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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年前的汶川记忆:一个记者眼中的汶川十年

十年前的汶川记忆:一个记者眼中的汶川十年视频 | 郑福州:亲历唐山,记录汶川感谢五哥,感谢所有那些出现在我们镜头前后的人们,感谢所有在地震中始终保持客观勇敢的媒体人,感谢过去十年对汶川念念不忘的所有人。这是我和五哥的头一回碰面,他从唐山一大早风尘仆仆赶回北京。初次见面,对于“唐山”二字我迟迟无法开口,但他却非常坦然。他笑着为我解围:“唐山大地震已经过去四十多年了,直到今天我一说自己是唐山人,对方必定会追问,我已经习惯了。”作为唐山大地震的幸存者、汶川大地震的记录者,五哥鲜有地对外讲述了过去十年关于汶川大地震中零碎却有力的片段。

本世界纯属非虚构

十年前的汶川记忆:一个记者眼中的汶川十年(1)

记者郑福州(五哥)

十年间他多次前往汶川,拍摄并记录了灾难面前遇难的、幸存的,和灾后重生的人们。

编者手记

这是我和五哥的头一回碰面,他从唐山一大早风尘仆仆赶回北京。初次见面,对于“唐山”二字我迟迟无法开口,但他却非常坦然。

他笑着为我解围:“唐山大地震已经过去四十多年了,直到今天我一说自己是唐山人,对方必定会追问,我已经习惯了。”

作为唐山大地震的幸存者、汶川大地震的记录者,五哥鲜有地对外讲述了过去十年关于汶川大地震中零碎却有力的片段。

感谢五哥,感谢所有那些出现在我们镜头前后的人们,感谢所有在地震中始终保持客观勇敢的媒体人,感谢过去十年对汶川念念不忘的所有人。

视频 | 郑福州:亲历唐山,记录汶川

五哥口述

口述整理 | Yiinghu

唐山大地震发生那年我12岁,一个少年眼中的灾难其实并不完整,也没有太多深刻的理解。但是2008年的时候我在汶川,仿佛一下子就回到了童年,回到了从废墟里钻出来的那一瞬间。

当时一路走进去,就像回到了记忆当中那种山河破碎、满目疮痍的感觉。泥石流、塌方、滑坡和密集的余震,让你觉得这个世界好像已经一塌糊涂了。

而且这种“一塌糊涂”是熟悉的,就是一觉醒来,你的亲人可能都消失了。这是一种怎么样的感觉?好多长辈们你再也没有见过,你的母亲,你的叔叔,你的爷爷奶奶这一辈人,所有人都在哭天喊地,那种悲怆的嚎哭你只在某个家族老人去世的时候才经历过。后来我在汶川,在那些断壁残垣外面,又见到了这样的嚎哭。

我12岁的时候什么都不懂,爬起来以后只是觉得这个世界上的房子倒了而已。小孩的头脑里没有财产的概念,不知道那个年代在农村盖一所房子是多么不容易。房子没了,相濡以沫几十年的老伴儿也没了,那种突如其来的打击,是毁灭性的。

十年后我们从都江堰再次进入映秀,沿途北川的那种山清水秀,在经历过大地震的人眼里看来,是面目全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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汶川十年前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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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现场

“5.12汶川大地震”发生以后,我们根本来不及有什么思想准备,十万火急地就出发了。当时交通和通讯一切中断,我们连灾区的具体位置都不清楚。

当时真实灾情如何?灾民们需要什么物资?救援的进度和状况如何?伤员怎么处理?所有的消息都需要媒体了解和报道。人命关天的时刻,你是不会有情绪负担的,因为根本来不及。

说实话就跟打仗一样,我们基本上拍摄完一盘磁带的素材,稿子立马赶出来,就让工作人员徒步十小时到都江堰,直到道路修通以后,才能开上摩托车,然后赶往机场。

那个特殊时刻,从灾区飞往北京的航班超乎想象的紧张,真正的一票难求,我们也不可能占用资源。那怎么办?就铤而走险。我们手里拿着磁带素材在机场里逢人就打听:“你是去北京吗?你去北京什么地方?你能不能把这个磁带帮我们捎到北京去?我们的同事会来接机……”

严格意义上,机场的安检是不允许陌生人帮忙携带物品的,但在那种特殊时刻,只要我们说是凤凰卫视的记者,我们拍摄了灾区的情况,希望能够尽快运送出去,当时几乎不会有人拒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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冒着余震、泥石流等危险,

五哥和摄制团队徒步进入友谊隧道前往汶川县

撤离

救援结束以后,基本上就意味着这个地方已经失去生存的可能性。灾区里连最基本的生存条件都已经被破坏,水源被污染,废墟底下还有很多没有被清理出来的遇难者遗体。

最后撤离的时候已经意味着救援彻底结束了。但实际上人在那样一种情况下,站在山顶回望映秀,那种感觉真的就是触目惊心。你明明知道山下那一片满目疮痍的废墟里,还埋着你的亲人,他们就这样成了失踪者。地震发生的时候是下午2点28分,人们都在外出打工,在镇上走动,在家附近走亲戚,但地震的来临将彼此永远地分开了。

当年集体撤退的时候,很多人根本不能接受这种现实——两分钟以前我还和自己的亲人在一起,但两分钟以后你连他(她)被埋在哪一块瓦片之下都毫无头绪。人都抱着一种侥幸心理,抱着一种期待——“万一他还活着呢?”

很多人到了寻人的最后阶段,已经有点近乎病态地不断猜测他们要寻找的人是否会到过某个地方,有时候在某一片废墟上一守就是几天几夜,守到没有声音了,又转到另一片废墟上去;还有的跑到每一个房子里喊,跑到废墟底下去喊,有时候甚至死死坚持要为遇难的亲人寻回缺了的胳膊和腿——在中国人的观念里,无论生死,身首不离。

“头七”那一天,整一个北川县城的人都到山顶上去祭拜了,上万个家庭都在烧香烧纸,那种揪心是你永远没有办法想象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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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一段时间,在汶川到处是呼喊,到处是悲伤、茫然的脸

“我是汶川人”

和唐山一样,大地震是刻在汶川身上的一道伤疤,每一次说起“我是汶川人”,对方必然会追问:“汶川大地震的时候你在吗?你当年几岁?你是怎么爬出来的……”

后来我们在采访过程中发现,有一部分人在外打工,他们轻易不会告诉别人自己是北川人。因为每一次追问都等于将内心的痛苦又复述了一遍。我们以前听过一些道理“倾诉会让痛苦淡化”,但后来发现不是必然,并非所有痛苦你都能承受,失去至亲和爱人是一生的事情,但凡提及,就会阵痛。

但很多事情也是回避不了的,漩口中学的遗址就在映秀镇,那个“天地映秀欢迎你”的横标旁边,就是漩口小学遗址的指路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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漩口中学遗址

人们就算不愿意去面对也没有办法,就像在地震中失去妻子的杨云青说的那样:“你就生活在这个地方,一年当中好多节日都提醒着你。”那些废墟就在那里,一直都在,你抬眼就能看见。他跟妻子已经相濡以沫、生儿育女四十年,地震前还在说着玩笑话,转眼就没了。就算不提起,也永远不会忘记。

无论眼前是多少青山绿水,当你真正走到漩口中学,走到那些被保留的废墟之上,你依然会觉得这里曾经发生过一场灾难。

灾后爱情

在采访中遇到的所有重组家庭里有一个让我印象特别深刻。当年地震过去四、五个月,就有失去了伴侣的人纷纷开始再婚。我们当时还觉得很奇怪,那毕竟是夫妻一场,毕竟也是尸骨未寒,按照风俗习惯怎么着也得过个一年再说吧。

我们坐下来聊了聊,发现有几种情况。

一种是始终沉溺在巨大的伤痛之中,根本无法正常生活。当年失去爱人,一个人守着一个板房,真的是茶饭不思,除了思念没有别的,整天整天地以泪洗面,那只能找一个伴儿,这日子才能过下去。

最初婚姻的方式就是复杂的,你说在这么大的一场灾难以后,一下几个月间就会产生我们所说的那种爱情吗?不是的,是陪伴,是共渡难关。这种特殊时期的夫妻有一种不一样的知根知底,他们往往还会在周年的时候一起去祭奠双方的家人。

十年前的汶川记忆:一个记者眼中的汶川十年(9)

还有另一种情况。当年有两个在灾难中分别失去丈夫和妻子的幸存者李自学、胡金秀,在朋友的介绍下见了几次面,就搬到一起住,随后立马登记结婚了。办婚礼的时候还分别邀请了前夫和前妻的幸存家人一起庆贺。

我刚开始不理解,真的是不理解,后来才知道这个女人带着三个孩子,都是十一二岁的样子,男人也有两个孩子,实际上他们对于未来生活都是有一种深深的恐惧,因为在农村养育几个孩子也是相当吃力的事情。灾难之后,人们的想法一下子就回到了原始社会最基本的生活需求,生存才是第一位的,浪漫已经是生存以外的东西了。

在这么一撮合下,这个五个孩子的新家就诞生了,两人当时提出的条件就是:“我们不管怎么样,都要把这五个孩子供出去(上大学)。”这是一个在农村经历了大灾大难之后,非常朴素的一句话,但是真的把我打动了。

生存是什么?生存就是怎么生活下去的问题。当时在婚礼上我特别高兴,还有点喝高了。几个孩子也纷纷改口叫“爸妈”,场面很是温馨。本来我以为,原本这么一个故事,完了也就完了,直至十年后我们再次见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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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时李自学和胡金秀简单拍了结婚照,

请了家人、朋友喝了酒,在腊月结婚了

重返北川,我们特别想去见一见他们,就找到了当地的乡政府办事处人员把我们领过去。那一幕真的让我们非常震惊——两个人都苍老了许多,女人高位截肢坐在轮椅上,她告诉我当年新婚六个月以后,就在工地上遭遇了严重车祸。

起初那两年,他们还抱着希望四处求医,最后医生让他们放弃,她就彻底成了一个残疾人。原本五个孩子的家庭生活负担已经非常沉重了,妻子残疾以后,对于这个男人来说真的是喘不过气的。但所有的村民、女方的亲戚甚至连女人自己都没想到,结婚九年,不离不弃。

男人要去打工,那好,那我就背着你打工。孩子们也因为母亲的车祸一下子懂事起来,十二岁的姐姐领着弟弟妹妹做家务,男人背着妻子甚至一度去到新疆看加油站,晚上回来就给妻子做饭。

我忍不住问他:“你真的没有想过放弃吗?毕竟只是六个月的半路夫妻。”男人说:“我最初为什么匆匆忙忙就结婚?就是要给孩子们一个家。她顶着这么大的社会压力和我在一起,也是一样的。如果我俩离婚了,我还能再找一个,还能给孩子一个家,她肯定是不行了。”

就是非常朴实的几句话,和我们宣扬的那些道德模范相比,一点都不差。最后五个孩子四个上了大学、一个念了大专,现在都已经是工程师、医生等等。妻子很直言不讳地说:“这个比原来那个好。”

北川母亲

视频 | 贺川母亲成兴凤

我们采访了贺川母亲成兴凤。为了给儿子贺川一个最好的教育环境,她不惜卖掉房子从山上搬到县城,结果大地震发生,孩子就被砸在了这片废墟之下。这个打击对于她而言是可想而知的。她怎么来消解这种巨大的伤痛,这种对儿子的思念呢?

每到春节,每到孩子生日这一天,每到5月12号这一天,成兴凤都会给儿子写信。最初她选择把信都烧了,后来这个思念越来越深,她就把信都做成巨型横幅,每年写一封,给它做成横幅,挂在儿子遇难的地方。我今年回到北川的时候,她已经写了三十封信。

孩子当年说将来考上大学一定要去北京,他们夫妻俩为了孩子这句话就跑到北京来,但是又不知道能干什么,最后干脆在北京弄了一个小饭馆儿,卖了好几个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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成兴凤每年都会给儿子写信,她说:“我永远都不会忘记他”

还有另外一位母亲贺先琼,她的孩子叫王文骁,和奶奶在上学路上遇到地震,最后就不知道下落了。因为死伤实在太多,最初几天也就认了,但是后来在一个宣传栏离发现了一张照片,一个小男孩躺着,也并不是看得那么清楚,但她一口咬定那就是她的孩子。

那时候抗震救灾已经基本上结束了,她找到了拍照的人,但人家就是这么一拍,也不知道这个孩子是谁。她就一直沿着这条线索,找到这是个什么地方,伤者送到了哪个医院,最后我们跟着她到了江苏江阴市的一个县里,但始终没有下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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贺先琼在绵阳晚报,“地震寻人”网上纷纷发帖寻子

当时她已经像魔怔了一样,抱着一种侥幸心理,抱着一线希望,万一呢?后来她跟丈夫离婚了,重组家庭以后又生了一个小孩儿,今年也已经上小学了。

再次见面的时候,她说非常感谢我们,当年陪她走了这么一程,最后她才能够选择重生。

永远十六岁的女儿

十年前采访蹇绍琪老师的时候,我们在后面拍摄,他在镜头前讲述,我们的眼泪扑扑地止不住往下流。他说到自己在大地震中遇难的女儿当时十五、六岁,个子有多高,多漂亮,会唱歌弹琴,然后你脑子里立马就出现了一个妙龄少女的样子。

什么是悲剧啊,悲剧就是最美好的东西瞬间被撕得粉碎。他在谈起女儿时候的那种神情,就像女儿还活着一样。

十年过去了,我们再次见面的时候,他依旧在说当年女儿是多么漂亮,学习多么优秀,唱歌多么动听……在这个父亲的眼里,她永远定格在十六岁的花季。

痛失爱女之后,蹇老师和妻子陷入了巨大的痛苦之中,妻子几个月都不说一两句话。后来两人提出:“咱们再要个女儿吧。”当时妻子已经是四十多岁的高龄产妇,好长时间都没有怀上,怀上以后吃了好多保胎药最后才把孩子生下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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蹇老师、妻子和他们的小女儿

出生后,小女儿被查出患了先天性听力障碍。蹇老师是一个音乐老师,你能够想象他多么希望自己的女儿能弹能唱。你突然就有种感觉,好像所有灾难都会砸向一个人身上。人生的喜忧参半,总是非常现实的。

一个生命的最后79小时,

以及一个生命的降临

在《冷暖人生》团队聚餐的饭桌上,还会常常提起那场地震,而每次提起汶川,大家都会想起陈坚。

当时,制片人朱卫民发现了一个在废墟底下被石板死死压住的年轻父亲。因为担心他彻底睡过去,朱卫民和救援人员一直守在旁边为他打气、和他说话,他断断续续地回着话,这一守就是七十多个小时。

最终,当石板被救援人员掀起的那一刻,他说了一句:“我不行了。”现场救援八小时以后,陈坚被担架抬下山,在途中去世。

当时我们和在场的所有武警官兵、医护人员都觉得非常痛心,从认知上你知道地震带来的伤亡有多么惨重,但亲眼看着一个生命从有到无,在生死面前,人的痛感都是相似的。

视频 | 陈坚的最后79小时

同样的在这种死伤异常惨烈的情况下,新生命的诞生给人带来的能量,也是前所未有的。

震后第七天,我们在绵阳的广场刚好碰上了一个孕妇即将临产,当时余震不断,整个医院都搬出来了,医护人员就直接在广场上进行接生。

你知道在经历了这么多灾难,这么多不幸和这么多伤亡之后,新生儿出来那一声号啕大哭,是让在场所有人都非常动容的。

后记

这十年在很多人眼里就是弹指一挥间,但是对于那些地震之后在废墟下掩埋了七十多个小时的人,那些在废墟上扒拉着每一块瓦片的人,时间都是静止的。

很多人选择用遗忘的方式活下去,但事实上那些灾难性的时刻就像刻在你身体一样——每一年的5月12日、清明、结婚纪念日或是孩子们的生日,一下子所有的记忆就涌回来了。

唐山大地震到现在已经过去42年了,但坐在房间里,马路上大卡车经过带来震动还是让我下意识就想起身往外逃——那一年以后的一切震动,在我的第一反应里就是“地震来了”。这么多年过去了,北川的山顶上那块泥石流滑坡造成的山体裸露,那么大的一道伤疤就刻在那儿,真正的山河破碎。

但这十年并不是白白过去的。今天,我们在映秀公墓上看到的这六千六百多位遇难者的名字,其实很多并不是本地人。他们素不相识,但因为一场灾难,最后永远留在映秀。也有无数映秀人在幸存以后,流向全国各地扎根安家,生儿育女。

十年前的汶川记忆:一个记者眼中的汶川十年(14)

十年回访,有些伤口依然渗血,许多怀念绵绵不绝,但幸存并不意味着过去一切避而不谈,活下来的人更需要与故人共存的勇气。所有震后重生的面孔,都交织着故人的命运,和这座小镇一样,重新生活。

十年前的汶川记忆:一个记者眼中的汶川十年(15)

口述:郑福州

文字编辑:Yiinghu

视频编导:余晶

视频制作:刘尚帅 邹温阳 田锦达

统筹:蒋涵琦

十年前的汶川记忆:一个记者眼中的汶川十年(16)

辑:蒋涵琦、贺雅雯、蒙小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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