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萨克斯的描述:他在窗边吹了40多天萨克斯
对萨克斯的描述:他在窗边吹了40多天萨克斯楼下执勤的志愿者我从床底拉出积灰的音响,从柜子里找出萨克斯,开始吹奏一曲《海边陌生人》。希望这清透、悠扬的萨克斯曲子能为寒风中的陌生人驱走寒冷和疲惫。1月26日,大年初二,武汉的天阴沉着。一如我的心情。走到窗前,向下看去,昨天的那8个志愿者又出现了,三女五男。在青年路的十字路口,他们穿着隔离衣,戴着红袖章,在寒风中执勤。我看不清他们的长相,但感觉跟我的孩子差不多大,二三十岁,人生中的金色年华。也跟我好友的孩子差不多大,那个我唤做“晨晨”的男孩,32岁。就在这一天的早上,我醒来睁开眼,收到了他死亡的消息。
之46
口述者:张剑程(武汉人,退休)
口述时间:3月10日
执笔:刘兰兰
1月26日,大年初二,武汉的天阴沉着。一如我的心情。
走到窗前,向下看去,昨天的那8个志愿者又出现了,三女五男。在青年路的十字路口,他们穿着隔离衣,戴着红袖章,在寒风中执勤。
我看不清他们的长相,但感觉跟我的孩子差不多大,二三十岁,人生中的金色年华。也跟我好友的孩子差不多大,那个我唤做“晨晨”的男孩,32岁。就在这一天的早上,我醒来睁开眼,收到了他死亡的消息。
我从床底拉出积灰的音响,从柜子里找出萨克斯,开始吹奏一曲《海边陌生人》。希望这清透、悠扬的萨克斯曲子能为寒风中的陌生人驱走寒冷和疲惫。
图:大年初一开始,楼下多了8名执勤的志愿者。楼下执勤的志愿者
我家住在武汉市江汉区,疫情重灾区中的重灾区。我的小区就在迎宾大道青年路航侧小区。这里,距离汉口火车站和华南海鲜市场步行不超过两公里。
我住在5楼,以往,闲暇饭后,我总喜欢端着茶杯,立于临街的窗前,看霓虹闪烁,看人来人往,看车水马龙,看大千世界。
疫情改变了这一切。霓虹闪烁没了,人来人往没了,车水马龙没了。一切都是灰色调的。
大年初一,我从窗户往下看去,北湖西路与青年路的十字路口多了8名志愿者,他们穿着隔离衣、戴着口罩,我看不清他们的长相,但凭借体态,我看出他们年纪也不过二三十岁,和我的孩子差不多大。年前,我儿子去江西办事,滞留在当地。
他们4人一组,轮流站岗,十字路口东西南北四个口各站一人,不站岗的人就在一个很小的雨棚里休息。他们为遇到的每一个人测量体温,遇到车辆,如果没有特别通行证就劝返。还会拿着大喇叭喊:你们呆在家里就是在支持政府、支持我们的工作。
他们早上7点就到,晚上10点才离去。午饭和晚饭就是盒饭,由一辆小货车送来,到手应该也冰凉了吧。喝的是矿泉水,这么冷的天,喝下去,也是从头凉到尾吧。
我心疼他们。
图:楼下路口执勤的志愿者。没有送出的开水
大年初二早上不到八点,我醒来,躺在床上,打开手机,看到了朋友老陈发来的一条消息。他的儿子抢救无效,走了。
32岁,正是人生最旺盛的阶段,是一棵终于长大成材的树苗了,却在疫情这场暴风雨中倒下。
我看着他长大,我唤他“晨晨”,他比我的儿子没大几岁。大年三十早上,他突然高烧,送去医院,CT显示两肺都白了。不到三天,就离开了。
我的心堵得慌。我和老伴儿之前也探讨过,我们能不能度过这次疫情。但没想到,他一个年轻人走在了前面。
我无法排解内心的悲伤、恐慌和焦虑,又走到了窗前。下面的路口,4名志愿者仍站在那里执勤。寒气逼人,他们搓着手,缩着脖子,偶尔跺跺脚。在暖气屋里的我很感动,又很心疼。我想烧点开水给他们,被老伴儿劝住了。她说,现在不能出门,就算送过去了也是近距离接触,他们收下也不好、不收下也不好。我一想,也是,送过去还让人家为难,说不定他们连杯子都没带。就打消了这个念头。
唯有音乐相送
过了许久,老伴儿像想起什么似的,她说,你忘记自己的老本行了吗?你可以给孩子送音乐啊。
我像被点醒了一般:是呀,纵使城封了、路封了、小区封了,音乐却可以隔空相送,可以抵达。
说干就干,我从柜子里找出萨克斯,又从床下拖出音箱,一边让暖风机给萨克斯预热,一边换哨片,然后润哨片、校音、给音箱充电、架乐谱。
一切准备就绪,我把音箱放到窗口,把音量调小,对着已经模糊的曲谱开始吹奏《海边陌生人》。这是一首经典名曲,清透的缓缓流淌的音符里是孤独,是思念,是疫情中千千万万个你我,你在思念我,我也在思念你。
音符从窗户飘出,飘向了楼下的志愿者。他们站在不同的路口,用手势交流着。一个男孩用手指指自己的耳朵,又指指我的窗口,仿佛在告诉同伴,楼上有人在为他们演奏。
一曲终了。我又演奏了《茉莉花》《梁祝》《再回首》《永浴爱河》……我看着楼下的他们,他们偶尔也抬头看看窗户里的我。在这个寂静的阴冷的下午,在这个四面灌风的路口,我们心照不宣地享受着属于我们的默契。
末了,我吹奏了一曲《为了谁》。这是一首成名于1998年抗洪时期的歌曲,那一次灾难中,武汉成了汪洋大海。时隔22年,病毒像洪水一样袭击武汉。而我们就像汪洋中那漂泊的船,盼望着靠岸的那一天。
低婉迂回的前奏、浑厚沙哑的中曲,高亢激昂的结尾,“我不知道你是谁。我却知道你为了谁……”我不知道楼下的志愿者是谁,但我知道他们为了谁。
曲终,四个志愿者来到我的窗下,整整齐齐站着,对着我敬了个礼。我也把手伸出了窗外,握起了拳头。眼泪流了下来。
吹奏到疫情结束
此后,每天上午10点到11点,下午2点到4点,在这个5平方米的窗前,我都会看着楼下的他们,吹响萨克斯。这一吹就是40多天,吹到了现在。
我们没有说过一句话,却仿佛有一种约定。我们不相识,却又仿佛相识已久。
吹得久了,邻居也有了期盼。有时吹得晚了,就会有人打电话问我,今天怎么还没有吹曲子。
大家都如同被囚禁的人,渴望着从疫情中抽离,渴望着一点浪漫,一点温暖,一点希望。不是武汉人,很难体会到我们的心理,尤其是武汉中心城区的人,带着恐惧过着每一天,那是一种对明天是否会到来的恐惧。
而音乐总是能治愈人心。我不知道我的吹奏能有多少效果,但我希望它能抚慰一下大家疲惫的心灵,带走一点恐慌,带去一点希望。
我会一直吹下去,直到疫情结束。
张剑程吹萨克斯已有二三十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