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在北京的夜里:知道北京凌晨所有的秘密
走在北京的夜里:知道北京凌晨所有的秘密挣扎过后,有人决定与失眠共处——起身,盘腿坐直,开始冥想,将各种不舒服的想法抽离出来。也有人走出家门,用长达一小时的长曝光,去拍一朵盛开的花;或是去健身房做一组引体向上,看着肌肉扩张、隆起,线条凸显,获得即时的满足感;再或者,索性出去跑网约车,一跑就是18个小时,直到平台提示疲劳驾驶,被强制收车,要求休息。中国睡眠研究会调查显示,成年人失眠发生率高达38.2%,这意味着,每3个成年人中,就有一人在深夜辗转反侧,然后开始忧虑失眠本身,在试尽广为流传的各种办法后仍无法逃脱,进而演变成对自我的否定和厌弃。一切关于睡眠的努力都是徒劳。她就这么睁着眼睛,点灯熬油般躺在床上。凌晨四五点,窗外开始透出熹微的晨光,透过窗帘褶皱投影在墙上,她就望着渐亮的天光发呆。叽叽喳喳的鸟叫声也总在此时提醒她,“天又亮了”。到了这个时间,她总算把自己熬干,可以勉强睡着。但两三个小时后,就又会醒来。刘宇菲失眠时记录下来的图
作者丨高敏 编辑丨雪梨王
晚上11点左右,刘宇菲开始做睡前准备。她先是拉好窗帘,喝了杯热牛奶,洗漱、躺下,把手机调成静音,扔到一边,开始放空。
还是毫无困意。手机里的一方亮光显示,已经过了零点。她继续做其他努力——听歌或者有声书,但思维总是很活跃,跟着耳机里的情节跑。
熬到3点,她开始焦躁。先是没能睡着的挫败感,接着,生活中各种解决不了的事,心里过不去的坎,一股脑侵入大脑皮层——整个团队投入了两三年的项目说没就没了,自己二十七八岁却一事无成,拿不出一个像样的作品,感情也一败涂地。
一切关于睡眠的努力都是徒劳。
她就这么睁着眼睛,点灯熬油般躺在床上。凌晨四五点,窗外开始透出熹微的晨光,透过窗帘褶皱投影在墙上,她就望着渐亮的天光发呆。叽叽喳喳的鸟叫声也总在此时提醒她,“天又亮了”。到了这个时间,她总算把自己熬干,可以勉强睡着。但两三个小时后,就又会醒来。
刘宇菲失眠时记录下来的图片和文字。
中国睡眠研究会调查显示,成年人失眠发生率高达38.2%,这意味着,每3个成年人中,就有一人在深夜辗转反侧,然后开始忧虑失眠本身,在试尽广为流传的各种办法后仍无法逃脱,进而演变成对自我的否定和厌弃。
挣扎过后,有人决定与失眠共处——起身,盘腿坐直,开始冥想,将各种不舒服的想法抽离出来。也有人走出家门,用长达一小时的长曝光,去拍一朵盛开的花;或是去健身房做一组引体向上,看着肌肉扩张、隆起,线条凸显,获得即时的满足感;再或者,索性出去跑网约车,一跑就是18个小时,直到平台提示疲劳驾驶,被强制收车,要求休息。
但或许就像李明所说,失眠后最该做的事情,就是停止对失眠采取任何行动。李明是豆瓣睡吧的创立者,被称为“失眠救世主”。这个成立于2010年的小组里,聚集着6万多失眠者。
“他妈的,天亮了”凌晨,刘宇菲先是听到开门声,4个彪形大汉闯了进来,开始搬家具,最后搬走的是一个长沙发——是4个人一起抬出去的。随后,一个男的又折回来进了卧室,走到她身后,一把尖刀朝她的胸口刺来。
刘宇菲猛地睁开眼,心“咚咚”跳个不停。她开始仔细回想门锁是不是被人动过,留心听家里的动静,感知到黑暗中一片安静,才慢慢确认只是做了个恐怖的梦。惊醒后,她便再也睡不着了——那是她失眠最严重的时候。在难得睡着的几个小时里,总有各种奇怪的梦境闯入。
梦境总是层层嵌套,有时候,是现实中认识的人和没发生过的事交织在一起;有时候,她在梦里彻夜狂奔,醒来后发现才睡了一两个小时。短暂的睡眠没带来休息,反而让她更累。
失眠缘于刘宇菲第一次对生活失去了掌控感的阶段。
2018年年底,她所在的项目被老板突然宣布解散,那时候,经过两年摸索,他们刚找到些门路,也谈了外部合作,仿佛一切正要开始走上正轨。解散的决定,使得大家一起努力构建起来的工作以及密友般的同事关系,被以一种刘宇菲很不认可的方式突然瓦解掉了。即将失业,再加上刚失恋,她的生活逐渐失控。
接近两个星期时间,她每天躺在床上,眼睛闭不上。熬到凌晨3点,她会极度焦躁——今天尝试睡一个好觉的努力又失败了,挫败感随之而来。
越是努力想把生活拉回正轨,反而越崩溃。她给自己定过计划——早上七八点起床,吃早饭,再出门买个菜,做顿饭;下午出门见朋友,或者逛公园。然而凌晨两三点发现自己还没睡着,就意味着,第二天的所有计划都会泡汤,她尝试将自己拉回正轨的努力又白费了。
当习以为常的睡眠猝不及防地丢失,谁都无法与这种突然发生的失控做对抗。
2021年4月以前,睡眠对殷维来说从来不是个事儿,他向来倒头就能睡着。小时候,有一次东海地震,上海有震感,奶奶摇醒他说感觉在晃。他劝老人别慌,说完全没有感觉,继续睡吧。第二天才发现,当晚楼里所有人都裹着被子下了楼,除了他和奶奶。
他有严重的过敏。2021年春天,恶化到过敏性哮喘,到处求医问药也无法控制。那之后,他的精神开始出现巨大波动,像条M型曲线——要么觉得自己创造力旺盛、自信心爆棚;要么晚上睡不着,早晨醒来会莫名开始哭,丧失社交能力。
他习惯夜里12点左右睡,按照标准程序,躺下,过一会儿,发现自己居然还醒着。接下来,他的注意力都放在睡不着这件事上,想自己为什么失眠,但根本没有答案。他只能试着让自己放松,等着等着,“他妈的,天亮了。”
突然的失眠过后,他每天都恐惧夜晚的到来,“天黑了,要睡觉了,睡不着怎么办?”
一千个失眠的理由一千个人,有一千种失眠的理由。
在短视频平台,湖南小哥翔子发了条动态,“男人过了三十,心态就变了,压力越来越大,经常失眠,担心父母健康,怕赚不到钱,怕自己身体垮掉。”那是2020年3月,他刚好30岁,家人每天都在催婚,可他连女朋友都没有,又刚辞掉了厨师的工作。
失眠随之开始。辞职后,翔子不用再早起上班,作息变得混乱。睡不着,他索性出去跑网约车,一跑就是两年。有时候,他从下午开始跑车,加个通宵,连续工作超过18个小时,平台提示疲劳驾驶。他被强制收车,要求休息。按照平台规则,出车24小时内需要休息至少6小时。
跑车特别累的时候,他能睡个好觉。但这种时候,往往早上就醒不来。起得晚了,出门也晚,第二天又是个晚睡循环。
失眠大多和人生某些阶段的失意有关。26岁的李帅有过几次失眠经历——被初恋女友甩了,他失眠了一个月,后来第二次、第三次被女孩甩,失眠的时间渐渐缩短,“慢慢就淡了”。2022年这一次严重得多,他干旅游行业,公司三个月没开工,他就三个月没怎么睡着。以前不上班的时候,都是他主动离职,从来没试过自己还在职,公司先关门了。
有时候,是身体最先发出失眠信号。从上海搬到丽江工作、居住了三年后,曹蕴感觉每天的气血和能量都在迅速消耗,她患上了慢性心肌炎。即使晚上平躺在床上,心脏一分钟也能蹦100多下。她睡不着了。
曹蕴在某文旅集团做副总,集团的酒店位于滇藏线上,常与一些商学院合作,为企业家们做文化类培训。上课时,她常常提问是否有人睡不好,每次都有60%以上的企业家举手。
凌晨4点左右,住在北京青年路附近的安妮总会没有缘由地醒来。她打开某内容社区APP,大数据会将一切她感兴趣的内容推到眼前,最新的剧透,篮球比赛动态,各种社会新闻——北京哪个小区又被封了、唐山打人事件中的受害者为何迟迟没有消息。
看到这些,安妮的心情急转直下,她翻看评论并查找最新消息,大脑在焦虑和愤怒中越发清醒。等到再睡着,往往是天亮了。她把自己的这种失眠称为“政治性抑郁引起的失眠”。
失眠有时是生活发生巨大转变后的明显表象。成立于2010年的豆瓣“睡吧-和失眠说再见”小组里,6万多名失眠者聚在这里,彼此分享、求助。
组长李明发现,发求助帖的人,10个里有3个是产后妈妈。生完孩子后,女性的生活会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她开始坐月子,家务和照顾孩子的事由老人包办,她唯一要做的是“当好一头奶牛”。家里人多起来后,矛盾会不可避免地产生,加上产后身体和精神状态需要恢复,失眠变得特别常见。
关于失眠群体,李明无法给出准确数字。唯一能够确定的是,女性占比更多——睡吧中男女比例是1:2。在他看来,女性由于在社会中身处弱势,总体生活状态不如男性。女性要怀孕做母亲,势必会影响事业和社会支持,再加上她们更敏感,一旦失眠,会更焦虑更关注睡眠,也会因为焦虑产生更多行动。这样一来,睡眠反而会更糟糕。
“你很难碰到另一个孤独的人”刚失眠时,有朋友介绍刘宇菲去新开的社区酒馆做轮值店长,“你反正也睡不着,在家也没事干,不如把自己推到有人交流的环境里去。”刘宇菲答应了。刚开始,一切还都很新鲜,她学着杯子倾斜45度打啤酒,留出两指宽的泡沫,送到客人面前。一个在机场修飞机的大哥,偶尔会在凌晨一个人跑来,开一罐单价150元的进口啤酒。
有时刘宇菲也喝点儿。她酒精过敏,喝两口就满脸通红。但酒精多少能起到点助眠作用,回家后,入睡也能比平时快点。她不是特别爱社交的人,随着新鲜感逐渐丧失,她也就没再去酒馆帮忙。
在北京某媒体实习的丁可,则总是逼迫自己在夜晚弥补罪恶感。2020年后半年,是他失眠最严重的时期。当时,他在国外准备硕士升学考试,独自租住在市中心的一间储藏室里,那里长2米,宽1.5米,只塞得下一张床,他每天得从行李箱里取出生活用品。
他总是彻夜清醒,上午10点睡着,下午三四点醒来。醒来后,开始思考今天能去哪里,做些什么。两三个小时过去,天黑了,他带着书和相机出门,吃当天的“早饭”,开始自己的“一天”——他会带着书去咖啡馆,读想要跨考的社会学专业书;或者准备申请材料。但新冠流行期间,本来会营业到夜里12点的咖啡店,最晚的一家,也只开到十点半。
为了延长在外面的时间,他开始拿着书去坐电车绕圈,在车上看书反而能投入更多。
丁可会坐夜班公交,看书、拍照。图片:丁可
末班车停靠在他住所附近的时间是凌晨1:03。丁可下车,沿路买份夜宵,走回住处。他最清醒的时刻到来了,他应该继续看书、学习,为升学做准备。但他很清楚,自己在家里干不了任何正事。凌晨1点到天亮睡觉前,他只记得自己坐在房间里,记忆一片混沌。
只有一个画面是清晰的——他每次看到手机时间显示3点50多,就会非常沮丧。因为这意味着,再过十分钟,他就要迎接一个让人绝望的天亮了。
接近凌晨4点时,翔子在怀化一家高级酒店旁发了条动态,说自己已经在“搬砖”了。彼时街道上几乎没有车辆,只偶尔飞驰过一辆电动车。
在他的印象中,没人会在怀化这样的四线城市深夜加班。夜间的单子多往返于KTV、酒店、酒吧等场所。2012年后,城市开发起来了,每个片区都有三四家这样的娱乐场所。凌晨出动的乘客多是打扮入时的男女。
酒精总带来冲突和麻烦,翔子最怕遇到烂醉的人。有一天,他接了三个姑娘,下车时,一个人没站稳,撞歪了右前门的轮胎防护板,铁皮翘起来,车门都打不开了。他下车去理论,对方不承认,扯皮了个把小时,对方报了警。经过警察协商,对方赔了350元了事。
翔子心里不爽,第二天躺了一天没出车。还有一次,他开车回家后,按照惯例检查车后座,才发现门上有呕吐物,原来是坐在后座的醉酒女士吐了。从此,他会刻意避免拉醉酒的客人。如果对方说话不清不楚,走路摇晃得厉害,他就摆摆手,让对方取消订单。
对于失眠者来说,失去睡眠的夜晚,不愿意与他人产生实质的交流。
即使是每天夜里接送无数乘客的翔子,也只在乘客主动搭话时才开口。对方最多问一句,怎么这么晚出来跑车,“因为睡不着。”他回答。他觉得夜间跑车唯一的安慰是,“在路上,偶尔会忘记自己的年龄,忘记昨天的烦恼。”
整个北京熟睡的时候,殷维总会出门吃一餐夜宵。夏天时,他喜欢踩单车去新源里一家日料店吃烤串,每次去都固定坐同一个座位。后来,凌晨的店里出现一个日本老头,也坐在固定的位置,点烧酒和炸鸡。
凌晨北京街头的人呢。图片:丁可
殷维靠着翻译软件,跟老头认识了。老头来自北海道,叫小野寺,70多岁,儿子在东京。他会聊起家人,以及在北海道的事情。后来,俩人会点不同的食物,交换着吃,老人用翻译软件打字,他负责当听众。
遇到老人后,殷维会比平时早一点出门。半夜12点过去,呆到老头凌晨2点离开,他再从新源里慢慢溜达回家。一个月多月后,老人消失了,存在店里的酒都没喝完。殷维猜想他应该是回家了。那之后,他也再没去过那家日料店。“老头不止是个伴儿,有他在,我就觉得晚上还有个寄托,”殷维很崩溃,“你很难碰到另一个孤独的人。”
零点后的欲望日本老人消失后,殷维独自做那个在夜间孤独的人。晚上孩子睡了,他一拍大腿:干脆出门溜达去。结果越溜达越开心,在夜晚,他看到了许多白天发现不了的事情。
凌晨的街头。图片:丁可
一次,他蹲在工体附近一个地铁工地旁边,看抽水车抽水。他给自己定了个任务,水抽干就回去。没想到,等了三个小时,柴油机的油都抽没了,水还没抽干。他还把可乐带给工人们喝。他们抱着对彼此的好奇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工人们问他来干吗,他说睡不着。一个年轻工人说,“那挣钱有个球用啊”。“确实跟钱没关系。”殷维说。
以更隐秘方式存在的劳动者也会在凌晨出来。经过多天观察,殷维找到了三里屯的“流莺”(流动拉客的性工作者)。
她们隐藏在夜色和新的媒介之下。偶然一天,他在三里某高级酒店的大堂看到一个看似在等人的姑娘,不停刷着社交软件。殷维瞄了眼她的手机屏幕,上面出现这么一行字:“哥哥,要人陪吗?”
通过观察,他发现附近的性工作者并不会直接在街上招揽客人,而是在不同社交软件间切换,给无数人发出试探信息,寻觅客人,贩卖欲望。
为了确认自己的判断,他也下载了社交软件。发了一条定位高级酒店的动态,立刻收到不少招呼,“哥哥一个人吗?”“在干吗呀?”“哥哥住哪里?”接着,他就会被问需不需要人陪。
摸清门路后,殷维能很轻易辨认出这类女性。她们往往坐在酒店门口的公共座位,太古里的咖啡店或快餐店——这些都是离高级酒店近又不用花钱的位置,刷着各种社交软件。
他也去蹦迪,卡座形式的迪厅没意思,他开始去gay吧。舞池里卖力扭动的肉体、往表演者内裤里塞钱的举动,以及扫码付钱后可以把想说的话打上去的公屏,在他看来,都是奇观。现场永远很嗨,他就是单纯地蹦,然后出汗,“那里才是原教旨主义的快乐”。
有时候为了让自己睡眠好点儿,殷维会去喝一杯。他在附近的酒吧存了瓶酒,自己酒精过敏,喝一杯后,走到家就开始晕,正好借着酒劲睡过去。
殷维在三里屯游荡的几个小时,海南人李帅在24小时健身房里练了组器械。他每天练40分钟,胸、背、手臂、大腿轮着来。他身材健硕,但还是不自信。
回家洗漱好躺下时,已经两三点了。李帅开始刷手机,短视频平台推来一条“如何开网店赚钱”的视频。他想,这APP还真是自己肚子里的蛔虫,他正翻来覆去地想着,怎么才能搞点钱。
李帅加上评论区的联系方式,交了680块学费。自己的网店搭起来后,对方继续张口要钱,他不愿意继续投入,被删了。他又想学跨境电商,但要先交8000多元,他担心再次上当,就作罢。有时,他开始寻思,是不是可以带别人去健身,收点课时费。
总之,夜里所有乱飞的思绪都是关于钱。为了睡觉,他读了纸质版的《活着》,却觉得书里的福贵比自己幸福多了——至少出身于有钱的地主家,虽然最后一无所有,但妻子仍然不离不弃。这个时候,他就总想,“是这个社会想让我失眠”。
和自己对话失眠后,刘宇菲情绪很不稳定。她总觉得自己委屈,有时会坐在家里突然大哭。有时候睡不着,就睁眼躺着,不玩手机也不追剧,躺到下午一两点,才起来洗漱。没精神,也没力气。
她也不愿意社交。只要听到微信提示音,她就会一激灵,索性将手机调成静音,或者直接关机。别人发来的信息,除非是十万火急,她都只看一眼,但没力气回,也不想回,希望最好谁都别来找自己。睡不好,她没有能量去应付各种人和事,只想自己呆着。
她很不喜欢自己的状态,又没办法控制。这种做不了自己主的感觉,会让她感到更糟糕。
后来,刘宇菲去寻求医生帮助。医生让她做了各种量表,还用仪器看了大脑的热成像,结论是中度抑郁。于是她开始吃药——早上吃抗抑郁的药,让自己兴奋起来;晚上吃助眠的药,让自己安定下来。每次吞下药,她都觉得脑袋一片空白,没法思考,也便能睡过去了。
睡不了觉的时候,曹蕴会坐起来冥想。她盘腿坐在床上,脊柱挺直的同时,放松身体,任各种想法和情绪来回飘浮,让身心得到休息。她练习冥想20年了,这已经成为本能。
在他们的理论里,冥想可以让人从痛苦和折磨中抽离,同时也是一种低耗能的休息,即使睡不着,也能让自己得到休息。就像一台关掉了后台运行程序的电脑,消耗很小,也能让机器得到休息。她将自己的方法教给失眠的企业家们,得到了许多正面反馈。
独自在深夜清醒,失眠也变成了一个人与自己独处的空间和时间。
回国后,丁可会去坐夜班公交。在那里,别人看不到他的情绪,也不需要互动,是他可以独处的安全空间。在车上看书之余,他也拍车上人的状态。北京夜班车首班是23:20,刚开始的几班几乎都能坐满。坐得多了,丁可发现,夜班公交上的人群其实挺单一,百分之八九十都是代驾——他们或靠着车窗休息,或在车上打电话,大声而热情地说:“你好,我是XX代驾。”
他一般会晃到两三点再回家。如果回家比较早——在半夜12点之前,就会看两部电影再睡。他习惯在凌晨看电影,在国外时,他常去通宵电影院呆一整个夜晚。
他还会特地坐火车去拍照,就为了拍硬座车厢夜间的人。同一时间段坐同一趟列车,他很好奇与自己挤在同一空间的其他人是什么状态。通往山区的铁路上,他总能看到大大方方在车厢里哺乳的妇女,没有任何遮挡;还有没座位的人,睡得到处都是。有一次,他在车厢里险些被绊倒,低头一看,有人睡在硬座座位下,只露出了双腿,伸到过道中。
睡在硬座车厢过道的人。图片:丁可
最近,殷维也开始搞创作了。他用胶卷相机,在没有灯光的地方,用非常小的光圈或者非常小的快门,用一小时的长曝光,去拍盛开的花。对他来说,拍下的不是一瞬间的场景,而是自己在北京失眠的一个小时。
和解李明每天都会回复睡吧里的帖子,条分缕析列出1、2、3,为失眠者解困。
他是从高中起开始反复失眠的,少则一周,多则一年。为了彻底搞明白失眠这件事,他从国外购买与失眠有关的书籍,在网上下载大量论文和资料。发现国内有关失眠的科学治疗方法很少,便在2010年建立了睡吧,以及一个相关联的网站,介绍与失眠有关的基本知识,翻译一些国外的文章,希望帮助跟自己一样失眠的人群。
基于失眠者之间的不断讨论和反馈,李明发现,失眠很好解释——根本原因存在于一个人清醒时的生活。提高白天的生活质量,停止对失眠采取一切行动——做好这两件事,或许就能与失眠和解,甚至走出失眠。
殷维正在尝试和失眠和解。某一天,一个朋友说自己也失眠,殷维喊他出来。带上酒和雪茄,俩人穿着西服,盛装出现在太古里外的木头椅子上,坐了一晚上。
他们都在维也纳呆过,就干脆在这一晚一起神游维也纳——幻想着要去吃哪条街的哪间店,再开始聊聊茨威格。两人不并排坐,总是一个坐着,另一个站着,面对面聊。他对这一晚记忆犹深,他享受这样的时光。
空无一人的路。图片:丁可
差不多凌晨4点,工体北路上的车流开始多起来,有人开始为工作忙碌。殷维一般会在这时回家。凌晨1点到4点是街上人最少的时候,夜游时,他能感到一种平静带来的peace,以及关于生活更多可能性的幻想——这都是他白天失去的东西。
夜里有事做后,殷维不再强求睡着,只要能有一个让自己舒服的瞬间,就能开心起来。
对刘宇菲来说,助眠药是有效的,吃了就能睡。但吃药一个月后,她变得更加沮丧,觉得自己完全依靠化学制剂才能维持正常的生活作息。失眠带来的这一系列影响——生活不规律,身体差劲,都不及对自己的低评价痛苦。她觉得自己成了一个废物。
吃药四五个月后,刘宇菲去江南玩了一趟。她先去苏州,离开时,随机购买去周边地方的火车票。在每个城市里,她几乎不用交通工具,只是走路,每天至少走2万多步,白天消耗了大量体力,晚上反而能睡着了。这么过了十多天后,她把药停了。
她喜欢上了走路,走路能让她内心平静,也是唯一有效安抚自己的方法。她住在地坛附近,每天下午4点多,阳光最好的时候,她戴上耳机,边听歌,边走出家门,路过下棋的老人,买菜回家的上班族,以及在公园外抖空竹、放风筝的人群,她找到了久违的平静。
她也开始愿意约朋友喝咖啡,吃饭,一起玩,现实生活中的状态有所改善,她的情绪逐渐稳定起来,甚至开始接受自己的失眠——“晚睡就晚睡吧,反正我不用早起上班”。
入睡前,她会拿出手机,看剧、读小说,直到眼睛睁不开,也就睡着了。即使每次躺下到睡着至少需要两个小时,但她每天至少可以睡那么几个小时了。
再后来,有一次,失眠到凌晨四五点还醒着,刘宇菲打开手机,查下当天日出时间和景山公园开门时间,出门打了个车,穿过十来个遛早的大爷大妈,爬上景山最高处的亭子,看了一次日出,晒了会儿太阳。最后在回家的路上,吃了份早餐。
虽然没睡着,但她过了个正常的早晨,干了一件没干过的事,在人生list上打了一个钩。
(文中刘宇菲、殷维、李帅为化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