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王朝最后一个天子是谁演的:周原风㝬簋王朝的挽歌
周王朝最后一个天子是谁演的:周原风㝬簋王朝的挽歌 《史记·周本纪》记载:“夫利,百物之所生也,天地之所载也,而有专之,其害多矣。天地百物皆将取焉,何可专也?……今王学专利,其可乎?匹夫专利,犹谓之盗,王而行之,其归鲜矣。”姬㝬推行荣夷公的“专利政策”,首先就遭到了芮良夫的极力反对。在唐朝,魏征和李世民就是一对很好的例子,魏征一生利言劝谏太宗李世民,李世民以为“兼听则明 偏信则暗”,容忍大臣们正确的劝谏,因而这两位君臣在历史上留下了诸多佳话,唐朝也成为中国历史上最为盛世的朝代之一。芮良夫文辞滔滔,口若悬河,极力渲染专利带来的坏处与影响。其实,芮良夫无非是京畿之内无数个诸侯国和公卿大臣的代言人而已。一人言出,邦人、正人,师氏人(即国人)纷纷相随。这对于刚要实施新政的姬㝬无疑是一个致命的打击。姬㝬深知,自己的能力再强,也经不住时间的侵蚀,他已经不起时光的淋漓刀割,倘若要让这个岌岌可危的王朝焕发出欣欣向荣的气象,他必须立刻行动起来。作为一个果
王的壮志
我想,那天定是一个明媚的日子,卜官卦出的黄道吉日,这也是姬㝬期待许久的时刻。他一夜难眠,躺在黼纯纹理的篾席上辗转反侧。他在思忖,自己的王国,亟待一次彻底的革新,即便他的臣子们会极力反对,但这是一次契机,他需要向他的父辈们学习,极力说服臣子们,推行他的新政,让他的王国再次振兴起来。
天微微亮,他便起身去沐浴。只有在神圣的剔透的水的洗礼下,才能荡涤他积存许久的烦恼与忧虑。从这一天始,他要进行一次史无前例的革典。此刻,他站在父辈们曾经创造过辉煌历史的苍穹下仰望,这里曾是天下的中心,这里是周原大地,曾经这个崭新王国的诞生之地。他渴望那时的盛世,渴望能再主沉浮,让他的王国发生天翻地覆的变化。
宫廷内已灯火通明,旌旗飞扬。臣子们布好了祭祀的礼典之品。宫殿青苍的屋脊上,几只鸟雀在瓦楞上啁啾,预示这一天是吉兆。数百年前建造的宫殿,早已古旧斑驳,尽显沧桑。但他内心激越,于是身着衮冕,脚蹬玄端,腰戴玉佩,独自从寝宫出门了。从他即位以来,他一直住在宗周镐京的宫殿里,要么就在洛邑临朝,很少回到岐周的王宫,只有适逢祭祀大典才亲临于此。这一次,是为了一次特殊的祭典回来。厚厚的礓石砌成的城墙将静寂的宫殿重重包裹,锁住久违的时光。他穿梭在砾石铺就的路上,步步坚实,足底铿锵,震响着王朝沉睡的背脊,也震响着先祖静寂的灵魂。
诽谤之名
“在中国历史上,有一大群非常重要的人物肯定被我们历史学家忽视了……但由于他们的存在,许多鲜明的历史形象渐渐变得瘫软、迷顿、暴躁,许多简单的历史事件变得混沌、暧昧、肮脏,许多祥和的人际关系慢慢变得紧张、尴尬、凶险,许多响亮的历史命题逐个变得暗淡、紊乱、荒唐。”其实,让周厉王之名变得荒唐的人物很多,但首先让我想起的,应该是芮良夫。《国语·周语》中记载,芮良夫,那时他是姬㝬的卿士。在当时,卿士为六卿中的官职之一,是仅次于三公的重要官职。按理说,作为京畿内姬姓诸侯的子孙后代,芮良夫是极为忠诚于西周王朝的。但他就因为忠诚,便固执地对姬㝬的改革发“难”。“厉王即位三十年,好利,近荣夷公。”芮良夫谏言姬㝬不要亲近荣夷公那种喜欢专擅财利的人。“夫利,百物之所生也,天地之所载也,而有专之,其害多矣。”这是芮良夫与姬㝬的初次交锋。芮良夫的言语十分过激,作为天子的姬㝬更需要龙颜。芮良夫谏言的时候,是否在朝堂之上当着众臣之面,现在我们已不得而知。但这恰恰激起了想力挽狂澜拯救王朝的这位天子的反感。纵观中国历史,每一位皇帝在改革初期都会遇到保守势力的反对,这也是极为普通的事情。而姬㝬在这种围攻下想施展新政,使用忠心于自己改革的大臣荣夷公无可非议,尽管荣夷公有很多缺点。这好比清代的乾隆皇帝与和珅,和珅爱财,但和珅也有自己独特的才能,因此获得乾隆的亲近。荣夷公虽然擅财,但他也有让姬㝬欣赏的一面。只是,历史蹊跷,却让这两位非常有个性的君臣期遇了。“尔执政小子不图善,偷生苟安,爵以贿成,贤智箝口,小人鼓舌,逃害要利,并得厥求,唯曰哀哉。”芮良夫对周天子讲话的口气实在让人咋舌。以此可见,姬㝬那时的处境是多么严峻,“王室渐微”已是不争的事实,一个京畿内的小诸侯王都可以用“执政小子”来直呼他的名字,可谓“礼乐崩坏”,王室地位岌岌可危!芮良夫不把周天子姬㝬放在眼里,姬㝬也无可奈何,因为他的权力已受到极大的约束,政令只能在京畿内实施,诸侯们已各自为政,有时候对他的王令甚至置之不理。因此,对于芮良夫的劝解,姬㝬无奈,只能不理不睬,漠然而待之。
其实,我们翻开历史设身处地地为姬㝬着想,荣夷公受到重用也不足为奇。“当周夷王之时,王室微,诸侯或不朝,相伐。”这是姬㝬父亲周夷王姬燮当朝时的情形。“觐礼,天子不下堂而见诸侯;下堂而见诸侯,天子之失礼也,由夷王以下。”姬燮甚至改变了天子站在堂上朝见诸侯朝臣的惯例,纾尊降贵,诸侯朝臣到京畿朝见天子时是天子步行下堂屈尊而迎的。可见,那时王朝的政治秩序已混乱无序,国力也衰退到一定的境界!更有甚者,一些诸侯国趁火打劫,在边境寻衅滋事,扰乱京畿安宁。姬燮还需不断地派兵征讨,耗费巨大的财力,都未能镇压下去,给本已岌岌可危的王朝雪上加霜。这样一个千疮百孔的国家,即便交给这位有着雄心武略的儿子手上,亦是无力回天的。
荣夷公无疑是一个聪明的谋士,他看出了国力衰退的端倪,也想到了让国力恢复的策略。这便是被后人称之为“专利”政策。“山林之木,衡鹿守之,泽之萑蒲,舟鲛守之,薮之薪蒸,虞候守之,海之盐蜃,祈望守之。”荣夷公的策略相当直接,国立衰退无非就是国库空虚,要国库充盈,最直接的就是限制王朝贵族们的既得利益,所以他建议拿公用的山泽开刀,因为土地已经被分封给诸侯,让他们割舍土地好比在自己身上割肉,根本就是不可能的事情,而山泽却是王国公用的,因此对于使用山泽的诸侯公卿甚至民众进行税收,这也就暂时能增加国库的收入,缓解当时的矛盾。从某种意义而言,荣夷公的策略是可行的,但是对于当时权利已经十分有限的姬㝬而言,却也是举步维艰。
《史记·周本纪》记载:“夫利,百物之所生也,天地之所载也,而有专之,其害多矣。天地百物皆将取焉,何可专也?……今王学专利,其可乎?匹夫专利,犹谓之盗,王而行之,其归鲜矣。”姬㝬推行荣夷公的“专利政策”,首先就遭到了芮良夫的极力反对。在唐朝,魏征和李世民就是一对很好的例子,魏征一生利言劝谏太宗李世民,李世民以为“兼听则明 偏信则暗”,容忍大臣们正确的劝谏,因而这两位君臣在历史上留下了诸多佳话,唐朝也成为中国历史上最为盛世的朝代之一。芮良夫文辞滔滔,口若悬河,极力渲染专利带来的坏处与影响。其实,芮良夫无非是京畿之内无数个诸侯国和公卿大臣的代言人而已。一人言出,邦人、正人,师氏人(即国人)纷纷相随。这对于刚要实施新政的姬㝬无疑是一个致命的打击。姬㝬深知,自己的能力再强,也经不住时间的侵蚀,他已经不起时光的淋漓刀割,倘若要让这个岌岌可危的王朝焕发出欣欣向荣的气象,他必须立刻行动起来。作为一个果敢的政治家,或许那时姬㝬想过将芮良夫以犯上的罪名加以处置,以明示他改革的决心;或许他曾私下托付臣子劝慰芮良夫不要再反对自己。只是,他的犹豫让他坚定的理想最终化为泡影。王朝的血雨腥风,暗暗隐藏在重重包围的宫殿厚墙之中。当“国人暴动”之时,姬㝬在流亡彘地的路上或许还为自己失败的革典自责不已。而芮良夫,就是扎在他喉咙深处的那根刺,让他的一生,都隐隐作痛。
日暮苍凉,西周王朝在危难中渐逼末路。芮良夫不依不饶,依旧坚守着自己诸侯小国的利益,更不考虑姬㝬内心的苦楚。他甚至嘲讽姬㝬在宗庙之前激昂宣誓时的滑稽,蚍蜉撼大树,自不量力。历史给芮良夫留存的文字不多,但是从这些有限的文字中,我们看到一个执着且有文采的他。芮良夫直接反对姬㝬没有效果,于是他就开动脑筋,发动全民的力量,用舆论机器来阻挠姬㝬的革典。
芮良夫走的路,是一条决绝的路,也是把姬㝬逼向“臭名昭著”的一条路。
菀彼桑柔,其下侯旬, 捋采其刘,瘼此下民。
四牡骙骙,旟旐有翩。乱生不夷,靡国不泯。
国步蔑资,天不我将。靡所止疑,云徂何往?
忧心殷殷,念我土宇。我生不辰,逢天僤怒。
为谋为毖,乱况斯削。告尔忧恤,诲尔序爵。
如彼遡风,亦孔之僾。民有肃心,荓云不逮。
天降丧乱,灭我立王。降此蟊贼,稼穑卒痒。
维此惠君,民人所瞻。秉心宣犹,考慎其相。
瞻彼中林,甡甡其鹿。朋友已谮,不胥以谷。
维彼愚人,覆狂以喜。匪言不能,胡斯畏忌?
民之贪乱,宁为荼毒。大风有隧,有空大谷。
大风有隧,贪人败类。听言则对,诵言如醉。
如彼飞虫,时亦弋获。既之阴女,反予来赫。
民之回遹,职竞用力。民之未戾,职盗为寇。
(《诗经·大雅·桑柔》)
芮良夫用尽自己的才华,写了这首五百余字的歌。此歌朗朗上口,妙语连珠,或愤慨,或激昂,或晓之以理,或动之以情。就连“进退维谷”这个成语都出自芮良夫的这首歌。他以为厉王失政,好利而暴虐,以致民不聊生,所以激起民怨,并且指责厉王用人不当,把自己忠诚的一面用尽辞藻渲染。芮良夫不愧是芮良夫,没用多久,京畿内的街头巷尾都传唱开了这首民歌。这是一根导火索,燃起了民众的对周天子姬㝬的惧恨之心。原本只是王朝内改革派与保守派之间的较量,现在却涌入了新的力量。舆论这个无形却有杀伤力的武器,直接刺痛了王朝的神经末梢。一些和芮良夫一样有才华的卿士,怀着和他一样的愤慨,编写了更多的民歌。比如“荡荡上帝,下民之辟。疾威上帝,其命多辟。天生烝民,其命匪谌。靡不有初,鲜克有终。”“上帝板板,下民卒瘅。出话不然,为犹不远。靡圣管管。不实于亶。犹之未远,是用大谏。”甚至连曾经劝慰过姬㝬的召公也挺身而出,宣扬周天子的暴虐与无道,“民亦劳止,汔可小康。惠此中国,以绥四方。无纵诡随,以谨无良。式遏寇虐,憯不畏明。柔远能迩,以定我王。”所谓众口铄金,积毁销骨,周天子姬㝬没有夺得舆论的先机,他的朝臣们纷纷加入到这场反对革典斗争的漩涡之中。
这个时候,作为三公之一的重臣召公也适时站了出来,数次劝导姬㝬,力图改变历史前进的步伐。历史后来也真的改变了,按理说也是这位召公的功绩。只是,王朝的命运,却没有依照他的期望前行,也没有按照姬㝬的期望前进。
“防民之口,甚于防川。”召公苦口婆心地劝慰姬㝬。其实在这场持续的舆论战争中,我确信不止一次这样天子与朝臣的交锋,只是能够记载下来的文献实在屈指可数。召公这次劝解被后人记载在史书上用来告诫后人。“民不堪命矣!”这是召公最终的谏言。而姬㝬,已在时光的刀逼下失去了耐心。“王怒,得卫巫使监谤者以告则杀之。国人莫敢言,道路以目。”这是姬㝬对待民沸“监谤”的方式。因为那时,能够在朝堂之上站出来支持他改革的朝臣已屈指可数,除了荣夷公和那些期望在改革中获利的“墙头草”,他已经没有任何可以抓住的救命绳索。
王朝背后的暗流,终于在一片民沸民怨中涌动了。
㝬簋的光
我最早见到㝬簋,是在陕西省扶风县博物馆。它陈列在琳琅满目的青铜重器中,显得极为普通,甚至不及城隍庙内林立的碑石那么耀眼。因为极少有人去参观,所以更凸显博物馆的幽静。身置于这座明清风格的建筑之内,我仿佛可以聆听到自己的呼吸。我甚至会奇怪地想,三千年前,姬㝬用来铭志的簋或许就是为我的到来而精心铸造的吧。其实,有时候,人都会迷惑在尘世中,尤其身处这样一座巨大而古朴的建筑内。一个人既容易陶醉自己,也容易丢失自己。或许,姬㝬在自己的宫殿里,在与群臣权力的相互搏击时,就迷失了自己。跨过三千年的历史时光,我们呼吸着同一片天空的空气,我们照耀于同一片苍穹的阳光,只是,姬㝬执政时期曾经锐意改革的缕缕功绩,早已随着岁月湮灭。就连后人给他的谥号,也是那样含着讥讽和隐喻。
我深信姬㝬应该是一位身材魁梧、有着雄才伟略的天子。那尊被称为“西周簋王”的㝬簋便足以证明我的猜想。一件盛饭的器具,被寓以特别的含义。一个羸弱的人,根本无法举起这样的庞然大物。一个没有雄才伟略的人,更不能悉心铸出这样一尊让后人惊叹称绝的王者之器。我曾在宝鸡市青铜器博物馆内仔细地端详过这具王者之簋。那天,它被陈列在博物馆最核心的展区,凸显出它非凡的意义。它魁梧的形体,鼓鼓的腹肚,以及精致的圈足。两侧龙耳高耸,甚为壮丽,神秘中露出狰狞。簋颈和圈足各饰有明晰的兽体纹,更显出它的非同寻常。簋的下部,是一个方形的底座,这种形状在西周青铜簋中极为少见。而圈足与方座自成一体,巧妙衔接,“天圆地方”,浑然天成。这好比姬㝬政治的天平,他需要在对与错中来维系平衡,当一方失去重心时,帝国的堡垒,也就瞬间崩塌了。簋腹与方座饰直棱纹,与簋首形成对比。幽暗的灯光打在㝬簋之上,更显得这尊青铜器的诡异与神秘。幽幽之中,我似乎能感受到姬㝬也临立于此,用他悲愤的心境抚摸着他亲手铸造的这件器物。那一刻,我感到十分悲戚。我在这座青铜器林立的馆内站了许久,穿过历史,看岁月长河中工匠们挥汗如雨,听青铜浇筑时撞击的清脆之音。我突然觉得,姬㝬一直就在我们身边,从来没有走远。而泛着盈盈光泽的铜绿,就好像他悲痛的眼神。
王的亲征
在中国历史上,凡是成大事的安邦之君,都会亲自率军征伐,意欲兴国,扬名立威。比如汉武帝刘彻,他曾亲率大军讨伐匈奴,平定朔方。而姬㝬所处的时代,西周王朝已危机四伏。东有夙夷侵扰,南有荆蛮称王,西有猃狁掳掠,北有戎狄滋扰,我突然觉得,既然姬㝬能够明誓革新,他怎能错失这样的契机刚好来为自己树册正名呢!
这是一个让人又爱又恨的时代!一个力图改革的君主,既要面对朝臣们的万般阻碍,又要讨伐不断侵犯国土的邻邦异族。所以,姬㝬的命运是悲怆的,也是无畏的。他曾在岐周宗庙里向祖先明誓,要么名垂青史,要么遗臭万年。中国历代改革家在革新之前便知晓自己将要面对的这两种截然不同的宿命,即使是一代帝王,也不能幸免。但他们最终还是铤而走险,拼力一搏,希望获得历史的垂青。比如后世的商鞅,还有王安石,甚至清代的光绪,他们都是在帝国遭受重创的时候临危受命,期望通过制度的革新来唤醒沉睡的帝国,但这个已经苍老饱染重疾的国度,最终还是被历史的车轮辗转碾过,留下一幕幕悲伤的脚本和鲜血淋漓的屠戮痕迹,之后被胜利者的代言人诋毁、痛斥,甚至改写历史的本真。
正月,雪尚未融化,镐京王城内还十分阴冷。但姬㝬的宫殿里,早已热闹非凡。按旧例,数日之后,天子就要御驾亲征,去巡察东国和南国了。朝臣们跪坐在大殿两侧,为这次巡视献策献谋。姬㝬一脸凝重,眉头紧锁,心中好像深藏着沉重的心事。这与他宽阔英俊的脸庞形成鲜明的对比,内心似乎隐含着一丝不祥的预感。
大地皑皑一片。镐京古城的城墙,好似一个年迈的老者,屈身斑驳在大地和秦岭的怀抱之中,在茫茫中显得格外的突兀和苍老。南门的城垛上,旗帜在寒风中凛冽着。一辆黄色帷帐的马车,从城门疾驰而出,之后是两行长长的泥泞的车辙印迹,像一把天梯,通向三军营中。这是天子姬㝬的马车。百姓们俯首在地,于城门之外夹道两行,欢送天子出城。将士们意气风发,甲胄在身,整装待命。镐京城南,天子率三军进行祭社之礼,然后一路东进,开始这次筹备已久的亲巡之路。五年一次的率军巡游,旨在威慑那些在边疆滋扰西周王朝的邦国异族。其实很久以来,天子的巡游已无法震慑他们,边境时时都会发生被侵扰的事件。这一次,谁能想到天子姬㝬会遭遇何种意想不到的事情呢!我突然想到后世的隋炀帝,他也基本沿着这样的路线从大兴城东巡南进,到达洛阳,然后从大运河抵达扬州,但最终把自己的性命和大隋帝国的江山都给活活断送了。大军缓慢行进,这是文王时期曾经开辟的通向芮国和虞国的周道,如今已经成为通向成周洛邑的要道。大雪尚未融化,黄河之水还在冰封,偶尔能看见几只鸟儿在水面上觅食。姬㝬侧坐在马车上,用手掀开帘子,满目深情地看着他的河山。曾经,他的父辈们为了这片瑰丽的土地不惜搭上生命,而如今,他却让生息在这片土地上的子民生活得困苦不堪。一路向东,满目疮痍,除了那几座屈指可数的城邑稍显繁华。一代天子,居然此刻深深自责起来,他停下马车,独自站在高岗上翘望。远处的黄河,在落日下显得无比壮丽。的确,这江山也如眼前涛涛东逝的河流,在万古不变的时光中奔赴向前,被岁月无尽地淋漓,也带走了西周王朝的盛衰。但盛衰自有定数,即便谁强权倾世,才华盖世,或革典自新,最终也逃不过一场败亡。二十年前起誓铸造那些簋鼎时,姬㝬或许就知道想让江山永固只是自己一场不切实际的梦想而已。世界上从来就没有生生不息的事,即便是有,也不应该属于他,而是属于眼前这滚滚不息的河流罢了。
对姬㝬而言,洛邑只是一个中转休憩之地。当年成王营建的这座城池,如今已成为天下最繁华的都邑。但他无暇去慰问百姓的疾苦。一个多月的行军,他需要三军将士稍作休整后,继续急速东进。这片浩大的国土上,周天子的兵马浩浩荡荡,不知道杀过多少个来回,也不知道溅起多少尘封的泥土。这次,他要向他的先祖武王一样,沿着伐纣的征途一路杀过去,时光容不得他有失败,也容不得再有异族随意在自己的土地上践踏,侵扰他的臣民们。
因为,姬㝬刚跨入洛邑城的那一刻,他便得知:夙夷造反了!
刺骨的寒风钻进洛邑的宫殿,尽管有柴火取暖,也抵挡不住初春的严寒。姬㝬用衣服紧紧裹住自己,正襟依在榻上,聆听将士们讨伐夙夷的方略。这必定是一个难眠之夜。天子刚刚出巡,便收到这样的军报,简直是耻辱之讯。他知道,这是宿地(今山东)小国的暴乱,倘若这样的暴乱不尽快平息,定会引起淮夷和其他邦国更大的暴乱。到那时,即便天子有再精锐的军队,也阻挡不住这样的洪流。西周的主力军队西六师和殷八师战斗力已大不如从前,他多么期望这个时候有一位有勇有谋的将士出现,和他一起来化解这场突如其来的危难。那一夜,姬㝬坐在洛邑的王宫里,遥想起很多年前自己南征角夷时,噩国的诸侯驭方还专门跑到祛地设宴为自己庆功。自他继位以来,为了王朝的安稳,他甚至不惜把噩侯的女子嫁给自己的儿子来缓解王朝与诸侯国之间的矛盾,换取短暂的安定祥和。噩侯驭方确实没有辜负天子的一片苦衷,南夷和淮夷在他的镇压下多年都没有对王朝有过侵扰,所以那一次,他重重奖赏了噩侯驭方。而这一次,能够帮助天子化险为夷的人会是谁呢?历史就是这样蹊跷,我很惊奇在姬㝬的生命中,居然每一次危难时刻都会有英勇的将士出现,帮助他化险为夷。这样的历史时机确实可遇不可求,这一次走向历史台前的,是晋国的诸侯苏,并且他还亲率着自己的直属军队。
第二天天刚亮,近臣就急匆匆地跑来报信。一夜煎熬,姬㝬脸色焦黄,他打了一个大大的哈欠,然后疲惫地从榻上起来。听完禀报,他突然身子一抖,撩起他胸前的衣襟拍拍,瞬间无了倦意,眉宇间露出无尽的喜悦。
天助他也!
这或许是姬㝬一夜祈祷的结果。破夙夷的方略他早已成竹在胸。现在,他可以完全放心了。诚然,这个叫苏的晋国诸侯没有让天子失望。姬㝬亲自在王宫里接见了这位年轻的诸侯苏。或许相见恨晚,或许相拥不语。我无法从史书或文献中找到他们相遇时激动的场景的文字记载。但是,战争结束以后,我们确实看到了天子对晋侯苏的厚爱与器重。
于是,天子亲率西周和晋侯的军队急速向宿国进攻了。范,这是一个应该在这场战争被铭记的地名。经过一个多月的急速行军,征伐的部队在范地被天子集结待命。“王至于范,亲令晋侯苏,率乃师左洀濩北洀濩,伐夙夷。”一代天子,有着如此的谋略,却被历史阉割,我也只能从这些残存的铭文中找到些许记录这场战争的文字。这是一个驰骋沙场有着雄韬武略与军事才能的天子的历史见证。晋侯苏率领的大军,在姬㝬的指挥下,兵分两路,浩浩荡荡东渡瓠子河,越过汶水,冲向夙夷的老巢宿地。
战争从来都是残酷的。尤其对于一支刚刚被天子器重的年轻诸侯亲率的军队,强悍的战斗力是可想而知的。面对突入而来的这支勇猛的军队,夙夷的军队根本没来得及抵抗就已血流成河,或者说他们根本就没有预想到周天子的军队来得如此迅速。这场战争应该跟扎克·施奈德导演的《斯巴达三百勇士》战斗的场面一样的惨烈。不同的是,晋侯苏的军队节节胜利,没有像勇敢的斯巴达勇士们一样,在那场战争中壮烈地牺牲。
“晋侯苏折首百又廿,执讯廿又三夫。”这是晋侯苏的首战战绩。他亲率军队,挥戈厮杀,见血封喉,一阵刀光剑影之后,城内的敌人便丧胆溃败,弃城而去。而天子此刻已集结在勋城之外,准备与晋侯苏的军队会师之后,对勋城的叛军进行最后的征伐。
这是比范城更惨烈的一次战争。
战鼓擂鸣,号角吹响,震耳的厮杀声飞荡在广袤的天际间。
姬㝬站在三军之首的战车上,凝视着战争的进程。一位卓越的军事家,不仅要具备优异的军事才能,还应该抓住每一次战争中的最佳战机。这一次,姬?卓越的指挥才能便淋漓尽致地体现了出来。“王至晋侯苏师,王降自车,立南向,亲令晋侯苏自西北敦伐勋城。”
一阵号角之后,天子的马车疾驰至晋侯苏的军营。魁梧的天子雄赳赳地从战车上走了下来,面带喜色,然后给晋侯苏指着勋城的西北角。聪明的晋侯苏立刻领会了天子的用意。
战鼓再次擂鸣。辆辆战车驰过,碾起滚滚尘土。而后,便是厮杀与哀号。晋侯苏先攻入城内,将士们斗志昂扬,所向披靡,瞬时斩首百人。叛军从未见过如此骁勇善战的军队,他们的指挥官已被晋侯苏斩首。群龙已无首,残军顿时溃散。此时,天子的军队也紧随攻入。天子命晋侯苏的军队全军出动,乘胜追击,完全消灭了夙夷的叛军。
这是周厉王三十三年(公元前846年)那场激烈的战争 晋侯苏最终将这场战争的经过刻在青铜器上。只是,晋侯苏铸刻铭文的真正目的不是记录这场战争的经过,而是借天子赏赐的荣耀来护佑他的王国和子孙。天子最终亲自重重赏赐了晋侯苏,并举行了盛大的“出入三觐”之礼。这样的典礼,姬㝬曾在赏赐噩国驭方的战功时就已进行过。只是这个驭方,最终还是起兵造反,率领淮夷和东夷小国,将曾经犒赏过自己的天子姬㝬又卷入战争的漩涡之中。这次,周天子姬㝬彻底震怒了。“天子之怒 伏尸百万 流血千里。”他之前是何等器重这个噩国诸侯驭方,可是,他却造反了。
他将军令牌重重甩在三军将帅的堂前,将士们瞠目结舌。“伐噩侯驭方勿遗寿幼。”斩尽杀绝!天子踌躇万千,但是,他还是盛怒了。这是他一生最难以抉择的一次征伐军令。
冷风瑟瑟的十月,三军集结,浩浩荡荡地向历寒(地名)进发,天子的统帅武公命禹督励军队,严命讨伐造反的联军,最终将噩侯驭方生擒。世界瞬间宁静了。姬㝬看到驭方的那一刻,是否大怒亲手挥刀砍下驭方的首级,我不得而知。但《禹鼎》铭文中两次提及的“勿遗寿幼”这个让姬㝬一生背负暴君之名的真相,在漫长的历史中被湮没了三千年之后,终于在河南安阳一个叫夏饷铺的小村庄被揭开了。天子姬㝬最终还是收回了自己那条惨无人道的军命,给噩国这个在西周开国中功勋卓著的诸侯小邦在那里留存了一支余脉,一直繁衍生息。
王朝挽歌
“戍卒叫,函谷举;楚人一炬,可怜焦土。”“覆压三百余里”的阿房宫被项羽大军化为灰烬。这是大秦帝国的末路,也是项羽对于皇权觊觎许久内心恐惧的流露。西周王朝的宫殿,在大秦帝国阿房宫倒塌的数百年前,或许和阿房宫一样,也威严地耸立着,只是有些沧桑破败。那个让西周王朝宫殿付之一炬的人,文献中没有记载。“在我的成长记忆里,这些史实或被历史学家们藏匿起来,或轻描淡写,以免有损农民领袖的‘英雄形象’。所以,纵然面对成堆的史料、如山的铁证,也让我感到很不习惯,怎么看怎么像封建地主阶级的诬蔑。然而,所有这一切,都是真实的,无数人留下了当时的现场记录,完全可以相互比对。对此,历史学家避重就轻。”对于“国人暴动”这段历史,我一直怀疑司马迁是否真实的记载了当时的情形。或者,他也避重就轻,轻描淡写了历史事实。甚至多个史书版本记载的内容竟大相径庭。但相比之下,我更相信《国语·周语》中的记载。王朝的宫殿里,姬㝬召见臣子,还在思考退却四夷的策略。这一年,是公元前八百四十一年。但是,因为他与旧臣之间的间隙与分歧越来越大,犹如冰山之中的一道裂缝,从京畿一直开裂到诸侯国的每一寸大地上,如切肤一样的疼痛。
是谁首先提议要围攻天子的宫殿,我不得而知,然而一种莫名涌动的力量让我知道,这是一次有预谋的暴动,也是一次席卷整个王朝大地的政治洗礼。历史的真相,就淹没在这样的王权争斗中。镐京城内,万民结伴,呼号奔走。王朝的宫殿,陷入一片火海,烈焰冲天,弥漫着苍穹。这样的大火,给本已疲惫不堪的姬㝬平添了更多凄凉,或许这就是姬㝬生命的末路之光。姬㝬仰望天空,满目凄迷,没了从前的坚定与自信,但内心却出奇地平静。该来的终于来了,一切似乎都要结束,一切似乎又要重新开始。他应该不像明末的崇祯皇帝,在李自成进入紫禁城的时候亲手执剑杀死了自己的嫔妃子女,最后自缢在景山之上。姬㝬那刻,至少对自己的儿子姬静做了最为妥善的安排,在亲信的护卫保护之下,这位王权的继承人趁着夜色,悄悄逃出了天子的宫殿。而弥漫的大火这个无比壮丽的场面,衬托出姬㝬内心的无助与溃败。他长舒一口气,站在平日议政的大殿之上,一幅幅遥远的画面飘然而至,他想起了他的先辈,“古公亶父,来朝走马。率西水浒,至于岐下。”这是王朝兴旺的起点。只是,这个摇摇欲坠的帝国交到他手上时已千疮百孔,尽管他穷力而变,也无法改变王朝的命运,甚至都无法改变自己的命运。宫廷的卫队没有太多的反抗,就被围攻的人们击败。整座宫殿血流成河,弥漫着浓浓的血腥味道。深宫幽暗,万籁俱寂。人们握着器械,像涌动的蚂蚁,慢慢逼近宫廷的最隐秘处。天子的侍臣与嫔妃早已溃散四方,那些觊觎着政治理想的大臣们如热锅上的蚂蚁,围在姬㝬身边不知所措。他们苦苦祈求姬㝬离开王宫,然后再试图调动军队来镇压这些反抗的暴民,觅得一线生机。殊不知,姬㝬久久住在这座象征着最高权力的王宫内,怎能放弃这得来不易的王位。那一刻,我猜想姬㝬一定双膝跪在王宫的庭院内,面向西方的周原岐周,深深祈求他的先祖们护佑他的江山。但这次叩拜,却是悲壮和无助的。他把额头紧紧贴在地面上,涌出的泪水慢慢渗入大地,融化在他王朝的泥土里,如同他撕裂的心境,任凭飞扬在天际间的灰烬洒在他的身上,许久。而那些陈列在周原宗庙之内的簋鼎,此时却无法感受到天子的悲凉。
最先看到天子的造反者,恨不得立刻迎上去砍下他的头颅。
姬㝬那刻,已经没有了丝毫的畏惧。曾经身经百战威赫四方的天子,怎么会畏惧他的臣民。乌压压的人群,将王宫围得水泄不通,只是,没有人知道该如何收拾这样的残局,也没有人知道对他们的天子如何处置。姬㝬回头一瞥,人群立刻像被潮水涌出一个缺口。姬㝬拂袖而去,大步径直入了他的宫殿,在火红的天际的照耀下,映出一道长长的孤独的影子,显得格外的凄凉与悲怆。
姬㝬那夜被暴乱的军队与臣民监禁起来,羁押在王宫内的某处。各方的政治力量在博弈,似乎根本没有头绪化解这场迫在眉睫的危难。而那位在深夜中逃出王宫的年幼的太子姬静,在满城火海中无路可逃,仓皇中躲进了召公的家中。《史记·周本纪》记载:“厉王太子静匿召公之家,国人闻之,乃围之。召公曰:‘昔吾骤谏王,王不从,以及此难也。今杀王太子,王其以我为雠而怼怒乎?夫事君者,险而不雠怼,怨而不怒,况事王乎?’乃以其子代王太子,太子竟得脱。”这次,召公成了大义之臣,用自己儿子的性命换取了王朝继承者的性命。
白光一闪,召公的儿子的头颅就被斩落。
他内心滴血,却要忍着丧子之痛来化解这次王朝的危机。而姬㝬,则被囚禁在阴暗的王宫一隅,内心凄苦,愁苦漫天。
后来,这场被史书称为“国人暴动”的暴乱被彻底平复,姬静在召公和共和伯等各方势力的均衡中继承了王位,史称周宣王。西周王朝也开始了长达十四年之久的共和时期。而姬㝬,以及在那场革典中拥护他的臣子们,则被全部发配到彘地。姬㝬离开镐京的时候,或许内心的创伤已平复许多。至少,他的王朝的权力,依旧掌握在他儿子手中。一路离歌,一路苍凉。在他曾经征战东夷驰骋沙场的路上,自己已经沦为王朝的罪人,也成为一个落败者。历史真的给他开了一个天大的玩笑。后来姬㝬被贬为汾王。命运,有时候就是一种劫数。一个力行改革的无畏天子,就这样在长长的历史中黯淡陨落。而那位芮良夫,依旧不屈不挠,在他临死之前还写了一篇激扬的檄文——《芮良夫毖》,来斥责姬㝬革典的错误,以此来警戒后人。
成王败寇。姬㝬,这个饱受后世历史学家诟骂的一代君王,三年之后最终在饥饿和困惑中郁郁寡欢而亡。但历史的车轮却从未停止,西周的政权,依旧在恍惚和黑暗中摇摆,王朝的命运更迭,交给了他年幼的儿子。而㝬簋这尊王者的重器,在暴乱时被宗庙的护卫在慌乱之中埋藏于大地,犹如这座王朝的挽歌,依旧吟唱在中华文明三千年之久的历史长河中。
“有功安民曰烈,秉德遵业曰烈。”周厉王,其实应为“刺王”,刺音同烈。烈王,这应该才是这位在中国历史上第一位勇于革典的帝王的真正的谥号。
“亡康昼夜 经雍先王 用配皇天。”“王肇遹省文武堇疆土。”
一代天子,浩气长天,虽败犹荣。我以为。
扶小风,1981年生于陕西扶风。作品散见《青海湖》《湖南文学》《延河》《西安晚报》《宝鸡日报》等文学报刊。著有长篇小说《左年》,文化随笔集《湋川笔记》。曾获第二届孙犁散文奖,第四届柳青文学奖,第七届冰心散文奖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