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泽明生之欲解说(活在死生悖论下)
黑泽明生之欲解说(活在死生悖论下)被投诉的污水池问题,继续从市民科踢到土木科、公园科、卫生科、防疫科……然后到教育课……反应到市长助理,最终仍然踢给了市民科长渡边。然后继续这样循环转向土木科。画外音继续响起:不行,这跟死尸一样,在这之前还活过,还想干点事,但现在已经没有那种热情了,消失在市政府那没意义的忙碌中,虽然忙,但除了保护职位外什么都没做,为保职位什么都不做最好,但这样好吗?这样下去好吗?要他认真考虑这个问题得等他的胃更坏,和他再多浪费点时间才行。主人公出场的第一个镜头是在办公桌前给一摞文件盖章签字,看起来机械单调。一群家庭主妇走进市政厅向市民科反应污水池的问题,希望能够解决,科长渡边头都没抬直接对下属说转到土木科,整套动作娴熟又不带任何感情色彩。接着影片出现了画外音:这就是故事的主人公,不过现在谈他也没意思,因为他(伴随着再次掏出表看时间的动作)只是为消磨时间而活着,他不算是活着。女下属小田切的朗朗笑声和纸条上引人
“你知道胃癌会死,但他却开始人生”。
在前段时间结束的《脱口秀大会》冠军总决赛上,有个“是终点也是起点”的主题。如果从严肃角度来谈,黑泽明的《生之欲》则与该主题极为吻合,并带着浓厚的生命哲学向度的思考。
《生之欲》 ,是上世纪50年代日本导演黑泽明执导的一部影片。该影片主要讲述了一个在政府部门工作了三十年的模范公务员得知自己患了胃癌之后,在一个小说家的带领下经历绝望和声色犬马之后,经过女下属的协助开始顿悟,在生命的尾声倾尽全力克服种种困难为周围的居民建立一所公园的故事。在葬礼上,他生前的同事们各抒己见,整个影片对日本官僚机构进行了尖锐的讽刺和嘲笑,并从一个将死之人的视角阐述了“如何为生”。
电影与现实的互动
主人公出场的第一个镜头是在办公桌前给一摞文件盖章签字,看起来机械单调。一群家庭主妇走进市政厅向市民科反应污水池的问题,希望能够解决,科长渡边头都没抬直接对下属说转到土木科,整套动作娴熟又不带任何感情色彩。
接着影片出现了画外音:这就是故事的主人公,不过现在谈他也没意思,因为他(伴随着再次掏出表看时间的动作)只是为消磨时间而活着,他不算是活着。
女下属小田切的朗朗笑声和纸条上引人发笑的内容更印证了这一点:据说从来没有请过假,看来市政府真的不能没有你;不,没有我也可以。
画外音继续响起:不行,这跟死尸一样,在这之前还活过,还想干点事,但现在已经没有那种热情了,消失在市政府那没意义的忙碌中,虽然忙,但除了保护职位外什么都没做,为保职位什么都不做最好,但这样好吗?这样下去好吗?要他认真考虑这个问题得等他的胃更坏,和他再多浪费点时间才行。
被投诉的污水池问题,继续从市民科踢到土木科、公园科、卫生科、防疫科……然后到教育课……反应到市长助理,最终仍然踢给了市民科长渡边。然后继续这样循环转向土木科。
那些家庭主妇终于厌倦了被作弄,愤然离去。惊慌的科长助理追到门口,告诉她们恰巧科长今天请假了,请讲问题以书面的形式进行反应。问题似乎有要被重视的迹象了。
科长请假,他的下属们开始窃窃私语。“觊觎课长职位的人会高兴”、“你急什么?要死许多才能轮到你”……同事之间的聊天暴露了官场的部分真相。他们关心着升迁,关心着职位,而真正做多少事,并不被关注。
影片大量的画面用来展示办公室的琐碎日常,节奏看起来缓慢,内容似乎也无关紧要。但我们的生活很多时候就是以这样的方式发生和进行的,我们在戏外吐槽着单调乏味的工作和庸碌的人生。这不就是电影与现实的互动吗?它将我们与影片中的人物置于同一个系统内,电影的一帧帧画面在这里就是现实生活的镜像,投射着我们的自我认知与自我认同,成为关照生活的一面镜子。
请假的渡边去了医院。候诊的过程中旁边的病友戳破了医生的暗语,而渡边的症状几乎全部中招,在诊室听完医生的诊断后惶惶然不知所措。
走出诊室的渡边内心陷入恐惧与沉静,而诊室的医生则进行了一场灵魂拷问,“如果你只剩半年的生命,你会做什么?”。
我们不也经常这样问吗,当看了一部震撼心灵的电影或者看到生活中发生的惨不忍睹的意外灵魂受到触动时,也会问“剩下的时间我会做什么?曾经的那些,后悔吗?”
对将死的恐惧占据了渡边的全部思维,他一个人回到家将自己淹没在黑夜里。而不知情的儿子与儿媳的对话,则浇灭了他表达的欲望。儿子与儿媳希望能用他的储蓄和退休金在外面购置自己的小家,说这些钱父亲总不能带进坟墓。
儿子的行为让他神伤心碎。他回到自己房间看着去世多年的妻子的遗像,太太去世时的场景拉进他的回忆,儿子那时的依恋,如今他却成了儿子生活的妨碍。楼上的儿子突然喊他一声老爸,将他拉回现实,他心头窃喜急步上楼梯,然而儿子只是嘱咐他把门锁上。
画外音此时再想起,一声声唤着“光男”,他再次走进记忆:儿子曾带给他的荣耀与暗淡、痛苦与幸福随着声声呼唤一幕幕流淌。
而此刻,房间,他孤单一个人。墙上的模范奖状,他的哭声,混合在一起……为了儿子三十年未娶,换来现在的心酸和委屈。他在小心翼翼中前行。父子关系、家庭关系的矛盾也随之展现。
背负着十字架的基督
第二天他按时出门,但没有去上班。他在一个饭馆,坐在角落,遇到通俗小说家。他向这位陌生的小说家诉说自己的苦衷,说他死不瞑目,不知道为何活到这把年纪,但胃癌开始让他反省,他觉得辛苦又痛快。小说家感叹不幸也有伟大的一面,让人开始正视人生;有的人到死都不明白人生,渡边却知道反思。
他于是主动做渡边的魔鬼,不求代价的善良的魔鬼。带渡边去尝试梦和憧憬的自动贩售机,去声色犬马之地,舍弃旧帽子买顶新帽子,改换旧头脑。
他们来到酒馆。镜头对准吧台的镜子,里面照出几个人的身影:女服务员、小说家和渡边。服务员将渡边的帽子接过去,渡边却像被夺走生命一样的,将帽子快速抢回。他视若珍宝,因为这是新头脑的象征,某种意义上也是新生命将要开启的奏章。
服务员诧异于他患胃癌还要喝酒,小说家接过话说,“他是背上胃癌十字架的基督,你知道胃癌会死,但他却开始了人生”。
他们继而来到舞厅,渡边点了一首二十年代的情歌,充满甜蜜与生活热情的情歌。
生命多短促,少女快谈恋爱吧。
趁红唇还没褪色前,趁热情还没变冷,
谁都不知明天事,谁都不知明天事;
生命多短促,少女快谈恋爱吧,
趁黑发还没褪色前,趁爱情火焰还没熄灭,
今天一去不复来,今天一去不复来……”
镜头在周围的舞者脸上一一扫过,忧伤、不舍、感动……他们又进入舞海,感受生命的躁动与热情,渡边低沉的表情和恐惧的眼神与周围的欢闹格格不入。大量的衬托继续映照渡边的孤独。
终于离开那喧嚣,渡边在回家路上遇到找他辞职盖章的女下属小田切。他们的对话继续与电影开头时的两处画外音相呼应,小田切直抒胸臆,她说在市政厅那鬼地方三十年,想想都会死。此刻还没有醒悟的渡边回应道,三十年只记得又忙又无聊。
盖完章的女下属,收获了渡边的礼物,一双长筒袜。他带她去玩梦想贩卖机,一起吃饭聊天,他自言度过了快乐的一天。他开始给予和付出,他在给予中尝到了幸福的滋味。还还记得和小说家在餐馆的对话吗,他说此前几十年从没有用自己的钱喝过酒,也就是说,他现在完成了一个身份的对调,从受者转换为施者,存在的价值和生命的意义也开始逐渐显现。
女下属在吃饭时说她给办公室的不人起了不同的绰号:纸鲤鱼、海参、粉丝…根据他们的不同特征一一赋予不同的绰号,这几个绰号如果从影片跳进现实,仍然可以借用,绰号本身就是对不通人性的总结,这些人性构成了社会的众生相。
科长当然也不例外,他成了“木乃伊”,没有灵魂的干尸。为何他能做30年的木乃伊?他说他是为了儿子。
被度化的木乃伊
生病以来最愉快的一天结束了。回家之后他准备向儿子坦白自己的病情,但儿子以为他是年老入花丛,只担心财产分配问题。向父亲咆哮,说不想知道也不想听他说。
父亲再度绝望。第二天去工厂找那位年轻活泼充满生命活力的女下属,希望她能够继续陪着他。可是已经有些厌烦的女同事同样对他发了一通脾气,但于心不忍最后还是答应了他的请求,晚上下班以后陪他。他们去餐厅,旁边是别人热闹的生日趴、甜蜜的情侣;或者热情洋溢,或者浓情蜜意;而只有他内心充满绝望的悲哀,慌乱中,他大声对小田切说出自己的苦恼和心愿。
他得了胃癌,即便是生命只剩一年半载的时间,他仍然不知道接下来的日子该如何度过。他问女下属为什么这么活力,他也想像她那样活着。从渡边的眼神里,小田切和观众都看到了一个将死之人的惊恐,和想拼命抓住生命最后一根稻草的挣扎。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上帝,每个人也都是自己的上帝。小白兔拯救了他。
对,就是女下属小田切在工厂里每天生产的小兔子,她说这样可以让她感觉和孩子们在接触,渡边也可以试着换个工作,做一些不枯燥有意义的事,渡边说太晚了。但有时候,人的醒悟与重生只在一瞬间。曾经的颠肺流离只为等待关键一刻的升华与飞跃。他拿起兔子,在旁边生日派对“祝你生日快乐”的歌声中急匆匆下楼而去。他找到了那个可以联结自己最后生命与现实生活意义的点,重生了。
而女下属是他事实上的灵魂摆渡者。木乃伊的绰号是她起的,她用木乃伊总结他三十年的工作生涯;小白兔也是她送的,她又用小白兔完成灵魂与希望的传递,在渡边生命的尾声最终度化了他。怀抱着小白兔,带着顿悟后的重生,他急匆匆地奔到外面的世界,他没有时间耽误。
他重新去上班,下定决心将儿童公园建成。原先各个科之间的踢皮球,在他已经坚定的意志里,变得可以挑战了。
处理污水池建公园的念头萌生,故事的主人公刚刚开始行动,影片随之而来的画面却是他死了。死在公园里。那么,公园是已经成功建成了的。
电影终于进行到它最震撼人心的画面。
葬礼上的罗生门
很多影评以渡边的重生为分界点划为两部分,但今天的分析打破了故事的前半场与后半场,而以名场面的此起彼伏来衬托人性的复杂与现实的黑暗。
渡边的葬礼上,以副市长为首的一干人等出现。此间,副市长接受媒体的采访,当媒体说到公园是渡边的功劳,他却抹煞渡边的功劳说成是自己的贡献。但民意很多时候都会暴露事实的真相,公园建成时副市长的贺词,在居民看来更像是竞选演讲。而渡边的死,则被认为是对上级的无声抗议。
媒体离去之后,副市长在渡边灵前对自己的下属说市民对政府机构和运作系统了解太浅,渡边为造公园确实尽过力,但那是他的职责所在,并非顺从民意而超越职责;如果明白政府机构运作的话,就会觉得此事可笑,渡边如果泉下有知也会觉苦笑。
仍然是在灵前的画面。那些此前向市民科投诉反映问题的居民来吊唁,神情哀伤眼泪滑落。此刻,没有任何言语,也不需要任何言说,居民的行为是对副市长那句“渡边并非顺从民意而超越职责”的实质性反驳。生的意义和存在的价值,在此刻得到最大程度的彰显。
随后副市长和他的随从等离开,剩下的守灵人,渡边生前的同事开始了一场罗生门式的辩论:关于公园的建成以及渡边为何突变。
公园的建成,应该是公园科、土木科等等诸如此类科的功劳,并各自陈述自己的理由和见解。但里面终有诚实的人,说这当然是渡边的功劳。随后的情节发展主要以回忆的形式,向观众展现渡边在协调建公园时遭遇的各种阻力,其中包括黑社会的威胁。有同事说渡边太过热情,黑暗社会里容不下热情,现在这就是黑暗社会。
而围绕着渡边为什么突然发生巨大变化也进行了种种揣测。在被嘲笑的日子里,助理对他说应该憎恨那些办事不力各种推诿的科室,但渡边说自己不能憎恨,因为没有这样的时间。在《梦》中也出现过类似的场景,梦者穿越到梵高谷遇到梵高,梵高对说他没有时间浪费,他要像被驱动的火车头一样不停地画而不可以停下。黑泽明,对时间与生命意义的思考,在已知的有限的时间里如何使生命的意义最大化,似乎是他一直思索的命题。
最后渡边的同事们在葬礼上得出一致结论:渡边知道自己的病情将不久于人世才会性情大变。随之有人戳破了事实,在场的每个人总有一天也会迎来自己的死亡,而那时他们会怎么做呢?灵前越来越多的同事开始承认自己是人渣,但其中一个说了值得深思的话:政府部门其实也有好人,但是工作的时间久了之后会变,为了不得罪人只能假装在做事。
而渡边在什么都不能做的机构里,在得了胃癌之后还能建成公园,最终功劳还被别人抢去,因此,“那抢功劳的简直不是人”。他生前的同事在经过这番辩论并反省之后,慷慨激昂地表示一定要继承渡边精神,要重新做人勇于奉献,做个没私心的公仆……
如果镜头停在这一刻,这些公务员可能就真的重生了。妙就妙在,情节又那么“不合时宜”地反转了。
第一次看这部影片时,以为它会在那番慷慨激昂的陈词后结束,然后那些公务员们会力图去寻求真正的改变。然而就是这么的黑色幽默,大师也总是有大师的叙事手法,给了一个意料之中的意外。
画面切到政府部门办公室,新任科长继续重复着渡边之前的工作,在一大摞文件上不停地盖章,市民投诉也仍然踢到土木科。那在渡边的死亡中唯一醒悟的人,站起来想要抗议,最终却无力又窘迫地低下了头……葬礼不过刚结束,那些豪言壮语的余韵还在飘荡,一切却又宿命般地回到原来的样子。
悖论遮蔽下矛盾着的真相
这部上世纪五十年代的影片对官僚机构的讽刺与批评,放在今天很多有着同样弊病的城市或国家,依然能够照出官场的魑魅魍魉。不用去刻意影射,也不用对号入座,它都矗立在那里。
被“黑暗社会”浇灭热情、个体在群体中丧失自我这样的反思和描述,勒庞在它的《乌合之众》中如是说,“人一到群体中,智商就严重降低,为了获得认同,个体愿意抛弃是非,用智商去换取那份让人备感安全的归属感”。影片中公务员在葬礼上那些七嘴八舌对日常工作的揭露,无不昭示着这一点:抛弃是非,最终目的只是为保住一个职位。
又或者像《肖申克的救赎》里的经典台词,“这些墙很有趣。刚入狱的时候,你痛恨周围的高墙;慢慢地,你习惯了生活在其中;最终你会发现自己不得不依靠它而生存。这就叫体制化”。在那里工作了三十年,谁不知道政府部门各有各的地盘呢。
影片真正的结束,还是给了希望。居住在周围的儿童有了一个他们可以尽情玩耍的公园;或许,这尚在公园嬉戏的新一代就是那在未来改变前浪的势力。
电影结束了,很多闪现着矛盾光辉的悖论式台词仍在回荡。比如没意义的忙碌、闲得没空去想、又忙又无聊……
这看上去的确是一个悖论,在语言上它们互相矛盾,但在事实上和生命的意义上却揭露了矛盾背后存在的真相;就像任何一个终点里可能都包涵着另一个起点。患了胃癌的渡边迎来生命的终点,却也收获了命运之神在最后馈赠于他的关于生命意义的思索,并以此做了重生的起点。
是终点也是起点。那个曾令渡边重生的小白兔,最后也出现在渡边的葬礼上,成为他生命最终的引渡者;生之欲,人生的意义,并不会以生命物理时间的消弭而结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