儒林外史第1回的优美词汇:市井俚语看百态
儒林外史第1回的优美词汇:市井俚语看百态成老爹是个乡下人,是个田地买卖中介,两头通吃。因为为人活洛,还混上了“方巾”戴戴,就是走后门搞到了秀才的待遇。因为虞华轩有钱,所以是他的老主顾。成老爹说有块地,方老六家里想买,但是农户不肯卖。因为方家下乡,要庄户备好香案迎接,不按时交地租还是打板子。虞华轩一听就来气了,这是惹不起方家,难道就欺负我?不卖给他就卖给我啊?我下乡难道也要摆个臭案子迎接?我不打这些庄户,难道他们还要打我?虞华轩是个神童,经史子集无一不通,兵农礼乐工无一不晓,只是“生在这恶俗的地方,又守着几亩田园,跑不到别处去,因此就激而为怒”。激而为怒,就让虞华轩以捉弄人为乐趣。成老爹正好撞枪口上。这么一幅龌龊的景象,完全置礼仪品行于不顾,赤裸裸的贪钱慕势,令人惊掉下巴。五河人势利到什么程度?大家平素就以吹嘘方彭二家为荣,比如昨天跟方老爷彭老爷一起吃饭了,昨天彭老爷亲自跟我说了几句话了。鲁迅《阿Q正传》里,阿Q也以与同姓赵老爷说
余二:娃子不哭奶不胀
五河县不知道怎么得罪了吴敬梓。纵观整部《儒林外史》,都是对人物进行讽刺嘲笑,独独对五河县这么一个地方凝神聚力,运气作功,大加鞭鞑。上上下下,里里外外,吴敬梓连春秋笔法都懒得用,简直就是破口大骂“五河县势利熏心”。整个五河县那是“礼义廉耻,都灭绝了”!隔了三百多年,在《儒林外史》的字里行间,吴敬梓的极度鄙夷之情仍然力透纸背,扑面而来。犹如下了一道古老的咒语,要把五河县永远钉在耻辱柱上,不得翻身。不知道今日的安徽五河人,读到这两章节,作何感想。
五河县风气败坏,世象堕落,一言以蔽之,无非“势利”二字。五河县被彭、方两大家庭把持,整个县唯彭方二家是瞻,号称“非方不亲,非彭不友”。彭家是官宦人家,因为祖坟埋得好,大家族里中了几个进士,出了两个翰林,从朝廷到地方都有势力。方家是盐商出身,家有巨富。本来商人地位卑下,奈何有钱也是爷。五河县本来余家和虞家是老乡绅,瞧不上方家,禁不住出了几个败家子,垂涎方家的银子,与方家结亲。知县也亲自作媒,拉方家与彭家作亲。这样,彭方两大家庭在整个五河县就遮了天了。五河县的人都是狗眼看眼低,盛行巴结之风,不是想方设法要结交方家,就是削尖脑袋联谊彭家。上至知县,中有各种乡绅,下至普通乡民,莫不如此。
吴敬梓骂道:“五河的风俗,说起那人有品行,他就歪着嘴笑;说起前几十年的世家大族,他就鼻子里笑;说起那个人会做诗赋古文,他就眉毛都会笑。问五河县有甚么山川风景,是有个彭乡绅;问五河县有甚么出产希奇之物,是有个彭乡绅;问五河县那个有品望,是奉承彭乡绅;问那个有德行,是奉承彭乡绅;问那个有才情,是专会奉承彭乡绅。却另外有一件事,人也还怕:是同徽州方家做亲家;还有一件事,人也还亲热,就是大捧的银子拿出来买田。”
这么一幅龌龊的景象,完全置礼仪品行于不顾,赤裸裸的贪钱慕势,令人惊掉下巴。五河人势利到什么程度?大家平素就以吹嘘方彭二家为荣,比如昨天跟方老爷彭老爷一起吃饭了,昨天彭老爷亲自跟我说了几句话了。鲁迅《阿Q正传》里,阿Q也以与同姓赵老爷说话为荣,乡人问赵老爷同他说什么了,阿Q说赵老爷说“滚”。这一节明显受到了吴敬梓笔下五河县的启发。
也因此,虞华轩狠狠捉弄了一把成老爹。
虞家是大家,曾祖是尚书,祖父是翰林,父亲是太守。也是声名显赫,无奈人去茶凉,势力不在,门前车马稀疏,少人问津。正如成老爹所说“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就像三十年前,你二位府上何等气势,我是亲眼看见的。而今彭府上、方府上,都一年盛似一年。不说别的,府里太尊、县里王公,都同他们是一个人,时时有内里幕宾相公到他家来说要紧的话。百姓怎的不怕他!”
虞华轩是个神童,经史子集无一不通,兵农礼乐工无一不晓,只是“生在这恶俗的地方,又守着几亩田园,跑不到别处去,因此就激而为怒”。激而为怒,就让虞华轩以捉弄人为乐趣。成老爹正好撞枪口上。
成老爹是个乡下人,是个田地买卖中介,两头通吃。因为为人活洛,还混上了“方巾”戴戴,就是走后门搞到了秀才的待遇。因为虞华轩有钱,所以是他的老主顾。成老爹说有块地,方老六家里想买,但是农户不肯卖。因为方家下乡,要庄户备好香案迎接,不按时交地租还是打板子。虞华轩一听就来气了,这是惹不起方家,难道就欺负我?不卖给他就卖给我啊?我下乡难道也要摆个臭案子迎接?我不打这些庄户,难道他们还要打我?
成老爹说话不能这样理解,是说您宽宏大量。成老爹又问银子可是现成的吗。虞华轩又来气,当即吩咐小厮搬出三十锭大元宝,“那元宝在桌上乱滚,成老爹的眼就跟这元宝滚”。一个势利眼儿的形象就活生生站在读者面前了。
虞华轩说你赶快回去,我买了。成老爹装模作样,说还要耽误几天才能回去,要到王知县那里给婶母领节孝牌子,交钱粮;然后一天要到彭老二家给他十岁的小儿子祝寿;再后一天方家六房要请他吃午饭。然后才能回去。
成老爹这一下把王知县、彭家、方家都抬出来了,那是说明自己面子如何之大。虞华轩压根不全信他这些鬼话。也是吃饱了撑的没事干,虞华轩决定探个究竟,叫唐三痰专门去方六房里打听,到底有没有请成老爹这回事。唐三痰一打听,压根儿没这事。虞华轩大喊,“妙!妙!”捉弄成老爹的计划有了。他让小厮托香蜡店的伙计写了一封假请贴,将计就计,以方老六的名义写“十八日午间小饭候光,方杓顿首”。然后送到成老爹睡的房间里。成老爹交了钱粮回来,一看请贴喜出望外啊,惊不惊喜?意不意外?没想到自己胡呓几句还成了真,看来自己要发了。成老爹让喜悦冲昏了头脑,根本不去想是真是假。隔天就去找方老六了。临走前,虞华轩专门把他请到厅上看着,“小厮一个个从大门外进来,一个拎着酒,一个拿着鸡、鸭,一个拿着脚鱼和蹄子,一个拿着四包果子,一个捧着一大盘肉心烧卖,都往厨房里去。”成老爹心想今天方老六请我,这虞家的酒席我还看不上眼呢。
结果到了方老六那里,方老六上来就问,老爹哪天来的,住哪里啊。成老爹心里就凉了半截,没话找话,气氛非常尴尬,一点也没有要请成老爹吃饭的迹象啊。成老爹喝了一碗又一碗茶,不见一个客来,更不见酒席摆上,肚子里开始滚雷。忍了半天只好自己滚蛋了,想着虞府请客,回去吃酒也好。自己还琢磨,哎我是不是来太早了?哎我是不是把贴子日期看错了?哎我是不是哪句话说错了得罪方爷了?
回到虞府,虞华轩一看成老爹,心里就乐开了花了。还没等成老爹张嘴,就拿话堵住了他,“成老爹偏背了我们,吃了方家的好东西来了,好快活!”然后令小厮“快拿一张椅与成老爹那边坐,泡上好消食的陈茶来与成老爹吃!”成老爹话被堵得严严实实,一句也声辩不得,只能打掉牙往肚里咽。一个人坐在那里,接着一碗接一碗喝茶充饥,眼睁睁看着虞华轩、唐三痰等人“大肥肉块、鸭子、脚鱼,夹着往嘴里送”,“气得火在顶门里直冒”。虞华轩等人一直吃到晚上,成老爹一直饿到晚上。终于等到席终人散,成老爹偷偷到厨房要了碗炒米,才算结束了一整天的折磨。
这还不算,等到过了几天,成老爹领着乡人来办卖田手续时,虞华轩一句话“不要了,把那几个泥腿子给我赶走!”整得成老爹傻了眼,无可奈何,悻悻而去。
吴敬梓借虞华轩狠狠地捉弄了成老爹为代表的五河人,解了心头大恨。看虞华轩这个价势,多少也有些吴敬梓自己的投影,至少是心理上有契同之处。从家世、神童、性情来比较,二人都极为神似。也许,杜少卿是吴敬梓理想中的自己,而虞华轩是吴敬梓现实中的自己吧。
但是五河县鄙吝下作的风俗是不可救药的,吴敬梓深以为耻。譬如,“五河的风俗是个个人都要同雇的大脚婆娘睡觉的。不怕正经敞厅里摆着酒,大家说起这件事,都要笑的眼睛没缝,欣欣得意,不以为羞耻的。”大脚婆娘是下层佣人,五河的男人们一个一个都要争着跟女仆睡觉,还以为荣耀夸示出去。吴敬梓把五河人骂到了骨子里,这种露骨的地域黑毫不掩饰,这是说五河人是多么低贱不要脸!古代的五河人在地下读了《儒林外史》,估计会嗷嗷着举着砍头四处溜达找吴才子算账。
五河县还有一大陋俗就是举县都痴迷堪舆之术。通俗地说,就是讲风水瞎迁坟。虽说旧时都讲究这个,但基本点到为止,像五河县这样走火入魔到变态的程度,实属罕见。找坟地要弄来好几个风水师,你看完他来审,他审完再请一个看,互相印证,如果彼此矛盾就接着看。祖坟安葬多年,孝子孝孙做个梦或者妒忌别家发了迹,也要请风水师四处看,把祖坟刨了再迁到好地方去。
余特余持到一个本家去喝酒,遇见余敷余殷二兄弟,给主家看坟土。又是尝土块,又是闻土味,说这块地葬不得,否则就要受穷。余特说,我离家也就十几年,没想到你们二兄弟成了精了,还会看坟地呢?二兄弟听不出老大骂人的意味,得意洋洋地说,经过我们兄弟看过的坟地,就没有不准的!余特说,主家老爹已经葬了二十多年了,家里也还平安,有必要迁坟吗?余殷说,这你就不懂了,四叔那个坟,“一汪的水,一汪的蚂蚁,做儿子的人,把个父亲放在水窝里,蚂蚁窝里,不迁起来,还成个人?”因为彭家发达了,所以彭家的祖坟就落得好,风水好,出人才。这是五河县人的共识。因此安坟迁坟成了一个产业,彼此乐此不疲。
迁坟安坟,究其根本原因,还是势利二字作怪,坟安了好,就要出当官的,出发财的。之所以穷困平凡,就是因为祖坟安得不好,所以要迁,要折腾。
五河县的势利眼儿们在节孝祠入祠典礼上达到了高潮。顾名思义,五河县建了节孝祠,就是要把所以符合官方标准的已逝女性的牌位,请到祠里供起来,以示表彰。余家、虞家都有叔祖母、伯母、叔母入祠,按说这两大家族的人应该尽力办好自己的事情。但是除了虞华轩、余特余持等人,其余余家、虞家的人都跑去给方家老太太陪祭候送去了,自家的牌位反而不管不顾,这种数典忘祖的事情都能做出来,令人瞠目结舌,不可思议。书中写道,听得西门三声铳响,抬亭子的人道:“方府老太太起身了!”须臾,街上锣响,一片鼓乐之声,两把黄伞,八把旗,四队踹街马,牌上的金字打着“礼部尚书”、“翰林学士”、“提督学院”、“状元及第”,都是余、虞两家送的。执事过了,腰锣,马上吹,提炉,簇拥着老太太的主亭子,边旁八个大脚婆娘扶着。方六老爷纱帽圆领,跟在亭子后。后边的客做两班:一班是乡绅,一班是秀才。乡绅是彭二老爷、彭三老爷、彭五老爷、彭七老爷,其余就是余、虞两家的举人、进士、贡生、监生,共有六七十位,都穿着纱帽圆领,恭恭敬敬跟着走。一班是余、虞两家的秀才,也有六七十位,穿着褴衫、头巾,慌慌张张在后面赶着走。
这一幅群丑图还不生动。余虞二家的牌位,连本家人都没有人捧场,只有少数几位看到了还知道拐个弯做个揖。整完了,都跑去吃方家的宴席去了。余特余持、虞华轩几人冷冷清清,无人搭理。余老大抬眼看方家热闹的席场,方老六正跟一个姓权的卖花牙婆聊天,“方六老爷拿手一宗一宗的指着说与他听,权卖婆一手扶着栏杆,一手拉开裤腰捉虱子,捉着,一个一个往嘴里送。”
余大先生对虞华轩说:“表弟,我们县里,礼义廉耻,一总都灭绝!”
而号称“品行文章是从古没有的”余特余持二兄弟,确实比同县人清爽太多,但是本身做事也有灰处。吴敬梓对他们倒是采用了春秋笔法。
余特是个老明经,余持是个穷秀才,二人都是靠坐馆教私塾谋生。余特没钱了,要安葬父母,就跑到无为州找故人长官打秋风。州尊并没有直接给他银子,让他领个人情,收了一笔贿赂。有人犯了命案,拿钱说和,余特算一个中介,一共三个人,分了四百两银子,每人计一百三十余两。但是不久此事被告发,无为州派人来缉拿余特,但是,非常诡异的是,文书写的却是余持的名字。问题就来了,明明是余特犯的事,怎么会安到余持头上?
只有一个解释,那就是老大在接受贿赂时,用的就是二弟余持的名字。
当然书里没有明说。为了表现兄友弟恭的典型,余持揣着明白装糊涂,一遍一遍禀奏五河县知县,而丝毫不提余特。结果面貌、时间都对不上,五河县知县也是个糊涂蛋,最后竟然给拖得不了了之。
“娃子不哭奶不胀”,就是余持的小舅子劝他的话,“为甚么把别人家的棺材拉在自己门口哭?”就是不要自己揽事,就是自己的亲哥哥,也是“别人”。
对比五河县的人,余特余持,的确已经算是好兄弟,好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