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高音对话石倚洁,新青年石倚洁
男高音对话石倚洁,新青年石倚洁从上海到日本再到奥地利2018年5月,石倚洁在上海举办独唱音乐会石倚洁的求学经历几经曲折、很多阴差阳错,结果却都柳暗花明,充满励志效果。天赋让他遇上了很多机遇,而认真和努力,使他一步步走上了更大更高的舞台。现年36岁的石倚洁被归类为“轻型抒情男高音”,因为身材瘦削,音色也偏轻巧,罗西尼、贝里尼、多尼采蒂、莫扎特的歌剧是他最擅长的,他的演出足迹也因此遍布世界各大艺术节、歌剧院和音乐厅。石倚洁曾是有名的“旅欧歌唱家”,近几年,他的演出重心一步步向国内倾斜,他说,国内的歌剧市场越来越好,国内歌剧的制作和欧洲基本在同一个水平线上,“歌剧的未来在中国。”
【编者按】今年是“五四运动”100周年,一百年前的年轻人用他们的爱国心、民族情深刻地改变了中国。一百年后,新一代的年轻人也在改变着这个国家,他们来自各个领域,从科研到艺术,从教育到各种平凡岗位,为国家甚至为整个世界,贡献着智慧、热情、心血。他们的成长也与这个时代紧密相连,他们是这个时代的“新青年”。
男高音歌唱家石倚洁的成长道路,在国内音乐家里算是“非典型案例”。
他出生于上海浦东张江镇的农村,是整个家族里唯一从事音乐行业的。高考与上海本土音乐院校擦肩而过后,他转道日本东邦音乐大学,边打工边求学,成绩始终名列前茅,最后揣着全额奖学金留学奥地利。
在奥地利,他被关在山里修炼了一年,下山后,他在德奥两个声乐大赛上连拿5个大奖,终得伯乐赏识,成为首位登上罗西尼歌剧节的华裔歌手,敲开了歌剧界的大门。
石倚洁的求学经历几经曲折、很多阴差阳错,结果却都柳暗花明,充满励志效果。天赋让他遇上了很多机遇,而认真和努力,使他一步步走上了更大更高的舞台。
现年36岁的石倚洁被归类为“轻型抒情男高音”,因为身材瘦削,音色也偏轻巧,罗西尼、贝里尼、多尼采蒂、莫扎特的歌剧是他最擅长的,他的演出足迹也因此遍布世界各大艺术节、歌剧院和音乐厅。
石倚洁曾是有名的“旅欧歌唱家”,近几年,他的演出重心一步步向国内倾斜,他说,国内的歌剧市场越来越好,国内歌剧的制作和欧洲基本在同一个水平线上,“歌剧的未来在中国。”
2018年5月,石倚洁在上海举办独唱音乐会
从上海到日本再到奥地利
石倚洁的唱歌之路是从幼儿园开始的。一位小学音乐老师来幼儿园,发现他嗓子好,便向父母建议他学唱歌。
石倚洁大班开始学童声,男童女低音,在合唱队一直待到五年级。小时候的他从没想过当歌唱家,他对歌唱家的概念是帕瓦罗蒂,必须有那么大的腔体才能唱出辉煌的声音,在一个农村少年朴素的想象里,能当音乐老师就很好了。
初中毕业,石倚洁进了上南中学,开始一对一上音乐课。学了三年唱歌,他一门心思想进上海的音乐院校,结果都碰壁落榜,石倚洁茶饭不思,最丧气时,甚至想过要不要去学计算机。
就在这时,日本东邦音乐大学来上海开说明会,父亲在电视里看到广告,鼓励他去看看。
说明会现场,石倚洁几乎被大学四年600多万日元的学费(按当时汇率约合50万元人民币左右)吓跑。学校本来安排第二天面试,父亲问能不能现在面,石倚洁唱了两曲,日本老师听了都特别满意。一两个星期后,学校又联系他笔试,父母问他想不想去,他动心了。
为了筹措学费,家里把一栋只住了三年的别墅卖了60万,重新搬回老房子里。因为学费是一年一年交,这笔钱最后只用了30万,剩下的钱都是石倚洁自己挣。
日本是每年春季入学,有半年空档,在父亲实用主义的建议下,石倚洁学了日语、唱歌、厨师,还把厨师证考出来了,没想到在日本还真用上了。
2002年4月,19岁的石倚洁来到东邦音乐大学学声乐,掰着手指头算房租、生活费,必须打工才能活下去。于是前三个月他都在洗碗,三个月后,他在居酒屋找到一份新工作,刚进去也是从最底层干起,先是洗碗,接着油炸,再是烤串,得到老板信任后才能站在台子上切生鱼片,整个过程持续了一年。
每天早上9点起床,赶10点的课,在学校待到下午4点半,再骑十多公里的自行车去居酒屋,打工到夜里12点,石倚洁就这样在日本度过了4年。尽管非常辛苦,在同届120个同学中,石倚洁的成绩始终是全年级第一。
东邦音乐大学在维也纳设有分校,三年级学生都要去分校学习两周。2004年,石倚洁来到分校,第一节课,校长林千寻要求每位同学唱两段歌剧,石倚洁一开口,独特的音色和良好的音乐感觉,给林老师留下了深刻印象。
课后,林千寻特地把石倚洁叫到办公室,问他毕业后想不想来奥地利。东邦音乐大学此前从未资助过任何学生到欧洲留学,迟迟没有决定,从大三商讨到大四,学校董事会最终同意承担全部奖学金,这些奖学金用于支付他的学费、生活费,石倚洁也成为东邦音乐大学建校75年来第一个被公派到欧洲留学的学生。
2006年5月,石倚洁来到了奥地利第二大城市格拉茨。
没去欧洲前,他就开始想象欧洲城市的繁华、浓厚的艺术氛围,以及自己还不知道但一定声名远扬的艺术学校。然而,事情却和石倚洁想象的有点差距。在被一个叫彼得的老师开车带走后,他发现汽车开始远离格拉茨的市中心。
石倚洁几乎不会说德文,汽车从城市开到郊区后,他心里开始发慌,这人是不是骗子?车子最终停在了圣维特山的半山腰,一栋有着近200年历史的老房子前,放好行李后,石倚洁被彼得老师告知,他将来的留学生活会在这栋老房子里度过。
作为培养石倚洁的负责人,林千寻曾经有过两套方案,一种是把石倚洁送去维也纳的音乐学院读书,另一种是在格拉茨,把老师请到石倚洁的住所授课,林千寻最后选了后者,因为维也纳城市更大诱惑也更大,不一定能静下心来好好学习。
抵达住处的第二天,石倚洁就迎来了两位私人老师。根据音色特点和形象,老师们为他选了几部适合他的歌剧,然而接下来的任务让石倚洁大吃一惊,老师们要求他在一年内学会12部歌剧。在国内的音乐院校,一名普通学生大约一学年学一两部歌剧,而石倚洁必须每三个星期就要学会一部歌剧,这几乎是一个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好在去奥地利之前,他在日本买了十来本歌剧的解说书,学歌剧时,他就把日文一句一句抄在乐谱上,借助日语的提示,他基本可以把一部歌剧读下来。
除了上课,石倚洁就在家里背歌剧,醒着背,做梦背,走路也在背,他的房子周围没有邻居,即使在半夜练习,也不怕打扰到别人。
“三个月后我就想走了,真的满枯燥的,一直在学,其他什么事都没干。我是上海人,在东京待了四年,都是很繁华的城市,一下子把我放到一个小山村,很孤独,周围连个讲话的人都没有,也没法上网,看电视也看不懂,打个电话得先去买电话卡,再走到山脚下的公用电话亭。”
就是在这样一个单调的环境里,石倚洁一年里学了《爱的甘醇》《茶花女》《魔笛》等12部歌剧,五六个老师轮番到家里给他上课,有教发声技巧、歌剧曲目、音乐风格、舞台表演的,有教德语和意大利语的,就像闭关修炼一样储存了很多能量。
2007年4月,林千寻终于同意让石倚洁下山,给他报了两个比赛,一个在德国,一个在奥地利。
在德国,石倚洁状态很好,非常轻松地拿到了一等奖和艺术歌曲演唱奖。第二天,石倚洁又坐车回奥地利,也顺利拿到一等奖,以及最佳男高音奖、最受观众好评奖。
颁奖结束后,一位意大利评委主动找到石倚洁。听到石倚洁用字正腔圆的意大利语唱咏叹调,评委还以为他会意大利语,一上来就直接用意大利语和他交谈,但其实那时候,石倚洁只会少数几句意大利语。
不久,石倚洁收到一封信,信中,那位评委把比赛邀请函和比赛章程都寄了过来。这时,石倚洁才知道,这个比赛是托蒂·达勒·蒙特国际声乐比赛,对年轻歌剧演员来说是一次鲤鱼跳龙门的机会,而寄送材料的人是意大利当地有名的剧院经理贾尼·唐古奇,他的业余爱好就是在比赛中当评委发掘新人。
和一般的比赛不一样,这个比赛不分名次,而是每年设定一部歌剧,为这部歌剧选角,赢了的人能赢到一张剧院合同。
石倚洁参加那年的课题是莫扎特用意大利语写的《女人心》,乐谱很厚,他犹豫不决,最后靠一枚硬币决定了命运。之后的两三个星期里,石倚洁彻夜背剧,非常不安地踏上了征程。
比赛分四轮:第一轮是自选曲目,随便唱;第二轮,要唱《女人心》第一首男高音咏叹调“爱情的微风”;第三轮,要唱《女人心》里的二重唱和六重唱;第四轮,从下午5点持续到凌晨12点,整部歌剧来了两遍,最后只剩一个中国人、三个意大利人对决,石倚洁没抱希望,结果又赢了合同。从那之后,石倚洁的歌剧生涯算是开始了。
2009年,石倚洁参加罗西尼歌剧节,参演《欧力伯爵》
怎么走好歌剧演员这条路
在贾尼·唐古奇的引荐下,石倚洁成为首位登上罗西尼歌剧节的华裔歌手。2008年以来,他连续五年参加罗西尼歌剧节,一跃而为歌剧舞台上备受瞩目的“罗西尼男高音”。
石倚洁身材瘦削,音色也偏轻巧,除了唱罗西尼,他还擅唱唐尼采蒂、贝里尼、莫扎特,而他的歌声总能唱到别人心里去。
有一次在威尼斯歌剧院演唐尼采蒂《爱的甘醇》,石倚洁返场了一曲《偷洒一滴泪》,台下坐着一位意大利老太太,一直在擦眼泪,“感谢上天给我这种情感的力量。我在意大利的剧院经理、经纪人、导演、指挥都说,到一定水准唱得好的人很多,为什么大家会更喜欢这个人,就看他能不能唱到别人心里面去。”
接受澎湃新闻采访时,石倚洁谦虚地将自己在欧洲受欢迎的原因,归结为欧洲歌剧市场大、剧院多,每个剧院都有自己的演出季,需要大量演员去填满,“大家选我可能是因为专业上比较可靠、值得信任,特别是比较熟悉的剧院。”
2010年在北京国际音乐节,石倚洁参加了叶小纲歌剧《咏·别》的世界首演,首登中国舞台。从那以后,他几乎成了叶小纲的御用男高音,接连演了叶小纲10部声乐作品,从此,他不再局限于“美声三杰”和莫扎特,难度更高的现代作品也可以唱,大大拓宽了戏路,他在国内的市场也渐渐打开了。
石倚洁观察,国内的歌剧市场越来越好,因为北京国家大剧院在近十年时间里,把全世界上演率排名前50的歌剧都引了进来,其他地方也不光只演最经典、最耳熟能详的剧目,国内观众不熟悉的、生僻的、闻所未闻的,但在国外拥有很高知名度的剧目,慢慢也在中国演出了。借此东风,石倚洁在国内演出的机会也更多了。
如今,石倚洁基本半年在国内、半年在国外,以前他一年的歌剧演出控制在30场左右,现在加上国内音乐会的需求,一年能有40-50场左右。
石倚洁认为,国内歌剧的制作并不比欧洲差,基本在同一个水平线上,因为国内请的制作团队也是欧洲团队,另外,国内的歌剧市场也更让人欣慰,欧洲剧院坐着的基本都是中老年人,而国内却拥有大量年轻观众,“外国朋友看到这一点很羡慕,认为歌剧的未来在中国。”
2018年11月,石倚洁以代班出品人的身份参与了《声入人心》的录制,2019年4月,他又以帮唱嘉宾的身份参与了《歌手》的录制,在大众层面有了更高的知名度。
石倚洁认为,《声入人心》对歌剧、音乐剧、古典音乐的推广都是巨大的,作为行业的一份子,他有责任上节目为行业发声,让电视机前的观众知道,有歌剧行业的存在、有歌剧演员的存在、歌剧演员唱歌的状态是什么样的。
参加《声入人心》后,他再去演歌剧,更多年轻观众慕名而来了,“孩子们能来看歌剧是非常好的开始,但这只是开始,接下来最大的问题是如何留住他们。所以我们每一次演出都必须精益求精,拿出最好的作品、最好的制作,他们可能会看第二次、第三次,对歌剧有一个更深入的了解过程。”
《声入人心》选演员的标准是唱得好、颜值高,石倚洁认为,歌剧演员的选拔在专业上的要求更高一些。
“《声入人心》主要选的是正在成长中的孩子们,未来他们能否成为歌剧演员,还是未知数。一档节目可以让人三个月内成名,但歌剧演员这条路非常难走,至少需要三年甚至十年磨练,才能成为真正的歌剧演员。”
不过,他非常鼓励年轻人去参赛,因为从学校到剧院之间有一道不可逾越的坎,几乎没有学生毕业后可以直接踏入歌剧院工作。
“想让圈子里知道你,就要参加比赛或各大剧院的面试,但千万不要把比赛当成终点。比赛只是工作的起点。通过比赛,你有可能得到一些小角色,或得到某一剧院的青年艺术家培养计划,慢慢开始在剧院摸爬滚打。有时候哪怕没拿第一名,只要有剧院经理看上你,发现你的潜力,你也有可能踏上工作岗位。”
对那些还在迷茫,还在等待机会和成名的年轻歌者,石倚洁建议,不要停留在焦虑上,不要等着天上掉馅饼,而是要脚踏实地做好当下应该做的事,每个人一生都有很多机会,最后还是看你有没有把握机会的能力。
“歌剧是综合艺术。一开始你可能会觉得很简单,只要嗓子好就行,学习后你才发现,还要有好技术,而技术是要通过锻炼得来的,有时候就算锻炼也得不到,反而会误入歧途。这就要悟性。”
同时他强调,歌剧演员要有丰富且全面的知识面,首先外语能力必须非常好,必须熟稔不同时代的作曲家、不同时代的音乐风格,同时,还需要熟悉一些欧洲文化和历史。
“英语作为交流是必须的,然后你要想在欧美舞台立足,意大利语、德语、法语必须会其中一门。特别是意大利语和德语,只要会这两门,你在世界上任何剧院都没有问题,哪怕是到南美、北欧、东欧、俄罗斯的剧院。和你合作的指挥、导演、同事,他们总归掌握了其中一门语言。”
石倚洁笑说,在欧洲排演歌剧,第一天开见面会,大家会问彼此会什么语言,最后选一门都会的语言沟通,所有人接下来一个月都说这个,“所以能成为歌剧演员是非常值得自豪的事情,我们不仅可以说自己是音乐学院毕业的,也可以说自己是外国语学院毕业的。”
他继而补充,“唱意大利歌剧,你就是意大利人,不能让人觉得你是外国人。没有身在欧洲的环境,你就多听多感受,比如听意大利的广播、听意大利的歌曲、看意大利的电影,天天泡在这个环境里,潜移默化会让你的血液流淌起来。真正有天赋的孩子靠着多听多看,可以揣摩到很多东西。”
石倚洁如今的工作已经排到了2022年。接下来,他会在马赛歌剧院唱《清教徒》,在维也纳国家歌剧院唱《法斯塔夫》,在旧金山歌剧院唱《塞维利亚的理发师》《红楼梦》,并再度回到柏林德意志歌剧院唱《弄臣》。
问他怎么平衡工作和家庭,他遗憾地说,这是困扰他多年的问题,没有办法平衡,只能尽力兼顾,但事实上无法兼顾,也找不到答案和解决方法。
“歌剧演员的工作是漂泊的,不是在演出,就是在路上,而家庭需要固定的地方和陪伴。演出之余,我只想回家陪陪孩子,没有什么特别的爱好。”他说,大家也喜欢问如何保护嗓子,“唯一的方法就是睡觉,保证睡眠对歌手的嗓音状态起着决定性作用。”
石倚洁生活照 叶辰亮 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