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唧唧的猫一样的作家(虫声唧唧散文)
和唧唧的猫一样的作家(虫声唧唧散文)因为即便再有哪个在你的面前大谈“归园田居”,你都可以在心中嗤他(她)一个图样图森破(网络用语,英文谐音,意思是太傻太年轻)。读一读陶渊明的归隐诗是一回事儿,到玉米棵子里豆角架下累个要死要活是一回事儿。假期里换一下生活方式开开眼界是一回事儿,经年累月做牛做马是一回事儿。你看视频里照片上的风景多美,你可曾想过那里也有蛇蝎毒瘴虎豹豺狼?恍似这江淮的四月。譬如遭遇天上掉落的馅饼,道德问题暂且先不言,多问自己几句“为什么”,对呵,为什么是“你”!由此可以推向所有物质与精神的领域。明心见性了,自然有操持。所以有时候夜不能眠,常常想起那个二十三年前的夏天,小小的瓜棚,就仿佛是一只前途未卜的鸡蛋,脆弱,无助,风来打,雨来打,巨大的霹雳,此起彼伏。而月光旖旎的夜晚却很好,走到豆角架下寻一只蟋蟀,到柿子秧上掬一滴露珠儿,偶尔会有附近园子的乡党造访,他蹲在畦垄上“吧嗒”、“吧嗒”地抽烟——这一切是你注定要经历的
2019.4.27
四外一片漆黑,虫声唧唧,村庄依稀泄漏的几点灯火,也渐渐被愈来愈茁壮的玉米棵子遮住。一点点揪心的恐惧,会在某种近乎于裤管摩擦时生发的响动中无限放大,间或还有啮齿类动物的腾挪辗转。至于一截截残烛火苗摇曳的“噗噗”,反倒觉得是乏善可陈中的些许亮色。瓜棚里有两本书,一本是新概念英语,一本是陈年的新华字典,大半夜的怔忡常常在熟能生巧的搪塞中消磨殆尽。最绝望的是大雷暴来了,棚子两端的塑料布紧紧扎住,仿佛是一只前途未卜的鸡蛋,脆弱,无助,风来打,雨来打,巨大的霹雳,此起彼伏……
想一想呵,二十二岁的整个夏天,就在旷野中的一个单薄瓜棚里忧戚度过。梭罗在其著名的超验主义经典作品《瓦尔登湖》里这样陈述,“I went to the woods because I wanted tolive deliberately. I wanted to live deep and suck out all the marrow of life! To put to rout all that was not life. Andnot when I came to die discover that I had not lived.”大意是,“我步入丛林,因为我希望生活得有意义。我希望活得深刻,吸取生命中所有的精华,把非生命的一切都击溃,以免当我生命终结时,发现自己从来没有活过。”梭罗说得虽然不免偏颇,但依旧有许多成分足以称道。仿如在瓜棚时代,月光旖旎的夜晚便很好,走到豆角架下寻一只蟋蟀,到柿子秧上掬一滴露珠儿,偶尔会有附近园子的乡党造访,他蹲在畦垄上“吧嗒”、“吧嗒”地抽烟,大半天大半天才会感慨一句,“孩儿们上学又有什么用?”轻轻在鞋底儿磕一磕烟杆,漫不经心地点上下一锅儿,“上边还是没有人哩!有人的早上班了!”漫长的岁月以来,一直在回忆“他”究竟是哪一个,斟酌来,斟酌去,“他”的面容始终模模糊糊,宛若只是在一场梦里,不曾真实存在过。
梭罗的偏颇,要归结于他勉强过得去的家境,假如他的父亲不是一个企业主,假如他从小远离城镇生活,假如他不是于哈佛大学毕业,假如他不能很容易地找到一份体面的营生,恐怕就要像他所邂逅的那个印第安人一样,满腹怨怼——“你们想要饿死我们吗?”首先要抛开超验主义的噱头不讲,人类永远都是屁股决定脑袋,离开了物质基础,空谈所谓的精神追求,可以鼓励,却不宜推崇。便似前些时日某某媒体公众号上一个很让人大跌眼镜的头条,说是两年前一位名噪一时到终南山归隐的网红女士,因为扛不住山里愈来愈“险峻”的房租,只好放弃,下山来谋求新的差事。不过,一哂之余,必须要承认,这显然是正确的,经济学上讲求“止损”,人总要在挫折中学着长大,再美的情怀,没有锅碗瓢盆的支撑,从来只是笑话。魏晋以降的历史,历朝历代,皆有所谓的“隐士”横空出世,可你咋知道他不是以退为进沽名钓誉?你咋知道他不是士族没有接济?你咋知道他并非有闲阶级身价不菲?你又咋知道隐士们不为了成仙得道只为逃遁?真正意义上的隐士,一定存在,但绝对是凤毛麟角,如濒危动物一般缺稀。
中国传统意义上的士大夫们遵循的是,“穷则独善其身,达则兼善天下”。拿最著名的“古今隐逸诗人之宗”陶渊明老先生作为一个例子,先看他的身世。陶老先生曾祖陶侃是东晋初名将,握强兵镇守长江中游,都督八州军事,封长沙郡公,声威煊赫一时,死后追赠大司马。祖父陶茂官至太守,父亲亦曾出仕。陶氏为东晋元勋之后,地位虽不如南下名族高贵,也是浔阳的大族。只是陶渊明这一支,因他年幼时父亲去世,家境日渐败落。陶渊明自己也曾任江州祭酒、建威参军、镇军参军、彭泽县令等职。他四十一岁在彭泽县令任上,不过八十多天,便弃职而去,从此脱离官场。但他在家乡有自己的田庄和僮仆,开始一段时期,生活也算安宁自得。后来由于农田不断受灾,房屋又被火烧,境况愈来愈恶化。他始终不愿再为官求禄,并不是他对政治不感兴趣,中国封建社会的文人墨客,哪个不是矢志于“致君尧舜上,再使风俗淳”?出身于钟鸣鼎食世家,陶老先生何曾不想赴汤蹈火为国为民,他在《杂诗》中写,“忆我少壮时,无乐自欣豫,猛志逸四海,骞翮思远翥。”只是时不利耳,那是一个动荡的年代:宗室斗争尖锐,军阀四立,不断引发血腥的杀戮乃至激烈的火并。同时,在这种权力争夺之中,一切卑污龌龊的伎俩,无不打着崇高道义的幌子,这使秉性真淳的陶渊明难以忍受。偏安一隅的东晋,士风普遍企羡隐逸,追求精神自由,这也对他产生了巨大影响,所以他在《归园田居》中又写,“少无适俗韵,性本爱丘山”。
陶渊明的思想,是以老庄哲学为核心,对儒、道两家取舍调和而形成的一种特殊的“自然”哲学。这与后世爱默生、梭罗们所秉持的超验主义,完全是两回事儿。爱默生的名言“相信你自己”,成为超验主义者座右铭,他们强调人的主观能动性,目的是为了打破加尔文教的“人性恶”、“命定论”等教条束缚,为热情奔放抒发个性的浪漫主义文学奠定思想基础。所以,任何历史事件的产生,皆不是孤立的,一种思想学说,必然是具有强烈的时代针对性与局限性。最近的一些媒体上,又在吹捧成都几个退休老人搬回乡下农村过活的“新闻”,完全撇开个人性格追求的取向,以及城乡生活的现实差异,制造所谓的“桃花源”式神话,无异于那些打着中医、国学等传统文化旗号,大肆中饱私囊的骗子。
黑格尔说,“没有无缘无故的爱,也没有无缘无故的恨,自然界也是如此,人的审美取向多半来自大自然的精密安排。”哪来什么无忧无虑的理想国,哪来什么药到病除的灵丹妙药?在一个物质逐渐富足生活节奏越来越快的社会里,各种思潮风起云涌,这是因为一些人覤准了“信仰缺失”这一伪命题,继而盯上了国民的钱褡子。灵修,隐士,养生,书院,甚至是流浪“大师”,大凡能刮一层的,就绝不会放过。以寺庙里大和尚们最应慎守却已弃之如履的四个字来开悟,要“明心见性”,即只须把爱默生的名言改动一小下,“认识你自己”。
譬如遭遇天上掉落的馅饼,道德问题暂且先不言,多问自己几句“为什么”,对呵,为什么是“你”!由此可以推向所有物质与精神的领域。明心见性了,自然有操持。所以有时候夜不能眠,常常想起那个二十三年前的夏天,小小的瓜棚,就仿佛是一只前途未卜的鸡蛋,脆弱,无助,风来打,雨来打,巨大的霹雳,此起彼伏。而月光旖旎的夜晚却很好,走到豆角架下寻一只蟋蟀,到柿子秧上掬一滴露珠儿,偶尔会有附近园子的乡党造访,他蹲在畦垄上“吧嗒”、“吧嗒”地抽烟——这一切是你注定要经历的,没有任何原因,只是“注定”,因为它已然发生了,再无扭转的可能。
因为即便再有哪个在你的面前大谈“归园田居”,你都可以在心中嗤他(她)一个图样图森破(网络用语,英文谐音,意思是太傻太年轻)。读一读陶渊明的归隐诗是一回事儿,到玉米棵子里豆角架下累个要死要活是一回事儿。假期里换一下生活方式开开眼界是一回事儿,经年累月做牛做马是一回事儿。你看视频里照片上的风景多美,你可曾想过那里也有蛇蝎毒瘴虎豹豺狼?恍似这江淮的四月。
恍似这江淮的四月,清晨的时候下过一阵雨,黄昏前一刻,落日余晖,说不出的明媚。不远处的山岰里,之前有桃花,之后却会有大群大群凶猛的蚊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