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首曲的创作过程(一首歌和它的创作过程)
一首曲的创作过程(一首歌和它的创作过程)他接起二风的电话,二风结巴的毛病一着急就更厉害,啰唆半天马非才听明白,网友搞了个什么“五万个赞祝福有情人”的活动,两天就毫无悬念地集齐了赞,众筹出一笔钱送小川去北京与马非相会。现在已经有媒体跟拍全程,就等着见证爱情奇迹了。一个网红发起了寻找《天上有河》女主角的活动,很快人肉出了马非在天水唯一的艳遇小川,经考证她是演出场所负责人的同学的亲戚,页面上除了一天天的无主情话,就是马非的近况,让人不相信都难。接下来的事超出了马非对网络文化的理解范围。灵感迟迟约不上,马非终于开始发挥他密不告人的科学精神。他在纸上写下必需的元素:一座小城市,一条街道名称,一个具体的时间点,一个姑娘,一段对于日常的白描,一些带有意象的排比,最后把形容词改成动词,最容易传唱的几句呐喊加上韵脚。他把可能用到的词码好,翻翻手机相册里的演出照片,目光停留在不久前去过的天水,他需要一个算不上时尚又不能无名的城市,最好没有出现在脍炙
好想当王八蛋啊。马非太后悔把自己带进深情浪子这个坑了,能够轻轻松松当个人渣,值得少两年阳寿。
(一)
马非又红了,红得莫名其妙。说又红了或许有些不恰当,他唱了二十年了,知道他的还是那么一小圈人。时间久了,他只能把红不了说成是自己的选择,好像挣钱出名这些事有违他的情操和格调似的。他营造出了这样一种形象,也就只能过这样一种日子。说到底,特立独行只是个造型,如果真有人采访他的音乐梦想,实话是他希望姿态高冷地红,不由自主地红,不是我要红是全国人民非要我红地红。如今这一切在一夜之间实现了。
几个月前,他写了一首歌,在网上发了小样,像往常一样,收获了几十个赞,以及来自最铁杆歌迷的留言:活久见。真的,马非有几年没出新歌了,帮人编编曲,到音乐节上唱唱自己和别人的老歌,小钱不断,大钱没有,日子就这么滑滑溜溜过着,后台照样有等着他搭讪的姑娘,台下照样有人喊“吃月亮”——那是以前他乐队的名字。他看上去对生活和自己都挺满意的,“再不写我就完了”的恐惧,他绝对不会承认。
灵感迟迟约不上,马非终于开始发挥他密不告人的科学精神。他在纸上写下必需的元素:一座小城市,一条街道名称,一个具体的时间点,一个姑娘,一段对于日常的白描,一些带有意象的排比,最后把形容词改成动词,最容易传唱的几句呐喊加上韵脚。
他把可能用到的词码好,翻翻手机相册里的演出照片,目光停留在不久前去过的天水,他需要一个算不上时尚又不能无名的城市,最好没有出现在脍炙人口的歌曲中和热门旅游攻略里,这里刚好合适。马非像是摇滚界最优秀的程序员,异常顺利地完成了创作,如果说他写歌途中想起了什么,应该算是那个歌迷女孩给他买的荞麦呱呱。他多少年没吃过早饭了,对大清早吃重油重口的东西更有些抵触,谁想一筷子下去就没停下来。那个女孩叫小川,不知道谁带到收工局去的,看着年岁不大,听的却都是老歌,不笑的时候不起眼,一笑就露出一边的虎牙和另一边脸颊的酒窝。忘了谁讲了个笑话,她笑得停不下来,马非的酒也就差不多了。马非酒量很一般,说起来他根本不爱喝酒,但是他马非怎么能不喝酒呢?他必须为了逻辑喝酒,以符合旁人对他的期许。第二天马非在极其疲惫中醒来,嗓子也哑得厉害,那晚发生了什么他醉得没有印象,反正次日上午轻车熟路地说一些伤感又俏皮的话,对方就会露出感动而不舍的眼神。如果你因为宿醉而沉默不语,甚至有姑娘会伏在腿上为你痛哭。马非不以为荣,也没打算改,那就是他的生活。这首叫作《天上有河》的歌,没多久就成了。如果忽略这首歌方程式一样的创作过程,还是很容易被打动的。
马非之前的乐队有五个人,一个靠投资挣了大钱,一个出家了,上班的那个刚有了孩子,和马非最好的二风,现在在选秀节目做策划。就是因为二风的提议,有个女歌手翻唱了马非这首新歌,一下子火了。网友顺藤摸瓜找到了马非,像得了宝似的,把他之前的歌也扒拉出来顶成了热门。“我高中时候就听他的歌了”“老马早就该红了”“怀念‘吃月亮’”,一时间自称马非的老粉成为可以炫耀的事,他们表达自己早具慧眼时总会流露出深刻的痛惜,好像马非被大众认识,就破坏了他们的小众盟约似的。马非还接到了国外的商演,介绍人当然是他的“老交情”,在此之前很多年都失联的那种。马非演出归来,自香港转机,颇有些久违的志得意满,一下飞机他就打开手机,准备收获点新的赞美,他的歌当然没从榜单上下来,他的人竟然也登上了热门。下一秒,手机开始被狂轰滥炸。
一个网红发起了寻找《天上有河》女主角的活动,很快人肉出了马非在天水唯一的艳遇小川,经考证她是演出场所负责人的同学的亲戚,页面上除了一天天的无主情话,就是马非的近况,让人不相信都难。接下来的事超出了马非对网络文化的理解范围。
他接起二风的电话,二风结巴的毛病一着急就更厉害,啰唆半天马非才听明白,网友搞了个什么“五万个赞祝福有情人”的活动,两天就毫无悬念地集齐了赞,众筹出一笔钱送小川去北京与马非相会。现在已经有媒体跟拍全程,就等着见证爱情奇迹了。
已经有旅客认出了马非,对着他拍起了照。如果是十几分钟以前,兴许他还有点高兴吧,可现在他只感到被暴露的焦虑和恐慌。他第一次感到自己已经老到看不懂网络是一种什么路数了。
“你给我弄的这什么事,麻溜儿给我抹平了!”马非走到贵宾休息室低声吼道,“这我还怎么回家?”
“哥你……你……你还看……看……看不明白事……事……呢!别……别人做……梦都想整……整这么一出好……好……吗?巡回演……唱会就就就……要开始了,你……别……别以为……机会哪……哪天都有。”
马非愣了一会儿,电光石火般明白了二风的意思。
(二)
小川在马非家打扫起卫生,房间一点点亮起来,马非都有点不适应地板本来的颜色,垃圾袋越撑越鼓,大得像要去抛尸。刚才那个浮夸的仪式,团团转的媒体,围观者莫名其妙的眼泪和祝福,好像是梦里的事,眼前陌生的场景也是同样的不真实。小川显然也不是常干家务活的人,加上羞涩和紧张,磕磕绊绊,丢东忘西,腿上已经碰青了两块,擦地时两次撞响了架子鼓。
马非等着她先说话,小川却像停不下来似的。小川在网上写的东西他也看了,她好像也认定了那首歌是写给她的,并回以更深的爱恋。马非过了为女孩的爱慕自得的年纪了,现在他对伴侣的唯一标准就是“不麻烦”,而这在恋爱中几乎是不可能的。不幸的是,小川看起来就像一个大麻烦。他没来由地琢磨起这女孩这么做的缘由,她是想搭个顺风火一把吗?这太常见了。她要赖上他,甚至说肚子里有了他的种要结婚吗?如果这两种都不是……
小川结束了工作,脸红扑扑地环顾四周,像是在欣赏自己的劳动成果,却又忽然把几个靠枕从沙发上拿下来散扔在地上,把吉他歪倒,杂志翻开,酒瓶也重新摆回桌上,畅快地一笑:“这才是艺术家住的地方。”
马非一看她笑,才算回忆起了她这个人的样子,她却又红了眼眶。马非伸手想让她坐过来好好谈谈,却被她误认为是一个拥抱的邀请。她软软地趴在马非臂弯里流下泪来。马非把她撑起来正色道:“我得跟你聊聊。”
小川擦了眼泪,新的眼泪又涌出来:“不用聊了,你写给我的歌里,已经说得很清楚了。”
马非脸一热,继续刚才被打断了的思路——如果这两种都不是,那就只有傻这一种解释了。这是个傻姑娘,利用这段绯闻宣传巡回演唱会这件事,她靠演戏绝对配合不了,让她蒙在鼓里是唯一的办法。事后不要亏待这个女孩就是了,跟谁谈恋爱都可能失恋啊,又不一定是坏事。马非看着小川,仿佛在看一条被他点名要上锅的活鱼,已经准备好了安慰和歉意。
马非没想到的是,小川已经自己在外面另找了地儿住,还拜托帮她来北京的那拨人给她找工作。这一定程度上缓解了他的紧张,甚至让他生出感激。可马非就不明白了,“热心网友”到底是个什么邪门组织,别人的闲事管起来就那么有劲儿吗?
二风来请他们吃了顿饭,小川和他们认识的所有果儿都不一样,她自己不玩音乐,对圈子八卦不感兴趣,也不热衷于留下任何“证据”。她就像是马非胎里带来的一个媳妇,上辈子约好的伴侣,自然地娇羞着,也体贴着。二风都忍不住恍惚,这姑娘是不是已经跟他们一块儿玩了很久很久,只是他和马非在长达几年的时光里断片儿了。
“过了这个劲儿她要是不走怎么办?”马非和二风出去抽烟,一肚子愁。
“那……那不能。跟你处……处对象的女……女的,哪个不走?”二风劝人的技巧基本就是让你气得忘了原来为什么发愁。
站在阴影里,马非透过窗往饭馆里看去,小川认真地打了包,等了一会儿见他们不回来,又小心地拆开打包盒的一条缝,吃了几口又原样盖好,像小孩似的抹抹嘴,假装一切都没发生。马非扑哧乐了。
“你不会动……动动动动感情了吧?”
小川回头看到他们,趴在玻璃上高频率地挥手,好像发现他俩是什么惊喜似的。马非看了看她,叹了口气:“这事哪有头儿啊,差不多得了,也别吊着人姑娘。”
(三)
像他红起来一样突然,马非的事很快被别的娱乐新闻覆盖了。提起他们的事还有人知道吗?有。还有人主动提起吗?没有。谁谁又陷入抄袭门了,谁谁和经纪公司闹起来了,谁谁跟指导老师睡了,马非这朵微不足道的小浪花,早就翻腾没了。
更让马非烦躁的是,以前他收到一百条评论,有一多半都是问他“操粉吗”的姑娘,半真半假,逗闷子占主要成分,但看着总是愉悦的。现如今可好,评论倒是能有大几百,甚至上千,可内容除了祝福就是羡慕,小红花取代了“么么哒”,一串串心形表情步调统一地在屏幕上闪烁着,惨不忍睹。想到他可能因为这个深情好男人形象再也享受不到网上“送炮”待遇,马非在心里弹出一段绝望的solo。对他来说这出戏没有继续下去的必要了,可他却不知道怎么提分手。历任女友都与他势均力敌,要么率先甩他,要么一个眼神一拍两散,如同没有试图拯救任何一段关系一样,他也从没有成为撂狠话的那一方,只要放出几分颓废和癫狂,对方已然避之不及了。可小川才刚刚开始享受没有外人打扰的恋情,每天忙着分享她的生活,对他刻意的冷漠视而不见,相反激起了她更多的表达欲。
“我上次这么高兴是什么时候?好几年前了吧。”马非看她兴致高昂,忍不住想,“她上次这么高兴是什么时候?半小时前吧。”
他必须做点让她不那么高兴的事,才能让她走。在温柔的注视下,他没办法工作或者假装工作。
马非故意闷闷不乐,撕乐谱,扔乐谱,发现扔掉的乐谱还要用又找乐谱,喝酒,偷偷咽着唾沫把小川做的饭放坏。小川就陪着他沉默,捡起乐谱拼好粘起来,留下新的饭食静静离开,第二天又欢天喜地地回来。看马非喝得闷了,小川干脆陪着干杯,一仰脖一杯,马非硬着头皮装瘾大的,醉得直想掏出肠胃和脑子摔在地上,小川还跟没事人儿似的给俩人拌凉菜呢。
挑了一天头不疼的时候,马非挑衅地问小川以前谈过恋爱吗,小川竟做出一种他的表情:“我们就不要多过问彼此的过去了。”本来想发动嘲讽让她不适,人家却不费吹灰之力地避过去了,马非始料未及。
趁小川不在,他打电话给一个还偶尔联系的前任,问问“让对方主动离开你”的方式都有什么。这个正在海岛度假的姐姐一听他是要跟小川分手,先劈头盖脸臭骂了他一顿。她无论如何不答应扮演旧情复燃,最后给马非支了个招:你自残的时候最讨厌,恨不得装不认识你。
马非看着身上深深浅浅的疤痕,心想这我太擅长了。
可是他没想到,小川还是个练家子,有她摁着,别说刀啊火的,他连个牙签都戳不到自己身上。他唯一受到的伤害就是两只胳膊被拧到身后有点转筋。
“你跟谁学的这一套?”马非伸着胳膊,小川用红花油给他揉搓着伤处。
“跟我舅。”
“练的什么,搏击啊?还是泰拳?”
“太极。我舅是道士。”
马非被呛得泪流满面。感谢红花油,不然就得欲哭无泪了。
二风催促他抓紧排练,马非急眼了,敢情闹心的不是你。他想直接承认了,向小川和盘托出,她爱跟媒体怎么说就怎么说,让他自由就行。
“你……这时候说,你……就……就成王八蛋了。”
“我是啊。”
“你……你现在不……不是了啊,你转……转……转型了。”
马非豁出去了,他故意找人打电话让小川去酒吧接他,目睹他搂着两个陪酒的小妹——虽然他根本不好这口,拘谨得像刚高考完出来放纵的小男孩。
小川见到香艳场面做出的举措,打死马非他也想不到。她冲进包厢脸色一沉转身就走,正当马非以为大功告成准备鸣金收兵之际,小川匆匆回来,把小妹拉到一边一人塞了一盒安全套。两人尴尬地回望马非,马非在一片延迟的哄笑声中起身拉着小川就出去。
一般人把对象处到这份儿上难道不该泼一脸饮料留下俩耳光转身走人吗?她不,她非要理解你创作的痛苦,非要体谅你压力太大,非要认为你这么做一定有什么理由,而这个理由和两人间的感情无关。
“我说你是不是有什么圣母情结啊?”马非快崩溃了,“你就不生气吗?”
“接下来一段时间你会很忙,正是两个人要互相支持的时候,你什么都不用解释,我没事的!”小川扑进他怀里,头发上沾染着一点陌生的烟味。刚才他故意没让人说在哪个包房,让她一间间找,在慌乱中突然看到那个场景,可发生的一切又跟他想象的不一样。他闻着这一点烟味,作势推开的手泄了劲儿。
马非觉得再这么下去他就垮了,有了稳定的价值观后,这是他的生活第一次难以自洽。
二风给他的经纪人出主意,干脆让他继续用这件事宣传,趁还有余温再炒一回。具体措施就是沿途求婚,巡演各地每一站都来这么一出,热闹嘛,谁不乐意看呢?买票看名人求婚,演唱会算送的,听着都挺值。至于分开,就说聚少离多呗,距离产生隔阂呗,各自都有了新的生活半径呗,详情参考明星们的分手公告。你俩一时也分不了,不用白不用。
马非总觉得小川不会同意,我喜不喜欢她她看不出来吗?她也不傻啊,这孩子学东西背字有多快简直能吓死人啊。
可小川想都没想就同意了。马非从来没猜对过。
(四)
马非又成了热搜。
小川大概符合民众对最终归宿女主角的全部想象。相隔千里的奇妙缘分,朴素美丽的小城姑娘,纯洁动人的一见钟情,历尽艰辛破镜重圆,在他人生最低谷的时候不离不弃,在他重整旗鼓的时候站在身旁。因为女主角的普通,他们能移情脑补出一万种浪漫。如果马非每次下跪送上一个纸叠的戒指收获的是一阵叫好,那小川只是站着就能赢得满场眼泪。
一站一站,六个城市,大半年的时光。马非已经很多年没享受过音乐和表演带给他的这种激动和愉悦。他回到了刚拿起这把琴的时候,眯着近视眼望着台下模糊的微光,胸中热情充溢,振翅欲飞。
只是累了小川。她做着助理的工作,又要表演即将成婚的恋人,把马非和整场戏安排得井然有序。这是最后一次彩排,她在后台的单人沙发上整个蜷起,睡成一种童年。
马非上前抱起她,准备把她抱回酒店睡,小川猛一睁眼,说纸戒指掉了,一跃而下。从地上捡起来戴在手上,又迅速恢复了迷糊,重新把胳膊挂上马非的脖子,腾地跳起,幸亏马非捞得快,她才没落空。马非抱着怀里的人,忽然泛起奇妙久远的情愫。
他用脚关上门,在门廊犹豫着要不要把她抱到自己床上。他下了狠心,就抱到他床上又怎么样呢!全中国都知道他们是两口子啊。他放下小川,恶狠狠地脱掉她的鞋子,拿在手上半天,最后轻轻放到地上。
马非径自去沙发躺下,在黑暗里睁着眼,好像有什么吓人的东西,藏在左近。
那场演出异常成功,马非如有神助,台下的观众也似中了魔咒,跟着他纵声齐高唱,跟着他起舞弄清影。那一天他和小川也完成了求婚大满贯。他熟练地跪下,耳边响起意料之中的掌声和欢呼,他却被小川眼中一闪而过的倦怠击痛了。他听着她准备好的对歌迷的陈词,觉得她太过理智和流畅的表达破坏了此时应有的意境,他恼羞成怒,他几近失态,他觉得被伤害了。怎么会因为他本来绝不在意的事情生气呢?马非心慌意乱,如同追捕猎物的途中坠入陷阱。
这条巡演线算是一路向西,沿途走来,她熟悉的地方风物越来越多,她热心地跟每一个人介绍衣食住行。回去的路却是离她的家乡越来越远了。小川忙得没有时间回家,只是戴着眼罩跟父母语音通了电话。她提议回程坐火车,马非答应了。减速玻璃上的风景渐次掠过,小川的头一直扭向外面,看不出要跟马非交谈的迹象。
“问你什么时候结婚了吧。”马非愧疚里有些酸楚,不知道自己在渴望些什么,“有没有说起我?”
“没有。我告诉他们,都是假的,那只是我的工作。”
“什么?”
“我知道你不喜欢我。”小川淡定得像在接受采访,“回北京我就走。”
在小川叙述初期,马非恨不得把这一夜从时间线上统统抹掉。他向这个刚刚认识了三四个小时,连全名都不知道的小姑娘,吐露了他人生几乎所有的秘密,如果你也刚好听到,笑话。孩提时的噩梦和委屈,少年时留下的悔恨,憋在心里不能向父亲说的话,对各奔东西的兄弟们的想念。
“对了,你还说了你是怎么写歌的。”小川憋不住笑了,虎牙像一枚闪烁的小利器。
“啊……”马非像被烧了一下,在她面前,这是全世界他最不愿面对的真相,他的声音干涩喑哑,让他想到之前一个个宿醉醒来的清晨,听到自己开口的厌恶,“你知道了。”
“我知道,但歌还是很好啊,歌词像诗。”
马非强迫自己从无地自容中振作起来,想问明白她为什么明知真相还愿意帮他演完,忍受着那么多的难堪:“为什么帮我?”
列车员推来一些水果零食,小川肘了他一下,像一般女朋友一样噘起嘴巴露出渴望的神色。马非慌乱地翻口袋,一通折腾也没找到分文。想去行李架上拿包,小吃车已经推走了。小川把自己的钱包递给他,马非接过来追到车厢连接处,没多久捧回了高高一摞各式水果。他压低着棒球帽檐,匆匆回来,幸亏卧铺车厢的人多躺着专注在手机上,否则这样一个人经过,难免要侧目的。
拿她的钱请她吃水果,马非很有些抱歉。小川拆开每个盒子,狡黠一笑:“那是你的钱。公款。”
“我不是帮你,是帮那个高三的男孩。”
马非一愣,推开她递到他嘴边的哈密瓜。他高三肄业之后开始卖唱,这是熟悉他经历的人都知道的事。谁都以为他是憎恶体制,厌恶高考,以为他年少叛逆,又迫切地要创作才不走寻常路。然而事实并非如此。他曾经因为辍学,经历了一整年与世隔绝的消沉。
(五)
十七岁的马非是学校的风云人物。
在那所以奥林匹克竞赛闻名的重点学校,玩摇滚的马非无疑是个异类,更让校方反感的是,他还有了一批小粉丝,时不时就撺掇一场迷你演出。校方为了安抚和管教,让年轻的老师经常找他谈心。其实谈心有什么用呢?无非是占用他的时间,让他少出幺蛾子而已。马非和白老师就在谈心中互相吸引了。
看模样就知道,刚刚毕业的白老师是个乖乖女,她本来不是音乐爱好者,在和马非的一次次聊天中渐渐爱上了摇滚,迎来了她迟来的青春躁动。马非当时已经跟闹着玩似的谈了好几次恋爱,白老师却是初恋。不用再形容你就懂得那种白衣飘飘的恋情,是多么动人。课堂上同学们低头做卷子的安静瞬间,只要他们隐秘而默契地相视一笑,就能在马非心里燃起熊熊大火。
然而他们多一分对对方的眷恋就多一分危险,拥吻的场景终于被人看到了。
和她失联一整天的马非疯了一样,白老师已经吓得丢了魂,没有哪个她这样的姑娘会做好丢掉工作和身败名裂的打算,除了持续的哭泣再没有别的办法。马非在她身边抽烟抽到快要发不出声,告诉她:“你去跟学校说,就说是我强迫你的。有什么处分我背着。”白老师摇着头不肯,伏在他的肩膀上眼泪如注。马非闻着她头发上淡淡的烟味,柔情又悲壮。等他毕业了还可以再回来找她吧,只是她可能再也没勇气和他走到一起了。
白老师最终还是按照他教的说了,说马非用强,她怕声张出来影响他高考才没有主动举报。她成了受害者,再没有人谴责她,当然也就保住了工作。似乎所有人都对这样的“真相”更加认可,好像他们早就知道马非会做出这种事来,好像他历来如此。学校给他记了大过,但仍然让他参加高考。临近考试的时候,马非在白老师回家的路上等待,想跟她说两句话,白老师一愣,见了鬼一样尖叫着落荒而逃,仿佛他会再次像她叙述的那样袭击她。马非在路中央站了很久,久到所有好奇的目光都丧失了兴趣,自动从他身上挪开。
马非离开了学校,又一次验证了他叛逆者的身份,似乎也坐实了指控。他烧了信,撕了照片,扔了礼物,替她销毁了所有相爱的证据,从此再没有念念不忘,也没有仇深似海。
小川就是从这个故事里,看到了另一个他。
“别按照别人眼里的你来生活。太累了,马非。”
列车开进了隧道,马非的泪赶紧掉下来。
(六)
马非恢复了一个人的生活,最近唱了太多遍的那首歌,会不由自主地无声盘旋,他时常觉得如果现在再写一遍,这首歌一定会不一样,可哪有重来的机会呢?小川什么也没留下,也什么都没带走,不,她可能带走了六个纸折的戒指。他们在宣传演唱会的时候,曾经把六个纸的换一个钻石的作为一个梗。
小川建议等这件事沉淀一些日子再说取消婚约的事,如果他没有新恋情需要交代,这事再不提了都行,反正她不急于脱身,别人怎么想她,她根本无所谓。
这种洒脱是马非在她走后仍然在学习的技能。
与她的相识就是一场接一场的巧合,一段又一段的似是而非,在几千人的会场里,她只是偶尔前来消遣的年轻人,而他是众多演出者中孤身奋战的一个。平凡如他,猜不出开头也猜不出结局,唯一能确定的是,就是他总想再给她写一首歌。确切地说,是第一次给她写一首歌。
“哥我……我……我怎么有……有点想她,小……小川。”二风坐在他身边,听着他用吉他试弹,忽然说道。
“谁不是呢?”马非心想,“不如真的买一钻戒,去试试看吧。”
摘自《天真人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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