化学大神讲化学:土木说他们惨化学笑了
化学大神讲化学:土木说他们惨化学笑了我说化学真的很难吗,他说,不是难不难,而是一种魔幻。我说你笑什么,他说刚刚那一瞬间我突然回忆起了我的七年化学生涯,再看了看学土木的人,觉得他们好幸福。我说你低着头干嘛,你抬头啊。他说我怕我露出轻蔑的笑,这样显得不太礼貌。土木也敢说自己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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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几天我跟一个朋友通宵喝酒聊天,说土木真的好苦,现在都有土木文学了。
然后给他推荐了大猛子。
他低着头,划着手机刷着大猛子的视频,不时点头,啊对对对。
我说你低着头干嘛,你抬头啊。
他说我怕我露出轻蔑的笑,这样显得不太礼貌。
土木也敢说自己苦?
我说你笑什么,他说刚刚那一瞬间我突然回忆起了我的七年化学生涯,再看了看学土木的人,觉得他们好幸福。
我说化学真的很难吗,他说,不是难不难,而是一种魔幻。
然后一整晚,他都在给我讲当年的事情,我用【他】的名义,用第一人称,写下这些事情。
我管这个叫他的前半生,大家自己感受。
1
我是一个有机合成领域工作者。
准确的说,曾经是。
这个领域是有机化学的一个分支,即研究如何快速、高产、低成本合成新分子的一门学问。
人称有机化学小土木。
都带上土木两个字了,就注定与钱少且疲惫高度挂钩。
可喜可贺的是,有机合成还能在此基础上做到更加危险,更加有害身体健康。
从这点上,已经要比土木优秀了。
因为土木顶多是把你埋了。
而我们有机化学弄不好,你直接就糊一墙了。
而且后面人家打扫卫生的时候,还得用威猛先生来刷墙,把你刷下去。
化学是一门艺术。
看过火影的都知道,艺术就是爆炸。
光我亲身经历的爆炸,就有两回。
第一次还是带本科生做实验,中途上厕所时我就突然一个冷颤,直觉告诉我不妙,再回实验室一看,浓烟滚滚,一群师弟师妹告诉了,坏了,XX的烧瓶冒烟了!
凑近一看,血压更上来了。
本该半个小时内半滴半滴滴加,就为了控制反应温度别过热的浓硫酸,被师妹一脚地板油在十几秒内全加进去了,现在整个烧瓶浓烟滚滚蓄势待发,随时要给我一个小惊喜。
我说你别急,越是这种时候越要冷……我艹。
我还没来得及扣紧白大褂,一旁的热心师弟一个箭步把搅拌装置开了,饥渴难耐的烧瓶迅速腾空而起,四处喷射火球,打的我们三人上蹦下跳。
事后我问这个师弟,喝了多少你能干出这种事儿,他挠了挠头,觉得爆炸前夕有点尴尬,怕我觉得他在摸鱼,不好。
我笑了,所以你打算让祖师爷显灵是吧?
等烧瓶玩累了,从天上下来了,老师也来了,老师看着满地狼藉,又看了看烧瓶,眉头一皱。
“你这产率能不受影响?”
我傻了,师弟也傻了,这是产率的事儿吗,我们满腚硫酸,你觉得这是产率的事儿吗?
后来我岁数大了,想了想。
老师说的不全面。
这还有产品外观受影响,得多过一遍柱子的事儿。
不然能怎么办呢,又没受伤,又不能打一顿师弟,原料又不贵,产品能做来,一切都不重要。
烧瓶也有它的小脾气,也要哄哄,很正常。
第二次爆炸发生时,就习惯了,只是暴沸而已。
还是跟师妹做实验,还是背后一凉,还是温度过热。
我怀疑我的师妹妨我。
那一天我正做实验,突然两个如花似玉嘴还甜的师妹叩响了门,她们说早就知道咱们实验室颇有建树,师哥一表人才,仰慕有机合成已久,不知道能不能给师哥打打下手。
事实证明,这四句话里一句真话都没有,但那一刻,马屁真的上头。
我让她们进来了,全然没想到,整个学院就我们院长两个实验室做合成,她们能找到这里必然是院长那边实在是塞不进人了,总不能是我装冷凝管的样子让她们想起了初恋。
他们的初恋被发现时到底在干嘛啊?
我说师妹你把乙醇拿过来,看师哥是怎么加溶剂的。
师妹银铃一般笑了,师哥你是要75乙醇还是95乙醇还是绝对乙醇呀;
师哥我这个拧不开;
师哥你真帅真有力气。
我笑了,姑娘们笑了,烧瓶也笑了。
我艹!
我蠢到顺着直接将冰冷的液体加进沸腾的反应中,溶液积极响应着我的号召,洋洋洒洒的射了我一脸。
师妹惊了,躲在我背后,想不到师哥你就是这么加溶剂的。
师哥你实验做的很不错,下次别做了。
两位姑娘突然想起来宿舍今晚要限电,得早些回去温习功课,我说你们记得回来,第二年时,两位果不其然回来了,在我们对门做起了实验,还没毕业就蹭了好几个第三作者的论文。
那一夜,我想了很久,我不该这样加液体;
也不该跟她们说话,再不济,不该不做好防护措施,千不该万不该,失去两位好妹妹。
有时候再回想,我也没做错,牺牲一张老脸,从有机合成的大坑中拯救了两位姑娘,约等于活菩萨了。
我说自己是活菩萨,有错吗?
没错,有机合成就是不爆炸,这个气味也很感人,好好的大姑娘,不一定非要被有机溶剂腌入味。
我的亲师妹已经是惨痛的案例了。
心善,朴实,从山西一路求学,转进了我们学校,进校第一件事就是拜山头,向我表示听说我们实验室是合成药物分子的,她迫不及待地想要为科学献身做贡献。
事实证明,人可以低估自己,低估科学,但是不能低估硫醚和硒。
师妹来了三年,三年就想办法把这两玩意接在一起,可劲奉献。
师妹在做实验前,没找到对象。
做了实验后,就更找不到了。
这类分子能不能挖出医学潜力不好讲,但是硫醚和硒的臭味潜力已经充足兑现了。它们会顺着你的鼻子钻进你的大脑里,然后帮你回忆起你所有惨痛过去。
它又像是一个百年古厕积攒下的沼气,被你三秒钟内喘了个干净,你喘完了,它还会在你舌头上留下淡淡的咸味。
勾点芡,就是屎了。
你不要问我是怎么知道的。
师妹最开始做实验,被臭傻了,还以为药品错了,反复重复多次后,意识到不是药品错了,是自己人生选错了。
自己不是辛苦,是命苦。
于是便麻了,崩溃了,泣不成声。
做完实验,去澡堂洗澡,钻进被窝了,身上的味道还能呛得舍友睡不着,这样的实验她要做三年,单身光环,就要戴三年。
这光环连变绿都没机会。
她不能接受,她说她恨有机合成,恨自己,她万万没想到献身是这么献的,当时再不济去学土木上工地呢。
我笑了,傻师妹,你怎么净想这种美事儿。
你当师哥就不想吗。
土木啊。
对我们这行来说。
已经是天堂了。
2
这里我要再度强调,土木未必是好的领域,但是在有机合成面前,土木也能做一回人上人。
别急,听我讲。
你做土木是累,好歹知道自己今天干了啥,明天要干嘛;
做一天合成实验后,你也不知道自己今天干了啥,明天要干啥,但是你的老板还是想跟你要个答案。
我曾经做了十个小时的实验,提纯了一点点咖啡因,只因窗没关,风一吹就产品随即无影无踪,那一刻我就知道,凡事不能强求。
凡所有相,皆是虚妄,假的,都是假的。
科学的终点是玄学真没说错,不信点儿啥,你怎么挺得住呢。
在我这一级,就有兄弟跑路成功,考研到了中科院某材料所。
他的研究方向是,合成能够在水面上漂着的水泥材料,为此高分进了复试,要跟清华北大,最次也是北理级别的对手竞争。
我们劝他,你何苦进土木呢,复试的科目你都没学过,跟人尖子比这不必凉吗。再说你研究这破玩意儿有啥用,谁想买套水上漂着的房子,从中国德州一路漂到美国德州。
你这过路费可贵啊。
万万没想到,他逆袭成功,最后成功挤掉了一位浙大的对手,还是成功了。
他举办了庆功宴,在餐桌上不住讥讽我们,你们懂个屁,这可是中科院,这是中科院,这是中科院。
他随后补充一句。
我进了中科院。
暑假没过一半,趾高气昂的他就被师兄叫去做实验了,他说真不愧是中科院,抓紧时间为科学做贡献。
随后这个人就失联了。
再联系上时,整个人已经瘦了好几圈,满身腱子肉,他熄灭了烟,说起从前。
他说他兴奋地坐上列车驶往北京,看见自己研究所门口有个工地,他拦下在扬沙子的工人,他问实验室在哪儿,对方扶了扶安全帽,说你是小武吧,我是你师兄,这就是咱们的实验室。
对手指了指靠墙根放着的铁锹,你去领一下你的实验器材。
工作了半年,每天在工地上扬水泥,本来弱不禁风的他,现在每顿饭馍能吃六个。
这个师兄的故事让我听笑了,乐得满脸鼻涕泡,虚荣心得到了极大满足。
后来那年(16年)我了解到身边做土木行业的朋友薪资水平,是七八千,我再进一步了解到,我们专业本科生找厂上班,月薪是三四千,读研后是五六千,就是我们学院在有机合成领域耕耘二三十年颇有建树的院长,也就月薪一万二后,我的笑容死在了脸上。
对不起土木,是我不懂事。
当时我一位师哥入职了一家化工集团,月薪七千,他滑跪着进了我们宿舍;
后年我也不安分,前往北京找工作,老师怒斥我不好好做实验瞎跑什么,一个月给你多少钱让你这么魂不守舍?
我叹了口气,互联网行业给我九千呢。
我们老师愣了,他说怎么你比我工资还多,我月薪才六千多。
老师没有说话,我出去后,带上了门,动作很轻很轻。
怕惊扰了他的沉思。
中年人,总需要慢慢品味人生。
3
我在我校读了七年书,本科四年,硕士三年。
你会问我,为什么要跳进这个坑里;
你问的好,我也好奇,我为什么要跳进这个坑里。
不是我真的看好化学这个行业,是高中时我喜欢化学,一看化学的就业率又奇高,我直呼让我捞到了,于是第一志愿便填了化学。
你问我后悔吗?
其实也不后悔。
因为后几位志愿分别是土木、生物、法语,可以说哪个都捞不着好。
已经是谷底了,怎样都算是爬升吧。
其实一开始我不想读研的,我想早点挣钱。
等我大四去本市化工厂实习,看到抬头就是管道、满是药品味的阴暗车间,和三四千的月薪后,我意识到我必须要考个研,不能一辈子进厂。
等考完研,可供我跳槽的行业也不多了,总不能再考个博,一错再错。
我也不是真的喜欢我们学校。
实在是因为这个学校是离家最近的学校,它的名字也听起来像是个一本,以我的高考分数,还不抓紧时间抄底?
但是开学那天到学校时,我突然意识到学校可能抄了我的底。
甚至抄了我的家。
这个学校有许多比我岁数都大的危房,旁边栽着光秃秃的树,背靠着一片土黄的山,地上的红砖头都有些稀疏。
我本来对大学的所有设想是在艾利斯顿商学院谈一场痛彻心扉的恋爱,一看学校里的土狗都他喵是国字脸,我觉得我属实有点想多了。
我想我中计了,TMD我得撤。
没想到第二天学院就组织着全院新生绕着后山拉练,后山新坟套旧坟,大坟套小坟,这个下马威让我慌了,我意识到他们可能没打算轻松放我们跑。
我们宿舍还就在山脚下,晚上总能听到呜咽声和狐狸叫,隔三岔五还能看到黄鼠狼在草窠里钻来钻去,我崩溃了,我跟我妈讲我绷不住了。
我妈说你想开点,这个学校你爸认识人,只需要读四年化学,将来轻松考上研,你就是人上人。
我妈说对了一半。
人上人不一定的,轻松考上研是一定的。
因为这个学校太缺研究生来送劳动力了。
当时我以全院第二高分降临本院,所有同学都死活想不明白我为什么想不开考这里;
研究生初试我再次以第一的成绩进入复试,所有老师都不明白了,为什么我这么想不开,不想离开这里。
外界评价我校,学风太正了。
其实他们真正的意思是,这个学校全是卷狗,生物和化学专业更是卷狗中的卷狗,一个本科班40人,能有38个人考研上岸。
卷狗这么多,一定是有原因的。
但凡是个人跟黄鼠狼一起上个四年学,都会觉得自己有很大的提升空间。
我也不想留本校。
可学校抄我底这事儿实在破了我的防,我摆烂了四年,挂了七八门课,最后才意识到,以我的成绩无处可去,只能留这儿了。
什么是母校,就是尽管你是个垃圾,但妈妈不嫌弃你,妈妈爱你。
当然考本专业第一,并不是我足够优秀,并不是蠢到让学校再抄我一次底。
而是参加我校考试的一共就五个,全是本校的吊车尾,其中有一个在考试当天想到自己要起大早,还要考这么个学校,不是很值当,就睡过去缺考了。
都是同行衬托。
我考上本校约等于三赢,我不必进厂,我父母不必养我,学校和国家会掏钱,我们学校老师更是狂喜,毕竟这么吊车尾的学生都能考上本校,这样的案例足够给历任学生画饼——看看这位师哥多明智,龙争虎斗彼岸花,母校给你一个家。
这样懂事的男孩,太馋人了。
因为我看起来是一个还不错的劳动力,所以各方老师都遭不住,都想拉拢一把。
毕竟带学生是有补助的,一个专业第一的男学生,更是优秀的劳动力。
那段时间我走在路上,都能感受到缺学生的导师们在笨拙地释放着好感,他们表示小伙子很不错,咱们是自己人,你某课还是我教的,要不要来我们实验室坐坐,我们的试验台又大又暖和。
我摆了摆手,不了不了。
太虚伪了,他们教的课我就没有没挂过的,现在昧着良心夸我一表人才,我自己都不信。
最后院长找到了我,疯狂暗示。
当时他还是副的。
那一天他得知了消息,特意骑了他老婆的女式自行车来我们宿舍楼下堵我。
当然他名义上视察一下宿舍,但我觉得他还是为了我,总不能是为了黄鼠狼。
他说小伙子,你知道吗,我跟你是半个老乡;
你知道吗,有机化学很美;
你知道吗,我们实验室,真的很大。
我不敢正视他的眼睛,毕竟我当时已经选定我们导师了。
我说老师我知道。
他遗憾的摇了摇头,不,你不知道。
他骑着粉色女士自行车走了,背影很落寞,毕竟这个岁数被人发好人卡,谁都受不了。
尤其是那一天他刚刚竞选成功院长,转正了;
他想招揽的学生,却成了对手的学生。
没了你,当了院长又如何。
这自行车明明是粉色的,但是怎么骑起来这么像OFO。
随后三年,我每一次申请药品,都要经过他的手,这就让我的选择变得更加尴尬。
这好比一九一一年当上公公,两千年借裸贷囤货小灵通。
学还没开,就叠一身DEBUFF。
都是缘,是孽缘。
我不辛苦。
我命苦。
4
这里要强调一下,或许有同行觉得,有机化学没那么苦。
可以做实验合成新产品,很有刺激感;
可以接点私活,合成产品挣外快;
可以探索新合成路线,解锁更大的世界等等。
我不否认啊,你们说的或许都对,但是你们提的这三点,我是都没感受得到。
毕竟我能力就在这儿。
但凡能力过硬,我不就不跑路了吗。
但就是这样支离破碎的我,还与我们实验室的穷相得益彰,旗鼓相当,甚至以我们实验室的贫困程度来讲,我已经是这个实验室的顶配耗材。
回想起来魔幻岁月,真是全是血泪。
我们老师刚来学校时做的课题项目,经费到我毕业时还在用。
这笔钱到底有多少,是十万,还是几万,老师不说,我不知道,但是我知道这个数字说出来,会让双方都不体面。
别说什么仪器和药品我们买不起,我们实验室就连发块肥皂和毛巾,老师都要抓紧时间带回家去补贴家用。
到实验上,我要是不学会自己想辙,我怕不是想在这学校里陪黄鼠狼陪到死。
这三年残酷到,就连量筒,我都没用过囫囵个儿的。
从来都是本科生忘收量筒了,或是不要了,我抓紧时间捡回去,如获至宝。
有的时候回老家,看我妈指着电视上演的化学专家,穿着白大褂摇晃着五颜六色的溶液,不时还闻两口,我妈说你也这样吗,我破防了。
妈妈,我们实验室根本没有白的大褂。
你儿子这个身板,能合身的就那么一套,我都不敢洗,洗了第二天穿啥?
很多人会笑,穷怎么了,没药品,怎么了。
兄弟,这些钱上的委屈,会直接作用于我的化学生涯上。
没钱,买啥药品,做啥实验?
不做实验,哪有数据,发啥论文,怎么毕业?
没有论文,怎么申请到国家或企业的资金,不就更没钱买药品了。
或许你会说,你可以水数据啊。
这就是你不懂了,我们这个领域,想水数据,都没法水。
有时看着隔壁实验室,把自己的材料放到烘箱里烤一个星期,然后就能测出各项数据,然后发一些影响因子不错的论文;
我再看看我这个领域,太过细化以至于除了同行没有了解,就算是发了,也没人引用,影响因子上不去,我就很难过。
可以闭环。
但不建议闭在我身上。
没能力,没设备,没药品,我研一时很迷惑,不住问自己,我念这个研究生的目的是什么?
是为了毕业后不那么穷,对吧?
那咋我现在就提前穷上了呢?
咋穷这件事上我有这么多经验,有个屁用啊!
我去找老师,企图得到导师的指导与开导。
毕竟我们老师能提供的,也只剩情绪价值了。
万万没想到,关于穷这事儿上,我和老师依然产生了分歧。
我觉得咱凑合凑合得了,老师表示,不能因为穷限制了对科研的想象力。
他说,他给我安排了一个重要的任务,不仅仅对我重要,对他也重要,对科学很重要。
人类需要你。
我傻了,人类都到了需要我的程度了吗?
老师说是,ATP你知不知道?
我说知道,是人体供能物质。
他点了点头,你看,它很重要,谁都需要它。
生物领域的朋友们已经通过酶的方法将它合成出来了,那咱们有机化学领域也不能落后,咱们要用化学的方法,在体外!在不经过任何生物的帮助下!合成出来!
我说行。
他燃了,他说小伙子,咱们格局要打开,要在这个基础上做更多物质!
你想一想,人类为什么会被遗传疾病困扰?
是不是基因出了问题!
当我们把修饰过的核苷分子注射进他们身体后,他们是不是就能够解决先天性疾病了!
是不是人类需要你?
我说太对了老师!我这就去搜一搜相关文献,咱们未来就把这系列分子合成出来!为了人类!
为了人类!
我这位在农药领域拿了博士学位的导师满眼是光,他没想到自己能够在并不了解的人药领域给我画这么大饼,这居然就算是把学生的开题工作糊弄过去了。
我也万万没想到,我居然能够在老师帮不上忙的冷门领域中瞎捣鼓两年,还硬是毕业了。
缘,妙不可言。
5
关于我的课题,我搜到了二十二种合成方法。
方法很不错,但是实操的人,不懂事。
那时我刚进实验室,我拿着方法找到老师,老师浓眉一皱,表示你有没有看过药品价格,你怎么想用这种歹毒的方法干断我的资金链。
我们是做合成的嘛,很多产品是可以自己合的。
这句话我听傻了。
我听说过自己合成中间产物的,没听说过从原料开始合起的。
你想吃糖醋排骨,没有醋我还能想办法换成番茄酱,你让我从养猪做起是不是有点过分了;
后来我发现我还是太年轻了,因为在未来的日子里,我还要倒贴钱才能做得起实验。
你没看错。
论及实验,烧钱的地方可多了去了,主要还是三点,原料,设备,检测。
我们实验室不止是烧不起原料,而是十五块一瓶的溶剂这样的耗材都不甚用得起,需要反复蒸馏,用到不能再用,还要拿来刷瓶子。
我人生第一次报药品清单的经历,让我记忆犹新。
只用一周,老师就埋怨我,怎么药品到了都不知道拿,我直呼这效率也太高了,兴高采烈的去了药品库,见了管药品的老师,老师说你下次早点,说完递来了两袋洗衣粉。
我说谢谢老师,这两袋洗衣粉是用来刷瓶子的,药品在哪儿取?
老师说这就是你的药品。
我回去找老师,我说这清单上剩下的药品呢,老师表示剩下的太贵了,我觉得你不需要,我帮你划掉了。
我感受到了老师的贴心。
至于设备,更惨。
我进了实验室后拉着我师哥耳语,我问,为什么我们实验室从不锁门,就不怕仪器被偷吗,不是有的仪器几百万吗。
师哥笑了,很大声,声音中带有一点哽咽。
你说的那种仪器,我们这个屋子摆不开;
第二,咱们实验室最贵的是这台比我岁数都大的冰箱,千把块,怎么会有人想偷这破玩意。
我说我不信,这桌上不好几台仪器吗?
都是坏的,摆这儿充充排场。
我沉默了片刻,那我们做实验用什么?
师哥递给我了一个食堂偷来的铁饭盆,并叮嘱我可以用沙子埋住烧瓶沙浴,反正火一大煮他喵的就好,不要对反应太温柔。
但是不要动另外三个饭盆,那个师哥要用,你自己要用自己偷去。
我以为师哥逗我,等他毕业了以后才将三个底都烧烂了的饭盆送给我时,我才知道他没逗我,他认真的。
在随后的几天里,我们老师建议我去海水浴场一趟。
我摆了摆手,不了不了,我不着急度假,我们老师怒了,谁给你放假了,是让你去那边挖点沙子来,海滩上的沙子细,沙浴效果更好。
并叮嘱我,别在楼下挖,土粗;
并且最近校庆,被抓到不好。
我还没思想斗争完,就被他叫停了,他告诉我学校要在荒山上修操场,拉了几车沙子铺路,我可以就近从工人的眼皮下偷,记得跑快点。
那一天我悟了,我终于知道为什么我们没啥项目,实验室还能运转这么多年。
甚至在这样的情况下,老师又犯了过于激进的错误。
彼时实验做不出来,老师怒斥我,天天摸鱼。
我说这个实验的确是做不了,要零下三十度,还要氮气保护,还要绝对避光,咱们实验室没有这个条件,咱们冰箱拼了老命就只能到零下十度。
老师带着匪夷所思的表情,就这?这就做不了?
低温反应设备院长就有啊,虽然一周就开两次,你不会提前约好?
再说了,这个氮气保护也不难啊,你找个气球,去院长实验室充一点,自己一点一点捏不就完了?
那个避光,这可最简单了,你拿个鞋盒子一罩不就好了!
我很想问,是不用鞋盒子也要用院长的,但是看着导师在暴怒的边缘,我连忙给自己个台阶下。
老师,你说的很对。
但我怀疑原料本身的纯度也有影响,毕竟实验要求纯度是99.99%的,我们只能买得起纯度是95%的。
老师训诫我,你这孩子怎么能在这种事情上省钱呢,做科学怎么能省钱呢?
随后他慷慨地打开了药品网站,看了一下高纯度原料的价格,沉默了很久后,随后扭头问了一个很震惊我的问题。
小包装,五克,够用吗?
会不会用不完?
我没有说话,给老师倒了杯茶。
老师默默的关上了网页,你看看柜子里,应该有08级学生做毕设时留下的样品,老师都没有扔,都有用的。
我叹了口气,老师,已经七年了。
老师默默地关上了网页,说这个实验也没有你想象中的那么重要。
我说老师你说的太对了,并不重要。
没那么重要,就像人生一样。
6
不知道谁说的,苦难磨练人。
太有道理了。
三年研究生读完,我蜕变了。
很多人做有机化学,是通过各种文献各种方法合成出了全新的产品,这个很厉害。
但是从没打过富裕仗的我,则是学会了将各种实验用最低配的设备运转起来,还能够用最合理的办法搞来各种耗材。
甚至我自己就能逆向合成出耗材。
比如三百块钱一盒的色谱板,隔壁实验室一般一个月用一盒,我取来他们用过的玻璃片,又在电商上买来300目硅胶一浇,一百块钱能用小半年;
这一点我要谢谢电商为科学做的贡献。
还有八块钱一千支点板子用的毛细管,正常情况下用一次就被污染要扔掉,但在我的手上可以撅断了用三次,努努力四次也是有可能的。
两桶毛细管,我毕业时,刚用完。
这里我要再强调,我们实验室最耐用的耗材,是我,是我,是我。
或者说,是我的道德和面子。
在我出现之前,每个实验室的乙酸乙酯是不用进药品柜的。
但是我出现了,贼不走空,有枣没枣打三杆子,去各个实验室借溶剂,许多实验室说借了要还,我笑了,凭本事借的还什么还。
有能耐跟我们老师要,我都要不到,你能要到算我输。
一路蹭下来,最后的结果,还是院长实验室。
就是之前勾引我失败的那个。
这次的院长,没有副。
他们实验室有很多仪器,他们毛细管只用一次,烘灯可以常开,没人会用它烤冷掉的鸡蛋灌饼。
就是一百块一瓶,一天要用两瓶的乙酸乙酯,他们25升的桶,有四桶。
去蹭酸乙酯的那一天,院长路过了,看到我蹲在地上用吸管吸乙酸乙酯,他的徒弟还在帮忙扶着桶,表情很丰富。
我跟院长的弟子关系很好,我第一他第二,失之卧龙得之凤雏,不算亏;
再加上那一年他转正了,他看了我扬长而去,没有计较。
可能他心里还有那种穷小子开上了劳斯莱斯嘲讽当年女神的场景。
按照我对他的理解,这种暗爽的时刻,他会回味至少一个月。
那一周,他爱徒跟我红光满面的跟我讲,这周末院长要带他去老家吃饺子,这得多器重他啊。
也就是你个傻子不报我们院长,现在后悔了也晚了,有我了。
他笑了。
周一再见到时,整个人很阴郁。
我说怎么了,饺子不好吃吗,他说吃了,没完全吃。
他老师在沿途就给他扔下了,他做实验要用的原料是某种女贞子,这玩意儿是冬青的一种果实,他们老师已经踩好点了,他们老家周围的女贞子又大又好。
于是在路上将他扔下,给他一个蛇皮袋子让他自己摘,并叮嘱尽量摘快点儿,果实可就一茬儿,不然这茬儿过去了他可就没原料做实验了。
一定要加速,不要受到园林部门的阻挠。
老师拍了拍他的肩膀就回家吃饺子了,留下了疯狂薅树的他。
海边,冬天,寒风里。
我想他在摘的时候,知道自己不辛苦。
命苦。
尽管他已经足够努力向命运发起冲锋了,但人类还是有极限的。
他的实验果不其然还是受到了阻碍,毕竟他手速再快,也够呛能摘够一年实验所需要的量级。
院长表示不理解,但是表示,这个实验受到原材料产地的影响,那便换一个,咱们做红景天苷。
我问他,什么是红景天苷。
他说,那是一种生长在高原强紫外线下的植物。
我说那他妈不是更难做了吗,他闭上眼,默默地流下了泪,好像是眼睛被紫外线射了一样。
那一刻,我们彼此都懂对方的感受。
但是院长不懂。
随着我出现频率越来越多,他开始觉得他徒弟实验进展不顺,主要是我妨的,并叮嘱少跟我打交道。
院长反复问他,那个谁能毕业吗?你真跟他难兄难弟啦?你可是我院长的徒弟。
他徒弟没有说话,因为科学讲的是客观。
客观上,本专业就我们两个学生,还真就难兄难弟。
只是万万没想到,他徒弟在实验后期情绪崩盘,没能毕业成功,结合着他师姐也没能毕业,院长看待我的表情,就更加微妙了。
但万万没想到,我硬是省钱,省出了一张毕业文凭。
7
这里先要插叙一下。
我们老师也不是一直穷的,他也阔过一回;
也就是这一回,反倒让我彻底死了干这行的心。
那一天他说,小伙子你手头上的工作放一放,咱们去一趟杭州,参加一趟第三十一届中国化学会。
并嘱咐我,不要跟师弟挤绿皮火车,要把格局打开,可以试试高铁;
也不要拼双床房,可以考虑一下大床房,拿发票,拿发票,记得拿发票。
在确定要去的前一个周,他整天眉开眼笑,我深度怀疑他是冲着杭州美食去的,毕竟我校的糖醋里脊里能吃出整个鸡头。
去了,参加了大会,见了化学众生相,又见到了其他同行们,我开始意识到,自己已经落后了。
举目望去,全是985、211,他们带着各项新颖的科研成果,每一项都足够颠覆我的认知;
就连我这个冷门领域,都有清华的大牛在做,他见到我对他的展板感兴趣,他马上站起身来,指着自己林林总总的论文列表,不断跟我介绍自己用了多么神奇的机理,如何巧夺天工的完成了一场催化。
我点了点头,指着一个分子问他,这是啥。
他愣了,这是我们的原料,这个你都不知道吗?
你是怎么混进来的?
我当时颇为羞赧的低头走开,并不忘把自己脖子上印有本校名字的证件倒扣了过来,尽量避免少给母校丢人。
走了没几步,我突然觉得我没必要羞赧,我们实验室的财力也不足以支持我了解这个原料,这不是我的问题;
此时我余光瞥到身边有个同样倒扣着证件的哥们,他也是欲言又止,转身是看到他证件闪现出的学校名称,我跟他对视一眼,然后心领神会的笑了。
笑中带着泪。
回来时,老师依然很兴奋,问我有没有什么感觉,能不能搞一搞。
我说非常有感觉,我觉得我们不适合做化学,别说知识,我们做出来的产品还不如人家的原料贵,怎么做这个领域,怎么比;
但我们老师还是很开心,罕见地勉励了一下我,并大手一挥跟我讲,这几天可以报一报药品,老师给你安排。
我傻了,我们老师什么时候这么有钱了。
后来才知道,是我们老师面相长得好,看起来特别像是有学术造诣的良师,当年是怎么迷惑了我,今年就是怎么迷惑了三位师弟。
是三位师弟带来了补助,这些补助为我带来了虽然数量上打了折,但是品类上毫不见少的药品,他们三位约等于为我的学术生涯冲了一波毕业基金。
等到他们毕业的时候,后面还有没有倒霉蛋能帮他们续上,谁也不知道。
但管他们呢,我先毕业再说。
那一天我拿到了药品,我突然产生了一种幻觉。
久贫乍富,我突然觉得我还是有天赋的,只是一直没有努力,我能氪出一些成果;
有了这些成果,我就能发论文,合成更多药物分子,做出更多数据。
或许我真能拯救人类呢。
那天我兴奋地把他们塞进冰箱,回家了一个礼拜,等再回来时,一切都毁了。
在我的想象中,我像是大战前的休整,休整一个礼拜,然后没日没夜的工作,做出产品。
就在这一个礼拜里,那台岁数比我还大的冰箱的胶条久经腐蚀,彻底脱落,最终将整个冰箱的药品冻的严严实实。
那些有痕量水就会变质的药品们,被我短暂拥有,随后被冻进了深深冰层中,一尺厚。
我拿着扳手一点点敲,敲了三天,抢救回十分之一的药品。
那三天我说不出去是什么感觉,看到厚厚的冰层,我想到了老人与海。
我不是老人。
也不是海。
我是那个大马林鱼。
先是被老头钓起来,然后逃跑,然后逃跑失败,然后被鲨鱼给啃了。
艹!
我对化学是有过热爱的,试过各种土办法拼凑出实验设备,自费了几千块制备了常有试剂和药品,侥幸的做出了一些数据,我居然觉得这是起点,而不是我的终点。
就像是我的化学生涯,短暂的回光返照了一下。
当我意识到这一点时,我的跑路,就进入了倒计时。
这个钟转的飞快。
不知道的人还以为是电风扇。
8
想跑路,先要毕业;
想毕业,在我们这个专业,路有两条。
要么是做出有创新性的分子,要么对合成工艺有所改进。
做出新分子,我不行,院长当初就是觉得我们实验没什么创新性,所以断定我毕业艰难,以他为首的预答辩专家组提前宣判我有望延毕。
或许是意识到自己已经无能为力,自己终究不是这块材料,我终于顿悟了我扎实且抠门的合成本领,能够在工艺改进上做文章。
这是我在化学领域中最后的机智,全用在了毕业上。
我毕业时用了一个诺奖的合成机理,但是诺奖用的是单价八千一克的催化剂,我则机智的挑选了最便宜的催化剂,居然硬是合成出来了产品。
歪打正着,好运气再次救了我。
答辩时,老师们不做我这个领域,也看不懂我的实验机理,我也跟他们解释不明白。
他们唬住了我,我也唬住了他们。
他们若有所思的看着的实验机理,看不懂,但是还是不时点点头,但是迫于答辩需求还是要提问问题,于是他们点了点一个无机物药品问我,这是干嘛的。
我说老师这是碘化亚铜,是催化剂。
有点尴尬,沉默,院长清清嗓子反问我,你这个实验有什么创新性呢?
我早就预料好了他会问我这个问题,掷地有声的回答。
就创新在这个碘化亚铜上!老师们好眼力!本实验原来要用昂贵的钯催化剂,要付出几百上千元一克的成本,但是本实验使用亚铜催化,一克只需要八毛!
老师们连声赞叹,这可太有创新性了,真不愧是你们实验室出来的高徒。
哦对了,我前面说了诺贝尔奖对吧?我的这个试验是用的人家的机理。
那个得奖者叫理查德·赫克,你知道他是怎么死的吗?
他最后是因为在菲律宾没钱付医药费,被拒绝治疗,然后死的。
大家自己感受这个前途吧。
顺利毕业的我让我们老师反而生出了希望,他表示你就这么走了,是不是不大合适,要不要为实验室再提供一下剩余价值?
那一天我终于袒露了我自己的看法。
ATP是能量啊老师。
人家实验室用几十万的仪器和药品都合成的不顺利,我们要是拿几十块的气球和鞋盒子就对付过去,是不是有点太不尊重科学了?
老师叹气,他也知道,于是不再挽留,那你走吧,将来想读个博士,就找我。
我热泪盈眶,一定的老师,师恩永不忘。
我们假惺惺的握了握手,下次一定。
9
现在我不再做化学了。
生活每天都有盼头,逃出本领域之后,只觉天地皆宽,怎么都幸福,睡眠质量都高了不少。
只是吃饭倒调料时下意识拍手背等习惯,还是会让我一瞬间回到当年。
学合成这么久,有个好处时做饭水平上来了,毕竟做实验时百分之一克的重量都能控制好,并会顺手写实验报告,做菜这事儿的确不是难事。
更好的一点是,这回挣了钱能自己花,生活质量直线上升。
学院老师隔三岔五总会暗戳戳的联系我,小伙子在哪儿发财啊。
我说南方,在南方。
想回来吗,想再做化学吗,不行读个博。
我笑了。
这个桶我已经提走了。
便再也不会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