甘肃元古堆(元古堆纪事一个村庄的十年成长)
甘肃元古堆(元古堆纪事一个村庄的十年成长)2022年9月中旬,我们走进元古堆,吃在村民家里、睡在老乡炕头,走过13个社的条条道路、走进一户户元古堆人家……岁月无言,大地不语。元古堆的十年,是许多陇原山村、众多中国村庄的十年。13个社的名字和元古堆的村名一样质朴。无论是从“圆咕堆儿”演化而来的“元古堆”,还是从村头那座高高的也许远古就有的土堆而来,都质朴却又厚重。如同脚下土地,千百年来,哺育万民,生生不息。航拍下的元古堆。渭源县融媒体中心供图蓝天依旧,大地如故。不过是3000多次的日升日落,元古堆已非旧日模样。
元古堆位于渭源县田家河乡南部林缘地带,村庄不算小,12.4平方公里;海拔不算低,2440米。
站在山梁上俯瞰,深深浅浅的绿铺了满眼,高高低低的山峁梁屲间,13个社469户1882人散落在大山的一道道褶皱里。
居于川道高处的是上滩社,低处的是下滩上社、下滩下社,山梁上是梁上社,低洼处叫阴屲社,还有吊地社、棉柳滩社、土城门社,是依着地形、产物、古迹分别起了名;另有几个社,元古堆一社到元古堆五社,依次排列。
13个社的名字和元古堆的村名一样质朴。无论是从“圆咕堆儿”演化而来的“元古堆”,还是从村头那座高高的也许远古就有的土堆而来,都质朴却又厚重。如同脚下土地,千百年来,哺育万民,生生不息。
航拍下的元古堆。渭源县融媒体中心供图
蓝天依旧,大地如故。不过是3000多次的日升日落,元古堆已非旧日模样。
岁月无言,大地不语。元古堆的十年,是许多陇原山村、众多中国村庄的十年。
2022年9月中旬,我们走进元古堆,吃在村民家里、睡在老乡炕头,走过13个社的条条道路、走进一户户元古堆人家……
就这样,贴着它的心窝感受它的气息起伏、脉搏跳动。
红红的朝阳升起,元古堆开始了忙碌的一天。
“我们都清楚记得那一天——2013年2月3日”
——村民王焕平
清晨,元古堆在鸡鸣、鸟叫声中醒来。
苟怀文家的院门五点多已打开。母亲赵风英去田里采摘万寿菊;父亲苟应奎身体不好,在家照料两个小孙女;妻子王霞正为客人准备早餐;苟怀文打扫完庭院,正在红通通的炉火上煮着罐罐茶……
离开忙碌的一家人,我们来到村头。
田间,村民劳作身影处处可见,农机声隐约可闻;远眺,万寿菊花海金灿灿一片,大石头河“哗啦啦”流淌;更远处,青山隐隐、白雾袅袅……
元古堆,依然静谧闲适,却又生机盎然。
百合花开。渭源县融媒体中心供图
曾经的元古堆,很苦。
熟透的庄稼,因雨多路烂,到了冬天还搬不回家;去乡里赶个集,包里背双干净鞋,到了集上换下雨鞋再去逛;雨天娃娃们上学,大人搬出家里的梯子搭在河上,再铺块木板才过得去……
曾经的元古堆,很难。
喝水,要到村西南角的一眼山泉里舀满桶,肩挑人抬,歇几歇才能到家,再精壮的小伙子也累得气喘吁吁。上坡下坡,如果摔一跤,巧不巧,恰好灌满一脖子。
曾经的元古堆,很穷。
沟壑纵横、交通闭塞,村民走出大山很难。种地难、收获难,上学难、看病难,挣钱难、娶个媳妇更是难,人家听说介绍个对象家住元古堆,顿时摇头摆手没下文……
曾经的村庄和它的村民,种种难心事堆在一起,怕是要比村头的元古堆还要高。
小朋友在元古堆村口嬉笑玩耍。
时间到了2013年2月3日,农历腊月二十三,中国人的小年,辞旧迎新的好日子。
当一行人沿着陡峭山路,冒着飞扬黄土出现在村头时,寒冬腊月的村庄沸腾了:到咱元古堆了!
在老党员马岗家里、在农户家院子里、在村民广场上……闻讯而来的人们欢欣鼓舞,围着鼓掌、握手,交谈、聆听,人人眼里闪烁着喜悦。
回看当时的视频,笑容满面使劲鼓掌的朱桂英老人非常醒目。
年过八旬的朱桂英依然清楚记得十年前的那一天:“你说我活了这么多年,还把见上了,又握了手。那天是真的高兴啊,整个元古堆的人都高兴!”
雀跃的心情,总是相似的。那天,元古堆村小学校长瓦永福一家正在岳父家中相聚。“听说来了,我一把抱起孩子往外狂奔——”瓦永福个高腿长,挤到前排和握了握手,“还问我孩子多大了,会说话了吗……”
在马岗家院子里,那一年33岁的王焕平见到了,“我们都清楚记得那一天——2013年2月3日。之前我也没见过啥大世面,哪想到还能见到,还和说了很多话。”王焕平的记忆里,“很亲切,问我们饭能吃饱吗?过年都吃什么?外出打工吗?收入怎么样……”
“马岗老人因为走路不稳,搀扶着他。这个细节让我非常感动。”10年前的一幕幕,王焕平迄今难忘,“还问我多大了?结婚了没有?”那时还单身的王焕平一边羞涩地笑,一边觉得的心和自己的心,贴得很近很近。
在老党员马岗家的院子里见到的还有白海红,“看得仔细、问得详细,看到舀起缸里水直接喝,我当时又感动又难受。”
“咱们一块儿努力,把日子越过越红火。”白海红一字一顿复述着这句话,“我一直被的这句话,温暖着激励着。”
“来到我们村,不光和我握了手,还向我问到村里当归产业的发展前景。”元古堆村现任村委会主任郭连兵说,“我从一个‘刺儿头’成长为一名村干部,也是受‘咱们一块儿努力,把日子越过越红火’的感召。”
那一天,在新疆打工的苟怀文接到了父亲从村里打来的电话,“给我们送来了年货,有肉、有糖、有春联,还有一床棉被……”那年春节,当沿着早前离家的山路再回到元古堆时,苟怀文心潮澎湃,他想:“家乡一定会越来越好。”
那一天,同样在外打工的张学仁听到老板喊他:“老张!去你们元古堆了。”张学仁心想“真的假的?”凑到老板跟前一看新闻,还真是!
村民董建新接到通知:去村小学领年货。到了现场一看:老人乐呵呵推着板车的、小孩三五成群笑闹的、一家老少齐上阵的、左邻右舍相约前来的,真是热闹!“那时候三四百元就可以把年过了,我们领到一千多元的年货。”董建新说,“家家户户提前过了一个年。”
张领荣给记者展示了送的被子,十年了还是新崭崭。“舍不得用,一直在柜子里放着呢,等着儿子结婚的时候派用场哩。”
那一天,无论在家还是在外的元古堆人,争相奔走相告,传递这份温暖,共同期盼着“日子越过越红火”的未来。
渭源县田家河元古堆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定西市乡村振兴局供图
党的十八大以来,以同志为核心的党中央把脱贫攻坚摆在治国理政的突出位置,作为全面建成小康社会的底线任务,组织开展了气壮山河的脱贫攻坚人民战争,无论是雪域高原、戈壁沙漠,还是悬崖绝壁、大石山区,脱贫攻坚的阳光照耀到了每一个角落,攻克了一个又一个贫中之贫、坚中之坚,取得了举世瞩目的成就。
小康路上一个都不能掉队,这是最深的牵挂。
在脱贫攻坚的每个重要节点和重大关头,都亲自挂帅、亲自出征、亲自督战,顶风雪、冒酷暑、踏泥泞,从塞北高原到乌蒙山区,从秦岭腹地到湘西大山,从南疆绿洲到林海雪原……足迹遍布全国14个集中连片特困地区,推动脱贫攻坚战如火如荼地开展了起来。
的到来,犹如浩荡春风吹拂。元古堆,似一株沉睡的秧苗踏着春的节拍——向上!向前!
“几辈子想都不敢想的事,全成了真。”
——老支书刘海东
元古堆是有“声音”的,这声音是雨水“沙沙”滴落林间、是清风阵阵拂过山岗,是清泉“叮咚”山谷空灵、是笑语殷殷书声琅琅,是田间地头人欢机鸣、是施工现场如火如荼……
雨后的元古堆村安静美丽。
住在元古堆的第二天,遇上了下雨天。好在雨并不大,时有时无,不像是下雨,倒像在下雾。屋舍树木、田地河流,都披着雾笼着纱,是一幅看不够的山水画。
好看是好看,温度却低了下去。无霜期只有130天的元古堆,一年四季都得烧炕,即使是夏天,也要隔三差五煨把柴退退炕上的潮气。
前一天夜里,房东早早为我们插好了电褥子,晚上钻进被窝热热乎乎。睡到半夜,身下滚烫,露在被外的鼻尖却冰凉。早上醒来,大家纷纷穿上秋裤、厚外套。想想前一天在兰州还穿着短袖,大家对高寒阴湿地区的湿冷顿时有了切身体会。
苟怀文家门前,邻居前一天晾晒的油菜籽儿,不知是夜里还是一大早收了去,那片空场地已打扫得干干净净。
风霜雨露,在城里人眼里是画,在农人眼里是耕、种、抢、收的号令。对于雨水的时时造访,元古堆人最为机敏。
“要是搁以前,这一下雨,烂泥路、黄泥汤,那就没法出门了。更别提,像咱们现在这么上山下沟地一个个社跑。”元古堆的13个社很是分散,不在山顶就在沟底。于是麻烦村干部为我们领路,每到一社,大家就四散随机入户。
村民见人亲,元古堆人更是如此。大多门前都拴着狗,却商量好了似的,全是奶凶奶凶的小狗,只会叫着吓唬人。闻听狗吠,主人会走出门来看着你,并不主动开口。待来人和他搭话,又立刻招呼“快进屋里坐”。绝不会问,你是谁或者你找谁。进门坐定,家家都忙着倒茶,还会拿出白糖罐子,着着实实挖一勺往茶里放。热茶加糖,该是曾经贫苦的生活中,能想象到的最热诚的待客之道了吧。
曾经的元古堆人对雨是又爱又恨。
“看着雨一落下来,大人小孩就拿盆拿桶地接水。”上滩社的赵永宏拿起身边脸盆示范,“雨水接下,能省些挑水的力气。”
雨水虽可以暂缓一时的用水难,带来的麻烦也更多。
“一下雨,好多天不停。一会儿路塌了、一会儿渠陷了,全没了章法。”2012年一场不算大的雨,罗菊英家祖辈居住的老屋子“先是墙上的泥皮掉了;接着,屋顶斜了;再接着,石头一个一个从墙头滚下来;最后,轰地一声,房子没了。”说起当时情景,罗菊英仍难掩惊恐。
雨水多却喝水难。那时的元古堆人,主要还是挑山泉水喝,水质并不好。
直到2013年底,在中央和省级财政的大力支持下,自来水通到了家家户户。
通水是好事,大家个个开心。可水管要打自家门前屋后过?难免有人心里犯起嘀咕,“地基泡了咋办?”
正当进退两难时,王焕平站了出来,下滩上社这个17岁就为社里事跑前跑后的“娃娃社长”说,“从我家屋后过吧!”王焕平家境贫寒,三间屋是家里最大的家产。
他这一站出来,“一团麻”顺成了“一股绳”。“人家房子不怕泡,咱还怕个啥?”
终于,自来水“哗啦啦”流进了家门,祖祖辈辈挑水吃的历史画上了句号。
“那路呢?”记者追问。
“你们来的时候是不是经过一条小河?现在河上有桥,脚一抬就过来了。放到十年前,这雨一下,你们压根就上不来。”元三社的金有财一边分拣百合一边说。
“不到两米宽的沟渠,咋能挡住人出行?”
“不信?”金有财见我们质疑,一边搓着手里的泥一边比划。“没桥、水又急。只能找来木梯子,搭在水渠上,再铺几块木板,娃娃上学勉强过去,想用架子车拉个庄稼?别想。”金有财叹了口气。
路不好,为啥不修?
“没那么简单,且不说,修路的钱拿不出。就是要修路占地,不少人家也舍不得。”金有财说,“这里面难肠着哩!”
这难肠,梁上社的白海红体会最深。
老党员白海红自2006年就担任梁上社社长。既然大家信任,白海红很想做些事。可许多事的经办都涉及到土地,“地是农民的命根子,动命根子?谁能答应!”
2013年至2014年,同样是在中央和省级财政的支持下,元古堆实施村内主干道路建设、社内巷道硬化项目。
平坦的柏油路贯穿在山林田野之间。
修路,人人都说是好事,可一占用到谁家的地,谁就不乐意了。那年4月,因胆结石手术住进医院的白海红,听说一户村民因不满占地,把现场协调的年轻驻村干部骂哭了。“要不是人拉着,这后生还要冲上去打人。”白海红让6岁的孙子找来一根棍拄着赶到现场。好脾气的白海红发了火,“那时候接水,你抗挫(方言,反对、抵抗的意思);修路,你又抗挫。这几亩地,你种了这么多年,也没见你富起来。接水修路,又是为了谁?”
好不容易说通村里人,邻村群众又不答应了,因为要占用邻村三亩地……最后仍是白海红拿出自家的地平息了事。
“村里也有明事理的哩,下滩下社的朱桂英老人不就是。”一旁的村民插话,当时老人不仅让出了自家的地,加固河堤时还伐了两棵那么粗的树,人家啥补偿也没要。
“国家给我们修路,每个月还给我老太婆发养老金,还要个啥补偿呢。”83岁的老人说道:“我啥也不要,就想平平展展走条好路。”
路刚修通那会儿,老支书刘海东在路上来来回回走,“几辈子想都不敢想的事,全成了真。”
路通到村里了、通到社里了,很快又通到了家家大门前。
阳光洒在元古堆村。
梁上社地势最高,沿着弯弯曲曲的山路向上绕了好几绕,快到路的尽头时,一户人家出现在眼前。
“前面住了几户?”门前松树下站着个小伙,我们开口询问。
“就我们一家。”答话人名叫方全平。
那株松树高大笔直,浓密的枝叶间挂了两盏大红灯笼,在四野苍茫的绿意中甚是醒目。攀谈中,得知是主人爷爷年轻时手植,多年过去,“今已亭亭如盖矣!”春节时,方全平的父亲带着小孙女踩着梯、挑着杆在高高的树上挂了红灯笼,旷野山间顿添喜庆之色。
一进院门,浓郁绵密的药香袭来,是院中存放的药材所散发,“今年价格还可以,除去成本能挣4万多块钱。”方全平做收购药材的生意,始于2014年。那一年,路修到了家门前。“没有党和政府的关怀,这路哪能修到家门口。没有这条路,我也不可能做药材生意。”
“专门为这一户修的这段路,大约花了4万元。”粗壮敦实、皮肤黝黑的郭连兵接口道。
我们打开手机定位,从方全平家门前走到大路口,显示0.27公里。当时一米修路费用160元,270米可不就是4万多,果然和郭连兵脱口而出的数字吻合。我们夸他记性好,他“嘿嘿”一笑,只看见一口白牙亮闪闪。
元古堆村小学,学生认真上课中。
吃水难、行路难解决了,那读书难、就医难呢?
9月15日下午,我们走进元古堆小学,校长瓦永福正在组织几位老师分炭。瓦校长是个忙人,就在与我们交谈间,不时进进出出处理各种事情。说话间,门帘一挑,进来一位中等个头的男老师,瓦校长介绍说是田永川老师,元古堆小学最资深的教师。
“以前学校条件简陋,门窗不严,教室里冷得蹲不住。娃娃们家里也困难,手上口子裂得那么大,看着都心疼。”已近30年教龄的田老师喜欢孩子,孩子们也都喜欢好脾气的田老师,惹了祸不敢跟班主任说,都跑来找他。“我2009年到元古堆小学,那时候学校只有一台电脑,也没有联网。现在,啥现代化设备都有了。”田永川说。
尽管很忙,瓦校长仍然非常热情地带着我们在校园里转了转:器材室、电脑室、图书室一应俱全,64名小学生、26名幼儿园孩子分坐在各自班级……“2013年4月,元古堆小学选择新址动工开建,当年8月完工。我们的教学质量这两年也越来越好,在田家河学区20多所学校中数一数二。”
村医张桂峰在入户随访后与村民留下合影。
学校旁边,是元古堆村村委会所在地,走进设在一楼的村卫生室,村医张桂峰正在电脑前整理村民健康档案。
张桂峰出生于“村医世家”,早年父亲便是村上的“赤脚医生”。幼时放学后,他经常跟着父亲去山里采药,打小就跟柴胡、当归、党参啊这些药材格外亲近。
“以前卫生条件差,药品种类少,村里患有‘大脖子病’‘大骨节病’等地方病的村民多得很。现在不一样了,常见药种类基本实现全覆盖,村民的健康意识也提高了,在卫生室买药还能直接报销哩……”张桂峰说。
除了在卫生室接诊、整理村民健康档案,张桂峰还有一个任务——入户随访。
元古堆乡村医生张桂峰入户为村民测量血压,检查身体。
医生就在身边,随时可以问医询药,元古堆人有点小病小痛,心里是不慌的吧。
离开村医,雨仍在下。雨会不会越下越大?河水会不会涨?已没有人再为此担心了。曾经令人扯肠曳肚的阴雨天和“水”“泥”路,不再困扰元古堆人。
10年前,元古堆发展缓慢,不仅受地理环境、自然条件所限,还因为人的观念、思路、眼界跟不上时代发展步伐。
来的那天是小年,小年之后是大年。春节刚过,渭源县派出两名乡镇干部带领15名村民代表前往福建的蓉中村学习。董建新和郭连兵就在其中。
元古堆村民老教师王发祥与村主任郭连兵交谈。
2013年3月21日到4月21日,短短一个月,郭连兵完成了人生中许多第一次:第一次坐火车、第一次看见大海、第一次接触互联网……在老师帮助下申请到QQ号后,郭连兵给自己起了个与他的粗犷气质似乎不符,却又最贴合心思的名字——春暖花开。
培训结束前一天,郭连兵用自己粗壮的手指一字字郑重写下:入党申请书……
“当时我们一起去的15名村民中,除了3位党员外,其余人全部写了入党申请书。”在部队时已入党的董建新说,“大家就像是全部被点燃了。”
“我印象特别深的是,老师说到‘工字不出头,靠土可出头’。”深爱着土地的董建新琢磨着这话中的滋味,“蓉中村仅一平方公里,那么点土地都能富。我们这么多地,还能富不起来?”
10年间,董建新还参加过几次培训,培训时的学习笔记已攒了厚厚几大本。翻开其中一本,正是2013年在福建学习时的笔记,那么高大健壮的董建新,一笔笔却写得极为秀气精细,他写道:“不管是十年还是二十年,我们都有信心,我们发展奔小康的未来不是梦。”
“同样的山和地,日子却红火起来了”
——村民宋海英
元古堆是有“形状”的,这形状是大山环抱的连绵不断、是山梁沟峁的跌宕起伏、是河水潺潺的百转千回、是风雨之后的终见彩虹……
比起雨天的清静,放晴后的元古堆显得热烈而忙碌。
元古堆百合成熟。渭源县融媒体中心供图
土豆要挖了、百合要种了、黄芪当归要收了……微信群里喊一声,今天挖你家的,明天收他家的,村民们忙得一刻也不闲。
约了几次的采访对象,总也见不着,一转眼说不准又在谁家地里遇见了。
在元一社,我们遇到了宋海英。她正忙着从小山高的一箱箱百合里挑选适合做种子的百合。
十几年前,不算人工,种一亩百合的成本就要4800元。当时,要凑够一亩的成本,得东借西凑,好不容易种上一两亩,遇到风不顺雨不调,投入和辛劳就全泡了汤。
“现在就不怕?”
“现在怕啥?每年种植有补贴,遇到天灾有农业保险。我们家家户户都放开胆子发展百合种植。”宋海英爽朗地笑着,又指着院子里一辆崭新的小轿车说,“这车就是百合换来的。”
经过一段难心日子的宋海英,特别珍惜如今的好光阴。她走路都似带着风,“今年我种了24亩百合。同样的山和地,日子却红火起来了!”
游客在元古堆百合地里拍照打卡。渭源县融媒体中心供图
一路通,路路通。修路是这样,发展更是这样。
光伏发电、羊肚菌种植产业发展起来了;元古堆花海吸引着游客的脚步,既具备观赏功能又有经济效益;马铃薯原原种生产基地建起来了,不仅提升了本村的马铃薯种植效益,也辐射带动了周边地区……
在路旁,我们碰到了正帮老人缴医疗保险的元二社社长王永林。
“有时间了能跟我们聊聊你种羊肚菌的事吗?”王永林没推辞,边走边说:前年,看着合作社里种得好;去年边在合作社打工边自己种;今年开始摸索提高种植技术……
就这样,2021年,种了1亩收入1.7万元;2022年,种了半亩收入3.1万元。施肥、埋土、铺地膜、浇水、拔草……“温度要在20摄氏度以下,土壤湿度保持在70%左右”,看着地里的羊肚菌探出地面,王永林露出了笑容。
在王永林之前“吃螃蟹”的人,是董建新。
董建新在百合地忙碌。
2019年,渭源县田家河乡元古堆村种植农民专业合作社成立。当时的乡党委书记找到董建新,希望他能带个头,“种羊肚菌不仅能把光伏板下的土地利用起来,还能带领群众致富增收。”一番犹豫后,董建新硬着头皮答应试一试。他接连问了好多家,村民和他一样有顾虑——没种过、种不好。
要想带着大家干,就先干给大家看。
2019年7月,2亩地种了4棚,结果“一个羊肚菌也没长出来。”
种的时间不合适?温度不对?湿度没掌握好?董建新外出学习又请教专家。第二年,大着胆子又种了12.7亩,这次花了6万多成本,结果共卖了23万。“那年村里的分红大会上,分的最少的一户也拿到了七八百块钱。”董建新眼里闪着光。
2021年,村民们的种植热情涨起来了,没想到又赔了。
“还好,今年又赚了。”董建新笑着说。
这世上哪有一帆风顺的事?元古堆人经风雨抗挫折的能力,就在这一次次跌倒爬起中增长。
“接下来,我们还可以种木耳、种香菇,通过深加工不断提升产品的附加值,不断扩大线上销售渠道……”这“土”里的文章啊,元古堆人是越来越有信心了。
沿着山道前行,随步走进一户人家,出来相迎的是棉柳滩社村民邱菊芳 “快屋里坐。”
邱菊芳家的院子不大 一面是门,三面有屋。三间西房是20世纪90年代初的泥巴墙土木房;三间北房是2000年以后盖的砖木房;东房是新盖的平顶砖混房。三面房,是元古堆村发展的一部微缩史。
从屋里陈设看得出,邱菊芳的家境并不宽裕。屋里最美的装饰是窗台上的一盆盛开的鲜花和女儿的奖状。
在元古堆,我们走进过很多人家。无论是崭新的房屋雪白的墙,还是经年累月油烟浸过的报纸墙面;无论是孩子在幼儿园唱歌跳舞得的奖状,还是上中学的三好学生奖状,都贴在最醒目的位置。
以种地为生的邱菊芳一家,2015年,收到了政府送来的一只羊。其实先是给了一头牛的,没想到那牛暴烈,撞伤了人,丈夫王进忠吓得不知所措,董建新和郭连兵闻讯赶紧跑去解决。事平息了,可王进忠说啥也不敢养牛了,于是村上想办法又换成了羊。
“家里日子困难,孩子他爹说,把羊杀了过年。我没同意,当时家里啥也没有,有这羊,日子也有个盼头。次年,这只羊就生了两只小羊羔。”邱菊芳清晰记得,那天正月十八,凌晨三点多,熟睡中的邱菊芳夫妇被羊叫声吵醒,“我们急忙披上棉衣,跑到羊圈的时候,一只已经生出来了,我打灯,掌柜的生火,后半夜再没睡。”
从1只羊到20多只,日子,果然一点点好起来了。
今年,女儿考上了西北师范大学,一家人又开心又担心。要到省城去读书,学费啊生活费啊,不是在家省一省就能过去的。但他们的担心很快被化解,低保从四类提到了二类,女儿王玉琴享受到了10000元的入学资助金、申请到无息助学贷款……“好,都好,还会越来越好”。目不识丁的邱菊芳看着亭亭玉立的女儿,眼中满是希望。
临出门,恰好郭连兵过来接我们去下一个社,邱菊芳见了,一改在我们面前的拘谨,抬高了嗓门急急地说,“郭主任,过两天要送娃上学去呢么,羊可咋办呢?”
“你去你的,羊我给你放。”郭连兵又笑着调侃,“我连卖带吃,等你回来也就差不多了。”
一句说笑,化解了邱菊芳的焦虑,也跟着笑了。
“这棉柳滩,原来是元古堆最闭塞的一个社。这儿距村委会有4公里,按说不算远,可两头路不通。”边往路口走,郭连兵边和我们闲聊,“我那会儿贩菜,这儿都不敢来,来了就陷泥里。”
“以前那么破烂一个村,现在跟画儿一样。”董建新接口道,“咱得大步向前,一步也不能停!”这话说得,提气!
元古堆村全貌。
“你知道元古堆啥变化最大?人!”
——自强超市老板强学军
元古堆是有“味道”的,这味道是阳光拂过大地的气息、是野花混着泥土的清香、是五谷丰登时的甜蜜、是炊烟升起时家的味道……
清晨六点半,“哗啦”一声响,村口自强超市老板强学军拉起了卷闸门,开始了一天的经营。
强学军家的小超市在村口已开了20年,他的双眼所见,如能忠实记录,就是一部元古堆近年的发展史。
“我们村的变化,你们听到的多了,也都看到了。你们知道村里最大的变化是啥不?”和我们已经熟络的强学军,考起了我们。
“啥变化?难道不是道路、吃水、村容村貌?”
“是人!”强学军说道,“瞎转悠的少了,走路的速度快了,人的精神面貌不一样了,还有就是年轻人多了!”
是啊,元古堆村变了,元古堆的人也变了。
邱菊芳想养更多的羊,宋海英想种更多的百合,董建新、王永林想带领大家种更多更好的羊肚菌,这些从前种小麦、种大豆、种洋芋从没有惜过力气,日子也从没有宽裕过的庄稼人,头脑活了,眼界开了,想法变了呢。
再到元古堆的政治、经济、文化活动中心——村广场看看吧。
以前蹲墙根晒太阳的、家长里短拉是非的,都在广场上扎着堆。董建新说,“专门有个地方就叫‘闲话台’,说来也丢人,有那懒汉懒婆娘早上在家胡乱吃口饭,头不梳、锅不洗,转身急着就往‘闲话台’跑。”看到有车来了,或是有干部来了,就有那种伸手惯了的往前凑,“家里面没了、油没了,米袋子呢还剩个底”,再拽拽身上衣裳,“就这身么还能穿……该咋办,你们早些看着办噢。”
元古堆村党群服务中心。
2022年的9月,我们站在广场上。
学校在南、养老院在北、村委会居于西,隔着一条宽阔的主干道,东面一溜儿是电商馆、村史馆以及一排排新农村的红顶白屋。塑胶地面的篮球场上小伙子在奔跑起跳,有序排开的健身器材附近老人在活动、孩子在玩耍……南侧巨大的电子屏幕上方八个大字:牢记嘱托 感恩奋进,鲜艳的五星红旗在广场最中央高高飘扬。
如今这里更为热闹。外来参观取经的、开展学习活动的、慕名而来旅游的,都先从这里下车开始第一站行程;村里有啥节庆活动、文艺演出等等,也都在这儿举行。
“闲话台”虽已不知所踪,但村民们闲了仍爱聚在这里闲谈:你家今年种了啥,收成怎么样?你家娃娃考到哪了,孩子成绩咋提高?来村里旅游的人多了,你有没有想着也干点啥?……妥妥一个信息交流发布中心,热闹着呢!
还记得罗菊英不?大雨把房子泡塌了的那一家。
房子塌了,盖。2013年,罗菊英和丈夫在乡亲们帮助下,原地盖起了三间房。日子刚有了转机,丈夫又病了。知道罗菊英不容易,乡亲们来看望时偷偷往枕头下塞点钱;村干部来了悄悄垫付医药费;县乡干部来了,协调帮着贷款……
可丈夫还是走了。紧接着,一场雨,院里西房又塌了……
“前阵子,村上给她家协调了些瓦,想帮她把另外一座老屋上的旧瓦换一下,可她拒绝了!”郭连兵说,这瓦其实好多人家都有,并不是专门给她家“吃偏食”。
“政府和大伙儿已经帮我太多了,再不能伸手等帮扶了。”她说,这两年,地里的百合、药材收成还不错。苦是苦了些,再坚持两三年,就能把拉下的账全还上了。
由于地域的限制、历史的原因,曾给生活在这片土地上的人们带来太多苦涩。走进新时代的元古堆,走在前进道路上,勤劳纯朴的元古堆人没有一个,想落在后面。
曾经离开的人也陆续回来了。
35岁的苟怀文就是其中一个,当年,他是村里不多的读书人。大学毕业后,广东、新疆、北京、兰州……先后走过许多地方,收入也还不错。
2013年小年,他接到了父亲苟应奎的电话,在得知来到元古堆的消息后,父亲说,“回来吧!咱元古堆以后肯定有很多事需要你们年轻人。”
老父亲的话,并没立即说动苟怀文。归乡的路,如同离乡的路一样走了多年。毕竟当年,苟怀文是抱着“只要离开就能改变命运”的信念离开家乡的。
提起往事,一把辛酸。如今再回去吗?
可是,归乡的种子已在心里埋下。此后,每一次回家,他都以审视的目光重新打量自己生长的村庄,归乡的种子渐渐破土、发芽、长大。终于在2022年春节,再一次回到家乡的苟怀文决定再也不走了。
既然回来了,那就撸起袖子干吧!这个原本只有老人和孩子的家,在几个月时间里,发生了巨大变化。
东西两侧的旧屋翻了新,原来堆满破烂根本没法落脚的屋子,按照农家乐客房的样式进行改造,雪白的床单、淡绿色的沙发,看上去有些模样了呢。
5月,苟怀文应聘到渭源县感恩山乡旅游公司,负责电商中心的工作。在他的鼓励下,妻子王霞在鹿场门前摆摊卖烧烤。
别看这个小小的烧烤摊,它可是本村人第一个摆摊做买卖的,示范效应可不低。要知道在以前,元古堆人是羞于这样做的。董建新就曾说,“我都不知道他们咋想的?把自家地里产的拿出来卖,大家都觉得不好意思。”
也许是纯朴、也许是羞怯吧。但王霞这生意一开张,比干部跑断腿、说破嘴,都管用。
苟怀文家全家福。
在元古堆采访期间,我们一行中有三人住在苟怀文家,大家每天的早饭也都在他家吃,晚上大家从四处回来时,也是聚集在这里。有年轻人忙进忙出,有孩子嬉笑玩闹,这个家,生机勃勃。晨烟升起时、炉火正旺时,我们能从苟应奎沟壑纵横的脸上,看到“舒心”二字。
梁上社的张学仁也回来了,他可不是一般人呢,一口标准的普通话、一顶棒球帽、一条牛仔裤,除了西藏、新疆,全国各地跑了个遍,还在电视台某个节目的美工组工作过很长时间。回来,是因为故土难离。
回来10年间,他种花种草、养鸡养鸭又养蜂,还总想试着种点元古堆人没种过的新鲜作物。这些都不说了,单是由他设计装修的那一院宽敞明亮的新屋,就够我们惊掉下巴。地是自己铺的、家具自己打的……凡是自己能动手的,会木工的他全是自己完成。不只为省钱,还因为喜欢。
从梁上社俯瞰柏木滩。
走上平展开阔的屋顶,可以看到白云悠悠、青山隐隐,还有绿树掩映中的村庄全貌。“我以后要养一群羊,漫山遍野去放,多自在!”这是我们此行听到的,最贴近心灵所需的一项未来计划。
听说我们这些天就住在村里,张学仁邀请我们住他家,“我家屋子宽敞得很,你们来看嘛!看上哪间住哪间。”说话间,女主人端出一盘刚出锅的烫面油饼子,张学仁又拿出自家的土蜂蜜,一再推荐我们把蜜抹在油饼上吃。谷物、油料、糖分混合在一起,肥甘厚味充溢舌尖味蕾,一种极为奢侈的过瘾!我们笑称:烫面油饼蘸蜜吃,老张家的日子越来越甜呐。
今日元古堆如一块磁石,不仅唤回了外出的游子,也引来了外村人。
24岁的佟亚君家住田家河村,去年大学毕业后,应聘到渭源县感恩山乡旅游公司工作。“我听说这个村年年都办文化艺术节,就主动找来,说我是学艺术的,能不能当艺术节的主持人?”
工作一年多了,小姑娘挺满意这份工作。“现在村里大大小小的文艺活动都是我主持,我还是村史馆的讲解员。”吸引小姑娘的元古堆文化艺术节,每年正月十二举办。佟亚君说,“可热闹了!不管下不下雪,四乡八邻都赶来看,演出有三四个小时,没人肯离开。”
午后阳光,温暖地洒满村庄,似乎亘古不变地静谧安详,但村庄确实变了。
“这几年,村里小伙出去当上门女婿的几乎没了,嫁进来的媳妇越来越多。”这个观察,也是强学军所说的“人”的变化。
当年的“娃娃社长”王焕平,如今已娶妻生子、成家立业。他的妻子侯彦芳是田家河乡西沟村人,听说女儿要嫁到元古堆,父亲狠狠打了她一顿。“那时他家太穷了,肚子都吃不饱。可我就是相中了这个人,厚道、勤快……”2014年,两人结婚。婚后,王焕平外出务工,侯彦芳种地带孩子。“现在日子好着呢,眼下我们正攒钱计划把几间屋重新翻盖。”因为这一天不用去地里干活,专门穿了裙子化了妆,只为让自己开心的侯彦芳说,“距离这个目标,还得奋斗几年,不过都不是事。”这几年,村里旅游业发展得快,侯彦芳也跃跃欲试:“我的凉皮做得好,就想着看能不能干点啥。”
行走在元古堆,无论是房前屋后,还是道路两旁,随处可见鲜花盛开。或星星点点、或团团簇簇,扎根大地向着阳光尽情绽放。
那是物质宽裕之后的元古堆人,追求精神丰盈的外在体现吧。
元古堆百合成熟了。渭源县融媒体中心供图
“元古堆村要做领头羊,样样都要走在前。”
——村支书董建新
元古堆是有“颜色”的,这颜色是党旗飘扬的红、是万寿菊花海的橙、是百合丰收的白、是满目青翠的绿、更是大地丰饶的姹紫嫣红……
沿平坦大道,从村口一路往南:游客集散中心施工正酣、人民舞台已经完工,乡村会客厅正在建设、民宿改造接近尾声,“松林鹿苑”改造升级、“萌宠乐园”初具规模、“元古堆花海”迤逦蜿蜒……据说再往大山深处走,还有一条冰沟。即使是我们当中最能走的,也足力有限没有到达,于是纷纷寄望迅猛发展的元古堆旅游业。
对于每年接待旅游团体4000批次20多万人次的元古堆来说,目前只能满足200人就餐50人住宿的接待条件,还远远不够。
这种差距,恰是巨大的发展潜力。
今年以来,在中央和省级财政衔接推进乡村振兴补助资金、东西部协作财政帮扶资金和第一批专项债券等的支持下,渭源县围绕乡村旅游,在元古堆村共实施省级乡村建设示范村人居环境整治建设项目、乡村旅游基础设施项目、乡村振兴示范村建设项目等5个项目。
沿着上滩社的村道前行,路旁有树、屋前有花,熟透的啤特果压弯了树枝。曾应焕家就在巷道深处。
曾应焕家的变化,有目共睹。“前几天,几个玩得好的伙伴来家里,都说变化太大了,儿子媳妇回来,怕是不认识了。”
49岁的曾应焕是一位地地道道的农妇,几乎没出过远门。围着锅台转、围着土地转,生活似乎就这样持续下去了。
2022年的经历,彻底改变了曾应焕此前48年的认知。这一年,她随乡上组织的培训外出了三次。当时去的时候,乡党委书记陈进坚持一条原则:谁当家谁参加,宁可人数达不到,也不能凑数。曾应焕在家里显然是能拿些主意的。
接连三次培训,对曾应焕的触动非常大:“人家也是个村子,咋那么干净好看?人家也是个村子,产业咋发展那么好?”
这一问,就像一道光,在照亮村民大脑某个角落的同时,也使元古堆的未来发展多了一些力量。
培训回村的曾应焕立即行动。先是整理了院落,门前柴草、院里杂物,该扔的扔、该扫的扫、该归置的归置,花花草草都理得齐齐整整……还是那个小院,顿时清清爽爽。屋里呢,该减的减、该添的添,间间房屋收拾得利利落落……曾应焕与在外打工的儿子儿媳视频通话,两人直说家里大变样,不认得了!也许妈妈精神状态的变化,更让小两口刮目相看吧!
这两天,就在这个小院里,曾应焕一家接待了第一批前来吃饭的客人,“我紧张得不行,乡上村上的干部都说你别怕,我们帮你。”客人比原定的多了几位,20多人一进门,曾应焕顿时乱了章法,忙得那叫一个脚打后脑勺。干部们果然也不含糊,倒茶的倒茶、舀饭的舀饭、端饭的端饭,厨艺过得去的直接上了灶……
当天,曾应焕有了700元收入,这是她第一次从土地以外直接获得效益,“就是那些土豆、玉米、土鸡嘛!当时就收到钱了。”在他的计划里,儿子在火锅店里打过工、儿媳手艺也不错,和他们商量商量,不如回来一家人齐心经营农家乐。
一家人齐心做点事,多好!
在元古堆的日子里,我们切身感受到,人心聚了,干群关系近了。
元古堆村工作队队长王涛与村民在村口广场交谈,鼓励村民发展产业。
那天在曾应焕家帮忙的就有元古堆村第一书记、驻村工作队队长王涛。今年6月,王涛来到元古堆,不到一个月时间,他走遍了全村,家家户户的情况,心里渐渐有了一本账。在村民面前,他没拿自己当外人,而许多像曾应焕一样的群众,则当他们是亲人。
其实,比曾应焕还要忙的就是这些基层干部。乡党委书记陈进的采访约了多次,每次刚一坐下,不是被叫走就是有急事。在元古堆的几天里,来来往往常见面,就是没个囫囵时间。每次在路上匆匆一见,他总是歉意地拱手示意,“不好意思、不好意思”。
就在这碎片化的一次次接触里,快人快语、思路清晰的陈进总能三言两语切中要害。
2013年至今,在各级党委、政府的大力支持下,元古堆村集中整合财政、扶贫、信贷、企业、社会帮扶等各类资金2.7亿元,全面实施水、电、路、房、网等基础设施建设、公共服务保障以及产业项目建设等。
元古堆美景。渭源县融媒体中心供图
在各方齐心努力下,元古堆村于2018年在渭源县率先实现脱贫目标。2019年以来,元古堆村开展了巩固拓展脱贫攻坚成果同乡村振兴有效衔接试点工作。2021年,全村农民人均纯收入达到12409元,较2012年增长近8倍,村集体经济收入达到40万元。近两年,通过培育富民产业、打造乡村旅游基地、抓好人居环境整治、强化支部自身建设等措施,元古堆前进的脚步明显加快。
“2013年到2018年底,元古堆是一年一个变化;2019年到现在,是一天一个变化。”陈进的讲述恰好印证了此前董建新曾对我们说过的话。
但要走得更远,发展得更好,村民必须动起来。今年乡里克服重重困难,组织了7次共有200人次参与的外出学习培训。
“以前上滩社,最让人头疼。”陈进说:环境差、土地多但收入少、干群关系紧张。通过组织外出参观,让大家受触动、有想法、继而有行动。“像曾应焕反应这么迅速,又很快见到效益,能影响很多人。”
有想法了,村民就来找干部讨主意,“我想这么干,你看能成不?”
“只要你想干,我们就支持。”
遇到困难了,村民也来找干部讨主意,“这事你看咋办吗?”
“别着急,也别想着放弃,我们一起想办法。”
……
王涛这样形容这种感觉:“比吃了两碗臊子面还开心,就好像群众工作这份答卷自己考了100分一样。”
田家河乡项目专干陈宏伟介绍马铃薯原原种基地的情况。
“以前是补短板、夯基础,路水电已经改变了很多。今年在乡村建设投入了较多资金,主要打造旅游产业,通过项目把旅游基础设施发展起来。”说起乡村旅游,从2017年起担任田家河项目专干的陈宏伟有话说。
“你看到我们乡村旅游的发展没?”陈宏伟说,“不仅改造了村民的房子做民宿,还在鹿场上面建了木屋和餐饮娱乐设施,9月底就可以运营了。”
沿着木屋,一条3.8公里6米宽的旅游路、一座88米长的桥梁已经铺就。“往前就和212国道接上了,那边是万亩青年林,就和全县旅游发展串起来了。”陈宏伟说。
“你们一路走过来,注意到院墙和房子的颜色了吧!”陈进说。的确,我们留意到,从村头的红顶白墙到村尾的“泥巴墙”,村居风格有所调整。据说,那“泥巴墙”看上去是泥巴,其实是一种防水防潮、功能齐备的科技材料。
从10年前的破烂屋,到几年前的“光堂堂”,再到今天的“泥巴墙”;从村头到村尾几百米的距离,非常直观地展示了元古堆人对“究竟乡村是什么样子”的理解。也许,乡村建设不是建一个簇新的村庄,而是把农村建设得更像农村。
元古堆的今天是多方努力的成果。这么多的帮扶、项目集中于此,并非只是为了一个元古堆的发展,而是希望以元古堆为示范、为引领,辐射带动周边乡村乃至田家河乡、渭源县的发展。
元古堆村花海。
2021年底,渭源县提出以基础设施、产业发展、公共服务、乡风文明、生态保护、人才开发、文化繁荣、收入增长、基层治理、党建引领“十个走在前”为目标,全力将元古堆村打造成全省乡村振兴示范村、全市乡村振兴渭源样板……
“我的理解,可不止是‘十个走在前’,”董建新说,“元古堆村要做领头羊,样样都要走在前。”
事实上,元古堆村的领头羊效应已经凸显:发展光伏产业带动周边7个村子村集体经济收入增加20万元以上;百合产业辐射带动西沟村、香卜路村、新集村种植1000亩,亩均增收1.5万元;全乡现已形成元古堆村感悟党性、香卜路村听松涛、新集村赏花、高石崖村听花儿4个旅游村、4家农家乐、7家精品民宿……
“样样都要走在前,有信心吗?”记者问。
“压力大!可还是有信心,而且信心大得很!”这个40岁正当年、憨实而又勇往直前的汉子回答得斩钉截铁。
元古堆村村民蒲桂梅在收拾今年刚盖好的新房。
“真希望能再来咱元古堆看一看。”
——村民朱桂英
行走在元古堆的每一天,我们都能感受到它的日新月异。
前一天,还在地里的庄稼,第二天已收进了家;前一天,还没个形状的道路,第二天已青砖铺就;前一天走进去还无处下脚的民宿,第二天家具洁具已安装妥当……
午后,村里一处小院里。一座老屋,泥墙青瓦;一位老人,屋前喂着小鸡。老屋,有些年头了。老人,有些岁数了。
推开虚掩的房门,一间大屋安放着粮囤、磨面机,一间小屋曾经供磨坊主人居住。藤条编织的粮囤一人高,已有些斑驳。
老人有些耳背,高门大嗓加上比比划划,向我们讲述磨坊从前的热闹。“现在人生活好了,都不磨面了,我和老伙计也就退休了。一辈人有一辈人的营生。”
最古朴的还在,最现代的也在。
元古堆啊,就是浓缩了千万个村庄变迁与发展的乡村博物馆。
千百年来,青山还是那个青山,绿水还是那个绿水。从前遮蔽人们双眼的深山大川,如今是吸引游人的无限风光;从前愁断肝肠的连阴雨,如今是游客眼中的“天街小雨润如酥”;从前粗茶淡饭的没滋味,如今是人们向往的“诗意栖居”……
元古堆的10年,是“绿水青山就是金山银山”最生动的注解。
一条路修到家门口的方全平生意越做越大,院里新起的5间新房,有着民屋不多见的落地窗,“我设计的。”方全平很自豪。
10年前还是单身的王焕平,如今有了一对龙凤胎的好儿女。他和他的妻子侯彦芳勤劳善良,相敬相爱,正计划起新屋展技艺。
邱菊芳送女儿王玉琴去省城上大学了,地里的苗、家里的羊都在成长,好政策好田地好儿女,明天一定会更好。
前一夜村里走失了一位智力残疾人,董建新发动100多人进山去找。第二天中午在密林中找到后,这位并不善言辞却总是暖心又给力的村支书非常感动:“大伙心那么齐,我压力再大,也得带着大家稳稳地往前走。”
正是秋收时节,元古堆村年过八旬的朱桂英老人在田里收获马铃薯。
当年的“刺儿头”郭连兵,如今成了村干部,热心肠高嗓门,谁家有事他总是跑在前。“没有的关怀,就没有元古堆的今天。家家户户都盼望能再来看一看!”
小试牛刀的曾应焕已在厨房里添置了大冰柜,那冰柜大得是过日子用不上的那种大,她说是专门为开农家乐预备的。“我好好练手艺,要是能再来咱元古堆,油饼子、手擀面、柴火鸡……我一定把拿手的全都端上桌。”
肥沃松软的田地里,朱桂英老人双手拽住一条根茎,一嘟噜的洋芋便从土里跳脱出来。“想都不敢想的好日子变成现实了,真希望能再来咱元古堆看一看。”
孩子们的读书声响彻校园,瓦永福不止一次听到家长们说“娃娃们有这么好的上学条件,都得感谢”。年龄小些的孩子从家人口中、影像资料中了解到元古堆的旧日艰辛,他们在作文中写下:“我们要努力学习、建设家乡、回报社会,不辜负的期望!”
“‘希望能再来咱元古堆看一看’,是元古堆人共同的心声。”瓦永福说。
站在自家院门前,苟怀文指着门侧的一片空地向我们描绘未来:这里要种花、那里要放摇椅、旁边要搭帐篷、那个角落要支烧烤架……他的眼里闪着光透着亮,注解着这世上最美好的一个字眼:希望。
新甘肃·甘肃日报调研组
(调研组成员:昝琦 谢志娟 石丹丹 崔银辉 崔亚明 杨唯伟 于晓明 景永鹏 李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