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捷搜索:  汽车  科技

用一辈子的时间去相守(在所有相守的故事里)

用一辈子的时间去相守(在所有相守的故事里)不止必有得困苦乃见才◎李子壮◎史铁生是我们庄知青中唯一始终和村里老乡保持联系的人◎每逢校庆,都要用车接他去清华附中和校友聚会

用一辈子的时间去相守(在所有相守的故事里)(1)

陈希米(前)和李子壮在陕北观看知青展览

用一辈子的时间去相守(在所有相守的故事里)(2)

同在陕北延川关家庄插队的同学, 后排左二为史铁生,前排左二为本文作者

用一辈子的时间去相守(在所有相守的故事里)(3)

这些清华附中的同学集资 为史铁生买了第一辆手摇车

用一辈子的时间去相守(在所有相守的故事里)(4)

同村插队的女生 与老乡合影

◎李子壮

◎史铁生是我们庄知青中唯一始终和村里老乡保持联系的人

◎每逢校庆,都要用车接他去清华附中和校友聚会

困苦乃见才

不止必有得

延川县里有个清平川,川里有个关家庄,离公社所在地(关庄镇)十里地。在庄东头崖畔上有两眼窑洞,西面住的是房东,一个婆姨三个娃,男人在西藏是个“公家人”(干部)。而东面那个窑洞,1969年住进了五位北京知青,五十年后一回首,这窑里出了两位名人,一个是孙立哲,一个是史铁生。这两位名人的共同点是:成名虽有早晚,可名动天下之时,都只有初中二年级的学历;都是既不可学习,又不可复制的“怪杰”。

我和立哲本来被安排在关庄大队第三小队,结果与立哲同班的六名女生一致表示不愿和孙在一个队。立哲只能“出门靠朋友”,找到过去相熟的同学史铁生和曹博,立哲被他们“接收”了,顺便也就捎上了我。

插队不到100天,铁生的“先天性脊柱裂”就发难了,疼得死去活来,走遍延安各处,均说无法医治,只好由立哲陪着回北京就医。利用这次回京,立哲“走后门”在酒仙桥职工医院看了三个月门诊,而铁生在京看病期间,也结识了许多各个年级的清华子弟,开始“高朋满座”。等到铁生和立哲返回关家庄,队里考虑实际情况,安排铁生去喂牛,而立哲则靠着“三个月”的底子,开始了他的“合作医疗”事业。

立哲当时是赤脚医生里医疗技术最好的,这在全国也无争议。但是铁生也有个“第一”,却不为人所知。就在他们1969年回庄之前,铁生母亲拿到了医院开具的证明,靠着这个证明,铁生可以病退回京,但被铁生“要过来”撕掉了。这在全体知青中恐怕也是唯一的。

但是,这并不意味着铁生天生就是作家。在延川,铁生不是第一个写剧本、写小说的,他可能是知青里第一个给老百姓画箱子的,但他没有成为画家,没画箱子的校友邢仪倒成了一个画家。这就是说,在延川插队的校友里,铁生在哪方面都谈不上“最突出”,他的作家之路,应该说是高位截瘫后无路可走,生生被“逼”出来的。

1971年夏天,立哲被北京干部驻延安的“大组长”发现,并定为“大有作为”的典型,选入延安赴京汇报团。名声大振的同时也使上面对此事的真实性疑窦丛生,各种调查团纷至沓来,于是我们在村的知青就成了接待员。而公社的北京干部代表(副组长)傅亿伸,已经开始动手准备汇报材料了。

其实,到了这个夏天,当兵招工和病退走了不少人,在村的知青剩下没几个了。记得当时男生也就剩下我和史铁生、钟兴华、陈绳祖几个人,女生剩下了海虹和杨柳。插队第一年我村的男女生闹分灶,从此各立门户。第二年经过权衡谈判,又合了灶,但芥蒂犹存,基本上是“说话声相闻,就是无往无来”。

一天,海虹突然对我发出邀请,要求男生出两个人,晚上到女生窑里去打“升级”。我受宠若惊,回去和同窑男知青说了此事,钟兴华那时是基建队队长,带着一帮女子在打坝,整天累得要死,马上拒绝了。铁生和我就一起去了女生窑洞,打了一晚上“升级”。从此一来二去,男女生之间的壁垒打破了。当时我们还附庸风雅,借助中美之间的解冻,把这次活动命名为“扑克外交”。

也就在这时节,老傅找到我,要我给孙立哲写发言稿,原因是我和孙立哲最熟。他为了让我接受这个差事,还夸我年纪虽小,但看书不少,并让在张家河插队的解明明到我们村来帮助我。当时我不满十七,不知深浅,但只要不出工又有工分挣,这等好事绝对不能放过。

应该说,铁生这时还比较封闭。一是身体状态不能远游;二是交友不多,只限于本班男生。他的生活里,除了喂牛,就是读书。当时铁生已经开始读《资本论》第一卷,虽然看得慢,但是很入迷。也看了一些马恩的著作,他还能大段背诵马克思的几段名言。那种深奥的话也背得精熟,使我很佩服。而一旦接触了马克思的文笔,立刻就对“整理材料”这种“小技”丧失热情,这是我后来体会到的。我曾试探地问过铁生,是否可以参与整理立哲的材料,铁生回答了两个字:没空!

我的初稿刚成,铁生旧病复发,行动日渐艰难,只好回京看病。于是我送他到延川乘车回京治病,当时他拄着棍还可上坡,时间是1971年9月17日。

之后,我就把写材料的事情甩给海虹,由她和解明明共同操持,自己回北京了。

沧海难为水 巫山不是云

铁生当时住在前永康胡同奶奶家,拄着拐尚可行走。铁生的父亲从丽江干校回来,照顾铁生的生活,把女儿史岚也带回北京就学。在铁生还未住院的时候,同学朋友经常去看他,用史岚的话说,那时我家的大门口,“就像一个存车处。”因为房间实在太小,所以我们一去,铁生的父亲、妹妹和奶奶便只能出来,在大杂院里溜达。

看望的队伍迅速扩大。除了清华附中的同班同学和关庄公社同去插队的知青,有些同学的好友也加入进来。不仅有男生,也不乏女性。同班的文荆江拿了普列汉诺夫《没有地址的信》(大字本)和一篇对其质疑的稿子来给铁生看。铁生看完很感兴趣,认为此文“很有见地”,并推测是男生写的,后来发现作者是个女生。

铁生的病情每况愈下,不得不住进了友谊医院,住院部探视有时间限制,并且仅限两人。这当然不能满足探视的需要。后来我们发现了从门诊到住院部的地下通道,于是就直接到住院部大厅。该医院是苏联设计,有一个很大的厅,摆着一长溜皮沙发,条件比铁生家好多了。我们在下午接踵而至,动辄就超过十人,很像开在病房里的“校友会”。那年头,插队的谁都不敢惹,医护人员也同情铁生,也就视而不见。

由于我和海虹在谈论时经常提到史铁生,海虹母也来帮我们“参谋”,说:可以给铁生买一个半导体收音机,解决一下胡思乱想的问题。而史铁生字写得好,所以可以为别人誊写稿子,她所在的中科院生物所就有这种需求,只是不知道铁生的数理外基础如何?后来,海虹把这个意向和铁生说了,换来一首诗:“我已半倒体,无须君相赠……”

冬去春来,我又回到了关家庄,而铁生则在友谊医院每况愈下。我启动了“两地书”,给铁生的信,保持着“论战”风格,终极目的是要证明自己的正确。1972年12月20日我应征入伍,“两地书”仍在延续,和铁生的通信延续到1979年。

1976年4月底,我当兵四年第一次回京。这时铁生已经坐上了手摇轮椅,是清华的孩子集资买的,367元。其实那时同学插友病退在京,哪里有钱?“善款”都是问家里老太太要的。铁生一直记得此事,念念不忘。他成了作家以后,聚会吃饭,一定是他做东。铁生在《扶轮问路》里有专门一段写了这个轮椅,称这轮椅“其实是二十位母亲的心”。

此情成追忆 那时却惘然

我的探亲假是一个月,去铁生那里前后大概有十次。这时候,铁生正在街道厂画侍女和彩蛋。我发现到铁生家里看望铁生的人已经起了变化。一个是同厂的工人李××,他是长跑爱好者,当时负责背着铁生在上班时活动活动;一个是由同学刘瑞虎引荐的电影学院毕业的柳青,在长影当导演,是她鼓动铁生写电影剧本并自告奋勇找老作家来看。

再见到铁生是1978年的暑假了。很多同学插友大都通过1977年的高考,正在大学里攻读,我也以连级干部的身份上了南京炮兵学院。但这个时段,正是铁生和立哲的“黑暗”期。立哲已经被一位高级领导定为“四人帮”的黑爪牙,在延安“关禁闭受审查”,而铁生的剧本也因风向改变引起的题材问题而告吹。

立哲那时候躲在铁生家里,据史岚说,两人天天骂人,骂天骂地,情绪极不好。铁生不再创作,而转为给立哲代笔写申诉信。众人都来帮忙,最后真正发挥关键作用的,是年长的柳青通过关系把信转到中央领导处,才把立哲“放出来”,让他回京看病。

1978年铁生的家已经从前永康搬到了雍和宫,铁生的母亲则已经离世。铁生第一篇在正式刊物上发表的作品是《法学教授和他的夫人》,这其实是一个标志,史铁生开始以身边人为对象来演绎他的“心结”,那位夫人的形象就源自孙立哲的母亲,其中的“思想主题”来自南斯拉夫的德热拉斯。而过去,他一直在“主题先行”中进行“徒劳”的耕耘。但也是在这种“徒劳”之中,奠定了他的文字基础,开通了以后的道路。1980年,铁生毅然辞去街道工厂的工作,走上了靠稿费维持生计的道路。中国作家中只有巴金和傅雷是不要工资,只靠稿费就能生活的,可见铁生之“背水一战”。

自此以后,到铁生家来的人,就增加了“准作家”“真编辑”了。铁生应接不暇,只得在门上贴条,谈话不得超过20分钟。而我们这些同学老友,则知趣地“退居二线”了。

这期间铁生家的访客很杂,三教九流都有。值得写一笔的是见到了《丑小鸭》的主编胡石英,西装革履,很正式的样子,和其他访客不大一样。还送了铁生一辆新轮椅,这使我很意外。后来铁生和我说,这位主编的父亲很有名,叫胡乔木。后来有知情者告诉我,胡石英和铁生相识,也是柳青引荐的。关于轮椅的具体细节,铁生在《扶轮问路》中有一段专门描写,很有味道。

1982年我在京结了婚,那时我还在廊坊炮兵导弹学院任教,一个星期回来一次,和铁生的接触少了,基本保持一个月一次的频率。此时铁生的常客又换了一批,以文艺青年为主,也有一些约稿的。比如在宜川插队的王子冀,1992年就曾向铁生约稿,想编一本《回首黄土地》,记述延安插队。铁生动员我也写一篇,于是我就写了《关家庄琐事》,成为那本书里最啰嗦的一篇,但铁生大加称赞,说就是应该想到哪写到哪,还说:这叫文散神聚。

1984年我有了儿子,名字是和铁生翻着辞海共同起的,最后一致同意叫“梦泽”,取自孟浩然的诗句“天寒梦泽生”,因为我儿子出生那天正好是“三九”第一天。这个名字,后来被许多人称之为很有“文化范儿”。

老友不时来 畅言谈在昔

新朋友纷至沓来,但铁生从来不忘故交。之所以不忘故交,是因为铁生有两个情结如影随形,跟了他一辈子。一个是知青情节,一个是母校情节。此事在《插队的故事》中铁生专门写过,大意是大家天南海北,各就各位,各有各事,共同的话题少了,但是只要一提到关家庄,就像回到了当年,可以为了一个具体细节而争论不休。

史铁生是我们庄知青中唯一始终和村里老乡保持联系的人。而村里的老乡进京,第一个要看的也是铁生——因为他最好找,一是他走不了多远,出门时间不会很长;更重要的是他写了那篇《我的遥远的清平湾》并获了奖,成为那年头唯一不见“伤痕”的“知青文学”。

老乡到他家里就像串门。凡有老乡来,他的陕北话就会脱口而出,而老乡也口无遮拦,有甚说甚。在《插队的故事》里,每句老乡说的话都是原话,只不过把姓或名字改一下,比如书记姓樊,他改成了姓张。

铁生一如既往,始终在操心“清平湾”的未来。但是,有的时候,由于离庄太久,不免“鸡同鸭讲”。他在给大队书记的信中说:“现在粮食问题解决了,还是要抓紧计划生育。”该书记回信曰:“现在政策好了,生多少都养得起。”随着经济的发展,村二代的眼光也有所变化,到金台路铁生家中,居然感叹道:“你这么大的作家,怎么住这么小的房子?!”铁生的新居是为了落实政策给老干部老知识分子盖的住房,规格不低。铁生在说这件事时是欣喜的,因为第二代的眼光和上一辈的大不相同了。

1984年,在北京作协的帮助下,铁生终于回到了关家庄,那真是百味杂陈,其感想在《相逢何必重相识》一文中作了叙述。我们读后,知道文外之意很多,文中感佩只是“一角”。

回京后,我问他为什么不在村里多待几天?他说,同行者身上发现了虱子,所以就“落荒而逃”了。他还说每天宴请,鸡鸭鱼肉,实在浪费。于是就提出是不是少几个人陪,少几个菜,结果被同行者劝阻了。铁生感慨:“世道真的变了。”最能说明铁生这种“关家庄情结”的,是“来访不得超过20分钟”这条禁令对关家庄的人无效,哪怕是“煲电话粥”,他也一直兴趣盎然,不知疲劳。

铁生还有很深的 “母校情结”,或者叫“校友情结”。插队时,只要校友见面,不用多久就会谈到当年清华附中那蒸蒸日上的日子,那一个接着一个的超越,感叹如果再有几年时间,清华附中肯定独占鳌头,万校长肯定大有作为。

铁生的母校情结我是深有体会的。每逢校庆,他都要让我用车接他去清华附中和同班校友聚会,都要问候万校长和班主任老师。铁生平常不是一个讲究的人,但是在校庆这件事上绝不凑合。

老校友见面,清华附中的特点立刻显露出来,那就是“自负”,谁也不服谁。铁生很享受这种“校风”,一般只是看和听,而绝不进入辩论。用一句时髦的话来阐述他的信条就是:“事实有真假,观点无对错”。

铁生的这两个“情结”,是其成长的“原点”,在这两个地方,都既有“天天向上”,也不乏“走向深渊”。不忘本心,“挖山不止”,也是立哲和铁生的“共同原则”。

沧海遗珠泪 上天却降春

铁生精神上的变化,很长时间是我们这些老友的一个疑问,他变得越来越“淡定和从容”,少了许多过去那种突如其来的“戾气”。后来我明白了,最重要的分界,是在1989年和陈希米结婚以后。铁生此时已是合同制作家,每月有了固定收入500元。在我看来,铁生的“龙场悟道”有两个地点:婚前,是地坛;而婚后,则是“金台路”那个新居。

陈希米进入铁生的生活,不知道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据铁生在《扶轮问路》里说,1988年他又一次摇进了爱情,就再也没摇出来。但是婚后头几年,我们这些老同学的确感到了“不习惯”。最直接的“不适”就是,希米结婚后立刻担负起铁生“保卫者”的角色,直来直去,毫不妥协,有时搞得我们很没面子。比如,铁生得了尿毒症后,街道以“不是工伤”为由,不给报销,无钱透析,只能静静“等死”。同班同学凑了一点钱,想捐给铁生,被希米“严词拒绝”。希米后来跟我解释说:如果不严词,能达到拒绝吗?那些大姐们背后说希米是“小辣椒”,很难对付。像我这种老交情,后来要见铁生也要先向她“请示”,得到批准才能造访。

后来,我们习惯了,也渐渐明白了,“有恒产者有恒心”,陪伴者才最有发言权。史铁生的“产权”归属是陈希米,只有她才真正知道铁生需要什么。真正使我感悟的,是史岚前不久跟我说的一句话:“希米来了以后,我们家的气氛起了很大的变化。”

那么以前是什么样的呢?史铁生在《秋天的记忆》里已经有详细的记述,在此不再赘述。大约是访客面前,强打精神,访客走后,暴躁无常。父母不敢“招惹”铁生,妹妹史岚就成了父母的“出气筒”,整个家庭处在一种紧张的气氛中。

从这个意义上说,在“地坛”,铁生开始了他对以往的思考,而在金台路的新家中,他把“悟道”变成了文字,是又一次的“凤凰涅槃”。

铁生在给李建鸣的信中也说过:“在我看来,爱情大于性的,主要是两点,一是困苦中的默然相守,一是隔离中的互相敞开。”在默然相守的论述中,讲的就是他和陈希米在他发现尿毒症到找到钱可以透析的那段日子。

铁生和希米既有“默然相守”,也有“相互敞开”。婚姻的和谐,是需要长期陪伴的。也许可以这样说,没有隔离中的相互敞开,也就不大会有“大于性”的爱情的发生;而没有困苦中的默默相守,也就没有“大于性”的爱情的永恒。或者换一种说法,两个“大于”之和,才是人走了,爱情还活着,这就是铁生走后,希米那本《让死活下去》的小书。

总之,作为作家,铁生只是把你带入一个特定的场景,他和你一起观察和体验;而作为哲人,铁生则请你进入他的心魂,就像他在《病隙碎笔》一文中所写的:“史铁生是别人眼中的我,我并非全是史铁生。”

这,才是史铁生在作家圈里鹤立鸡群的原因。供图/李子壮

猜您喜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