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创故事(读创诵读人间百味)
读创故事(读创诵读人间百味)•农民三弟冬日的牵绊朗诵:赵玉(读创/深圳商报《文化广场》编辑)https://image.netwin.cn/cms/2021/11/26-15-01-468426.mp3点击小三角收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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朗诵:赵玉(读创/深圳商报《文化广场》编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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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日的牵绊
•农民三弟
农历小雪过后,深圳依然蓝天白云、阳光灿烂,满城的绿色只是被时令涂抹得浓重了些,而随处可见的勒杜鹃却开得正红。享受着这份安适,却常常回想起儿时的冬天里,我的亲人、我的乡亲。
豫西南这个地方,最低气温也就是零下10来度吧,但在缺吃少穿的年代,真冷。辽阔的平原无遮无挡,老北风一刮,在低洼的河道上,在一拃高的麦田里,狂放地席卷而过,借着光秃的树梢、高架的电线,以及房檐屋角、柴垛草堆,发出忽高忽低“呜呜”的嘶吼。牛、羊、狗都被拉进屋里避寒,只有猪还留在四下透风的猪圈里,可怜地哼哼。风从墙缝、窗户往屋里灌,吹到手上、脸上,冷到骨头缝里,不怕冻不服你。即便你嘴硬,磕磕哒哒、上下打架的牙齿也让你硬气不起来。啥叫“世界上没有不透风的墙”?这就是活生生的现实在教你做人。
咱老家出产棉花,但也不是都有棉衣棉裤穿。庄稼人嫌干活不利索,不咋穿什么棉大衣。女人们头上包块折成三角形的头巾,男人们戴顶深蓝、草绿的解放帽,或者干脆戴着蒙面大盗头套那样、被称作“猛一垮”的东西。当过兵的人保留着部队发的被子、棉袄,还有毛绒绒的火车头帽子,让人羡慕。家庭条件差些的男人,黑不溜秋的烂棉袄往身上一裹,腰里扎根布勒条子,下身一条单裤,脚上一双单鞋,缩着脖子,哈着腰儿,双手揣在袖筒里,哪儿热闹就往哪儿凑。如此不堪,还被人笑话“光棍好耍单,冻得狗钻圈”。许多人家的床上铺着光板席,叠个窄溜溜的被筒钻进去,恨不得把头也蒙在被窝里。脚头的被子折起来,但不知什么时候才能暖热,男人娶了媳妇,就有“暖被窝的”了。邻家奶奶喜欢逗我这个萌娃儿,“长大娶个媳妇跟谁睡?”我又羞又急,连声说“跟你睡跟你睡”,那满是皱纹的脸上马上笑成了菊花。
雪花,雪粒,雨夹雪,变换着花样落下。鹅毛大雪纷纷扬扬,天地白茫茫一片,蔚为壮观。可惜这大雪降落在寻常原野,老百姓并没多少赏雪、嬉戏的兴致,一门心思盼望着“麦盖三床被,头枕馍馍睡”。大雪悄无声息地杀死了害虫,抑制了麦苗疯长,补充了土壤墒情,据说还是很好的肥料。大雪过后,先去贮存一坛子雪水,来年夏天专治中暑,头疼脑热的时候,冷热不论,一碗喝下去症状全消。院子里的雪堆在树根部,沟渠里的雪铲到麦田里,冻实的黑土地经过雪水的滋润,马上暄腾起来,正适合植物盘根蓄势,静候来年的第一缕春风。下雪粒天,往往成不了什么气候,落在地上薄薄的一层,说化也就化了。只是打在冻僵的脸上,微微有些麻木。倒是这雨夹雪,使路面又湿又滑,最容易冻成冰,走在上面趔趔趄趄,一不小心摔个仰半叉,谁也不笑谁。棉袄棉裤蹭上泥巴,无法替换,让人懊恼。
下雪不冷化雪冷,无雨无雪的天气只剩下干冷。大人们做好早饭,把孩子们贴身的衣服塞进被窝里暖热,再哄孩子起床。老年人怕冷,习惯坐在被窝里,怀里搂个火罐。这火罐由黑瓦窑烧制,下面铺些柴草秣子,上面放些尚在燃烧的余烬,慢慢引燃下去。有婴儿的人家一定要生个火盆,支起竹蔑或者铁丝编织的笼子,烘干孩子的尿布,闲下来的时候一家人围坐旁边烤烤脚。个别人家点燃早已挖来晒干的大树根,生火后灭掉明火,忽明忽暗地燃烧。尽管满屋子都是烟气,熏得人流泪,还舍不得开门放走,美其名曰“烟暖”。这种伐树留下的树疙瘩很少,而且还要有把子力气才能挖出来,因为纹路杂乱,把它劈成木柴也不容易,却正好用来烤火。棉花柴、芝麻秆、苞谷秆、干豆秧不够烧火做饭,堆成垛子的麦秸可以烧锅、还要喂牲口,架在树上晒干的红薯秧主要是牛羊的粮食,各有各的用途,哪舍得专门烤火?这寒冷,忍一忍也就过去了吧。
苍白的寒冷不但孕育了红梅,也冻红了人们的脸蛋、鼻尖、耳朵和手脚,直到皲裂、化脓。农村人懂得用雪揉搓治疗冻伤的道理,但要以冷制冷,终究没有伸出手来的勇气。于是,天暖一些的时候,这些地方又红又痒,明显肿了起来,廉价、可爱的螺蛳油就帮了人们大忙。感冒发烧是家常便饭,病人满脸通红,身上烫人,家人嚼一块生姜,在手心、脚心里搓一搓,捂住被子发发汗,慢慢就会好起来。可怜患有肺结核、气管炎的人,先是拼命咳嗽,接着又是一番急促的喘气,脸都憋成了紫茄子,眼里尽是泪花。吸溜鼻涕、随地吐痰是常见现象,人们见多不怪。那样身体素质、那种经济条件,又能嫌弃、苛求些什么呢!
孩子们大都有棉衣棉鞋穿,但还是冷。妈妈拉过孩子的小手,哈哈热气,夹在胳肢窝里暖一暖。如果是脚冻麻了,双手提溜着蹦一蹦就好了。哥哥们喜欢恶作剧,用两只手掌托着小弟的脸颊提离地面,嘴上问着“看到外婆没有”。拉得脖子生疼,脸也挤变了形,自然啥也看不到。大家争相捧着火罐暖手,或者蹬在脚下暖脚。孩子们喜欢在火罐里埋几颗大豆、玉米、银杏,噗的一声炸开口,扒拉出来吃了。都说小孩子自带三把火,晚上被爷叫去暖脚头,因为睡觉不老实,总把被子踢腾开,到天亮也没个热乎气儿,于是灰头土脸被爷退了回来。小孩子皮实,爹曾经给我买过一只人造革的帽子,戴在头上很神气,但其实不戴也没关系,头发上落点雪、结个霜也没觉着就咋样。
饥饿加剧了冬天的寒冷。乡亲们长期生活在食不果腹的阴影里,除了中午吃顿杂面条外,早、晚都是红薯面汤,如果有花卷馍、有凉拌萝卜丝吃,那就应该知足了。好在还有个热热闹闹的春节,有个盼头,有个念想。腊月二十三中午,鞭炮一响,小年就开始了,家家户户欢欢喜喜包饺子、炸油条,添新衣、走亲戚。至于接下来的荒春上怎么过,姑且放在脑后。1990年春节,我在湖北省仙桃市实习,当地镇政府发了七、八条草鱼和鲤鱼,亲自操刀宰杀后,里里外外抹上盐,又买了二十斤糯米,装在蛇皮袋子提回家,分给爹妈哥姐们,全家人都很高兴。也是这次搭便车回家的路上,我和业务员、司机师傅三个人在路边店吃了一顿清汤火锅,尽管只有一只鸡和大白菜若干,外加一瓶老白干,但那美味又温暖的冬夜让我至今难忘。贫寒令人卑微,也教人知足,这片土地给我们的基因里注入了谦恭、感恩和珍惜。
近年来,老家的生活改善许多,艰难的日子好像永远过去了。但那平行世界里的亲人们,我多想牵着你们的手,在今天的冬日里徜徉。
【作者简介】
范政理笔名“农民三弟”,深圳市南山区政协社会法制委员会主任,公务员,近年在《南方都市报》《深圳商报》《躬耕》《南山文艺》等刊物发表散文数十篇。
审读:谭录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