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众摇滚推荐:Joyside十年归来无人听
小众摇滚推荐:Joyside十年归来无人听门票30元,学生证减10块,在当时刚好够一个成年人在北京一天的花销。到场的观众不算多,Joyside的主唱边远在台上用他一贯独特的风格——带着几分酒意,把避孕套套在麦克风上,一边含着麦克风一边唱着中式英文——完成了演出后,留下一句:「下面一个乐队,Mayday。」年轻时的Joyside校对|许 静 出品|Figure·人物2004年的某天晚上,北京「无名高地」酒吧,当时北京最有名气的摇滚现场之一,演出公告牌上挂出了三支乐队的名字,一个叫做Joyside的朋克乐队排在中间出场。
十年前解散的Joyside乐队,留下了一个传说。很多后来的北漂摇滚乐迷来说,只是在模糊的光影纪录和上一代的口口相传中,感受这群家伙的浪漫与混蛋。与其说Joyside是某一个时期的「北京摇滚之王」,不如说他们曾是一代「北京乐迷的青春」。
「当年台下的少女,如今已是少妇。」所谓青春逝去,不就是当你环顾四周,才发觉生活早已变了模样。Joyside始终是小圈子里的王者,未能冲入主流视线,也没有经历社交媒体时代被无限放大的名声与厄运。2019年重组归来,2020年站在「乐夏」的舞台上, Joyside还是原来的那个味儿吗?
撰稿|鲜 于
编辑|白 崭
校对|许 静
出品|Figure·人物
2004年的某天晚上,北京「无名高地」酒吧,当时北京最有名气的摇滚现场之一,演出公告牌上挂出了三支乐队的名字,一个叫做Joyside的朋克乐队排在中间出场。
年轻时的Joyside
门票30元,学生证减10块,在当时刚好够一个成年人在北京一天的花销。到场的观众不算多,Joyside的主唱边远在台上用他一贯独特的风格——带着几分酒意,把避孕套套在麦克风上,一边含着麦克风一边唱着中式英文——完成了演出后,留下一句:「下面一个乐队,Mayday。」
三年后,无名高地拆除,变成了烧烤店;
五年后,Joyside发布了解散声明;
又过十年,Joyside重组复出。北京回归演出那一晚,资深乐迷从城市的各个方向冲向糖果live,更多人在朋友圈里刷到了这个没听过的名字:Joyside,是个外国乐队吗?
而当初的Mayday乐队已经以中文译名「五月天」成为变成了无人不晓的华语天团,演唱会一票难求。他们将「无名高地到鸟巢的十年」写进了歌里,成了更多人的青春。
这场往事,在讲述者口中从「真朋克」与「伪摇滚」的初会,演绎成乐队间惺惺相惜友好合作,最后却被某些粉丝看作失败乐队有意「碰瓷」。
两支乐队的命运交错,证明在过去的十多年里,人们对摇滚,对音乐,对独立精神的理解更加宽容了,层次也在提高。
保持微笑。
2009丨「欢迎大家来参加这个葬礼」
如今我们深夜饮酒,杯子碰到一起,都是梦破碎的声音。
——北岛《波兰来客》
在《乐队的夏天》前两季出现的乐队中,有Joyside长长的粉丝名单:盘尼西林、刺猬、木马、后海大鲨鱼、Rustic、马赛克……
官宣的《乐队的夏天》第二季乐队海报里,Joyside鼓手关铮缺席
后鲨的吉他手王梓,在豆瓣写过自己被Joyside现场演出震撼的往事:「忘了哪天在D22,我和詹盼(哪吒乐队主唱)在2楼看Joyside。詹盼说:‘Joyside是北京摇滚之王’。」
盘尼西林乐队的主唱小乐,是Joyside疯狂粉丝,也和粉丝一样关心Joyside的八卦故事,「刘昊和边远谁睡哪张床,谁乱七八糟做混蛋事儿,谁喝多了吐谁枕头上了,我门儿清」。
刺猬乐队鼓手石璐的人生道路,甚至因Joyside而改变:「当年我跟‘挂在盒子上’(中国第一支女子朋克乐队)在D22排练。我们之后是Joyside排——当时我也不认识他们,就在后台听他们排练,我觉得这才是音乐,然后决定(从挂盒)退出。」
在《乐夏1》的花絮里,刺猬乐队专门跑去旧址追忆当年的D22酒吧——北京地下摇滚的圣地之一。Carsick Cars、后海大鲨鱼、刺猬,几乎都是随着2006年开业的D22一起成名,直到独挡一面。
站在D22舞台中心的,却是Joyside。
刺猬、carsick cars、后鲨等一系列中国知名乐队都曾在北京D22演出过
「那时候很疯狂。我们一个月演差不多一到两次,演出的时候就基本上挤爆了,进不去,人特别多。」Joyside乐队贝斯手刘昊(刘耗)说。
Joyside是北京「年轻帮」的核心——这群人爱踢球,爱喝酒,爱The Libertines(放荡乐团,后朋克复兴潮流先锋),英文名来自英国摇滚乐队BabyShamebles的歌《Gang of Gin》。
去掉滤镜,走old school punk(旧派朋克)风格的Joyside,乐队成员略带颓废的着装、古怪的行事风格,似乎并不是那么可爱……
「早年的Joyside,基本上没有一场演出能够完整地演完。有些朋友说,我们花钱看Joyside演出,你们怎么不是喝多了在台上打滚,就是主唱唱一半就走了?」在《乐夏2》先导片中,贝斯手刘昊回忆说。
作为老朋友的乐评人丁太升评价更加直接:「Joyside简直是音乐风格和生活风格非常非常一致的一支乐队:他们就是一群‘混蛋’。」——这一点他们的作品名或可佐证,第一张专辑叫《Drunk Is Beautiful》,第二张EP叫《Bitches of Rock'n'Roll》。(过于粗暴,就不翻译了。)
Joyside乐队第一张专辑的封面
但经历过的乐迷就是喜欢这样的Joyside,喜欢他们歌里的精气神,或者说喜欢他们活跃的那个时代,歌可以这样写,歌竟敢这样唱。
「年轻帮」的时代,音乐就是生活。比起商业化和被资本裹挟出的音乐,有更多真诚和原生的东西。
VICE在描述「年轻帮」的时代时,说过这么一句话:「那时候的人会对彼此付出最纯真的信赖,把透明的心脏放在对方手里,原因仅仅是我们喜欢一样的音乐。」
Joyside的人气与日俱增,当时「边远的滑板海报在整个西单都看得见,巨大。」刘昊回忆说,「到了长安街一看就是边远,他滑一滑板,穿一个黄色匡威鞋,广告底下写着Converse。」
Joyside成了真正的明星,成为走在时代前面的英雄。
「欧洲巡演,那会儿真的是觉得膨胀了,反正我挺膨胀的。」刘昊说,「挣了好多钱,但是全让我们给造了。吃最好的羊排,喝最好的红酒,就造光了。」
也是在那时候,吉他手刘虹位有了退出乐队的想法。「大家创作的东西不一样,想法不一样,想表达的东西不一样,长时间演出的疲惫,会产生很多的误会。每个人都太有个性了,都有自己的想法,在一块就炸。」
刘昊的说法是:「当时玩Joyside就觉得特别疲劳,大家内心也累,就各种累。我们都是直接、简单、纯粹的人,好多东西爆发出来了。」
刘虹位说退出的那天,乐队在刘昊开在鼓楼东大街的古着店门口喝啤酒。大家也都年轻气盛,边远说:一个乐队少一个人算怎么回事,要不就算了吧。
「就像我们爬一座山,觉得马上就要到山顶了,然后解散了。」多年后,边远才对当时的决定表露出隐隐的遗憾。
2009年9月12日,Mao Live House,Joyside办了告别演出。
演出的名字是「The Last Party for the Endless Songs」,门票卖了800多张,破了Mao的记录。人们被挤成了纸片,可没有人在乎。台下不断有人声嘶力竭地喊着「你们给我回来」,而边远在台上说「欢迎大家来参加这个葬礼」。
当时Joyside的演出现场,人头攒动
从演出结束到翌日凌晨,整个鼓楼东大街全是碎酒瓶子、呕吐物以及泪水。
刘虹位最先走出了Mao,一个人。边远在脸上贴了胡子,从后门离开。而刘昊则发了封豆邮给远在美国巡演的王梓:「弟弟,今天我的乐队没有了」。
尴尬的是,如此隆重告别后,Joyside发现还有合同未履约,不得不重新聚集到一起赴欧洲巡演了一圈。
2003丨星星在我头上
我们从自我内部穿行,遇见强盗、鬼魂、巨人、老者、小伙子、妻子、遗孀、恋爱中的兄弟们,但我们总是遇见我们自己。
——詹姆斯·乔伊斯《尤利西斯》
这份被遗忘的合同,Joyside是和德国音乐厂牌Fly Fast签的,而渊源来自一次纪录片拍摄。
世纪之交的北京,在新金属和朋克的带领下,独立音乐新一轮换血正在上演,虽然大部分喧嚣来自地下,但令人们对未来充满期待。
这个古老神秘国度里的青年反叛文化,是极佳的纪录片题材。2004年,两个德国人,乔治(George Lindt)与苏珊(Susanne Messmer)——后来Fly Fast的创始人——拿起摄影机,对准五支风头正劲的北京摇滚乐队,做了一部片子,名为《北京浪花》。
这五支乐队分别是:Joyside、挂在盒子上、沙子乐队、T9(杭盖)、新裤子。
那一年,他们还年轻,大多不过二十几岁。在配乐衬托下,导演审视着这些「北京浪花」的日常,游离于主流之外的生活状态。
主唱边远在《北京浪花》中的金句
或许是导演的偏爱,五支乐队都用最新潮的音乐表达着自己,Joyside和周边环境的反差却更显得强烈,近似主角。边远和他的女朋友成了纪录片的封面。
边远来自新疆。「我第一次见他(边远),2000年,上大二上半学期。大绿头发,穿一个白T恤,一个牛仔裤也是烂的,穿一个什么康威鞋,不是匡威。」刘昊不留情面地回忆,「我说这哥们真的太混了。」
贝斯手刘昊是北京部队大院子弟,小时候弹过钢琴。
认识的时候,两个人各自的乐队都散了,他俩一拍即合,搭伙组成Joyside。当时乐队只有三个人,除了边远和刘昊,还有一个鼓手辛爽——网剧《隐秘的角落》的导演。当时能给乐队提供演出的场所很少,观众也不多,一场演出下来,每人最多能分200块钱,最惨时只有十几块钱,打车回家都不够。
混着混着,混入了2003年的迷笛音乐节。曾经的乐评人、如今的实验音乐家颜峻也在场。他在2003年迷笛音乐节纪事文章《星星在我头上》这样描述Joyside的现场:「当他们奏出头两个和弦,人群就炸开了。主唱边远东倒西歪地抽疯并嚎叫,和所有真正的朋克乐主唱一样诚实而酷。他们成功地保持了朋克乐的精华、老派的激情、经典的和弦和音色、坦率而直接的台风。没什么比这更让人开心的了。」
沈黎晖也在台下。顺理成章的,他们加入了摩登天空。
2004年,Joyside在摩登天空发表第一张唱片《Drunk Is Beautiful》。
「我觉得我们玩得不是真实的东西。」在2008年巡演纪录片《破碎》里,边远形容Joyside的音乐:「是关于世界末日的狂欢,关于爆炸,关于破碎。」
无名高地那场演出一年后,2005年的第五届光线音乐风云榜上,Joyside、P.K.14和周云蓬同时被提名「最佳摇滚新人」,最终胜出的是南拳妈妈——Joyside与成为第一支进入主流视野的朋克摇滚乐队擦肩而过。
当晚,五月天乐队拿下了最佳摇滚乐队和最佳摇滚专辑。
充满自由、反叛气质的Joyside
Joyside继续在地下,自由、真实、不羁和颓废。2006年美国人Kevin Fritz拍摄的纪录片《颓废的东方》中,Joyside像一群酒鬼,清醒时看起来也很醉。他们坐很久的绿皮火车去极小的场子演出,现场演出近到像是与观众肉搏——也是这一年,鼓手关铮和吉他手刘虹位加入,Joyside组成四人完整体。
几乎每一个镜头都能看见Joyside在喝酒。边远在方便面里加满威士忌后说,「我每天都洗**,两天洗一次澡,但可以两个月不洗头」;辛爽擦干净厕所的蹲坑,一屁股坐下来,指指天上:「喝完酒,我就可以和上天对话」;演出时,喝大了的边远从台上倒下,被观众拽起来后,上台抱着话筒继续「I want beer!」
拍《北京浪花》时,导演问边远:在附近能买到Joyside的专辑吗?
他不好意思的笑了笑,说:没有,不过可能等上十年就有了。
Joyside没用十年,《破碎》里,刘虹位在街边音像店很轻松就找到了乐队的专辑,不过是盗版的。
2019丨十年,一代人真的过去了
今天之所以区别于昨天,恰恰是因为昨天的感受依然留在我们心中。
——叶京《与青春有关的日子》
分开之后,四个人各自有各自的活法。
关铮继续打鼓,2012年和刘昊一起加入了重组的赌鬼乐队——乐队主唱/吉他王梓,三个人用事实证明滚圈就是一个圆。
而刘昊还和刘非,以及另外一个股东合伙,在五道营胡同开起了一个叫School的Live Bar,现今已是北京最具标示性的地下音乐酒吧及演出现场,摇滚乐迷心中的朝圣之地。刘非也是摇滚圈一个传奇人物,曾经挖掘出重塑雕像的权利、万能青年旅店、大波浪、旋转保龄等这些如今都算得上是大牌的乐队,名副其实的「校长」。
不过,江湖津津乐道的,还是他们一群人把一个故意挑事儿的外国人从School一直打到簋街的传奇——也就差不多两公里的路——以至一度在北京外国人圈里被叫做「纳粹酒吧」。
边远曾尝试找个在邮轮上弹琴唱歌的工作,但是没找到,就尝试着组过新乐队,也没做出什么太大浪花。2013年,在上海的Mao Livehouse,边远和一位键盘手在本地乐队「顶楼的马戏团」之后登场,现场观众瞬间少了一半。
边远还是蓄着他标志性的长发,唱着歌
刘虹位去了农村,河北的一个贫困县,干起了扶贫事业,投资帮助当地农民种蘑菇,算是个小企业家。只是每天下班他都会躲在办公室里,放着以前的歌肆意跳舞。有时候酒喝多了,会录音发给乐队的几个人听。
关于乐队重组,他们几个人内心都想过,可谁都没有做出过实际行动。时间过得越久,就越让人不想打破这份默契。
「谁都想把这层窗户纸捅破,但谁都不捅,谁都看,希望哪天自己破。它破不了,你知道吗?」刘昊描述重组前的那种微妙,「怎么办?我去捅了它一下。」
乐队解散十年后,因为刘虹位搬回北京,四个人又聚齐,去吃了顿涮羊肉,一人喝了一瓶牛栏山。席间,刘昊提议:「再重新来一下?」
2019年4月1日,西方愚人节,Joyside宣布重组。
Joyside的重组,并配文「十年,3488天,我们回来了」
「我看留言说‘Joyside是谁,不认识他们’,我就觉得特别伤心。」石璐说,「十年真的可能就是,一代就过去了,如果再不出来,可能就也不会有人看了。」
马歇尔·卢森堡在《非暴力沟通》中写道,所有愤怒的核心是需求没有被满足。而当下流行的,是love & pace。刘昊说:「现在的年轻人哪还有那么多矛盾与愤怒啊,都开心着呐!」
时代不同了。
Joyside也在适应,不再焦躁,不抑不扬,非常平静。边远会笑着说,威士忌不喝了,因为在D22时喝的太多,「喝伤了」。
Joyside最新的单曲《太空浪子》,居然是首中文歌,20年来乐队第一首中文歌……
时间令他们成为老粉们追忆青春的载体,新粉们顶礼膜拜的传奇。
但时间无法回答,归来后,他们还是他们吗?
- END -
© Copyright Figure Studio
版权所有,未经允许请勿转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