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朝狸猫换太子的故事:得知心上人七年前已身死
明朝狸猫换太子的故事:得知心上人七年前已身死立在母亲身旁的杨幼梨“扑哧”一笑,杨际瞪女儿一眼,随即向长公主说道:“快些出去迎接,太子来了!”当长公主向自个发髻上添上最后一根玉钗时,杨际进来了。他心中着急,脚下不注意,迎面撞翻了手捧香炉的婢女,浓郁的龙脑香播散得到处都是。驸马博山侯杨际匆匆穿过长廊时,长公主正由女儿及侍女玉奴陪着梳妆。平心而论,长公主不过中人之姿,即使在最应绽放光芒的少女时代,于宫中万千美人中,虽有锦衣华服的加持,天潢贵胄的气势,亦泯然众人矣。好在这些年的岁月让她收敛性情,反添了些成熟妇人的韵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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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这日京都尚善坊内丝竹之声早早响起,长公主府内陷入一片有条不紊地忙碌之中。主子生辰,于是仆役人人得了新衣并二钱银子,个个穿红着绿,端的是喜气洋洋。
待辰时一过,达官贵戚家的车马陆续有来,进驻尚善坊。长公主乃陛下一母同胞的亲妹,素得太后与陛下的看重,平日里想要递帖求见的人都要踏破门槛,莫说今日。
驸马博山侯杨际匆匆穿过长廊时,长公主正由女儿及侍女玉奴陪着梳妆。
平心而论,长公主不过中人之姿,即使在最应绽放光芒的少女时代,于宫中万千美人中,虽有锦衣华服的加持,天潢贵胄的气势,亦泯然众人矣。
好在这些年的岁月让她收敛性情,反添了些成熟妇人的韵味。
当长公主向自个发髻上添上最后一根玉钗时,杨际进来了。他心中着急,脚下不注意,迎面撞翻了手捧香炉的婢女,浓郁的龙脑香播散得到处都是。
立在母亲身旁的杨幼梨“扑哧”一笑,杨际瞪女儿一眼,随即向长公主说道:“快些出去迎接,太子来了!”
长公主最不喜他这样作态,昔日的脾气又上来三分,抬手将那玉钗掼下,转拿了根点翠簪子:“瞧你不上台面的样子,就是皇兄亲临又如何?”
话虽如此,她还是起了身,脚下步子亦快了些。
十六岁的太子正在庭院里同虢国公家的二公子说话,远远见着长公主过来,身子微欠:“恪拜见姑母。”礼数不可谓不足。
长公主一朵红云似地悠悠飘到人前,向太子萧恪笑道:“真是想什么来什么,前些日子博山侯在府中新建了处园子,景致倒过得去,我正愁他那笔字,题额反倒糟蹋了,正好借你的笔。”
萧恪道:“恪书法平平,蒙姑母不弃,早就听说博山侯建造的这处园子有造化之功,别有风趣。”
长公主唇角带笑,抬手虚扶额角:“既然来了,让你妹妹带你去瞧瞧。你素日里读书习业,今日正好松松筋骨。”
随在母亲身旁的杨幼梨盈盈一笑,落落大方:“太子哥哥请随我来。”
萧恪今日未摆太子排场,穿着常服,带的那几个用熟的内侍留了些在前头,等入了园,索性都屏退了,与杨幼梨如寻常兄妹一般闲话起来。
杨幼梨幼时常在外祖母岑太后膝下,与这位表兄并不陌生。
二人转过巨石构成的假山,眼前赫然出现一带黄泥矮墙来,矮墙旁植了芭蕉,尔后地势稍高,沿着墙走,就是一处用篱笆圈的、种了时令果蔬的菜地,倒有些天然意趣。
萧恪见那菜地旁有一茅屋,门前黄泥地上又有行迹,问杨幼梨道:“这屋里尚且居人?”
杨幼梨说:“表哥不如进来,随我一探究竟。”
茅屋初进时觉得朗阔清爽,待随杨幼梨走进别间时,空间似窄了些。
杨幼梨带着萧恪向南墙走去,即将撞上时亦不闪躲,萧恪心知此处定有机关,果然眼前一黑复又一亮,定睛一看,己身正站在岸边,前数十米是一片镜湖。
杨幼梨笑道:“那茅屋的南墙乃是父亲找人画的影画,足以以假乱真。父亲给取了个名头,就叫‘不撞南墙不回头’。”
他们缘岸行走,萧恪道:“曾听宫人说,姑母府邸宽敞,足以占据半个尚善坊,今日方知此言不虚。”
杨幼梨含笑:“博山侯府本就在尚善坊,先帝命人建造公主府时与其比邻而居。陛下即位后宗正寺那边又许扩建长公主府,如今几处一合,方稍宽敞些,但半个尚善坊,却是担当不起的。”
正走着,萧恪看见似有人坐在岸边,不禁侧目:“那是?”
杨幼梨瞧一眼,解释道:“她是元翎,是魏王妃的养女,更始三年时,魏王妃上京和离,将她交托给我母亲。”
那坐在岸边的人听见声音,回过头来,见是杨幼梨与一个自己不认识的少年郎,将手指压于唇上,示意他们噤声。
萧恪尚未看清她面貌,她已回过身去,继续对着面前的湖水垂钓。
杨幼梨笑笑,扯一扯萧恪的衣襟,示意他继续向前行去。
等走远了些,杨幼梨向萧恪行个礼:“哥哥莫要见怪。元翎来自民间,母亲得了魏王妃的嘱咐,不肯用规矩束缚她,有失礼之处,请哥哥海涵。”
萧恪并不在意:“无妨。”
待他们逛过园子一遍,沿路回去时,那元翎已钓上鱼来,正在摘钩,她以草杆穿过手中黑鱼的腮,一头乌发本结成长辫垂于身后,此刻随着主人动作微微晃动着。
杨幼梨唤一声“元翎”,她于是不紧不慢地转过身来,萧恪方看清她面目——
肌肤色泽不逊于冬日霜雪,黑睛圆圆如杏核,并不是国色天姿的美人,但面容上流露出的天真赤诚不由让人多看几眼。
2
八月十五,征鸿池畔。
征鸿池是京都著名的胜地,多少风流故事都以此为背景徐徐开演。
夜里游人如织,明月朗照下,热闹更胜白日。那撮弄手艺的伎人各占一摊,满心欢喜地展示着自己的本领,在一片叫好声中讨得赏钱。
萧恪从那耍蛇的李二郎处行过来,他在那约莫待了半个时辰,李二郎见他出手大方,人少时也同他说说话。
原来这李二郎竟是官府的蛇户,不必交粟银,但每年要向官府上交三条毒蛇,毒蛇可入药,而交够毒蛇后,李二郎就以耍蛇为艺,赚些钱银来。
李二郎道:“捕蛇危险,我爹,我大兄都死在这上头。但那也无法,一年之中总有不捕蛇、出来营生的日子,换些钱来,总能得些安乐。
“若不当这蛇户,成日里面朝黄土的,那又上哪里去松快些呢?”
这些东西,是李二郎能说,而太傅绝不会说的。
萧恪信步向前,陆续经过那踏索的、相扑的、角力的、说话的、装相的,刚要在一卦摊前停住,冷不丁听见一道极为清亮圆润的女声:“悬丝傀儡,有趣的悬丝傀儡,肉傀儡——”
他忽然觉得这声音有些耳熟,仿佛哪里听过似的。
身后的摊子挤满了人,声音便是打那儿出来的。
摊前有一须发皆白的老者,手中的墨线缚着个圆领青袍的士人,离老者一臂距离处又站了个小娘子,手里提了个俊眼修眉的女子。
老者与那小娘子手腕纷飞间,士人与女子已走到一处,打情骂俏起来。
围观者大笑,萧恪亦心情甚好地勾唇。那拿傀儡的小娘子他认得,是乐温公主府的元翎。萧恪在那看了半晌,身旁有个灰衣小子大力向前钻去,正巧擦过他肩。
那灰衣小子进到摊前,自元翎手中接过傀儡。元翎声音清甜,适才以己声作傀儡语。这灰衣小子则可以将男声掐尖,扮作女儿腔,惹得众人再次笑闹起来。
早有个切成半的葫芦瓤放在地上,伴着笑声,雨点似的铜钱纷纷向其打去。那一老一少见多得赏钱,更使出看家本事。
众人再次大笑之际,元翎寻了个人缝儿挤了出去,不曾想,左肩忽然被人一拍。
月光下,萧恪抄着双肩,不见半点太子该有的仪表风度,神气肆意。
元翎立时就认出了他:“是你?”
他示意元翎随他走,二人走到征鸿池南里,萧恪自那卖果子的摊前买了两碗饮子,递元翎一碗。
元翎也未同他客气,一气儿饮下,有残余水渍留于唇上,她以手指揩去:“太好了,我正渴得厉害。”
萧恪赞她:“你的傀儡玩得很好。”
元翎道:“没有小黑子玩得好,他们是家传手艺,我只在旁边凑个热闹。”
她目光清冷,又问萧恪:“你不在宫中过节,怎得出来了,还自己一人?”她是知道萧恪身份的,左看看右看看,确认自己没有见到别人,大感好奇。
萧恪反问她:“难道你不是独身一人,你这样跑出来,长公主也放心?”
元翎说:“我会些家传的功夫拳脚,且京都治安又好,自然是放心的。长公主知道我爱出来,还帮我单辟了屋子,开了角门,方便我出入。”
听元翎话中之意,似对长公主充满孺慕之情。萧恪微哂,道:“我难得出来,有什么好介绍?”
元翎立时流露出一种“这你就问对人了”的情态,但很快,她又正色,怀疑地看向萧恪:“你有无婚配?”
萧恪不提防她会说起这个,不动声色道:“未曾。”
元翎说:“那我可以与你一起。若你已有婚配,我就要离你远些。因为天下没有女人愿意让自己的相公同其他女子在一处耍乐。”
她随口一句,倒让萧恪想起自己的母后来。以母后之尊,尚且对父皇宿于别宫耿耿于怀,毋论天下其他女子了。
萧恪高看她一眼,道:“你放心,尽管带路。”
……
太子是在深夜里回的东宫,方进殿,桃妈妈就迎了上来助他换衣。桃妈妈见他嘴角微翘,知他心情大好。
果然,萧恪吩咐道:“我从宫外带了些西川乳糖和荔枝膏来,妈妈尝尝,算是个野味儿。”
桃妈妈屈膝谢恩,又道:“傍晚时分,娘娘遣人来叫殿下去她那用膳。”
萧恪解着盘龙扣儿的手一顿,语气不轻不重:“知道了,你去休息吧。”
3
元翎实在是个有趣的人,她常向市井中去,惹得通身烟火人气儿。半月不到的功夫,萧恪寻了个空出宫,向征鸿池去寻她。
那玩傀儡戏的一老一少依然在那,却不见元翎身影。萧恪记得,元翎给那年纪小些的叫“小黑子”。于是向小黑子询问起元翎去向。
小黑子转看老者:“爷爷,今天是哪一日?”
老者摆动着手中傀儡,拖个长音:“辛卯日是也,忌动土,利出行。”
小黑子说:“翎姐姐每逢卯、未、戌日在城外医庐为人看病,你可去那寻她。”
他好心给萧恪指路:“你向北走,那边的胡姬酒肆里向人出租驴子,你骑着驴,只半个时辰就能出城。”
骑驴?
这又真是桩新鲜事。萧恪拱手道谢,向他说的胡姬酒肆走去。
半个时辰后,骑着青驴优哉游哉的萧恪果真出现在城外。而元翎,也的确像小黑子说的那样,在医院里为人诊病。
像萧恪初次见她的那样,她未梳发髻,满头青丝尽数结成辫,顺服垂在身后,两袖各自挽起,露出似凝霜雪的一段皓腕来。
她坐在桌前,正替人写着方子。
萧恪穿过排队的人群,径自走向元翎,弓起食指在那粗糙桌面上敲了敲。元翎头也不抬:“稍等。”待写完后方抬起头来。
见是萧恪,她不由讶异,杏眼睁得更圆了些:“怎么是你?”
下一瞬,她脱口问出:“你识得药理吗?”
萧恪自然是识得的,却轻轻摇头。元翎有些失望,但她很快调整好情绪:
“我今天有事,没有时间给你介绍京都的好吃的和好玩的,不过你可以留在这看一看,这几天无家可归的人多了,受伤生病的人也多了。”
细细看去,那队伍果然有些人是带了彩的,不乏老者与孩童。萧恪于是向伤者询问情况,那年长些地看他穿着华丽,非富即贵,不愿多说。
还是一六、七岁的小儿捂着受伤的额角嚷嚷出来:“坏人强占了我家的地,还打了我爹和我爷爷。”
此言一出,伤者的脸上流露出或愤慨、或无奈的神色。
萧恪将他们神情收入眼底:“天子脚下,能抢夺你们的田地,又将你们打成这个样子的,可是哪家的贵人?”
是元翎打破了人群的静默,她低头写着方子:“我听人说,强占田地又命家仆动手的,是将作大匠陈玄陈大人家中的子弟,陈大人的妹妹是当今皇后,于是民间也叫他陈国舅。”
话音才落,草棚内又进来一中年男子,着一道袍,面有风霜之色。人人见了他,纷纷叫一声“刘道人”。
他的目光轻轻落于萧恪身上,随即走向桌前,揽过纸笔来:“这里我来,快晌午了,你去给大伙熬些粥,把之前的野獐子肉也放些进去。”
元翎脆生生地应了,向萧恪招手,示意他跟着自己一道出来。
萧恪问:“百姓受伤是什么时候的事?”
明灿灿的日光下,元翎仰起脸来望他:“是前天的事情,今天一早我出城,药庐这边的人告诉我的。
“陈国舅是皇后的兄弟,陈家的人平日就扯着虎皮,多有不法之事,现在还打人、强占别人的田地,真是坏透了。”
萧恪面上不辨喜怒:“你可知我是皇后亲子,正宫嫡出,陈大人是我的舅舅,陈家乃我的外家?”
在他的注视下,元翎长睫一眨:“所以呢?”
所以,我就不能说真话了吗?
萧恪眸光复杂,而元翎一扬发辫:“我要煮粥了,你要一起来吗?”
这一日,萧恪随元翎在药庐一直待到日暮西沉,赶在城门关闭前堪堪进城。二人去胡姬酒肆归还了驴子,萧恪又邀元翎一同在此用些吃食。
元翎胡坐于食桌前,坦白道:“得你来付钱,我的银两用光了。”
萧恪心中虽记挂着陈家之事,却也对面前的元翎充满了好奇,有意诱她多说些话,于是问道:“长公主府月银欠奉?”
元翎道:“怎么会?府中待我很好,平日的月银、过年的红封都是给的,就连幼梨,也时时拿了银钱贴补我,只是我花钱的地方实在太多,而赚钱的地方实在太少。”
白日里萧恪已听那得病的人说了,这药庐是由刘道士与元翎支撑起来的,他们帮忙开方,又在药店预存了银两,病人拿了方子后只管去药店抓药,药店认得他们的字迹,以此为证给药。
说话间,胡姬已端上一道鲫鱼鲙来。萧恪率先动筷,撷了块嫩肉放在元翎面前的稻米饭上:“姑母生辰那日,我听表妹说,你是更始三年随魏王妃入的京?”
元翎含着饭菜,不便说话,只点了点头。
他又问:“那魏王妃为何不将你带走照顾,而将你留在公主府里?你姓元,可是魏王妃的亲眷?怎么成了她的养女?”
元翎将饭菜咽下:“母亲生我时就去了,我父亲元炯是王妃身边护卫。当年王妃自泽州入京,路上遇见山石坠落,父亲救了王妃,但他却被山石砸到,临终前将我托付给了王妃。”
说及此,她面上流露出怅然之色:“王妃于是带我上京,后来又将我送至长公主府。我想,或许是因为王妃要四处游历,而我当时又生了重病,带着我多有不便。”
原来如此。
三日后,太子所参的一道奏章震惊宫廷,奏章直指皇后母家鱼肉百姓,以盈其欲。宛若滚烫油锅内投入沸水,朝野间一时议论纷纷。
4
皇后亲弟、将作大匠陈玄被免官那日,乐温长公主在家中特特多饮了一杯酒,向玉奴轻蔑道:“我建园子,他陈氏也建园子,凭他们也配,今日后宫尚且是母后的天下呢。”
玉奴道:“太后仁德,岑家克己守礼,陈家如何比得上。这一回太子亲参自己母家,皇后与陈氏可是什么脸面都丢尽了。”
长公主嘲弄一笑:“歹竹出好笋,这就是我那好侄儿的聪明之处了。陈玄做的好事,哪一日要是被有心人揭了出来,难免受到皇兄迁怒。
“如今他先发制人,倒将自个摘了出来,朝野与民间俱能得个太子贤良的名声,不比那时染上一身脏水合算得多?”
说及太子,长公主又想起自个女儿来,叹道:“我与皇兄一母同胞,又有共患难的情分。当年德妃与魏王虎视眈眈,我们说是战战兢兢也不为过了。
“今日我长公主的荣宠,全靠着皇兄与母后。可太子总有登基的那日,我私心里想着,若是幼梨能与他感情亲厚些,那再好不过。封号、名位都是虚的,简在帝心才最要紧。”
玉奴道:“小娘子大方明媚,又有如此高贵的出身,有太后与陛下看顾,必能得一门顶顶好的婚事,公主何必多虑。倒有一事,玉奴思来想去,还得请您决断。”
她微微弯腰,在主子耳畔低语。
长公主眼中精光一闪:“哦,竟有此事?”
她扬手,示意玉奴不必轻举妄动:“且看看吧,我当年应允表姐,保她一世平安喜乐。她身体不好,活得恣意些也是难得。”
玉奴道:“您说的是。”
这厢长公主与婢女私下谈论之时,她们口中的当事人正约定于归鸿池处相会。
萧恪喜欢同元翎在一处,元翎好出门,城里郊外地跑来跑去,哪里的东西好吃,哪里的井水甜,哪处的官府好说话,哪处的皂吏脾气凶,她都知道。
她会拳脚,会傀儡戏,会替人瞧病,还会木工,双陆投壶酒令也玩得极好。
她永远兴致勃勃、生意盎然,谁同她在一起,谁就拥有了无穷的趣味。
元翎笑得眉眼弯弯时,萧恪不禁想:这个世上,大概很难有人会不喜欢她。
其实是有的。他的母后陈皇后就是其中之一。
陈皇后高居座上,看向殿内被蒙着双眼、强行摁跪地上的元翎时,眸光就充满了厌恶。
冷冷的声调响起:“将她的眼罩摘下来。”
元翎被粗暴地推搡着,得以重见光明。无数燃烧着的蜡烛将此处照耀得明亮异常,一刹那的刺痛后,元翎看清了一切,包括坐着的那位女人戾气深重的面容。
她问:“你是谁?”
下一瞬,一记重重的耳光将她打得侧过脸去,唇角渗出鲜血来。一道尖利的声音似乎在解释她挨打的缘由:“大胆,对皇后娘娘也敢称你?”
元翎被两人擎着手臂,肩膀疼,脸也疼,但仍然能扬起脸来说:“那我称什么?”
又是一记耳光,她口中腥甜更甚。于元翎而言,这真是一场无妄之灾。她今日回来得晚些,眼看就要进入尚善坊,冷不丁来了人要敲她后颈。
一交起手,她就知道对面是练家子,很快败下阵来,被捆住手脚,嘴里还塞了布团,从头到尾,连句救命都没来得及喊。
还以为是哪里来的山贼土匪,没承想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皇后娘娘。
灯影重重间,皇后道:“长公主要你接近太子,撺掇他写奏章,好便于你们构陷陈家是不是!她的手伸得可真长!”
元翎被打得脑中“嗡嗡”,好半天才理解了皇后的问话。
一张嘴,唇角撕裂似地疼:“陈国舅被罢官,是因为他强占百姓的田地,这与长公主有什么关系,难道是长公主要他打的人、要他占的地?”
皇后给她气得倒仰,更加失态:“贱婢生得伶牙俐齿!”
她身边的宫人俱出身于陈氏,秉承上意惯了,无事都要兴风浪,毋论此时:“娘娘,不用刑的话,这小蹄子是不肯说实话的。”
皇后低喝:“拿夹棍来。”
元翎极力摆动着身体,试图摆脱钳制:“你既是皇后,就是天下万民的母亲,我也是万民之一。我没有罪,你不施仁德,反要对我上夹棍,这是什么道理。
“即使我有罪,也自有官府审判,哪能动用私刑。”
才说完,立时有人自身后向她后腰处踹一脚,摁她更紧了些,半张脸挨在冰凉的地面上。元翎余光见他们掰起她右手,心一横:“夹我左手,右手还有用!”
皇后冷笑:“有用?你犯下弥天大罪,还有出得了宫门、再用右手的机会吗?”
夹棍捆上她右手五指,剧痛传来,元翎闷哼出声,额上冷汗滚滚而落。她快疼晕之际,廊下内侍的通报声终于一声接一声响起——
“陛下到。太子殿下到。乐温长公主到。”
5
一入殿,长公主就已惊叫出声:“皇嫂,你竟然向这孩子用刑!”
她不顾仪态,快步行至元翎身边,抬手甩了宫人一记耳光:“好大的胆子,还不解下来!”
萧恪目光触及元翎红肿右手,心中大惭。
陛下负手而立,面上似覆了层冰雪,语气却异常平静:“皇后,这是怎么回事。”
皇后愤愤道:“她勾引太子,又对我口出狂言,我不过小惩大诫一番。”
听她说完,长公主已在心中冷笑,这就是父皇当年指的好人材!她淡淡启唇:“皇嫂请慎言,元翎是魏王妃的养女,在我府中多年,她品行如何,我与母后都是清楚的。”
听乐温言语间搬抬出太后,皇后再按奈不住。她们婆媳不睦多年,自己是先皇赐婚,又生育太子,本应执掌后宫,偏生太后抓权不放。后宫只知有岑太后,何曾将陈皇后放入眼中!
她尖声道:“乐温,你也敢在本宫面前提品行?魏王妃离经叛道,你同驸马多有冲突,当年还闹至先皇面前。你们合力养出来的人,难道还敢自夸品行吗?
“这贱婢勾引太子,蛊惑太子与母家离心,只怕是得了你的授意!”
萧恪立时反应过来,忙跪倒在地,膝行至父皇面前:“母后近日身子不适,有失言之处,请父皇饶恕。”
他的父皇只是看他一眼,而那一眼胜过万钧之力,足以让他无法再发出求恳之辞。
长公主气极反笑,她是母后的女儿,而魏王妃与她同得母后教养,陈氏居然敢指责母后!
她冷哼一声,正欲开口,元翎的声音却已响起:“你口口声声说我勾引太子,可什么是勾引呢?”
元翎捧着受伤的右手,瞧了一眼跪在地上的萧恪。
“要别人与自己玩在一处就是你口中的勾引吗?如此说来,那也不是我勾引太子,而是太子勾引我才是。
“此次是他与我订好日期,要我带他去这去那。上次他非要与我一同去平安村,却一气儿在人家里吃了六块胡饼。第二天还是我去补送的面。”
她并不以自己面对的是天下最为尊贵的人而胆怯或过分拘谨,语气自然如叙家常:“难道只因为他身份尊贵,玩在一处,就都成了我的错了吗?”
陛下淡然出声:“陈氏,你的见识还不如一个孩子。”
他同妹妹道:“乐温,你们将她教养得很好。”
复又看向元翎,向她一笑,目光和煦:“今天的事吓着你了,你先随长公主家去,稍候朕让人送斛珍珠给你压惊,好不好?”
这一瞬,陛下不像天子,只像父亲。
她点点头,随着长公主告退。
沉重的殿门启开,复又关闭。步下那白玉制的阶梯时,元翎不禁回头望一眼。九重宫阙,寒意森森,令人畏而生惧。
待她们一走,便有内侍涌入,将跪伏在地、抖若筛糠的宫人尽数拖了出去。很快,外头就响起了板子敲击人身的闷响,每一声,都冷冷地敲在皇后心上。
陛下缓缓俯下身,亲手扶起素来爱重的儿子。自幼时起,他已是一个冷静自持的人,亲如母后、皇妹,亦不能完全洞悉他内心的想法,更毋提太子与皇后。
他以一个父亲欣赏的眼光凝视着萧恪:“你关心百姓,愿意深入民间,这很好。我是做过太子的,太子并不好当,而你做得很好。日后你承继天下,我是放心的。只是你出身不好——”
陛下说:“后宫嫔妃众多,顺妃温柔,愉妃爽朗,宁妃甚有才学,凭你投生到他们谁的肚子里,以你的品行能力,皇位总归是你的。哪怕是母家不显的王美人,那也不是什么难题。”
他指一指面上犹有不平之色的陈皇后:“偏偏你是从她肚子里出来的,占个嫡子的名分又怎样,她和陈家惹出的事,总要你来收尾。”
萧恪再次跪倒在地,额头重重磕在地上:“求父皇饶恕母后。”他跪伏在地,故而看不见父皇面上泛出的厌恶来。
陛下道:“你替她求情,她却未必领情。你的不幸在于有她这样的愚昧无德的母亲,她的幸则在于有你这样的儿子。
“朕不会废后,朕要你名正言顺地位居东宫,嫡子、长子、贤子,你都要是。你的东宫将会是历代最为坚实的一座东宫。
“待朕百年之时,朕会将陈氏一并带走。你替她别立寝宫,九泉之下,朕亦不愿多看她一眼。”
陈皇后猛地扑了上来,拉扯着那袭华贵龙袍:“我是你结发之妻,你怎能如此对我!”却得不来一个眼神的施舍。
……
陛下临行之前,背对萧恪道:“你能为了元翎找到长公主府上,又求到朕前,可见你对她确有几分真心。她对你又如何?宫门侯府,并不见得是她心中的好去处。”
有的人生性爱自由,情爱、规矩、眼光、都是束缚不住她的。
6
那日从宫里回来后,元翎就病了。名贵的汤药用了一碗又一碗,还是缠绵病榻许久。征鸿池去不成了,胡姬酒肆也去不成了,那小黑子和爷爷居住的平安村更去不成了。
病里总有人来探视。长公主来看她时语带愧疚,劝道:“人生不如意十之八九,总归是要想开些。”
杨幼梨来看她:“得快点好起来才是,瞧你,都病瘦了。”
萧恪也来了,他将一枝玉蜻蜓赠给她,语气郑重:“元月十五那日,我与你一起看灯。”
与她?看灯。
萧恪不肯同她对视,别过脸去清咳一声:“你放心,那样的事,我不会让它再发生的。”
元翎望着他清俊侧脸,下意识握紧手中的玉蜻蜓。
她常在市井,知道一个男人若是邀约一个女人元月十五看灯意味着什么。她明明有许多借口来拒绝,但这一刻,元翎清楚地面对了自己的内心。
她不愿拒绝,她想答应。
“元月十五酉正,征鸿池不见不散。”
萧恪闻言一笑,朗朗如日月入怀:“好,不见不散。”
——终于到了元月十五这一日。元翎拿出耐心来精心装扮,她皮肤过白了些,因此不必敷粉,而要用腮红在脸颊上细细晕开。眉毛淡淡画过,额上贴了花黄。
她笑一笑,镜中人亦笑一笑。朱唇皓齿,鲜妍动人。
推门出去时才发现天上落了雪,似是刚下,北风裹挟着的雪粒子触地即化,不过留下些淡淡痕迹来。元翎裹一裹身上披风,又回去拿了把伞。
每逢节日,征鸿池都异常热闹,元宵节更是如此。
凡稍粗些的枝子上都挂了五色的灯球,天色渐暗,灯球就成了星点,密密地挨在一处,照耀如昼,显示出热闹与喜庆来。萧鼓也是早就响起来的,罗绮如云,多得是两两成双。
雪下得大了些。
元翎撑着伞,站在他们常见的地方等待着萧恪。她左手提一盏兔子灯,口中还含一块蜜果儿。今日人多,怕萧恪来了找不着,她不敢去猜谜,也不敢去瞧把戏,只静静地立在那里。
酉正到了,萧恪没有来。冷意自脚心慢慢蹿上背脊,元翎跺跺脚,那兔子灯在这当口倏地灭了,升起一点子黑烟来。她呆呆瞧了半晌,尔后慢慢蹲下身去。
蹲久了,又站起来。站累了,再蹲下去。
她真的等了很久,久到不少人走过时都劝她:“回家吧,你等的人约莫不会来了。瞧瞧,雪这么大了。”
元翎歪一歪伞,伸出一只手来,落下的雪花就碎在了她手心。
她鼻尖微红,紧紧低下头去。
萧恪赶到征鸿池时,长街上人已走光,花灯暗暗燃着,而积雪将地面一切掩藏。风雪之中熟悉的身影尚在,擎着一把伞,像不会动的傀儡。
他心里酸楚得厉害:“元翎,我来晚了。”
元翎微微一动,伞上的积雪纷纷而下。她松手,任由那柄竹伞跌在脚边。
萧恪见她双颊红得厉害,长睫湿漉漉的,不由握住她手:“我们找个地方,让我向你解释缘由,好不好?”又见元翎飞仙髻上还插着自己送的玉蜻蜓,萧恪愧意更深。
元翎却抽回了手。萧恪心底惊得厉害,有生以来,他第一次这般无措:“你信我——”
他的话来不及说完,已被元翎捧起脸来。元翎微微一笑,随即踮起脚来,吻上他唇。当萧恪意识到元翎在做什么时,不由伸出手去揽住她腰,将人抱得更紧了些。
这一幕,萧恪永生不忘。
温暖如春的酒肆中,萧恪向元翎认真解释:
“才要出宫,我祖母那里就来人叫我,我心里想着你,可又不得不去。后来从祖母那里出来,手下人来叫我,说我母亲那又有场风波。所以耽搁下来。”
他握住元翎犹带冷意的手:“我怕你等,可又怕你不等。”
元翎说:“不见不散,我们说好的。”她唤来店家,要了些鹿肉羊蹄与果酒。酒来得比菜快些,三杯酒落肚,人就觉得不那么冷了。
她低下头去,长睫藏住眼中心事:“有一件事,我要同你讲。”
萧恪问:“何事?”
元翎讲得很慢:“王妃当年将我放在公主府时曾说好,十六岁成人,我就可以离开了。今年我就十六岁了,不好再赖在人家里,所以,我决定离开京都。”
“哒”的一声,店家将盘鹿肉放在面前的食桌上。
萧恪依然握住元翎手,固执地不肯放:“你不必走,你可以嫁给我,让我来安排。
“如果你怕现在受委屈,那我为你寻一个地方,等日后我掌家,你再嫁过来。我会竭力给你自由,只要你愿意,你依然可以维持现在的状态。”
元翎去掰他手:“我不做妾的。”
在喧闹人声的映衬下,萧恪轻声道:“我知道。只要你愿意,此生我誓无异生之子。”
对元翎而言,这真是好大的诱惑,“此生誓无异生之子”足以打动任何女子的心。只可惜命运半点不由人,教她初尝情爱滋味,又教她狠下心来斩断情根。
一滴眼泪落在食桌角上。
她缓缓抬起头,含泪笑了:“你又在说笑了。你的父母、家人不会同意的,你们家的朋友、手下,也不会同意的。
“这些年来我一直在京都,很想去别的地方看看。我的确有些喜欢你,可我更喜欢外面的世界。你的父母会为你定一门好亲事,选一位美貌的淑女。”
萧恪定定地看着她:“你所说的可出于真心?”
元翎点头,又道:“等春天来了,河里的冰一融,我就走了。”一直紧握着的手在她说完这句话后终于放开,萧恪像初见时那样,正以一种陌生而审视的眼神瞧着自己。
7
元翎是说话算话的人。她说春天冰雪消融的时候要走,就真的在初春里打了包袱,拜别长公主。
长公主看着元翎一叹:“我冷眼瞧着,太子对你有几分真心,留下来,总算还有两年时光相守。”
她跪倒在地:“您的养育之恩,今生今世无以为报,来生元翎愿结草衔环,以报恩德。只是元翎还有一个请求,求您不要将我的事告诉萧恪。”
玉奴将人扶起后,长公主方道:“我肯养育你,不过受人之托。表姐让我不要拘着你,可我又担心你带野了幼梨,故而给你在府中单寻了住处。
“细论起来,这些年我对你不过寻常。如今你要走,我实在有愧。如若当时我不告诉你,或许此刻你还好端端地在京里呆着,过你的开心日子。”
元翎说:“早知道,晚知道,总有一天是要知道的。这样已经很好。”
她没有要长公主给的银钱,拜别之后决然离开。
元翎离开公主府这年是更始十二年。翌年八月陛下改元,更年号为乾元。就在这年,陛下与太子商议太子妃的人选,却遭到太子拒绝。君臣父子密谈一夜后,此事就此搁置。
往后数年,陈皇后、岑太后接连去世,太子处孝期,故而太子妃的位置也就一直空置下来。
乾元六年,陛下山陵崩,是为国朝高宗。太子萧恪于灵前即位,是年二十三岁,次年更年号嗣圣,表承先帝基业之意。
新帝勤政爱民,重阳节时于宫中蓬莱殿宴请京都七十岁以上老者,与民同乐。
在一众鹤发老人中,一位老者吸引了新帝萧恪的注意。他认得这位老者,八年前在征鸿池,他曾见这位老者与那人玩过傀儡。
他端起酒盏,向老者走去。老者不敢冒犯天颜,颤颤巍巍地就要下跪:“草民曹金线,叩见陛下。”
萧恪令人将他扶起后道:“老人家莫要吃惊。如今傀儡,可还玩得了?”
老者惊喜,下意识地抬头:“陛下也知我傀儡曹?”
待看清萧恪面容时,他疑惑似地抓了抓稀疏的发髻。萧恪轻轻一笑,敬他一杯酒:“老人家不必多心,昔年我曾在征鸿池瞧过你与孙子的傀儡,可谓京都一绝。”
名唤曹金线的老人呆呆的,许是年纪大了,脑子有些转不过来。萧恪正欲回座,听见他道:“敢问陛下,是否曾来过我家,还吃了些胡饼呢?”
萧恪道:“老人家好记性。”
曹金线又想了想:“是随元翎丫头来的吧。”
已经有很多年,萧恪不曾提及这个名字了。曹金线喃喃道:“是了,除了元翎的朋友,哪里有人向我处来吃饼呢,只可惜好人不长命。”
萧恪离他近,故而将曹金线的话清楚收入耳中,脑中“嗡”的一声,好半天,才问:“她死了?”
曹金线说:“走了很多年了,可惜啊可惜,我老头空活了一把年纪,而那孩子年纪轻轻就去了。”
无数关于元翎的碎片闪现于萧恪眼前,他低声道:“原来她死了。”唇角扯了扯,有些想笑,最终面上凝成一个极为复杂古怪的神情。
他向前走出两步去,猛地呕出一口血来。
新帝呕血,却不见太医,而是连夜召见了民间一位手艺人。
小黑子跪在地上,向萧恪说着他所知道的一切。
“元翎是更始十二年秋天到的平安村,到村里的时候,她的身体已经很虚弱了。我要拿钱去替她请大夫,她说她是胎里带出的先天不足,八岁时生了重病,用的虎狼之药才保下命来。
“治病的大夫说了,好好养着,或许能再活九年。如今她活到了日子,让我不必浪费银钱。
“那年入冬,她就不行了。她同我说,这辈子活得太短,什么都是浅尝辄止就没有了,要我好好学习家传的傀儡绝技。
“她临走的时候眼光已经涣散了,来来回回只说一句‘想错了,我舍不得’。”
小黑子走后,大长公主入宫。
她向萧恪承认了:“当年魏王妃将元翎交由我时就告诉过我,她只能活到十六岁,要我多加照顾。
“那时皇嫂将她召入宫中,归来后生了风寒。寻常人身上三五日即好的风寒,在她身上硬是拖了那些时日。于是,我将她的情况和盘托出,要她有个准备。”
原来如此。
元月十五那天夜里,元翎所有的举动都说得通了。
8
多年以后,史书提起宣宗萧恪时,于子嗣一事上为他重重记上一笔,空置六宫,一生无子。
得知心上人七年前已身死,登基为帝的太子空置后宫一生无子
无人知其原因,亦无人能质疑他的政绩,他与他的父亲仁宗萧询一起,缔造了国朝的仁宣盛世。
唯一令人诟病的是宣宗对于修陵一事的热衷。
他并未像他的父亲那样倡行薄葬,在位三十载,陵墓修建二十八年。陵墓内没有宫殿,而对京都征鸿池做了一定比例的复原,当中万千傀儡,一如真人,神态惟妙惟肖。
帝王的偶人也混在里头,牵着鹅黄衫子的偶人与一孩童,于夜色里为人鱼珠拼合而成的明月朗照。那曾是真切被人希翼发生过的事情,在无常命运前只成空想。
无人知晓,宣宗的棺椁内还藏有一幅画。画里是杏眼回眸的女子,作执竿钓鱼状。旁有宣宗手书——
与君再世还相遇,以尽平生未了缘。(原标题:《曾是寂寥金烬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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