“时间到了,该放她出来了。”

随即他盘腿坐于蒲团上,双眼紧闭,一道长虹从头顶上越过,在梵正寺挂了整整一日。待天黑了,掌灯的小僧上前提醒时,才发现行素高僧面容安详,气息全无,竟是坐化了。

行素早有交待,他日他若是跟随佛祖去了,将他安葬在城南一处荒地上。

当夜,梵正寺起了一场火,火光从行素卧房中出现,顺着长廊一路连绵至城南一口枯井,枯井旁,正是行素的坟墓。

是夜,几乎所有人都做了同一个梦,有人梦醒后仍念念不忘,只记得有张女子的脸,凄艳哀绝。

2

半栈香中,十七娘深思倦怠,纤纤玉指抚弄着茶盏,轻啜了一口茶,打了个呵欠,霎时泪盈于睫。

“最近不知怎的,夜里总是睡不好,还做些奇怪的梦,若是梦见俏郎君也就罢了,偏偏是个女子……小寐喜,你得给我配些好些的安神香,不然再这样下去,我怕是要容颜憔悴了……”她摸了摸自己的脸,有些不满。

寐喜连连允诺她,待送走了这尊大神之后,慌不迭灭了灯烛,从后窗溜了出去——她约了钱郁今夜于孤岛相见。自离开江神殿后,她攒了一堆问题盘旋心口。

如鲠在喉,不问不快。

钱郁一身缟素倚在水肆边上,负手静静立着。

“你……”

“我……”

两人同时开口,寐喜缄默不语,等着他先说。

钱郁转过身来,眼下乌青两团,神色萎靡,“澹台跟我说了,你去找过他。”

寐喜吓了一跳,却没有接他的话,“你怎么了,怎会如此憔悴?”

“有长辈去世了,晚上还总做些怪梦……”钱郁抚了抚眉心,声音里满是疲惫。

寐喜一怔,脑海里有什么掠过,还没反应过来,话已经出了口,“你是不是也总梦到一个女子?”

“你……你怎么知道……”

两人正面面惊诧时,天边一道红光一闪而过,漆黑的夜里,南边天上漫天云霞涌动。

“不好!”钱郁看了眼天边,急急上了船,朝着那个方向驶去。

待寐喜循着火光赶到城南时,荒地上一片空寂。唯有一旁的枯井中火光大盛,宛如夜里妖冶盛放的彼岸花,于夜里悄无声息地肆虐着。

供奉了香烛纸钱的墓前,红衣女子撑伞静静立着,也不知站了多久。

高僧圆寂当夜,寺中燃起大火,一红衣妙龄女郎找上门。

红衣女子对他们置若罔闻,自顾自撑伞站着,许久之后悠然叹道:“老秃驴,你害得我好苦。”

“你到底是谁,为何深夜还在师父的坟前惊扰?”

梵正寺?师父?寐喜一阵恍惚,脑海里盘旋了许久的许多线索陡然拨云穿雾,顷刻间拢到一起。头一次见他时,那身布衣行僧的打扮,太皇太后迁坟时宫门口法会上那熟悉的身影,他身上缠绕不绝的檀香味……

“你……你是梵正寺的修行弟子?”

钱郁头微微侧了侧,头回至一半,很快又转了回去,当是默认了。寐喜仍有些惊愕,她无数次揣测过他的身份,只当他是被家里拘着不让外出的富家子弟,可他竟然是寺里的,和尚?

“老秃驴,你关了我这多年,总算良心发现把我放出来了。可你怎么就死了呢,你还没有告诉我,他在哪儿?”女子垂眸,自言自语道。

随即,她叹了一口气,转了转手中的红伞,迈开步子一步步往城中走去。

“你别走,你还没说清楚,你到底是谁?”钱郁有些急切地想去拽她的衣裳,可他的手却没有触到她,而是从她身上穿了过去。红衣女子挥了挥手,很快,钱郁被一股无形的力量挥翻在地。

“我是谁?一个可怜人罢了……”

女子呢喃着,晚风猎猎拂过她的衣裳,一身红衣似火,行过之处,地上有微小的火光闪动,身影中满是落落寂寥。

“这天大地大,我该去何处寻他?”

3

寐喜能看出来,女子手里留了情,即使如此,仅来不及收手的那几分力道就让钱郁肺腑宛如重击,吐了好几口鲜血。

她扶着钱郁走在御街上,四周仍是灯火通明,热闹得很。她离他很近,袖口搭着他的袖口,甚至能触到他衣裳底下的温热。

“对不住,起初一直没有告诉你,是怕生麻烦。后来,后来就不知该怎么解释了……”钱郁捂着嘴咳了几下,率先开了口。

“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你是蓄发和尚,我还是来自廉川的颓唐少女呢,哈哈……”

寐喜僵着脸干笑了几声,心里却默默嘀咕了一句:“就是怎么看,怎么像个假和尚……”

“说来话长,行素是我的师父,自小便是他收留了我。若是没有他,我怕是早就不存活于世了。”

寐喜眼底凝了几分惆怅,也没有再问下去。即使是再亲近的人,相互之间也会有秘密。有时候不宣之于口,不是因为不敢说,而是不知道该怎么说。

两人相对无言,走至丰乐楼门口,正准备分道扬镳,忽地听得四周又起喧闹声。

更夫将手中的铜锣敲得震天响,“起火了!起火了!”声音先是从南边传来,而后东边御街上的城墙也开始明火执仗,披着盔甲的官兵迅速投入到了紧张而有序的灭火行动中。

深夜熟睡的人们被浓烟惊醒,披头散发冲出了家门,很快大街小巷被堵得水泄不通。

寐喜与钱郁站在丰乐楼中楼的最高处望去,发现整个临安城陷入了一片火海。远远望去,四面八方都是火光。可再仔细观察,却发现这火起得极其有规律,先由四周燃起,如同微风簇着细浪,向着城中一波一波涌过来。

火苗也并未大肆铺开,而是东一处,西一处,极有灵性地游走在临安城中,轻轻舔舐着民宅的各处屋顶,给了人充足的时间带着妻儿财物出逃。

寐喜与钱郁心中同时“咯噔”了一下,两人相视一眼,“不好,是那红衣女子!”

火终于蔓延了过来,凤起路上,红衣女子撑伞缓缓往前行着,满眼皆是纷飞的烟尘。

寐喜与钱郁寻到她时,她正闲庭漫步般四处打量着,所到之处,火光滔天。哭喊声,瓦砾坍塌声,周遭尽是颓圮。

“就此打住吧,纵然心中有再多的怨恨,也不该迁怒于这无辜的百姓啊!何苦造那么多的杀孽,毁掉这一座城呢!”寐喜不知她的来历,不敢激怒她,只能焦急地劝道。

女子慢悠悠回首,狭长的凤眸中带了几分淡漠,“放心,我这火有灵性,不会伤到一个人。再说了,你怎知我是在毁掉这一座城,而不是在拯救它?”

她说得真切,寐喜内心却满是荒唐感。放火烧了一整座城,还言之凿凿说是在拯救?她从钱郁眼中看到了同样的震惊。

女子似是看出了他们眼中的疑惑,摇了摇头,“你们还是不懂,这座城不该是这样的……”

“临安城数百年来一直都是这样的,它不该是这样的,那你告诉我,它该是怎样的?”钱郁盯着她的眼,问道。

“作为一座都城,它……它应该是横平竖直四四方方的,有规矩的,它的夜里应该是寂静无声的,不该是乱糟糟、吵吵闹闹的……这座城太浮躁了,太斑斓了,失去了它的味道。”

寐喜自有意识以来,就在廉川长大。她从北一路往南而来,头一遭见这鲜活的人世间,只觉着满眼都是热闹。所以她不懂红衣女子所说的那座城,到底应该是怎样的。

钱郁思索了片刻,忽地反应了过来,“你说的,可是长安城?”

女子抬眼看了他一眼,陷入了回忆的神色,“长安啊……我已经把它弄丢了……”

4

“你是谁?”

“我是雀卿,守护了长安数百年的火灵朱雀。”

“我只听闻朱雀门,朱雀大街,你……”

“我的存在,除了行素,大概就只有徐延昭知道了……”

见二人面面相觑,雀卿忽而笑了,微微抬了抬头,眉眼间落了几分生动。

“贞观三年,大唐高僧玄奘法师为求真经西出玉门,辗转数十年,于那烂陀寺求得梵文佛经六百五十七部。法师圆寂后,经由长安十万民众顶礼膜拜过后的六百五十七部佛经于那场大火中焚烧殆尽,化作火灵,誓为守护长安而生!”

“你既然是守护长安城的火灵,怎的,会到这临安城来?”

“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我沉睡了好些年,前些日子从井底再清醒时,世上已百年,已经不再是我所熟悉的那个世界了。我熟悉的人都不在了,我守护的那座城也不在了……”雀卿环顾了一圈四周,有些困惑。

火光仍在四处飘散着,温柔又残忍地覆了下来,焚烧着、缭乱着。

寐喜心中一凛,突然懂了雀卿的用意。她被关押在井底许多年,醒来后发现物是人非,一时难以接受,便下定决心将这座陌生的城改造成原来她所熟悉的城。

她不是真的要祸害无辜百姓,她是真真正正地觉着,朱雀浴火重生,那她现在守卫的这座城,也应该浴火重生!

她是企图重新打造一座新的长安城,试图找回她丢失的一切!

无心之过,往往比有心之失更为可怕。

“之前在我师父坟前,你说,你要找一个人是么?她可以帮你!”钱郁忽而反应了过来,指着寐喜大喊道。

雀卿上下打量了一下寐喜,眼底带了几分犹豫。寐喜心知,雀卿的故事还有后半截,若是不解开她的心结,她怕是真的会将整座临安城焚烧殆尽,这座富饶了数百年的城也将毁于一旦。

四周呼喊声不绝于耳,刻不容缓,寐喜急急将怀里的狻猊香炉掏了出来,看着雀卿信誓旦旦道:“你信我,我能带你回到数百年前的长安城,我能帮你找到你想要找的那个人!”

许是寐喜说得真切,雀卿将那红伞往上抬了抬,直直对上了寐喜诚挚的眼。

少女稚嫩的脸庞上,此刻满是坚定执着,而一旁站着的少年郎却是不知何时站到了她的身旁,与她并肩站着,眼里除了火光,便只有眼前的少女。

雀卿忽地一笑,似是想起了许多年前,也有同样一双眼神这样看过她。她仅犹豫了一瞬间,便选择相信寐喜。

城里的火终是灭了,来得快,灭得也快,只剩下一城被突如其来的大火惊扰到彻夜不眠的民众,仍兀自哀怨着。

几人穿过小半个城,兜兜转转竟是回到了行素的墓前。雀卿没有停留半步,直直走向一旁的枯井。

井中霎时火光大盛,似在欢迎她的归来。

雀卿挥了挥袖,就见原本火光滔天的井口,渐渐出现了一条黑黢黢的通道,火苗退散开来,一只金光闪闪的铜雀缓缓升起,浮在半空中。

“这只铜雀曾陪伴我度过了千万岁月,它与我一道俯瞰着朱雀大街,迎接着每一日的雾霭流云。那时候的它,静静立在朱雀门的凤阙上,注视着来来往往的朝臣贵客。只是没想到,最后我居然是被它封印了……”

随即,她抬头看向寐喜,脸上露了些骄傲的神色,“准备好了吗?现在,我们要重回长安了!”

香炉起,狻猊双目圆睁,一抹青烟缓缓氤氲开来。

5

数百年前的长安,盛世大唐,物华天宝,人杰地灵。

黄山旧绕,渭水自萦,朱雀大街上,老叟牵着黄牛静立水边打盹儿,面前是巍峨耸立的宫墙。

一百零八坊依照东西南北秩序井然地端坐着,各色商贾如云,高深眼眸的大食天竺人摩肩接踵,拈花仕女描眉点翠,袒露着雪白的胸脯。

雀卿撑伞赤足走在街道上,像往常无数个日月一般,巡视着这片土地,脸上却带了几分忧色。

近来北边时局不稳,颇有些风声鹤唳的味道,她已经从来往的士贾口中听到些许风声。说是天子怠政,北边集结了一大堆叛军,已经逼近洛阳,随时准备挥刀南下直攻长安。

可此刻的长安城依然是歌舞升平,一片繁闹。

她走至永安坊时,永寿寺的小僧挑着水桶刚好离去,渠边几个无人看管的童子正卷了裤腿在戏水。

突然,变故突生,被渠水冲洗得光滑如镜的石阶上,一个五六岁的小童子滑倒在地,来不及呼喊就被水卷了过去,剩下几个孩子还没有反应过来,只知道在一旁呆呆地站着,年纪小些的更是吓得直哭。

眼见那小童子在水里挣扎了几下,快要沉下去了,雀卿顾不得隐匿身形,朝那小童子冲了过去。

朱雀属火,天生畏水,任何法力在水中都无法施展。她顾不得多想,一头扎入水中,只来得及将那小童子托出水面,便什么也不知道了。而记忆消失前最后一秒,她只记得有双温暖的手扶住了她的腰。

待醒来时,她才发现,自己正浑身湿答答地被一团布巾包裹着,一双手在温柔地帮她擦拭身上的水珠。是的,她因着水里浸泡过久,已经无法维持人身,不知何时化作了一只巴掌大的小朱雀。

手的主人在一旁絮絮叨叨,“小鹌鹑,你说人家救人,你凑什么热闹,也不怕给淹死了。你看,还好我顺手救了你,不然你就去西天咯!也是怪了,那位救人的红衣姑娘也不知去哪儿了……”

雀卿头一次接触生人,红着脸钻了出来,发现自己站在柔软的床褥间,一个文质彬彬的男子正颇有兴趣地盯着她看。

“你好呀,小鹌鹑,来,赶紧擦干了,小心生病了。”那男子有些怜爱地看了她一眼,嘴里说着话,手也没停,不顾她的挣扎一把将她搂入怀中,取了毛巾细细擦拭起来。

因着法力不知何时恢复,雀卿只得焉头焉脑地跟在男子后头,忍辱负重地做了他的宠物。

男子唤作徐延昭,是北边来的客商,年年开春便到这长安城来贩卖些布匹粮食。

许是见她一直耷拉着脑袋,提不起兴致来,徐延昭去哪儿都带着她。

人前端着一本正经的,只说这是他新收的小宠物,可一到人后,就变了个模样。

他自从发现雀卿喜欢吃甜食之后,总喜欢拿了精美点心去逗她,晃来晃去就是不给她吃。待她恼了,又去戳她的小脑袋,等她气呼呼地转过头来时,点心已经喂至嘴边,迎面对上他含笑的眼。

“哎呀,小鹌鹑,你看你,不光是个贪吃鬼,还是个小心眼!”

日子一久,雀卿也逐渐忘却了自己原是守护长安城的火灵,只当自己是一只普通的鸟儿,日日躲在温柔乡里有人服侍着。

岁月悠长,吃喝自在。

6

这日,雀卿吃饱喝足正腆着肚子窝在柔软的床褥间打着饱嗝,徐延昭一身白衣斜斜躺在榻上看书,另一只手一下一下抚着她的小肚子,一边打趣她,“小贪吃鬼,让你别吃那么多你不听,看看,吃撑了吧!”

话音刚落,忽而觉着手感不对,身旁床褥往下一陷,他抬眼一看,身旁那只丑丑的灰毛鸟不见了,红衣女子正闭眼蜷缩在一旁,脸上满是餍足。

随即他的手也僵硬了,一动也不敢动。许是他的动作停了,女子顺着他的视线望去,发现男子骨节分明的手,不偏不倚正搁在她胸前那绵软一团上。

“你……你是谁?!”徐延昭被她那清冷的目光一扫,吓得从床上滚了下来,顾不得一身狼狈,指着女子颤声道。

雀卿正在讶异自己居然恢复了人形,见他慌乱不堪,也起了捉弄之心,伸了伸懒腰,促狭道:“我是雀卿。”

徐延昭脑子转得快,很快就反应了过来,“你……你是那只小鹌鹑……那日水里救人的女子竟然是你……”

雀卿摇了摇头,“这天底下,大概也只有你会把火灵朱雀认作一只鹌鹑了。”

“火6火灵朱雀?”

徐延昭花了很久的时间,也无法接受真相。什么,他捧在手心里呵护了好些岁月的灰毛鸟居然不是鹌鹑,而是火灵?

为了证明自己,雀卿只得耐着性子,领着徐延昭重新走了一遍朱雀大街,像雀鸟展示自己的羽毛一般,珍重地向他展示着这一座丰饶的城。巍峨的城楼,连绵的宫阙,气势辉煌的皇城,富裕而安平的百姓……

“这是我守护了数百年的地方,是我的家。喏,这是平康坊,里头有长安城最大的青楼,不看也罢。喏,这是右卫将军临淄县公府邸,当朝赫赫有名的大将军。喏,这是靖善坊,里头都是苦读圣贤书的学子,以后出来都是国之栋梁……”

徐延昭跟在她身后,绕着城楼和一百零八坊走了百八十遍,听着她略带骄傲地介绍着长安城富丽堂皇、宏伟壮观的一切,终于接受了这个事实。他深深看了她一眼,叹了口气,“你可曾深入长安?”

雀卿不解其意,一双美目茫然地看着他。

“来,你跟我来。”

他领着她去了平康坊,雀卿惊讶地发现,这平康坊的声色犬马不仅仅是虚情假意的皮肉生意,年年新进士以红笺名纸游谒其中,所谓风流薮泽是也。翩翩少年郎骑马倚斜桥,满楼红袖招,数不尽的风情快意。

他带她去了茶馆,听着领座客人窃窃私语,“哎,你看对面那打着呵欠的男人,你知道他是谁吗?右卫将军临淄县公!

“嘿,别看他平日里高头大马、威风凛凛的,私底下是个妻管严呢,天天晚上在床头伺候夫人擦面洗脚,天不亮就得起来到东市买上热腾腾的一笼金乳酥。”

他领着她去幽深静谧的青槐街上转了一圈,发现书肆中许多青衫士子正聚精会神读着书,仔细一看,手里捧的却是各色香艳传奇,关于皇室的各种秘闻,高门贵族间的爱恨情仇,不一而足。

而走到怀德坊东北门时,走进一家灰头土脸的铺子,里头竟是暗藏洞府,满是奇珍异宝,枪剑戟斧,钺钩叉鞭,还有产自西域的玉靶于阗刀。

……

雀卿有些愕然,却也多了几分新奇。徐延昭所看到的长安城,竟然与往日里她所知道的完全不一样。她守卫长安数百年,都只是虚虚浮于表面的旁观,竟从未将自己真正融入进去。

7

跟在徐延昭身边的这些日子里,雀卿头一次感受到了做人的快乐。

高兴时就吃,不高兴就躺着,晴天出门喝酒,雨天小楼听琴,日子洒脱而自在。那些她平日里错过的风景,此刻如同一卷被紧紧包裹的绢布,一一展开,里头尽是华美铅华,令人目眩神迷沉浸其中。

他待她极好,到最后,雀卿竟然有了一种亲密恋人的错觉。

可惜这样的无忧岁月并没有过上多久,城里风声越来越紧,时有难民纷涌而至,人心惶惶。

一日,城里一伙契丹人醉酒误事,十几个人举着刀剑与巡逻的士兵打了起来,雀卿躲在人群背后,施法筑了一道火墙将两方人马分开。等着京兆尹前来拿人时,她颇为得意。

“喏,这只是小惩大诫,若是哪日真有强敌来犯,我定当不饶过他们!”

“噢,若有一日长安城真被攻进来了,你待如何?”徐延昭打趣道。

谁知雀卿却是定睛看向他,只听得一声清唳,红衣少女随即化作数米长的朱雀,火焰缠身绕空盘旋一周后,威风凛凛落在城门上。朱雀额心红光闪动,目光坚定。

“我定当竭我所能,誓死保护这座城,与长安十万民众共进退!”

“你说的共进退,是指?”徐延昭眉心微蹙。

“城在,我在,城破,我将以身殉城!”

话音刚落,朱雀忽地一下怒目圆睁,张开翅膀朝着徐延昭直直俯冲了下来。炙热的火焰席卷而来,与空中微小的水滴相遇,噼啪作响。

朱雀冲至跟前,直直对上了徐延昭惊愕的眼。她忽而敛了一身声势,摇身一变,化作红衣女子扑入他的怀中,娇笑道:“怎么,是不是被我吓到了?莫怕,我这副模样,只是在外敌跟前才会展现出来。”

徐延昭浑身僵硬,身子摇摇欲坠。随即他借口不太舒服先回去了,只是怎么看,背影都有股子落荒而逃的意味。雀卿并没有多想,只觉着是自己过于莽撞,吓到他了,想着哪日好好安抚便是。

只是她没想到的是,随着时间的流逝,徐延昭脸上的笑意越来越少。

他也时常来寻雀卿,可话也越来越少。更多的时候,雀卿回头,看到的是他幽深的眼眸。见她回过头来,他总会仓惶避过脸去,再转过来时已经换上了一副笑脸。雀卿只以为他是生意上碰上了烦心事,也没有多问。

就在城里风声越来越紧时,雀卿听闻洛阳被破,叛贼不日南下,直逼长安而来。就在这日,徐延昭步履匆匆来寻了一趟雀卿,那日的他与往日的他有些许不同,眸光沉冷,脸上多了几分阴郁。

“雀卿,我只问你,你之前说你生来便是为了守护长安城,那你守护的可是李唐江山?”

雀卿虽然不知道他为什么要这样问,想了想,仍是老老实实答道:“我是由玄奘法师带回来的佛经浴火而生的灵,承载了长安十万民众的心愿,自然是为李唐江山而活。”

“那……那若是长安城破,李唐江山不再,你……你会怎么样?”徐延昭咬着唇,期期艾艾道。

见他问得诚恳,雀卿肃了肃脸色,“你可记得,我曾经跟你说过,长安城在,我在,城灭,我灭!”

岂料,听闻她的话后,徐延昭面色惨白,最后竟是什么也没说,踉跄着离去。

那时的雀卿什么也不知道,只以为,徐延昭是担心她的安全,夜里倚在朱雀门凤阙上凝视着长安城时,嘴角仍挂着傻傻的笑。她不知道是,很快,她将和她放在心尖尖上的人,天人永隔。

8

那日是个阴天,雀卿本来不欲出门。天上墨云翻滚,随时有可能降下一场雨。可徐延昭来寻她,说是要带她好好逛逛长安城。最后耐不住他的厮磨,雀卿还是拎着裙子跟他走了。

那日的他极其温柔,领着她街头巷尾吃了好些东西,城里有名的肖家馄饨,庾家粽子,樱桃毕罗……见她吃得嘴角沾了渣屑,他一双好看的眼轻轻注视着她,敛了袖子帮她擦拭。

他还带她去了上苑看花,去丰邑坊看千门柳。两人湖上泛舟,她躺在他的膝盖上,听着风里落花丝竹悠悠。

雀卿的心里是暖暖的,她一直在想,这大概就是词话本子里所说的情爱的味道。

小舟轻荡,她爱的人,倚在她的身旁。

雨快要落下来时,徐延昭瞅了瞅彤云密布的天色,轻轻吻了一下她的额,爱怜地盯着她看了许久,然后带着她去了长安东郊玄奘法师的墓前。

雀卿不解其意,却也愿意相信他,跟着他到了此处。

他在墓前站了许久,终是回头问她,“雀卿,你信我吗?”

“我信你啊,怎么了?”

“你信我就好,雀卿,我不会害你的……”

“你今日怎么那么奇怪?”

“雀卿,我是真的很喜欢你,如果可以,我也愿意和你一直就这样生活下去,可是……”徐延昭的脸上神色莫测,只余一双眼,满是哀痛。

话音刚落,就见一个年轻的小沙弥走上前来,冲他们行了个礼,“阿弥陀佛,善哉善哉。”小沙弥用一种奇怪的眼神看了雀卿一眼,雀卿极不喜欢他的眼神,满是悲天悯人,这让她有种不好的预感。

小沙弥道了声佛号,冲徐延昭道:“李唐气数已尽,施主无需自责。”

“你是谁?”

“贫僧行素,玄奘法师的弟子,今日应邀而来,是为了救姑娘一命。上天有好生之德,庇佑苍生。”

雀卿心里突突直跳,觉着自己在朝着什么不可逆转的方向行去。她挣开徐延昭的手,飞快地向长安城跑去。

“快下雨了,我要回去!”

可没等她跑出几步,忽然听得一声清唳自九霄外传来,雨点纷纷洒洒落了下来,随即耳畔传来一阵念经声。她只觉着头疼欲裂,觉着身体里的灵力在一点点涣散。

她一点点回头,看到她心爱的人,静静站在一旁,像往常一般,温柔地看着她,嘴里一张一阖的,不知在说些什么。大雨打湿了他的眉眼,熟悉的面孔变得模糊。

唯有他的怀里抱着那尊铜雀依然清晰可见,铜雀高昂着头,依旧是往日里不可一世的模样。

寐喜与钱郁肩并肩静静站在一侧,看着这数百年前曾经发生过的故事,而雀卿紧紧拽着手中的红伞独自站在一旁,骨节上青筋毕露。她的记忆到此为止,以后发生的事,是她不知道的了。

雀卿被封印到铜雀中后,徐延昭抱着铜雀站了许久,再抬首时,已经看不清脸上的是雨水还是泪水。行素念了声佛号,要去接他手里的铜雀,却被徐延昭避了开来。

他一步步踏着泥泞朝前走去,眼里满是悲戚,只喃喃着一句话,“雀卿,不要恨我……”

他捧着铜雀渐行渐远,行素低眉垂目跟在后头。

大雨滂沱,天地苍茫。

画面一转,再见徐延昭时,他已是身披甲胄,坐在高头大马上,手里挥舞着长剑。跟前是长安城的大门,身后是无数将士,飞舞的旗帜上,红色的“奚”字随风招展。

进攻的号角声响了又响,所有人都在注视着他,注视着他们奚国的主帅。就见着他举起手中的剑,却愣住了,盯着前方迟迟没有下指令。

隔着一扇厚重的门,里头就是长安城,是长长的朱雀大街。只是伊人不在,凤阙空余孤楼耸立。

徐延昭眉心颤了颤,只见他嘴里在喃喃自语着什么,终是高高举起手中的长剑,声嘶力竭道:“杀!”

步骑精锐烟尘千里,鼓噪之声震地,厮杀着冲进了长安城。

而不远处,行素以经书包裹着铜雀,往城门口看了一眼,双手合十行了个礼,摇了摇头,随即携着背囊一步一步朝南行去。

“佛度有缘人,亦是苦情人,善哉善哉。”

9

青烟散尽,狻猊慢慢阖上了眼。几人再睁眼,已然是回到了临安城。

“徐延昭这人我早有耳闻,史书上有记载,堂堂奚国太子,隐姓埋名在长安城中蛰伏数年,终是率着奚国的将士率先攻破了长安城。”钱郁淡淡说道。

“所以,他不是北地来的行商,他接近我,也是有目的的?”雀卿仍是不敢置信,一双美目中早已涌上了盈盈泪光。

钱郁没有正面回答她的问题,恻然看了她一眼,叹了一口气,“安史叛贼于范阳起兵时,为广招兵马曾允诺天下,追随他们且立下大功者,大唐疆土分而治之。这话一出,引得罗、奚、契丹、室韦数十万人追随,而徐延昭也在其中。

“他是骗了你,可我想,他也是不愿的。毕竟,他陷入了两难的抉择。当时奚国恰逢内乱,国主被暗杀,皇叔把持朝政,奚国政权一分为二。

“西部安然占据水草丰美的妫州,依附契丹,而徐延昭作为奚国唯一成年的皇子,则被迫率领着一部分追随他的子民流亡于贫瘠的琵琶川一带,过着饥不饱腹的日子。

“他除了依附安史势力,于大唐广阔的疆土上为子民重新谋划三分领土,别无选择。”

钱郁侃侃而谈,说完后见寐喜一脸惊讶地盯着他看,指了指自己的脑袋,苦笑道:“小时候被逼着看了不少史书,背不出来就要挨打,现在都在脑子里记着呢。”

雀卿手中一直撑着的红伞倏地掉落在地,她忽地蹲下,捧着自己的脸哭得不能自已。

她深知自己被封印与徐延昭脱不了干系,可她一直不知道为什么。她醒来后,行素已经死去了,她寻不到真相。

所以她唯一能做的,就是把她立足的这座陌生的临安城,打造成旧日的长安城。她知道他们都回不去了,可她仍固执地想念着长安城里的一草一木,甚至是想念着那个人。

她想回到过去,再问上一句,为什么?为什么他要亲手将她封印?为什么要在深情的岁月里给了她致命一刀?

可就算到了此时此刻,她知晓所有真相了,她依然无法接受。

“为什么,为什么一直骗我,为什么什么都不告诉我……”

“我想起来了,奚国史官曾有八个字评论徐延昭的晚年。”钱郁顿了顿,盯着雀卿一字一句道,“终生未娶,孤独终老。”话一落音,雀卿呆住了,抬头直愣愣看着他。

“他临死前,曾命人将他的尸骸烧成灰烬,千里迢迢带到长安城,撒在朱雀大街上。后人多有揣测,以为他是因为当初率先领着将士冲破长安城,引得长安无数百姓生灵涂炭而心有愧疚。这样想来,原来,是因为……”

雀卿撑伞站在井旁怔怔了许久,眼泪簌簌而下。铜雀怒目圆睁,依旧是一副睥睨天下的模样,与她一道,望着北边那片夜色沉沉的天空。

“我要回去,我要回长安城……”最后一句,化作呢喃落入风中,很快消失不见。

她终是擦干眼泪,慢慢转身,红衣曳地,摇摇晃晃宛若盛放的火莲,一步一步朝着北边行去。

一步一步,地上火莲顿生。熊熊燃烧着的,是她的执念,是她无枝可依的迷惘。

望着她萧索落寞的背影,寐喜感慨万千。

徐延昭蛰伏在长安城里多年,身上背负着家国大义。他无法割舍对她的情意,更无法面对自己的国家。

可他终究是不忍欺骗她,为了有朝一日不再兵戎相见,为了让她能在那场纷争中存活,他选择亲手将她封印,让行素带着她离开长安。

这需要何等的魄力,又是怎样的煎熬。她不禁有些佩服那男子来,到底了,他终生未娶,至死仍记挂着她。

她回头看向钱郁,他正跪在行素的坟前,卷起袖子擦拭着那被烟熏得焦黑一片的墓碑,眉眼间满是哀伤。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秘密,她自己也不例外。

那钱郁身上的秘密,又是什么呢?(原标题:《半栈香之朱雀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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