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人必学的技巧:词艺录古人评词家技法名词略谈
古人必学的技巧:词艺录古人评词家技法名词略谈缈空烟、四远是何年,青天坠长星?幻苍崖云树,名娃金屋,残霸宫城。箭径酸风射眼,腻水染花腥。时靸双鸳响,廊叶秋声。《八声甘州》上阙然吴文英词不同,吴文英词多不用虚笔,而直接取意象同感而陡顿承折,这种转文技巧迥然于传统古典叙述技巧,故张炎极斥吴词,甚至于《词源》中称吴词为“吴梦窗词 如七宝楼台 眩人眼目 碎拆下来 不成片段”,如吴词《八声甘州》上片:不用虚字斡旋而径对上文作陡接急转,即所谓“空际转身”( 宋 楼昉《过庭录》:“文字之妙,只在几个助辞虚字上……助乱虚字,是过接斡旋千转万化处)古诗词中例以虚词作文意转折处,如周词《六丑丨蔷薇谢后作》:东园岑寂,渐蒙笼暗碧。静绕珍丛底 ,成叹息。长条故惹行客,(似)牵衣待话,别情无极。残英小、强簪巾帻。终不似一朵,钗头颤袅,向人欹侧 。漂流处、莫趁潮汐。恐断红、尚有相思字,何由见得?其中“长条故惹行客,(似)牵衣待话,别情无极”即以虚笔(似)将“长条
诗有六义,曰“风、雅、颂、赋、比、兴”。所谓“风、雅、颂”即诗之形制,《风》即《三百篇》中各地俗乐,《雅》则皇室正乐,《颂》即祭祀歌辞;所谓“赋、比、兴”即诗之用法,“赋”则铺陈,“比”则比喻,“兴”则兴象。
概“赋、比、兴”为诗中修辞手法之滥觞,亦为中文修辞之滥觞,然发诸具象之外,则又衍生繁芜。如现代文学所谓修辞手法倒叙、插叙等入古人词评中又辞彩纷饰,竟异名而同意,使读者尤其模糊难指确。本文即以此引申,略探各家词评技法之要核。
周济谓吴文英词之“空际转身”- 古典技法中多用虚词转折
“空际转身”一词由来,始见周济《介存斋论词杂著》十八引良卿曰云:
“〔尹惟晓『前有清真,后有梦窗』之说,可谓知言,梦窗每于空际转身,非 具大神力不能。〕
不用虚字斡旋而径对上文作陡接急转,即所谓“空际转身”( 宋 楼昉《过庭录》:“文字之妙,只在几个助辞虚字上……助乱虚字,是过接斡旋千转万化处)古诗词中例以虚词作文意转折处,如周词《六丑丨蔷薇谢后作》:
东园岑寂,渐蒙笼暗碧。静绕珍丛底 ,成叹息。长条故惹行客,(似)牵衣待话,别情无极。残英小、强簪巾帻。终不似一朵,钗头颤袅,向人欹侧 。漂流处、莫趁潮汐。恐断红、尚有相思字,何由见得?
其中“长条故惹行客,(似)牵衣待话,别情无极”即以虚笔(似)将“长条故惹行客”之眼前之实景转入想像中之虚情。
- 吴文英词多用“空际转身”法
然吴文英词不同,吴文英词多不用虚笔,而直接取意象同感而陡顿承折,这种转文技巧迥然于传统古典叙述技巧,故张炎极斥吴词,甚至于《词源》中称吴词为“吴梦窗词 如七宝楼台 眩人眼目 碎拆下来 不成片段”,如吴词《八声甘州》上片:
缈空烟、四远是何年,青天坠长星?幻苍崖云树,名娃金屋,残霸宫城。箭径酸风射眼,腻水染花腥。时靸双鸳响,廊叶秋声。《八声甘州》上阙
吴文英《八声甘州》上片,以“青天坠长星”写出虚景“云树”、“金屋”、“宫城”;又以“酸风射眼”转入实景“腻水染花腥”,后又借于“秋声”之听觉,而通感于“双鸳响”,全文绝少有用虚字、而多用意象通感联系而转折的手法,即前文所提“不用虚字斡旋而径对上文作陡接急转”,即“空际转身”法。
- 空际转身与象征性
陈廷焯曾驳斥张炎对吴文英之“不成面目”之评价,云“若梦窗词,合观通篇,固多警策。即分摘数语,亦自入妙,何尝不成片段耶”(《白雨斋词话》)但陈廷焯此说尤不能探“空际转身”之根本。
古典文学是非常传统的叙述手法,其中转折自有脉络可寻,其脉络则在虚词;而吴文英舍去虚词,其中关联性便只在“意象”的象征性中。
艾略特
艾略特对意象有一段概述,云:
意象来自他从童年开始的整个感性生活。我和所有人在一生的所见、所闻、所感之中,某些意象(而不是另外一些)屡屡重现,充满着感情,情况不就是这样吗?一只鸟的啁啾、一尾鱼的跳跃,在一个特定的时间和地点,一朵花的芳香,德国一条上山路的一位老妇人,从窗口里看到的正在赌牌的六个恶棍——在黑夜中,在法国一条小铁路的交叉站上,那里还有一辆水车。这样的记忆会有象征的价值,但究竟象征着什么,我们无从知晓,因为它们代表了那种我们的目光不能透入的感情深处。”— 艾略特《观点》见(《诗探索》1981年2期第104页)。
其中意象的象征有能与大多数人通感时,又有无法为读者探知的象征意味。若不以虚词为转,而以意象为转,那么吴词中意象的象征性能与人大多数人“同感”之处,便成了“空际转身”,剩下无从知晓的“意象象征”,便成了“晦涩难通”之处了。
潜气内转与“勾勒”法
- “潜气内转”之移乐用文
潜气内转本为声乐中的运气技巧,始见于三国繁钦《与魏文帝笺》,后由清人朱一新引通骈文技法,后光绪年见又迁移至长调词法笔法当中。
即日故共观试,乃知天壤之所生,诚有自然之妙物也。潜气内转,哀音外激,大不抗越,细不幽散。《与魏文帝笺》繁钦词为音乐文学,需要配合曲调才能歌唱,而为了合乎于曲调旋律、节拍,故词律中多有句读长短不同,气息收发之间不如律诗整齐故有升潜之处;又长调字繁,需在比、兴之中而有言外之意,其结构安排也需要有气息顿挫之处。因此两点,词中实多有“潜气内转”之用度。
《词曲概》中所谓:
一转一深,一深一妙,此骚人三昧,倚声家得之,便自超出常境。
又云:
余谓起、收、对三者皆不可忽。大抵起句非渐引即顿入,其妙在笔未到而气已吞。收句非绕回即宕开,其妙在言虽止而意无尽。对句非四字六字即五字七字,其妙在不类于赋与诗。
这种一转一深,或是笔未到而气已吞,便是潜气内转了。
如周邦彦词《瑞龙吟》一、二片:
章台路。还见褪粉梅梢,试花桃树。愔愔坊陌人家,定巢燕子,归来旧处。/黯凝伫。因念个人痴小,乍窥门户。侵晨浅约宫黄,障风映袖,盈盈笑语。《瑞龙吟》一、二阙
词中所提为“伤离意绪”,起句虽然是点明所在地为“章台路”,但又下一虚词“还见”,便可知是从回忆中引出,这就是气脉第一次暗中折转;又“黯凝伫”为实写,又以“因念”句翻写出追想当日相见时状态,此气脉又为之一转。此两处,皆为“潜气内转”。
- 勾勒法与潜气内转
夏敬观《蕙风词话诠评》云:“勾勒者,於词中转接提顿处,用虚字以显明之也”,如以此观之,勾勒法与“潜气内转”要无不同,但实际上此又截然二事。
先,勾勒法之称,也非文学特有,始从美术中化出(明张岱《陶庵梦忆·濮仲谦雕刻》中有云“其竹器,一帚一刷,竹寸耳,勾勒数刀,价以两计”),虽移画技入笔法,但理念不当有失,即词中画面的勾勒,人物之勾勒。(“白石、玉田一派,勾勒得当,亦近质实”《蕙风词话诠评》)
柳词云:“望中酒旆闪闪,一簇烟村,数行霜树”是为勾勒;周词云“ 东园岑寂,渐蒙笼暗碧。静绕珍丛底”是为勾勒。而夏敬观所谓“於词中转接提顿处,用虚字以显明之也”,此非勾勒,而是“潜气内转”。实前者(勾勒)为面目技法,后者(潜气内转)为气息技法,不可不知。
- 潜气内转与空际转身混过
夏敬观《蕙风词话诠评》后又云:
“梦窗以研讨会锦拼合。整者元气浑仑,研讨会拼者古锦斑斓。不用勾勒,能使潜气内转”。
此处又将“潜气内转”混淆与“空际转身”,上文提到,吴词“空际转身”之由来,故全从意象象征性关联,非传统的古典叙事,而近乎西方意识流。夏敬观隐隐能感,但未曾融贯,其云
“文辞至极高之境,乃似有神经病人语,故有可解而不可解之喻。然而胡说乱道,其间仍有理路在,但不欲显言,而玄言之。不欲迳言。而迂回以言之耳。又往往当言不言,而以不当言者衬出之。其零乱拉杂,只是外表觉得难喻,而内极有叙,非真零乱拉杂也。此境为已有成就而能深入者道,初学者勿足以语此。 ”
故有可解而不可解之喻即艾略特所谓之象征性深浅之关系,此非言之“空际转身”乎?而“潜气内转”则为传统叙述中之技法,在于用虚词而有气脉移转,故与之不同。
结言读古人词评,所以模糊者,不外乎对于理论名词的不统一性,故读者观之似“一人有一家之言”;又古文学中少有为理论解构者,皆好爱“一言以全廓”,故又有境界说、神韵说乃至性灵说。
故词学研究,能以中西兼和为最上,但可惜的是,前人通词学而不通西学,今人通词学而不通旧学,几使文学落近民科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