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界上最难翻译的书(翻译一本曾经的禁书)
世界上最难翻译的书(翻译一本曾经的禁书)1910年他25岁,他出版了自己的处女作小说《白孔雀》,同年他母亲逝世。有传说他亲手将安眠药递给母亲,以成全那可怜妇女的安乐死。他和19世纪末20世纪初所有煤矿工人的孩子一样贫穷,抬眼只能看见莽荡荒原。他的父亲像土地一样贫瘠而血气旺盛,他那做教师的母亲得不时承当丈夫的求欢之请,然后一个接一个生孩子,让家庭越来越贫穷……DH劳伦斯是家里第四个孩子。剑桥的评论家弗兰克·雷蒙德·里弗斯则论劳伦斯的小说,代表“英国小说的伟大传统”。这种奇妙的冲突,恰好足以概括大卫·赫伯特·理查兹·劳伦斯——即DH劳伦斯——的文学人生。1885年,DH劳伦斯生在诺丁汉一个矿工家庭,母亲莉迪亚是个女工,此前当过老师。父母关系并不算好,一如他的成长环境:噪音、幽暗、肮脏、机械、英格兰的群山、森林与荒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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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八十几年前被当做色情小说家的人写的被禁书籍,怎么成为经典的呢?
1930年3月2日,大卫·赫伯特·理查兹·劳伦斯以44岁的年龄逝世时,英国公众相信他是个“将可观的才华虚掷于色情小说之上”的家伙:不登台面,略嫌可惜。
然而当时的大散文家爱德华·摩根·福斯特却在劳伦斯逝世27天后,在一封信里,如此说道,“他是我们这一代最伟大最富有想象力的小说家。”
剑桥的评论家弗兰克·雷蒙德·里弗斯则论劳伦斯的小说,代表“英国小说的伟大传统”。
这种奇妙的冲突,恰好足以概括大卫·赫伯特·理查兹·劳伦斯——即DH劳伦斯——的文学人生。
1885年,DH劳伦斯生在诺丁汉一个矿工家庭,母亲莉迪亚是个女工,此前当过老师。父母关系并不算好,一如他的成长环境:噪音、幽暗、肮脏、机械、英格兰的群山、森林与荒野。
他和19世纪末20世纪初所有煤矿工人的孩子一样贫穷,抬眼只能看见莽荡荒原。他的父亲像土地一样贫瘠而血气旺盛,他那做教师的母亲得不时承当丈夫的求欢之请,然后一个接一个生孩子,让家庭越来越贫穷……DH劳伦斯是家里第四个孩子。
1910年他25岁,他出版了自己的处女作小说《白孔雀》,同年他母亲逝世。有传说他亲手将安眠药递给母亲,以成全那可怜妇女的安乐死。
此后,这个女人一直活在他的小说里。《儿子与情人》、《虹》,《恋爱中的女人》,到处可见他母亲的痕迹。他那部带有自传体色彩的小说《儿子与情人》中,莫雷尔夫人的死去成为主角人生的转折点,这不妨视为劳伦斯的自况。
1911年,劳伦斯着手写他第二部小说《侵入者》,小说题材来自劳伦斯的朋友海伦·科克,描述她与一个已婚男人惨烈的爱情故事。这是他对婚外情题材感兴趣的开始。
1912年3月,劳伦斯遇到了他未来的妻子,大他六岁的弗里达·维克利。弗里达本是劳伦斯的现代英语教授恩斯特·维克利的妻子,她与劳伦斯私奔逃去德国。1914年,弗里达得以与丈夫离婚,1914年7月13日,弗里达与劳伦斯正式结婚。
1916·17年,劳伦斯写作《恋爱中的女人》时——这部小说和《虹》出版时都曾遭禁——他与一位叫做威廉·霍金的农民感情好得过分。弗里达相信他俩发展出了同性性爱。
与此同时,一战期间,反战的劳伦斯被当局刁难。这一点令他对一战留下了彻底的糟糕记忆。
进入1920年代,劳伦斯身体多病。他常居意大利,多次回英国旅行都不太快乐。1928年,他出版了《查特莱夫人的情人》,他最后一本大部头小说。小说最初在佛罗伦萨杜丽印刷,1960年才得以在英国公开发行——那是劳伦斯逝世三十年后的事了。至于此前此后,被禁被删改引发的轩然大波,足够另外写一本比小说更长的论述。仅仅在美国,《查特莱夫人的情人》出版便被誉为“一场性运动革命”。
但那是1930年过世的劳伦斯,所无法料及的。
不难发现,劳伦斯人生中的许多印记,都在《查特莱夫人的情人》里闪现:
煤矿家庭;温婉有学识的母亲;拐带一个知识分子家庭的女人私奔;等候离婚;结婚……《儿子与情人》也许自传体色彩更浓郁,但说《查特莱夫人的情人》投注了劳伦斯自己的神魂血气,谅来相去不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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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查特莱夫人的情人》这小说,若要一言以蔽之,并不难:
年轻的康妮因为贵族丈夫克利福德瘫痪阳痿,于是与丈夫的猎场看守成了情人,同居,图谋提出离婚。
仅此而已。
但这就是小说的妙处了:一句故事梗概,并不能带出小说的全貌。
我知道许多读者对这本书感兴趣,是冲着“禁书”字样来的。著名的性爱场景,奔放的肉欲,偷情的妻子——听起来很刺激。
这大概也是同时代英国人的观感。
但劳伦斯的野心,不止于此。
小说的大量篇幅,集中在风景。这是浪漫主义小说家们的爱好。在劳伦斯这里,风景有了情绪,有了愤怒。19世纪的浪漫主义者相信民族、血统、神秘主义、悬崖、古堡、山庄、雷雨、家族故裔、海盗。而康妮与两腿瘫痪、家资巨富的先生一起经过萧索的平原,目之所及,不是流水或草坪,而是煤矿。
小说前六章的宴会、煤矿和小小的偷情故事,无非在暗示:工业时代的机械叮当声,正在屠灭自然、感官与欲望。
小说虽是全知视角,但主视角,基本在康妮。一个细节:小说里的奥利弗·梅洛斯,基本以“他”或“猎场看守”的字样出现。
故我们不妨说,这是一个康妮苏醒自立的过程——从肉欲,到精神,逐渐醒转。在男欢女爱之中,她找到了久已被机械文明压制的自己。
似乎生怕读者不明白,劳伦斯周而复始地,借着猎场看守之口,布道般地强调这一点。一战的阴影,机械文明吞噬英格兰大地的噪音,被煤矿生活异化得仿佛鬼魅的普通人,都是他要攻击的对象。终于在漫长的对决后,瘫痪后满脑子利益的克利福德与质朴的猎场看守,机械文明与自然主义,精神至上与狂野肉欲。康妮选择了后者。
但还不止于此。
在小说中,康妮觉醒的肉欲,带有一种母性的、土地的色彩。一个斯文的女人,投入一个带有浓重口音的、“粗野的”猎场看守的怀抱,而且发现了生活的激情和乐趣。他带着恋慕的调子,描写康妮的动人形象:母性的温柔,对世界略带懵懂,在山林天风的呼啸中,找回自己的血气与灵魂。爱情是辉煌的,而爱的尽头是性。用性与爱将情绪蒸熏而起,进入他所擅长的抒情节奏。
——我们不妨理解为,这是他怀念母亲的方式。带着绝望,但生机勃勃。
劳伦斯对现代文明,有一种断然的决绝。他笔下的工业时代和煤矿,代表着他粗野的父亲,以及令大地变得丑陋又现实的文明。所以康妮与克利福德的对抗,可以理解为英国传统自然主义与现代文明的对抗,也是劳伦斯自己强调的:人类内心本能与机械文明的对抗。
所以某种程度上,小说真正的主角,是被机械文明开拓到荒芜粗野的英国大地。
劳伦斯钟爱这片大地,钟爱女性的本真的温柔。因为对抗强烈,所以他笔下决绝。劳伦斯小说中的人或事,美妙中总伴随残缺。
出版本书三年前的1925年,他如是说:
“一个人写作是因为他无法忍住不写作……他觉得他内里有些必须说的东西,比他以往所说的更好;如果你有才华而不与世界分享,那是绝对的错误。”
一般评论家都认为,劳伦斯有许多缺点:长篇小说的结构经常紊乱,对内心描绘孜孜不倦到几乎忘我,进入抒情节奏后一发不可收拾。但你很难不被他的情绪所感染:“我不需要上天和天命的怜悯,我从骨子里是一个斗士”。
他是燃烧自己的天才,喷薄的热情胜于叙述的理智;天生诗人,所以小说的语感奇妙的绚丽又柔美;世界忙于描绘文明与社会时,他却返回内心的世界。他不是编年史家的陈述者,而是创造者。他从来拒绝妥协,令人意外的鲁直,态度与小说一样激情而突兀。
《查特莱夫人的情人》,就是他作为凤凰,最华丽的一次自我燃烧。暴雨,森林,肉欲不灭的火焰。这股热情会灼伤一些人,却令另一些人热血沸腾。这就是大卫·赫伯特·理查兹·劳伦斯。
爱德华·摩根·福斯特所谓“我们这一代最伟大最富有想象力的小说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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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为一个自由撰稿人,以及一个普通的劳伦斯爱好者,这是我第一次试图翻译英文长篇小说——我都不好意思称之为译作。
许多老先生翻译家对我而言,大概是语言上的创世与启蒙。傅雷先生,汝龙先生,李丹先生与方于先生,王科一先生,朱生豪先生,李健吾先生,郭宏安先生,王道乾先生,查良铮先生,陈良廷先生,陈东飙先生,赵德明先生,王永年先生,王央乐先生,郑克鲁先生,周克希先生,萧乾先生,等等等等……也包括偶尔翻译的韩少功先生(我读过他译的《生命不可承受之轻》)和西川先生等(我读过他译的诗)。我的少年读书生涯里布满了他们的句子。我很知道自己终身都难达到他们的地步。即如《查特莱夫人的情人》一书,先已有饶述一先生、黑马先生和赵苏苏先生的译本了。
跟我谈这本书的林老师,自己算个大文艺青年:是那种到了巴黎来,会让我带他去莎士比亚书店买书、特意在那里买本《流动的圣节》之人。他当时这么劝我:我自己是写字的,又是劳伦斯的读者;是不是按照自己感受到的劳伦斯的节奏感,翻出来,效果会不同些?
2015年秋天到2016年春天,翻译这本书的过程里,不止一次地,我感受到了作为译者的绝望与惶恐:翻译能表达意思,而如劳伦斯这样诗意盎然的小说家,其或磅礴,或微妙的音韵,着实难以一一照搬。
半个世纪前,查良铮(也就是穆旦)先生,曾与丁英一先生辩论翻译。查先生如是说:
“有时逐字‘准确’的翻译的结果并不准确。……译诗不仅要注意意思,而且要把旋律和风格表现出来……要紧的,是把原诗的主要实质传达出来。……为了保留主要的东西,在细节上就可以自由些。这里要求大胆。……译者不是八哥儿;好的译诗中,应该是既看得见原诗人的风格,也看得出译者的特点。”
傅雷先生也抱持过类似的意思:
“理想的翻译,应当是想象作者用另一种语言,将此书再写一遍。”
所以翻译一道,实在没有止境。音韵与节奏既无法翻译,译者只能追求无限接近,却无法彻底还原。与原文珠联壁合、意韵皆衬的翻译,是可遇而不可求的了。对原作者越是崇敬,翻译时的惶惑感愈重。
本书最难翻译的,便是那些著名的欢爱场面。如上所述,因为欢爱过程基本意味着康妮本身的觉醒,所以每次语感和节奏,都稍微有点不同。
第一次这么开场:
康妮以一种奇异的驯顺,在毯子上躺下了。然后,她感到一只温柔的,摸索的,无限贪婪的手,触到了她的身体,寻摸着她的脸。那只手温柔地,温柔地爱抚着她的脸,无限慰藉,无限沉静,最后,她的颊上来了个温软的触吻。
她静静地躺着,如眠如梦。然后,她颤栗起来,觉出那只手温柔却又笨拙地,在她衣服中摸索着。然而这只手还是懂得,如何在它欲求的地方,解开她的衣服。他慢慢地,小心地,拉下了她薄薄的绸裤,直拉到她脚边。然后,在极乐的颤抖中,他抚触着她温暖柔软的肉体,在她的肚脐上吻了一刻。
第二次要热情得多:
他俯下脸来,用脸颊摩挲她的小腹,她的大腿,一遍又一遍。他的迷醉,令她再次觉出了一点惊讶。她不理解,他触摸着她鲜活而隐秘的肉体时发现了怎样的美,怎么就让他如此沉醉欢欣。只有热情才能意识到这样的美。当热情缺失或死去,便无法明了美所引起的惊心动魄,甚至还会显得有些可鄙。温暖的,生动的,触碰的美,比视觉的美要深浓得多。她觉得,他的脸颊在她大腿上,在她小腹上与后臀上,温柔地摩挲着。他的髭须,他柔软浓密的头发,紧紧地擦着她;她的两膝开始颤抖。
第四次已经很澎湃了:
她仿佛大海,只有幽暗的波涛起伏,澎湃成一个巨浪,于是慢慢地,整个幽暗动动了起来。她是幽暗海水汹涌翻腾的海洋。啊,然后在体内的深邃之处,缓慢分开卷荡,波涛悠长地涌入,摇摆荡漾,直向她最敏感处的地方,在那中央探海者温柔探寻的地方,深深的海底继续分开,越探越深,越探越下;而她也暴露得越来越深,将她荡卷向岸边的波浪越来越重,使她无所掩藏,于是探索越来越紧迫,探索那无可名状的事物,她自己也如波涛,越荡越远,超脱了肉体,将自己的肉体丢在了突如其来的、温柔又战栗的痉挛中。她整个生命中最美妙的地方被触到了,她知道自己被触到了,她的生命完整了。
在森林木屋里临别那次,已经燃烧起来了:
她的羞耻之心被这烈焰肉欲烧尽了,在最隐秘的地方,她最深远最古老的羞耻之心被烧尽了。她尽力任他为所欲为、纵横捭阖,她则曲意奉承,仿佛一个奴隶,一个肉体的奴隶。然而欲焰舔舐着她的全身,将她吞噬。当肉欲的火焰碾过她的脏腑与胸中时,她真觉得自己要死了:一种欢欣鼓舞、超凡脱俗的死亡。
相比起来,克利福德爵爷和他的那位博尔顿太太两个庸人的对白,还好玩些,容易翻些:
于是博尔顿太太率先开始哭泣。她以手掩面,爆出抽噎之声。“我永远不会相信的,男爵夫人啊,我不相信!”她哭着,忽然就召唤来她所有的悲戚哀愁,于是为她所有的懊恼苦楚声泪俱下。她一哭开了个头,便越发真诚了:因为她确实有值得为之哭泣的哀愁。
克利福德想着,他如何被康妮这个女人背叛了,又经博尔顿太太一感染,便热泪盈眶,顺颊而流。他是为自己而哭。博尔顿太太一看见眼泪流下男爵那无表情的脸颊,急忙拿小手帕拭了泪,倾身向着男爵。
“现在,您别烦恼,克利福德男爵!”她富有感情地说,“现在,您别烦恼,别烦恼,您这样只会伤害到自己呀!”
综上所述,我尽了自己所能,试图展现我感觉到的劳伦斯的风格。当然有些地方力有不逮。
所以本书若有可取之处,都是劳伦斯先生的功劳。若有糟糕的地方,应该全是我的责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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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后一点事。
真做过翻译的诸位都知道,我国翻译的收入相当不高。非只是刚入行的译者,也包括许多我们名闻遐迩的老前辈。
直白地说,译这本书所能得的酬劳,我大可以用其他合法方式来获取到——付出的时间和精力,大概是翻译这本书的十分之一甚至几十分之一吧。
说这么段话并非为了夸饰,更多是句实在话:虽然久已知道译者的辛苦,但自己真动手翻译过一整本长篇小说,才明白译者有多不易。
所以,虽然已经说过许多遍,还是多说一句:
再一次致敬翻译家前辈们。
以及,那些努力劳动、只在不显眼处署名、默默听译、算着时间轴、咂摸着原文意思、寻找合适的词句、偶尔耍个小机灵还可能被挑刺的、可能无意间创造了一种汉语语境(看各类弹幕、论坛聊天和字幕组,你会明白这中间结合得多么亲密无间),但不太会被提及的,汉化组和字幕组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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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谢您看到这里。
鞠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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