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海经神兽朱颜(山海经与华夏玉文化)
山海经神兽朱颜(山海经与华夏玉文化)玉石在这里被赋予了以御不祥的神奇功能,还是天地鬼神同享的神物。陶渊明的《读山海经》生动地讲述了这个神话:丹木生何许?乃在峚山阳。黄花复朱实,食之寿命长。白玉凝素液,瑾瑜发奇光。岂伊君子宝,见重我轩黄。根据袁珂的分析,黄帝兼有部落酋长形象和上帝形象,可谓是人神共祖的老祖宗。这位人神共祖的黄帝开启了食玉的神话,后来被屈原的《九章》演绎成了“登昆仑兮食玉英,与天地兮同寿,与日月兮齐光”。《列子》描绘仙人食玉不死的神话也延续了黄帝食玉的叙事模式:“珠玕之树皆丛生 华实皆有滋味,食之皆不老不死。”《盐铁论》中关于记载仙人食金饮珠与天地同寿的叙事也出自同一思维观念:“燕齐之士释锄耒 争言神仙方士 于是趣 (趋) 咸阳者以千数 言仙人食金饮珠 然后寿与天地相保。”丹水出焉,西流注于稷泽,其中多白玉,是有玉膏,其源沸沸汤汤,黄帝是食是飨。是有玉膏,其原沸沸汤汤,黄帝是食是飨,是生玄玉。玉膏所出,
《山海经》作为“上古三大奇书”之一,其内容包罗万象,奇诡驳杂,由此也诞生了关于《山海经》的各类研究,从文献学到神话学到叙事学,从地理学到天文学到博物学等等,各取其径,不一而足。然而,遗憾的是,在林林总总的研究中,学界对《山海经》中的玉文化关注并不多。笔者认为,《山海经》是中国最早最详尽记载玉石资源的文献,其中有关玉石的叙事文献反映出早期华夏文明的玉石神话信仰观念。对中国玉文化而言,以“神玉”“巫玉”为特征的史前玉石神话信仰是文化大传统,文明时代以“礼玉”“王玉”为核心的玉文化则为文化小传统,是在大传统的文化之根上生长出来的枝叶花果。《山海经》作为最古老的玉文化叙事文献,上承大传统,下接小传统,其中包含了关于华夏文明玉文化绵延更迭的丰富信息,其承前启后的学术价值自不待言,值得我们深入研究。
一、 以玉为神的神话观念
叶舒宪指出,《山海经》对玉石资源的特别关注, 既非出于小说家的虚构, 也不是完全客观的科学真实, 而恰恰体现出史前至上古时期人们玉崇拜心理的主观真实, 即玉石神话信仰或玉教观念的真实。玉石崇拜是一种特殊的拜物教,它诞生于人类的原始宗教时期,当人们从数百种矿物中遴选出“石之美者”,当人们把透闪石和蛇纹石材通过复杂的技艺加工琢磨成各种玉器,这些行为必然是被特殊的思维观念所支配。早期人类的思维观念可以借用卡西尔所言的“神话思维”来概括,这种神话思维的最大特点就是天人合一,万物有灵,玉石作为天地之精华、山川之灵物就充当了天人合一的中介圣物。
杨伯达从原始宗教与巫术的角度分析了早期人类崇拜玉石的心理观念,主要包括:(1)玉是神灵寄托之物体或外壳,既可以是最高神灵,也可以是神物,都是先民崇拜对象。(2)玉是神之享物,也就是供神灵吃的食物。(3)玉是通神之神物,巫以此上飨神灵,下达神灵旨意。以此对照来解读《山海经》中有关玉石的早期神话叙事,就会发现这些神话叙事蕴含了史前文化的大传统神话思维观念,同时也对后世的小传统文化观念产生了相应的影响。
袁珂认为:《山海经》所记的诸神,大多是宗教的神,首先是从自然崇拜开端的。氏族社会时期,各大部落的首领反映在神话中成了上帝,所谓“众帝”(《海外北经》)、“群帝”(《大荒北经》),如黄帝、女娲、炎帝、大皞、少昊、颛顼、帝俊、帝尧、帝喾、帝舜、帝丹朱、帝禹、帝台等。这些人有了神格和神性叙事,其中不少与玉石叙事有关,如《山海经》中的“帝台之石”“西王母居玉山”“夏启操环佩璜”“禺疆珥蛇”“玉门降巫”等等。
(一)神奇功能:黄帝食玉种玉
《山海经》中有一段黄帝食玉种玉的故事,叙述了黄帝食玉膏和种玉荣的神话:
丹水出焉,西流注于稷泽,其中多白玉,是有玉膏,其源沸沸汤汤,黄帝是食是飨。是有玉膏,其原沸沸汤汤,黄帝是食是飨,是生玄玉。玉膏所出,以灌丹木,丹木五岁,五色乃清,五味乃馨。黄帝乃取峚山之玉荣,而投之钟山之阳。瑾瑜之玉为良,坚粟精密,浊泽而有光。五色发作,以和柔刚。天地鬼神,是食是飨;君子服之,以御不祥。
玉石在这里被赋予了以御不祥的神奇功能,还是天地鬼神同享的神物。陶渊明的《读山海经》生动地讲述了这个神话:丹木生何许?乃在峚山阳。黄花复朱实,食之寿命长。白玉凝素液,瑾瑜发奇光。岂伊君子宝,见重我轩黄。根据袁珂的分析,黄帝兼有部落酋长形象和上帝形象,可谓是人神共祖的老祖宗。这位人神共祖的黄帝开启了食玉的神话,后来被屈原的《九章》演绎成了“登昆仑兮食玉英,与天地兮同寿,与日月兮齐光”。《列子》描绘仙人食玉不死的神话也延续了黄帝食玉的叙事模式:“珠玕之树皆丛生 华实皆有滋味,食之皆不老不死。”《盐铁论》中关于记载仙人食金饮珠与天地同寿的叙事也出自同一思维观念:“燕齐之士释锄耒 争言神仙方士 于是趣 (趋) 咸阳者以千数 言仙人食金饮珠 然后寿与天地相保。”
食玉永生的神话玉石信仰有文献记载从黄帝开始 到了汉魏时期在食玉炼丹求道成仙的历史潮流中臻于巅峰。葛洪《抱朴子》中引《神农四经》所记载的仙药:“五芝及饵丹砂、玉札、曾青、雄黄、雌黄、云母、太乙禹余粮 各可单服之 皆令人飞行长生”。其中有一味非常珍稀的药叫玉脂芝,就是从黄帝食玉神话的玉膏演化而来:“生于有玉之山,常居悬危之处,玉膏流出,万年以上,则凝而成芝”。书中关于以玉炼丹的用料和方法有细致的考究,强调用璞玉最好,尤其以和阗国白玉为佳,南阳玉徐善亭部界中玉和日南庐容水中玉亦佳。食玉长生的神话逻辑,就如《玉经》所云,“服金者寿如金 服玉者寿如玉”。因为不少达官贵人服食玉药不得法,其后的《隋书》和《旧唐书》还专门收入了《服玉方法》及《服玉法并禁忌》。
魏晋之后,食玉之风日渐衰落,玉石炼丹的养生治病作用却在道家与医家的相互交融中得以延续。《山海经》中玉石的药用功能早有记载:“五色而文其状如鹑卵,帝台之石所以祷百神者也,服之不蛊。”后来的《酉阳杂俎》记载了玉能治病的神奇功用,马侍中曾经有一个玉精碗,“夏蝇不近,盛水经月,不腐不耗。或目痛,含之立愈。” 经过炼丹食玉的各种试验,人们发现了玉石微量元素的治病功能,留下了不少治病药方。明代李时珍的《本草纲目》中列出了14种玉类矿物 对前人提到的许多玉石的药性和功效做了研究,还收录了传统医学中用玉治病的药方。明清以降,食玉之风已消失殆尽,然而黄帝吃白玉膏的神话给华夏文明带来深刻的影响,却突出表现在饮食文化的符号意蕴方面。从白色液状的饮用品到白色膏状的豆腐,这些具有美好意蕴的食物,国人都赋予了琼浆玉液或锦衣玉食之类的美妙联想。
《山海经》中这段叙事除了讲述黄帝食玉之外,更为诡异的是关于黄帝栽种玉荣的叙事。玉能够像植物一样生长,生生不息是一种生命力的象征,这是早期人类神话思维赋予玉石的神奇功能。这种在当代人看来不可思议的神话思维,却在《搜神记》里得以延续:有位叫杨伯雍的洛阳县人,遇见一人给了他一斗石子,叫他找地方种下去,就可以得到玉石。杨伯雍栽种数年之后,果然有玉子从石头上长出来。后来杨伯雍又在土里得到了白璧五双,以此为聘礼娶到了媳妇,天下为之惊叹,天子听说后拜他为大夫,他种玉的地方名为“玉田”。
(二)神圣空间:西王母居玉山
《山海经》中最早的西王母居玉山叙事在《西次三经》中:
又西北三百五十里,曰玉山,是西王母所居也。西王母其状如人,豹尾虎齿而善啸,蓬发戴胜,是司天之厉及五残。
其后有一段关于王母之山的描述,这里有璇瑰、瑶碧、琅玕等宝玉,有鸾鸟和百兽,俨然是一个极乐仙界:
西有王母之山,壑山、海山。有沃之国,沃民是处。沃之野,凤鸟之卵是食,甘露是饮。凡其所欲,其味尽存。爰有甘华、甘柤、白柳、视肉、三骓、璇瑰、瑶碧、白木、琅玕、白丹、青丹、多银铁。鸾凤自歌,凤鸟自舞,爰有百兽,相群是处,是谓沃之野。
袁珂对《山海经》中西王母的三次出现进行了考证分析,认为其形象的演变从最早的部族酋长到司天之厉及五残的神职地位,最终完成了其掌握生死的神职化过程。随着西王母形象的神职化,王母之山上遍布宝玉的叙事出现了。这是最早出现的玉石与神圣空间的神话叙事,因为玉是天的赐予、神的代表,所以玉石就成了神圣空间的标配。正如陶渊明在诗中感慨的:玉台凌霞秀,王母怡妙颜。天地共俱生,不知几何年。后来《西游记》里王母娘娘的瑶池仙境,也是由王母之山演绎而来的。
《帝王世纪》记载了商纣王修筑琼室瑶台以玉为饰的奢华:“居五年,纣果造倾宫,作琼室、瑶台,饰以美玉,七年乃成,其大三里,其高千丈。其大宫百,其小宫七十三处。宫中九市,车行酒,马行炙,以百二十日为一夜。”或许我们还以为这是夸张的描绘,然而,考古发掘却证实了早在距今4300年的石峁遗址就是文献里琼室瑶台的原型。考古报告指出, 2012~2013年度 石峁外城东门的发掘清理中共出土玉器21件 其中玉铲11件、玉璋4件、玉璜3件、玉刀2件、玉锛1件。而石砌门址方围的城墙墙体和倒塌堆积就是玉器出土的重要地点之一。无独有偶,在随后的考古发掘中,距今4500年的芦山峁遗址也出现了在大营盘梁的大型房址、院墙、广场的夯土中以玉器奠基的现象。祭祀坑中一般放置一件玉刀,均刃部向上,背部朝下。房址的墙体和奠基坑中一般放置玉牙璧、玉钺等。对于这一现象,叶舒宪解读为:参照北方萨满教的活态文化实践 用玉器行使精神防御功能的宗教性建筑 是史前北方先民辟邪驱魔精神需要的特殊产物。换句话说,因为玉石是神物,所以具备了辟邪驱魔的功能,不被污秽邪魔物质入侵,足以保障神圣空间的圣洁性。
《列子》描写海上仙山如蓬莱等:其上台观皆金玉 其上禽兽皆纯缟。《云笈七笺》描绘的道家仙境往往都以金玉为装饰:“从欲界天已上,人寿命长远。皆以黄金为地,白玉为阶,珠玉珍宝自然而有。……最上一天名曰大罗,在玄都玉京之上,紫微金阙,七宝骞树,麒麟师子化生其中,三世天尊治在其内。”在道教里,神仙居处称为玉峰、玉京、玉清、玉阙、玉宸、玉房、玉堂;道观建筑称玉皇庙、玉皇殿、玉泉院、玉皇阁等,几乎都跟玉有关,足见玉石神圣空间思维观念何等深入人心。甚至在《红楼梦》中所言的“白玉为堂金作马”,其实也是玉石神圣空间这一文化大传统在小传统中的延续,只不过在世俗文化中,玉石神圣空间成了炫富的标志之一。
(三)飞升成仙:夏后启操环佩璜
《山海经·海外西经》有一段夏启操环佩璜乘龙升仙的神话,也被后世所传颂:
大乐之野,夏后启于此儛九代,乘两龙,云盖三层。左手操翳,右手操环,佩玉璜。在大运山北。一曰大遗之野。
《<山海经>图赞》曰:“筮御飞龙,果舞九代。云融是挥,玉璜是佩。对扬帝德,禀天灵诲。”《山海经》描述夏启乘龙升天的方式是左手操翳(鸟羽),右手操(玉)环,身佩玉璜,这与荆州市博物馆所藏的战国神人操龙玉佩所表达的主题极为相似,极可能就是这一玉器形象的原型。为什么要借玉升仙呢?笔者从原始巫术的相似律思维来看,《大洞玉经》云:“玉虚之天,乃乾阳也”,如果要想飞升天界,被称为“阳精之至纯”的玉石就是最好的中介物。所以,道教经典中凡是讲到修炼升仙的方法,往往都跟玉相关。比如《太上大道玉清经》云:“以柔玉为简,紫金为字,……勤心诵念,使人身得飞行,永不复灭。”《上清白羽黑翮飞行羽经》则描述了五种飞仙玉符的功能:“上灵飞玉符、下灵飞玉符、左灵飞玉符、右灵飞玉符、太灵飞玉符”,“佩之九年,得乘飞云,行步玉清”。从以上逻辑推理,如果凡人想要死后飞升天界,那么以玉敛葬就是必要的方式。夏启所佩的玉璜被后世称为“夏后氏之璜”,成为沟通人神和超越生死的宗教法器,又是夏朝国家权威的象征。满城汉墓出土的刘胜金缕玉衣,除了身上穿戴的玉器,他的两手还握着玉璜,这样的玉敛葬习俗,其源头可以上溯到夏启操环佩璜的神话。
此外,《山海经》中还有一段关于颛顼葬处的描绘,那里也是宝玉遍布:
東北海之外,大荒之中,河水之间,附禺之山,帝颛顼与九嫔葬焉。爰有久、文贝、离俞、鸾鸟、凤鸟、大物、小物。有青鸟、琅鸟、玄鸟、黄鸟、虎、豹、熊、羆、黄蛇、视肉、璿瑰、瑶碧皆出,卫於山。
汉代是玉敛葬最为盛行的时期,王公诸侯们不仅身上穿着金缕玉衣,连棺材都以玉为饰,满城二号汉墓、狮子山楚王墓、大云山二号汉墓都出土了玉棺,可以说是玉石神话大传统在小传统中的延续。
二、以玉为祭的神圣祭仪
曾卫胜指出,以玉为祭的观念诞生于人在对自然,对人本身神圣化、神秘化的过程中,用玉的珍贵性和艺术性来充分表现人对神性的虔诚、忠诚、依赖和敬畏。于是便产生了“以玉祀神”的巫觋,通过巫觋们用玉的祝祀后便有了灵(汉·许慎《说文解字》称“灵,巫以玉事神”),如果说崇拜是一套价值体系,那么,这套价值体系是通过巫的“事”——一整套动作来与神沟通,达到精神的满足,而玉则是巫用于这一整套动作的工具。
迄今为止,考古发掘所见以玉为祭的祭祀遗存最早出现在河北易县北福地遗址一期 (距今约8000年至7000年) 遗址出土了一件刻陶假面面具、3件玉玦、1件玉匕、6件玉饰、2件水晶以及石器、陶器等,初步推断是天地合祭的祭祀场所。
从文献记载来看 祭祀山川最早可以追溯到《尚书·舜典》:“ (舜)肆类于上帝 禋于六宗 望于山川 遍于群神”。甲骨文中已经记载了商人祭祀山川的内容,其中就有以玉为祭的。
有学者统计,到了春秋战国时期,山川祭祀用牲用玉的文献记载可谓连篇累牍。秦《赢骃祷病玉版》中用牲有牛、羊、马、车,《诅楚文》等记载玉器的种类也有璧、圭等。自商至春秋战国,在中原政权的文化辐射区域内,从中央到地方封国,山川祭祀发生的地区,……从地域上横跨大半个中国,从时间流传近千年,但山川祭祀用牲主要为牛羊,用器主要为玉的定例并未过多改变。从祭祀目的来看,从出生到继承人的选择,从朝见天子到诸侯盟誓,山川祭祀几乎与一个国家的各方面休戚相关。可以说,祈求战争的胜利,祛除自然灾害和希冀疾病治愈成为商周两代山川祭祀三大永恒主题。
笔者在《<山海经>玉文化研究论纲》一文中对《山海经》中涉及的玉石祭仪进行了初步的统计,书中共有45处山岳祭祀,主要的祭祀物品有鸡、狗、酒、猪、牛、羊等,其中有26处祭祀用了玉石祭器,可见玉石祭器在祭祀中的重要作用。与此对应的是,级别越重要的山岳,祭祀仪式越隆重,所用的玉石祭器也越多,最隆重的祭祀要数羭山:“羭山,神也,祠之用烛,斋百日以百牺,瘗用百瑜,汤其酒百樽,婴以百珪百璧。”其祭祀仪式繁复而奢侈,先庭燎、斋戒百日,然后献祭牺牲百头,同时埋“百瑜”,环祭“百珪百璧”,最后还要祭酒百樽。现根据书中每次涉及的玉石祭仪进行统计分析,列出表一。
表一:《山海经》玉石祭仪一览表
序号 |
祭祀山岳与神祇 |
祭祀玉器和规模 |
祭祀方式 |
出处 |
1 |
自招摇之山,以至箕尾之山,凡十山;其神状,皆鸟身而龙首 |
一璋玉、一璧 |
瘗 |
《南山经》 |
2 |
自柜山至于漆吴之山,凡十七山;其神状,皆龙身而鸟首 |
一璧 |
瘗 | |
3 |
羭山 |
百瑜、百珪百璧 |
瘗,婴 |
《西山经》 |
4 |
崇吾之山至于翼望之山,凡二十三山;其神状皆羊身人面 |
一吉玉 |
瘗 | |
5 |
单狐之山至于堤山,凡二十五山;其神皆人面蛇身 |
一珪 |
瘗 |
《北山经》 |
6 |
自管涔之山至于敦题之山,凡十七山 ;其神皆蛇身人面 |
一璧一珪 |
投 | |
7 |
自太行之山以至于毋逢之山,凡四十六山;其神状皆马身而人面者二十神;其十四神状皆彘身而载玉,其十神皆彘身而八足蛇尾 |
一藻;皆玉;一璧 |
瘗 | |
8 |
自空桑之山至于䃌山,凡十七山;其神状皆兽身人面载觡 |
一壁(璧) |
瘗 |
《东山经》 |
9 |
自甘枣之山至于鼓镫之山,凡十五山 |
吉玉(数量不详) |
县(悬) |
《中山经》 |
10 |
自辉诸之山至于蔓渠之山,凡九山;其神皆人面而鸟身 |
一吉玉 |
投 | |
11 |
自敖岸之山至于和山,凡五山 |
吉玉(数量不详) |
婴 | |
12 |
升山 |
吉玉(数量不详) |
婴 | |
13 |
首山 |
一璧,吉玉 |
婴,采 | |
14 |
自休与之山至于大騩之山,凡十有九山;其十六神者,皆豕身而人面 |
一藻玉 |
婴,瘗 | |
15 |
苦山、少室、太室 |
吉玉(数量不详) |
婴 | |
16 |
自景山至琴鼓之山,凡二十三山;其神状皆鸟身而人面 |
一藻圭 |
方式不详 | |
17 |
骄山 |
一璧 |
婴 | |
18 |
文山、勾檷、风雨、騩之山 |
一吉玉 |
婴 | |
19 |
熊山 |
一璧 |
婴 | |
20 |
堵山 |
一璧 |
婴 瘗 | |
21 |
騩山 |
一璧 |
婴 | |
22 |
自翼望之山至于几山,凡四十八山;其神状皆彘身人首 |
一珪 |
方式不详 | |
23 |
禾山 |
一璧 |
方式不详 | |
24 |
堵山、玉山 |
吉玉(数量不详) |
婴 | |
25 |
其凡夫夫之山、即公之山,尧山、阳帝之山 |
一吉玉 |
婴 | |
26 |
洞庭、荣余山 |
圭璧十五 |
婴 五采惠之 |
从表一可见,《山海经》是关于玉石祭仪记录最详细的早期文献。其玉石祭仪记录遍及《南山经》《西山经》《北山经》《东山经》《中山经》,尤其以《中山经》最多,《北山经》次之。其中有三处出现了圭璧合祭的记录,与《周礼》所言的“圭璧以祀”基本一致。从目前的考古发掘来看,1975年在山东烟台芝罘阳主庙遗出土的两组战国末期玉器 皆为1圭1璧2觿,有可能是祭祀芝罘岛最高峰“老爷山”。甘肃礼县鸾亭山遗址出土了10组汉代祭祀玉器,也是圭璧组合。《山海经》还有一处璋璧合祭的记录,与之对应的考古发掘是三星堆遗址。有学者认为三星堆遗址祭祀的是“岷山之首”九峰山及其前缘支脉“西山”和“湔山”,三星堆祭祀坑也出土了玉璋和玉璧。
从考古发掘来看,山川祭祀铜玉并用的现象大约在商晚期到西周早中期,目前发现玉器与青铜器共存的山岳祭祀遗存有:(王家坟)凤纹提梁卣 玉器,(双峰县)青铜鸮卣 玉玦、玉璜,(杏花村)铜卣 170 件玉器,(蛤蟆山)云纹铙 玉器,(北峰滩)兽面纹铜铙 玉器。而《山海经》记录的玉石祭仪,当时除了用玉祭祀,并没有用青铜器祭祀。这一现象有两种可能:其一,在《山海经》的祭祀叙事体系中,玉石作为矿物资源的神圣地位是唯一的;其二,或者《山经》所采用玉器祭祀的时代青铜器还未出现,或可由此推测《山经》存在的时期早于青铜器的出现。
以玉为祭的山岳祭仪在秦汉之后演绎出封禅之仪,多数封禅仪式上都要用玉册(玉检)。秦始皇封禅泰山,“有金册石函金泥玉检之事焉”。汉光武帝时,封禅“用玉蝶书藏方石”。到唐代,封禅玉册形制更为讲究:麟德二年“造玉册三枚,皆以金绳编玉牒为之。每牒长尺二寸,广寸二分,厚三分,刻玉填金为字。又为玉匮一,以藏正座玉册;为金匮二,以藏配座玉册:各长尺三寸……又为石䃭,以藏玉匮……禅社首山上……亦同封祀之制”。现存的封禅玉册实物有唐玄宗禅地祇玉册、宋真宗禅地祇玉册等。
在后世道教的投龙仪式中,圭璧合祭演变成了金龙、玉简、玉璧的组合祭祀,在武当山博物馆收藏的明代道教“投龙”仪式法器,出土于武当山紫霄宫前禹迹池 包括金龙、玉简、玉璧。玉简上的文字记录了明代湘王朱柏举行“启修无上洞玄灵宝崇真演教福国裕民济生度死普天大斋” 用金龙通神、玉简传信、玉璧祭山川的蘸仪。
三、以玉为尊的价值认知
《管子》云:“玉起于禺氏,金起于汝汉,珠起于赤野……以珠玉为上币,以黄金为中币,以刀布为下币。” 世界四大文明古国中,古埃及、古印度、古巴比伦三大文明都是以黄金为贵,只有华夏文明以玉为尊。这种以玉为尊的价值认知首先来自于“以玉为神”的神话信仰,尤其是在青铜器和黄金大量出现之前,玉石在华夏文化传统中一直是极其贵重的物资,这种价值认知在《山海经》中有着非常明确的表现。
表现之一,比起其他的矿物,玉有着独特的神圣性。由前文可见,《山海经》中的玉石叙事,往往与有神格的人物联系在一起,这是《山海经》中其他的矿物资源所没有的现象,反映了古人“以玉为神”的神话信仰。《山海经》中的祭祀仪式,除了祭祀的牲畜、美酒之外,采用的只有玉礼器,并没有青铜器或陶器。
表现之二,玉在《山海经》是所有矿物资源中出现的频次最高。地质学家章鸿钊于1921年出版的《石雅》一书,对《山海经》中的玉石矿物资源进行了详细的考证。他指出:“《山海经》一书 言玉石特详”。《山海经》记载了各种物产和矿物资源,其中玉石资源所占的比重之大显而易见。据笔者统计,《山海经》中所列矿物资源,出现“玉”字248次,加上各种玉石、玉器的别称不下300次;出现“金”字163次;“金玉”并列78次。此外,出现“铁”字42次,“铜”字30次,“银”字14次,“锡”字6次,“雄黄”15次,“丹粟”10次。不难看出,金和玉在所有的矿物中的地位是其他矿产无法比拟的。二者相比,玉的地位尤在金之上。
表现之三,《山海经》中玉石的认知深刻程度超越了其他矿物。从表二笔者对《山海经》玉石资源的统计表可以看出,《山海经》中对玉石资源的分类与认知可谓精细而深刻。具体反映在:第一,《山海经》对玉石从质地到颜色都有了精细的命名,其中对真玉(包括水晶和玛瑙)有24种不同的称谓,对类玉石和美石有14种称谓。在中国先秦文献中,《山海经》对玉石种类描述最为详尽的,而《禹贡》中提到的玉石种类还不足十种。第二,《山海经》对真玉和类玉石进行了明确的区分,还有对美玉的专门称谓,如“瑾瑜”“璇瑰”。《山海经》中真玉类要么指称玉,如“白玉”、“玄玉”,要么用“玉”旁进行命名,如“瑶碧”“琅玕”等,说明古人对蛇纹石、透闪石一类的软玉已有认知。类玉石则往往以“石”名之,并命名时还区分了石头的花纹、颜色、质地,可见古人“以石之美者为玉”并非虚言。
从认知人类学的视角来看,人们总是对最重要的物质认知最深刻。《山海经》中,金(指金属)仅有黄金、白金(银)、赤金(铜)之分。相较而言,玉是认知最深刻的矿物种类,也就意味着古人对玉的重视程度远远超过其他的矿物。如果从小南山文化算起,华夏大地上的人们对玉石的认知和利用,距今已经有九千年历史了。在此过程中,人们对玉石的认知不断深化,从最初的“美石为玉”进步到对真玉、类玉石的明确分辨;从新石器时代到商代,考古发现的玉器的种类从最初的玉玦、玉璧、玉琮、玉璜、玉钺、玉刀等几种发展到了十几种。有学者统计了甲骨文中出现的玉器名称有珏、琡、圭、璋、珥、瓒、璧、琮、玉戈、玉戚、玉鼓等,还有琅、玕等玉石的名称。《山海经》中玉石认知的系统性却大大超越了前人,其中不少玉石名称一直沿用到后世。司马相如在《子虚赋》所言:“赤玉玫瑰,琳瑉昆吾,瑊玏玄厉,碝石碔玞”,还有在《上林赋》所言:“玫瑰碧琳,珊瑚丛生,琘玉旁唐,玢豳文鳞,赤瑕驳荦,杂臿其间,晁采琬琰,和氏出焉”。其中如“瑰”“瑊”“碝”“碧”等玉石名称都沿用了《山海经》中的命名。
表二:《山海经》玉石资源一览表
序号 |
玉石名称 |
性质 |
出现频次 |
出处 |
1 |
碧玉 |
真玉 |
1 |
《北山经》 |
2 |
瑶碧 |
真玉 |
9 |
《西山经》《北山经》《东山经》《中山经》《大荒西经》《大荒北经》 |
3 |
青碧 |
真玉 |
9 |
《西山经》《北山经》《东山经》 |
4 |
水碧 |
真玉 |
1 |
《东山经》 |
5 |
碧绿 |
真玉 |
1 |
《中山经》 |
6 |
碧 |
真玉 |
10 |
《西山经》《北山经》《东山经》《中山经》 |
7 |
白玉 |
真玉 |
18 |
《南山经》《西山经》《北山经》《中山经》《海内东经》 |
8 |
苍玉 |
真玉 |
11 |
《西山经》《北山经》《东山经》《中山经》 |
9 |
血玉 |
真玉 |
1 |
《南山经》 |
10 |
玄玉 |
真玉 |
1 |
《西山经》 |
11 |
吉玉 |
真玉 |
11 |
《西山经》《北山经》《中山经》 |
13 |
珚玉 |
真玉 |
2 |
《中山经》 |
14 |
婴短之玉(婴垣之玉) |
真玉 |
2 |
《西山经》 |
15 |
瑾瑜之玉 |
真玉 |
2 |
《西山经》 |
16 |
㻬琈之玉 |
真玉 |
19 |
《西山经》《中山经》 |
17 |
麋玉 |
真玉 |
1 |
《西山经》 |
18 |
琅玕 |
真玉 |
3 |
《西山经》《大荒西经》《海内西经》 |
19 |
璇瑰(璿瑰) |
真玉 |
3 |
《大荒西经》《大荒北经》《海内经》 |
20 |
遗玉 |
真玉 |
4 |
《海外北经》《海外东经》《大荒东经》《大荒南经》 |
21 |
水玉 |
水晶 |
8 |
《南山经》《西山经》《东山经》《中山经》 |
22 |
藻玉 |
玛瑙 |
2 |
《西山经》《中山经》 |
23 |
芘石 |
玛瑙 |
1 |
《北山经》 |
24 |
文石 |
玛瑙 |
11 |
《北山经》《中山经》 |
25 |
石 |
半玉化石材 |
1 |
《中山经》 |
26 |
白珉 |
半玉化石材 |
4 |
《中山经》 |
27 |
珉 |
半玉化石材 |
2 |
《中山经》 |
28 |
瑊石 |
类玉石 |
1 |
《中山经》 |
29 |
婴石 |
类玉石 |
1 |
《北山经》 |
30 |
采石 |
类玉石 |
1 |
《西山经》 |
31 |
砆石 |
类玉石 |
1 |
《南山经》 |
32 |
璇玉 |
类玉石 |
1 |
《中山经》 |
33 |
美石 |
类玉石 |
4 |
《西山经》《中山经》 |
34 |
玄石 |
类玉石 |
1 |
《中山经》 |
35 |
帝台之石 |
美石 |
1 |
《中山经》 |
36 |
礝石 |
美石 |
1 |
《中山经》 |
37 |
赤石 |
美石 |
1 |
《大荒南经》 |
38 |
白石 |
美石 |
2 |
《西山经》《中山经》 |
这种以玉为尊的价值观形成了华夏文明关于“黄金有价玉无价”的普遍认知,延续到儒家和道家(道教)的文化小传统中,也无一例外地赋予了玉石最高的价值阶序。
儒家文化从玉文化引申出“玉德说”,把“温润如玉”认定为君子的理想人格,从玉石制作技艺引申出“切磋琢磨”的理想教育学习模式 把“君子必佩玉”作为社会行为规则。《搜神记》叙述的赤虹化玉故事,其实就是儒家的玉石神话,用天降神玉喻示孔子的圣德:
孔子修《春秋》,制《孝经》,既成,斋戒,向北辰而拜,告备于天。天乃洪郁起白雾,摩地,赤虹自上而下,化为黄玉,长三尺,上有刻文。孔子跪受而读之,曰:“宝文出,刘季握。卯金刀,在轸北。字禾子,天下服。”
道教的最高天帝为玉皇大帝,《玉皇经》叙述了玉帝先金劫而后玉劫的渡劫经历 始证玉帝。最高神灵三清天尊中以玉清元始天尊地位最尊,居住的地方为清微天玉清境。在《道藏》中以玉为名的经典就有121部,如《玉清上宫科太真文》《洞真太上上皇民籍定真玉箓》《太上洞玄灵宝赤书玉诀妙经》等等,涵盖了道教的神圣空间、神圣人物、神圣器物。
综上所述,《山海经》这部神话经典蕴含了早期华夏文明的玉文化元编码,反映出早期人类的玉石神话观念,记录了早期玉石祭仪的详尽细节,体现了华夏文明以玉为尊的价值认知,堪称一座研究华夏玉文化的富矿。以《山海经》为连接点,可以窥见华夏玉文化从大传统到小传统的延续与变迁,也可以由此透视玉石神话信仰对于华夏文明构建的重大意义。正如叶舒宪所言,“玉石神话铸就的意识形态在方方面面通过文化传播和互动的作用 不仅建构了中原王权国家的生活现实 而且也成为中原以外诸多方国和族群的认同标的 从而形成整个中华文化认同的基本要素”。
(本公众号删去文章注释,完整版请查阅原刊)
本文系国家社科基金项目“文学人类学视野下的《山海经》玉文化研究”阶段性成果,项目编号:21BZW169。
【引文格式】杨骊.《山海经》与华夏玉文化[J].四川戏剧 2021(10):15-23.
作者简介
杨骊,四川大学文学人类学博士,四川省社会科学院神话研究院副研究员,从事文学人类学研究。任中国比较文学学会文学人类学研究会副秘书长,四川省民间文艺家协会副秘书长,中国传统村落立档保护四川项目组专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