内蒙古文学艺术家口述史,母亲土土的名字
内蒙古文学艺术家口述史,母亲土土的名字 就常常自责。其实,母亲是最心疼我的人,是最关心我读书和前途的人,没有母亲的无私,我很难上大学,很难有今天的成就,甚至可能还在当农民。 不由得想到,自己生下来的时候,大概也是叫母亲的名字,但是我当时懵懂无知,根本不知道了。后来有记性了,自己却有了名字“余继聪”。记得了自己的名字,在各种作业本、履历表等写自己的名字,写得多了,自己也就理所当然地认为自己是余家人,跟余家的祖宗有千丝万缕的联系。因此,牢牢记得父亲的名字。但是却很容易忘记母亲的名字。有时填什么表格,有母亲姓名一栏要填,或者是儿子有时突然问我,我竟然要认真想,才能想起好像已经很遥远的母亲的名字。 儿子出生的当天,沐洗干净,给他穿上婴儿衣服,医院就给他照了相片。拿到相片后,我很奇怪,相片上的儿子,衣服上缝缀着一小片白布,上面工工整整、清清楚楚写着“薛丽华”三个字,是妻子的名字。转念一想,儿子还没有自己的名字,而且为了避免弄错
(原载于内蒙古自治区文联《草原》2016年第2期,湖南省教育厅《爱你.健康读本》2017年第8期,北京工业大学出版社《2016年中国散文排行榜》
儿子出生的当天,沐洗干净,给他穿上婴儿衣服,医院就给他照了相片。拿到相片后,我很奇怪,相片上的儿子,衣服上缝缀着一小片白布,上面工工整整、清清楚楚写着“薛丽华”三个字,是妻子的名字。转念一想,儿子还没有自己的名字,而且为了避免弄错,也就确实只能暂时叫他他母亲的名字。
有此一事,我才真正明白,子女真是母亲身上掉下来的一块肉,与母亲有血脉关系。
不由得想到,自己生下来的时候,大概也是叫母亲的名字,但是我当时懵懂无知,根本不知道了。后来有记性了,自己却有了名字“余继聪”。记得了自己的名字,在各种作业本、履历表等写自己的名字,写得多了,自己也就理所当然地认为自己是余家人,跟余家的祖宗有千丝万缕的联系。因此,牢牢记得父亲的名字。但是却很容易忘记母亲的名字。有时填什么表格,有母亲姓名一栏要填,或者是儿子有时突然问我,我竟然要认真想,才能想起好像已经很遥远的母亲的名字。
就常常自责。其实,母亲是最心疼我的人,是最关心我读书和前途的人,没有母亲的无私,我很难上大学,很难有今天的成就,甚至可能还在当农民。
父母亲十八岁结婚,都还幼稚。父亲是劁猪匠、篾匠、石匠、泥瓦匠,常年在外走村串巷找生意活计。母亲怀着我的时候,父亲在外忙碌,常常两三个月不回家。我出生的时候,父亲也不在家。多年以后,父亲还是照顾不了家庭,常常离家在外忙碌。父亲是入赘母亲家,外祖父无法容忍父亲,逼着母亲跟父亲离婚,后来父亲就回了他自己的老家。半年以后,母亲自己带着粮食家什去找父亲,忍辱负重,受尽屈辱。多年以后,母亲告诉我,这一切都是为了我。母亲是担心,与父亲离婚后她一个人生活或者改嫁,叫我受苦,无力供我读书。
正因为如此,母亲把一切希望都寄托在我身上,对我要求很严格。
从小,我就被母亲喊着跟她一起做家务,干农活,放牛,上山砍柴,挖田,点豆,锄草,薅秧,栽种烤烟,采摘烤烟,烈日中奔波,阴雨中忙碌,忙到天黑,还根本不知道父亲在哪里。我跟着母亲,较早地学会了做一切家务事和繁重的农活。常常是很晚,我们都还没有吃饭,月光下我们还在村外的菜地里栽种或者浇菜,在田地里忙碌。回家时,不是带回一担水,就是捎回一篮猪食;出门时,不是带上一担粪,就是扛上一把锄,总之出门进门都得叫我带上点什么。晚上我在看书做作业,母亲还在忙着砍猪食,理烤烟,缝鞋子……还得过问我的作业。
母亲挣钱不容易。供我读书,用的就是她卖菜和种烤烟赚的钱。
我曾经和母亲进城卖过瓜菜。由于我们村离城里远,鸡叫头遍就得上路。天色依然黑得伸手不见五指。我近视,看着很平坦的路面,其实是坑坑洼洼,七凸八凹。挑着二十来公斤瓜或者青菜,跟在母亲身后,跌跌撞撞,试探着往前走,走得很慢,追不上母亲,我很着急,很害怕。母亲挑着满满一大担,常常是四五十公斤,走得却很快。母亲这么摸黑走惯了,不会跌跤。可是我,一不小心,就跌一跤,篮里的瓜菜就滚得满路都是。母亲就停下,折回来帮我捡拾。可是跌伤的南瓜,流出汁液,沾满泥灰,很难洗净,城里人不买。
日当午,母亲可能正在侍弄菜地,浇菜,可能正在侍弄烤烟,浇烤烟,锄草,打杈,喷药,采摘烤烟叶;天都黑了,母亲可能还没有吃饭,还在拴绑烟叶,理烟分级。
由于无知,我曾经跟着小伙伴们躲学和逃学,躲在小河边捉鱼,柳树林里嬉戏,上山采野果,到田地里偷瓜豆。气得母亲用她上山背柴的皮条、棕背绳,把我反绑着双手,吊在院子里的老柿子树上,用她背回家做烧柴的荆条抽打。
家中经济艰难,有时我打碎一个碗,母亲就狠狠数落我半天,我一回嘴,她就会气呼呼急忙忙到柴码上去抽荆条,然后追着我打,一边追,一边咒骂数落。母亲的愤怒溢满了村庄。我逃到村外,她还紧追不舍。我们母子二人就一圈圈绕着村外的坝塘跑。母亲饿,我也饿。等她骂够了,也没有力气追了,才回家去做饭。但是饭熟后,我不敢回家,母亲又很着急,得出村来找我。母亲的焦虑、着急、委屈,又一声声溢满村庄,叫村人们看笑话。
粗手大脚的母亲,不会绣花,更不擅长织毛衣,很像一个土疙瘩,没有什么出众的地方。
读大学一年级的冬天,当收到母亲托人捎给我的毛衣时,我正冻得瑟瑟发抖。昆明的冬天其实很冷,并不像人家说的“四季无寒暑”。是父亲穿的旧毛衣,母亲用她笨拙的手织缀好的。开始的时候,我讨厌那土土的旧毛衣,讨厌母亲,她竟然让外出打工的堂兄捎去给我,穿着破烂的堂兄让我在同学们面前出了丑,我尤其不想在城市学生面前丢脸,就一直不愿穿。可是进入隆冬,衣衫单薄的我,实在支持不住了,终于很不情愿地翻出了那件土土的旧毛衣,一穿上身,马上不再冷了。我的泪水,马上流出来。才明白,只有我土土的家乡和土土的母亲能给我关心和温暖啊!
多年以后,我才明白,母亲常常心情不好,常常咒骂我,对我过分严厉,通通是因为父亲常年在外忙碌揽生意,常常不回家,致使二十多岁的母亲和我们兄弟三个无依无靠。
但是,我一直不明白,一直怨恨母亲,常常忘记她的名字,偶尔想起来,觉得她的名字十分俗气,十分难听,一下子就叫人家看出是乡下人的名字。别人问起来,故意避而言它,不愿意说出母亲的名字。有时填什么表格,明明有“母亲姓名”一栏,我却故意不填。
母亲叫“姚兰芬”,一个很土很乡村的名字,那时,我觉得这名字是那么难听,叫什么花花草草,只有没文化的乡下人才会这么叫,怨她为什么叫这么个名字,怨自己为什么有这么个母亲。
因为父亲是上门女婿,其实,我是跟着母亲姓的,我原来的名字叫“姚富贵”,按我当时的眼光看来,同样是一个很俗气、很土气、很难听的名字,可是现在看来,我要是接着叫这个名字该多好!
母亲长相也很一般,很矮的个子,是那种一看就能叫人看出的农村妇女长相。多年以后,我发觉,无论给母亲穿什么衣服,都很难脱一身土气。当时,我也很讨厌见到母亲那土土的样子,粗糙的手,皴黑的脸,枯黄的头发,灰头土脑的样子,一看就叫人知道是乡下人。母亲的模样,很容易叫人把她归拢泥土一类,看成黑山羊一伙,叫人讨厌。
若干年之后,我考上省城的师范大学本科中文系,远离家乡在外读书,忽然不再讨厌母亲了,常常思念她,思念她粗糙的手,皴黑的脸,土土的模样,突然发觉母亲的名字也很好听,很喜欢她的名字。我知道“兰”是高雅温馨美丽脱俗的花,“芬”就是芳香的意思。
我突然很喜欢一切土土的东西,喜欢母亲土土的长相,一种离泥土很近的长相;喜欢母亲土土的名字,一个离家乡离泥土很近的名字。
土土的母亲,在我工作多年以后的今天,对我依然很严厉,可是,也依然关心我。母亲节俭,也常常嘱咐我要节俭。她常常走路进城,给我背来南瓜、豆角、红薯、蜂蜜,十多公里的路,本来可以坐车,可是她舍不得花那两块钱。
我常常不忍,叫母亲别那么辛苦了,不用给我送进城里来了,城里都能买到。可是,母亲知道,我爱吃家乡味道纯正的土土的东西,知道我忙,就仍然固执地坚持给我送进城里来。
吃着土土的母亲给我送进城里的土土的东西,就常常想起母亲土土的模样,土土的名字,工作间隙,就会无意间在稿纸上写下母亲的名字,“姚兰芬”,母亲土土的名字,原来那么好听,那么美丽……
作者简介:余继聪 男,1971年6月生,云南楚雄人,中国作家协会会员,楚雄州作家协会副主席兼秘书长,入选楚雄州政府首批“彝乡英才 文化名家”。
散文作品曾获第四届“全国冰心散文奖”、第六届“云南文艺奖”二等奖、第九届“云南日报文学奖”。
曾在《中国作家》《中华散文》《文艺报》《青年文学》《北京文学》《民族文学》《散文选刊》(选刊版)《文汇报》《少年文艺》《西湖》《星火》《山东文学》《雨花》《草原》《四川文学》《鸭绿江》《青海湖》《延河》《散文百家》《广州文艺》《都市》《雪莲》《芒种》《青年作家》《黄河文学》《椰城》《海燕都市美文》《青岛文学》《青年文摘》《读者》《畅销书摘》等刊物发表散文。2008年出版散文集《炊烟的味道》,2011年出版散文集《收藏阳光》。2017年12月,北京十月文艺出版社出版《村庄来信:余继聪散文精选》。
其散文《炊烟的味道》《收藏阳光》,被国家教育部选入高考语文总复习用书,高二语文选修课本《中国现代诗歌散文欣赏》同步配套课件,高中语文必修课本第3册(高二)配套课件。《炊烟的味道》《收藏阳光》《村狗吠月》《幸福的庄稼》《瓦》《乡村玩具》《村庄来信》《住在城市里的菜鸟》等16篇散文,被北京、江苏、浙江、山东、广东等全国近30个省市选编进入中小学语文试卷和教辅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