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家卫评价侯孝贤:当侯孝贤彻底放飞自我
王家卫评价侯孝贤:当侯孝贤彻底放飞自我这是侯孝贤在千禧年后拍摄的第一部电影,也是舒淇首次出演侯孝贤的电影。影片入围了2001年第54届戛纳电影节的主竞赛单元,还收获了戛纳电影节的技术大奖;在同年第38届金马奖上,舒淇获影后提名,电影也收获了三个技术类奖项。由开篇这场戏定下基调,《千禧曼波》也是部自由的电影。取景地:基隆中山陆桥(现已拆除)同时我也笃定地相信,这个角色,有且仅有舒淇才能演绎出这种效果,换任何其他女演员,都可能垮掉 — 烟气氤氲,秀发扬起,嘴角也跟着扬起,张开双臂拥抱风与夜晚,风情万种,游哉洒脱,穿行在城市腹地。那种感觉,叫作“年轻与自由”。
○ 文 | 观影君
(本文原创首发于今日头条)
有些电影吸引人,只需要三秒钟,或者更短。
《千禧曼波》开场的灯光甬道,当舒淇摇摇晃晃着回眸的那一刹那,我就知道,这部电影必须看下去。
取景地:基隆中山陆桥(现已拆除)
同时我也笃定地相信,这个角色,有且仅有舒淇才能演绎出这种效果,换任何其他女演员,都可能垮掉 — 烟气氤氲,秀发扬起,嘴角也跟着扬起,张开双臂拥抱风与夜晚,风情万种,游哉洒脱,穿行在城市腹地。
那种感觉,叫作“年轻与自由”。
由开篇这场戏定下基调,《千禧曼波》也是部自由的电影。
这是侯孝贤在千禧年后拍摄的第一部电影,也是舒淇首次出演侯孝贤的电影。影片入围了2001年第54届戛纳电影节的主竞赛单元,还收获了戛纳电影节的技术大奖;在同年第38届金马奖上,舒淇获影后提名,电影也收获了三个技术类奖项。
《千禧曼波》法版海报
片名中“曼波”一词由英文“Mambo”音译而来。“Mambo”可以有多种解释:是一种音乐类型,也是一种舞蹈,被认为是非洲和中南美洲的混合产物,也可指人们陷入催眠之后的狂热状态。
“千禧曼波”,取的是第三种意思,电影所要记录的,是新世纪初的台北城市风貌和彼时身处城市的青年男女,以及他们的生存状态。
侯孝贤向来坚持背对观众创作,个人风格极度强烈。可是《千禧曼波》的拍摄过程却不是这样。前期筹备阶段,侯孝贤在网上征集《千禧曼波》的故事,在拍摄过程中,也会选取若干片段放到网上,然后根据网友的意见再做修改。
《千禧曼波》的诞生过程,可以说是一个小心翼翼验货的过程,侯导很在意观众的反应。既然拍摄方式不一样,最终呈现出来的影片,自然也很不一样。
《千禧曼波》拼凑出了关于“一个女人和三组男人”的故事。女主角Vicky(舒淇 饰),她16岁时从基隆来到了台北,和男友小豪住在一起,两人没有工作,无所事事,任由日子伴随着一根根香烟燃尽。
可小豪疑心很重,经常翻看Vicky的包包,为此两人争吵不断。直到Vicky忍无可忍,她决定花光50万元的存款后,就和豪豪分手。那一年是2001年。
捷哥是慷慨仗义的帮派大哥,也是Vicky受了委屈后的避风港,他一直很照顾Vicky。后来因为帮派纷争,捷哥不得已躲去了日本,从此杳无音讯。
捷哥(高捷 饰)
竹内康和竹内淳是Vicky在酒吧认识的两兄弟,他们来自日本北海道夕张。在和捷哥断了联系后,Vicky前往北海道寻找他们,来到了他们的故乡夕张,似乎要将过去的生活远远甩开身后。
Vicky与小豪的爱情,与捷哥介乎爱情与亲情间的情感,以及与竹内兄弟之间的友情,这三种情感的浓度是依次递减的,可牢固程度却是相反的。最亲密的小豪,分手了;可以依靠的捷哥,消失了;只剩竹内兄弟,继续陪着Vicky疯狂。
有人说,《千禧曼波》是最不像“侯孝贤”的一部侯孝贤电影。
从基隆到台北再到日本,纷飞的滥情男女,昼夜轮播不停。非线性,无主线,拍得零散且摇晃,就像男女之间左一茬右一腿地在打情感乒乓,来来回回,如此往复。
难怪也有人觉得,《千禧曼波》是侯孝贤彻底放飞自我后的产物,甚至拍出了一点王家卫的感觉。
不过,也正是这部非典型侯孝贤电影,在新旧世纪更迭之际,捕捉到了缝隙间那些隐而不露的,游离缥缈的,属于边缘都市男女的孤独,属于台北这座城市的孤独。
01.运动镜头的使用从《千禧曼波》的第一个镜头起,就能感受到侯孝贤的改变:一个纵向的高速跟拍,画面有着飞翔般的动感。
在侯孝贤最早期确立风格的电影中,如《风柜来的人》《童年往事》《恋恋风尘》,采用的多是固定镜头,隽永而质朴。到了《南国再见,南国》和《海上花》,侯孝贤进行着对运动镜头的探索,但也足够克制,只是缓慢的推拉横移,而《千禧曼波》则是这种探索的一个阶段性成果展示。
《海上花》
侯孝贤导演颠覆了原有的定镜拍摄风格,《千禧曼波》中摇、移镜头占了大多数。不变的是长镜头的使用,全片仅有五十余个镜头,仍然是一两个镜头一场戏。
室内的长镜头,移动得平稳缓慢,紧紧跟随着人物的动作;室外的是高速运动的长镜头,具有强烈的表现意味,配合升格的方式,以假定性的方式,对现实进行了一番扭曲。
运动镜头的使用,舍弃了部分以往侯孝贤电影中温情的视角和诗意的意蕴,但取而代之的是灵动与浪漫。
但这些运动镜头并非一味追求影像上的奇观。侯孝贤不是影像本体论者,他所关心的还是“人”。在运动镜头之外,近景和特写的镜头数量也明显增多。
大景别小景深的画面,使人物的动作和表情被框进了逼仄的空间内,情绪被压缩至高密度,也更有感染力。
02.前卫电子乐和脱轨画外音在技术层面,《千禧曼波》的另一大突破在于 — 密集的前卫电子乐BGM和脱轨的画外音。
还记得当初的《恋恋风尘》,陈明章一个人,仅用一把600块钱的吉他为电影配乐,还一举拿下了第五届台湾金曲奖的最佳录音奖和最佳演奏专辑奖,完美诠释了“大道至简”四个字。可到了《千禧曼波》,配乐变成了前卫实验的电子乐。
《恋恋风尘》
配乐由侯孝贤的老搭档林强操刀,全片反复播放了一首名为《A Pure Person》的曲目,快节奏的鼓点,迷幻的旋律,靡靡之音赋予了影片更加强烈的现代色彩,像是给全片罩上了一层薄薄的雾气。
此外,电影中还有大量的画外音,一个慵懒浑厚的女中音在诉说着小豪与Vicky的故事,就像一个旁观的见证者。这个声音分明与Vicky的一模一样,可偏偏说的是“她”而是“我”。
这个声音与Vicky 的关系是若即若离的,既可以当做Vicky在回忆10年前的往事,也可以当做她在述说别人的故事。换句话说,旁白的视角既是一个旁观者,又是一个介入者。这在侯孝贤过去的电影中是从来没有的。
影片一开始的大段旁白 — “她和豪豪分手了,豪豪就是有办法找到她,打电话给她,求她回来,反反复复,像咒语,像催眠,她跑不掉了,又回来”。同样的旁白,在影片中段再次出现,刻意淡化了本就不清晰的时间界线。
这种做法在侯孝贤的《悲情城市》和《好男好女》等影片中也出现过,用剪辑师廖庆松的话讲就是,“没有过去,现在,未来的清楚界限,你所看到的也许都是现在,但这个现在里包含了过去与未来”。
《悲情城市》
持续的画外音,传递着同样的信息,与生活片段相呼应,形成了咏叹不绝的效果,也暗合了影片的碎片式结构 — 回忆的碎片。而这种碎片式结构又反应了都市男女恍惚混沌的精神和生活状态,表征着自我的迷失。
运动镜头、电子乐、画外音,这些在声画方面的大胆尝试,使得《千禧曼波》获得了第54届戛纳电影节的技术大奖,这是对侯孝贤敢于颠覆自我的一种肯定。当然,杜笃之、黄文英、林强、李屏宾和廖庆松这一套侯孝贤的“老班底”也功不可没。
03.无论怎么变,对“人”的关注不变归根结底,技术是为艺术服务的。
无论《千禧曼波》在拍摄技术上作出了多大的改变,回归到电影文本层面,它还是一种工具罢了。
侯孝贤的电影始终密切关注着“人”,以及人的生存状态。与《风柜来的人》《恋恋风尘》《好男好女》等之前的作品一样,《千禧曼波》同样在书写和反思个体关于成长的记忆,并由此思考生命的意义和价值。
《风柜来的人》
侯孝贤常在电影里对青春的流逝表露出淡淡的感伤,在谈到《千禧曼波》时,他曾这么说过:
“你年轻的凋零迅速一如纷飞的银杏叶,一整片银杏叶的散落看似无他,也或许令人感伤,但如果你仔细地凝神灌注在某一片叶面,将那一瞬间的时空冻结,叶面的肌理与当下的状态,其实有着更为丰富且深刻的含义”。
电影中的边缘都市男女,在醉生梦死中忘却烦恼,在分分合合中咀嚼情感。“我们是属于两个不同的世界,你是从你的世界掉到我的世界,所以你不懂我的世界”,小豪对Vicky说过的这句话,用最亲密的人之间关系的崩塌,讽刺了都市生活中信任的匮乏。
《千禧曼波》毫不掩饰地道出了“爱情”盲目且孤独的本性,宛如酒吧里晃动的音浪,处于一种无目的的晃动状态。拼命想要抓住的东西,最后无一例外,两手空空。
但电影并没有对此作出简单的褒贬,在镜头的凝视中,与其说我们感到的是无奈和悲悯,不如说是晕眩和无力。痴男怨女朦胧的情欲,躲藏在闪烁的霓虹灯下,若隐若现,直至熄灭。
04.个人成长与社会转型侯孝贤电影中描绘的成长,总是与社会转型结伴而行,由此也将个人成长的阵痛辐射到整个社会。纯真年代一去不复返,对应了工业发展的车轮,碾过了传统的农耕文明。
当然,侯孝贤之所以愿意不断反思个体成长与社会发展的微妙联系,与他的成长经历不无关系。
侯孝贤导演
侯孝贤的成长背景是20世纪50年代后的二十年,而那段时间,恰逢台湾从农业社会向工业社会转型的时期,各方面高速发展,时代的滚滚洪流下,人的生存状态和生活态度也强行随之改变。
直接反应到电影中,就是城市与乡村的对照。
在《尼罗河女儿》和《南国再见,南国》里,城市是光怪陆离的,灯红酒绿的,声色犬马的,所有置身其中的人看起来都像过客;在《风柜来的人》《童年往事》《恋恋风尘》里,乡村则被描绘得恬静淳朴,扑面而来的乡土气息。
《尼罗河女儿》
《童年往事》
到了《千禧曼波》,城市与乡村被并置在了叙事空间内。只不过从台湾的乡村换成了日本的小镇夕张。在那里,昏黄的灯光、寂静的街道、冒着热气的关东煮,构筑了一个远离尘嚣的世外桃源。
影片结束于夕张电影街的空镜,皑皑白雪听取了Vicky的笑声,看着她在雪地里忘我地尽情奔跑,把自己的脸埋进雪堆里,在那一刻会让人觉得,或许相较于令她多次受伤的台北,夕张才更应该是她的归宿。
也正是在电影的最后,贯穿全片的,象征着现代都市和工业文明的电子乐中,突然想起了台语歌。在都市的外壳下,侯孝贤所依恋的,所回归的,还是乡土与传统。
电影用了很长的一段篇幅,来拍摄夕张电影街上挂着的老电影海报。
这些镜头的用意恐怕也不仅仅是为了向电影前辈们致敬吧,也是在尽最后的努力,想要抓住最后一点往昔的时光。
可那样的时光,仿佛夕张漫天飞舞的雪花,抓住了,便转瞬即逝,然后就这么飘来飘去,就这么飘来飘去,飘来飘去…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