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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世间作者梁晓声采访(人世间作者梁晓声)

人世间作者梁晓声采访(人世间作者梁晓声)那时的我便渐渐习惯了有父亲却不常见到父亲的童年。我上小学前见到他的时候是不多的——他大部分日子不是家里的一口人,而是东北三省各建筑工地上的一名工人。东三省是新中国之重工业基地,建筑工人是“先遣军”。梁晓声,当代著名作家。中国作家协会会员。曾创作出版过大量有影响的小说、散文、随笔及影视作品。中国现当代以知青文学成名的代表作家之一。现居北京,任教于北京语言大学人文学院汉语言文学专业。代表作品:《天若有情》《白桦树皮灯罩》《死神》《人间烟火》《雪神》《慈母情深》《看自行车的女人》父亲的荣与辱我的父亲是新中国第一代建筑工人。

《人世间》作者梁晓声:我绝望得不想活

人世间作者梁晓声采访(人世间作者梁晓声)(1)

开年,央视热播剧《人世间》改编自梁晓声的同名小说,讲述了个人命运在时代背景下的变迁。

从上世纪七十年代起,人们经历了上山下乡、知青返城、出国潮、工人下岗等一系列事情。

在泥沙俱下的命运洪流中,他们改写了平庸的人生,拥有了过去不敢想象的生活。

今天推荐一篇梁晓声在自述文章,看看他的酸苦历程。

梁晓声,当代著名作家。中国作家协会会员。曾创作出版过大量有影响的小说、散文、随笔及影视作品。中国现当代以知青文学成名的代表作家之一。现居北京,任教于北京语言大学人文学院汉语言文学专业。代表作品:《天若有情》《白桦树皮灯罩》《死神》《人间烟火》《雪神》《慈母情深》《看自行车的女人》

父亲的荣与辱

我的父亲是新中国第一代建筑工人。

我上小学前见到他的时候是不多的——他大部分日子不是家里的一口人,而是东北三省各建筑工地上的一名工人。东三省是新中国之重工业基地,建筑工人是“先遣军”。

那时的我便渐渐习惯了有父亲却不常见到父亲的童年。

我上小学二年级那一年,父亲所在的建筑工程公司支援大三线建设去了,父亲报名随往。去与不去是自愿的,父亲愿去。作为新中国第一代建筑工人,他觉得能在国家需要时积极响应号召,是无上之光荣。

父亲远赴外省之前,母亲与他几次发生口角——因为水泥。

当年的哈尔滨,除了道里、道外、南岗三处市中心区,大多数居民社区其实没有什么明显的城市特征可言,多是一片片的泥草房,即黄泥脱坯所建,稻草为顶的一类房子。长江以北的中国农村,家家户户住的基本是那类房屋。而住在哈尔滨市那类房屋内的,大抵是1949年以前“闯关东”的农民——我的父亲也是。他们没钱在市中心买砖房,城市也没能力解决他们的住房问题。他们只能自己动手解决,并且,也是买不起水泥和砖瓦的。所以,只得在经允许的地段自盖那类泥草房,形成了一片片当年的城中村。

那类房屋,每年都须用黄泥抹一层外墙。因为经过一年的风吹雨打,起先的一层黄泥处处剥落,土坯墙体暴露出裂缝,如不再补一层泥,冬季必然挨冻。俗话说,“针尖大的缝隙斗大的风”啊。

为使黄泥不易剥落,人们想出了多种多样的和泥之法。普遍的经验,是将草绳头,破袋子、草帘子拆开,剪为等长的干草截搅入泥里——那个年代,除了市中心,农村进城的马车几乎随时随地可见,城里人只要留意,草绳破草袋子草帘子也几乎处处可以捡到。甚至,这一户城里人家可以向那一户城里人家借到铡刀。足见,某些所谓城里人家“城市化”的历史有多么短。他们转变身份之前,即将某些农具带入城里了,预见必会有用,也将完整的农村生活习惯带入了城里,如养鸡鸭,养猪。少数人家,虽已入城市户籍,却无工作,靠围一块地方养奶牛卖牛奶为生。像在农村时那样,以土坯盖房屋,以泥草维修房屋,对于他们是轻车熟路之事。对于我的父亲也是。

然而成为城里人后,毕竟会学到新的经验以使干后的墙泥结实——将炉灰拌入泥中,便是很城市化的法子。但一户人家烧一冬季的煤,其实煤灰多不到哪儿去,即使挺多也没处堆放,用时还需筛细,挺麻烦。所以,此法往往只在和泥抹内墙、炕面、窗台或锅台时才用。在当年,筛细的炉灰对于寻常百姓人家便如同水泥了。

记得有一年,一座炼铁厂搬迁了,引得许多人家的老人女人和孩子纷纷出动,带着破盆、破筐,推着小车争先恐后地前往。

去干什么呢?

原来铁厂的某处地方,遗留下了厚厚一层铁锈——聪明的人不约而同地想到,将铁锈和到泥里,干后的泥面一定不容易裂,大约也比较能经得住水湿。事实果然如此,并且泥面呈褐色,也算美观。

我家住的虽然是当年的俄国难民遗留的小房屋,已有三十几年历史了,地基下沉,门窗歪斜,早已失去了原貌,比刚住几年的草坯房差多了。父亲早已开始用黄泥维修了。

某年父亲和泥抹房子时,母亲又一边帮他一边唠叨不休:“说过几次了,让你从工地上带回来点水泥,怎么就那么难?”

父亲那时每每板起脸训母亲:“再说多少次也白说!从工地上带回来点儿?说得好听,那不等于偷吗?水泥是建筑行业的宝贵物资,而我是谁?……”

母亲也每每顶他:“说来听听,你是谁?你不就是十七岁闯关东过来的山东农民的儿子梁秉奎吗?”

父亲则又不高兴又蛮自豪地说:“不错,那是从前的我,现在的我是中国第一代建筑工人,中国领导阶级的一员!休想要我往家里带公家的东西,你那是怂恿我犯错误,有你这么当老婆的吗?”

“抹抹窗台、锅台、炕沿,那才能用多少水泥?怎么话一到你嘴里,听起来就是歪理了呢?”——母亲光火了。

“我把咱家的窗台、锅台、炕沿用水泥抹得光溜溜的了,别人一眼不就看出来了吗?你当别人都是傻子?如果谁一封信揭发到我们单位去,班长我还当得成吗?”——父亲也光火了。

“那就不当!不当又怎么了?我问你,那么个小破班长,不当又怎么了?”

母亲则将铁锨往泥堆上一插,赌气不帮他了。

为了修房屋时能否有点儿水泥,父母之间不止发生过一次口角。

当年我的立场是站在母亲一边的。我讨厌窗台、锅台、炕沿经常掉泥片儿的情形。依我想来,就是一次带回家一饭盒水泥,几次带回家的水泥,也够将我们的小家很主要的地方抹得美观一点儿了。当年我也挺轻蔑父亲将自己是一名建筑工地上的工人班长太当回事儿的心理。在这点上,我的一辈子与父亲的一辈子完全不同。父亲当他的班长一直当到“文革”开始那一年,以后不再是班长了,似乎是他心口永远的“痛”。而我这一辈子,从没在乎过当什么。不管当过什么,随时都可以平静对被“免去”的结果——只要还允许我写作。而今,连是否“允许”我继续写作都不在乎了。快七十岁的人了,爬格子爬了大半辈子了,一旦不“允许”了,不写就是了。

父亲去往大西南的前一天晚上,母亲又与他闹得很不愉快,还是因为水泥。

母亲一边替他收拾东西一边嘟哝:“说走就走,一走还去往那么老远的省份,把这么个破家丢给我和孩子,叫我们往后怎么办?你看这炕沿、窗台,还有外屋那……”

父亲打断道:“还有外屋那锅台是不是?你就别叨叨了,饶了我行不行?我还是那句话,占公家便宜的事我肯定不干,因为我是领导阶级一员,领导阶级得有领导阶级的样子!”

父母之间的不快,使父亲与我们临别前那一个晚上的家庭气氛沉闷又别扭。

我上初一那一年夏季,父亲自四川归来。他这一次探家历时六日,先要从大山里搭上顺路卡车到乐山,再从乐山乘长途公交至成都,而后乘列车至北京,从北京至哈尔滨。当年直达车每日一次,没赶上的话,只得等到第二天。如果还没买到票,还得再等一日。直达的票极难买到,父亲便索性一段段向北方转乘。因为根本无法确定到哈时间,父亲就没拍电报要家人去接他。

他是很突然地进入家门的,在晚饭后那会儿。当时家中有位邻居大婶与母亲唠嗑,不唯那大婶,母亲和我们几个儿女也讶然不已。他带回了太多东西,肩挎一截粗竹筒,一手拎一只大旅行袋,还背着一只不小的竹编背篓,很沉。我和哥哥帮他放下背篓,见他的蓝工作服背一片白,像是被面粉搞的。

母亲用扫炕笤帚替他扫时,邻居大婶惊诧地说:“唉呀妈呀,你家梁大哥太顾家了,还从四川那么远的地方往家里带东西啊!四川不是出水稻不出麦子的省份吗?”

父亲无言地笑笑,没解释什么。

等邻居大婶走了,父亲才说,背篓里那两个布袋子装的不是面,而是白灰和水泥。

母亲心疼地说:“你中魔了?那是非往家带不可的东西吗?”

父亲说:“是啊,我要了你的心愿,用水泥把咱家窗台、锅台、炕沿抹得光光溜溜的,再把咱家屋刷得白白的,也让你见识见识中国第一代建筑工人干活的质量标准!”

母亲愣愣地看了父亲片刻,一转身,双手捂面无声而泣。

我们的家在父亲连续几天的劳累之下旧貌换新颜了。粗竹筒里装的是十来份奖状,都是晚报展开那么大幅的。花钱仔细得要命的父亲,居然舍得花钱买了十来个相框。当十来份奖状镶入框中,分两排挂在迎门墙上后,简直可以说很壮观,使我们的家蓬荜生辉了。

片警小龚叔叔来家里看父亲,而父亲去工友家尽自己的探家义务去了。小龚叔叔扫视两排奖状,正了正警帽,庄重地敬了个礼说:“向支援大三线建设的建筑工人致敬!”

母亲将小龚叔叔的敬意告诉了父亲后,父亲红着脸笑了,笑得满脸灿烂辉煌……

我绝望得不想活

我忘不了我的小说第一次被印成铅字那份儿喜悦。我日夜祈祷的就是这回事儿。真是的,我想我该喜悦,却没怎么喜悦。避开人我躲在个地方哭了,那一时刻我最想我的母亲……

我的家搬到光仁街已经是一九六三年了。那地方,一条条小胡同仿佛烟鬼的黑牙缝。一片片低矮的破房子仿佛是一片片疥疮。饥饿对于普通人们的严重威胁毕竟开始缓解。

我是小学五年级的学生了。我已经有三十多本小人书。买粮、煤、劈柴回来,我总能得到几毛钱。母亲给我,因为知道我不会乱花,只会买小人书。每个月都要买粮买煤买劈柴,加上母亲平日给我的一些钢镚儿,渐渐积攒起来就很可观。积攒到一元多,就去买小人书。

当年小人书便宜,厚的三毛几一本,薄的才一毛几一本。母亲从不反对我买小人书。

我还经常出租小人书。在电影院门口、公园里、火车站。有一次火车站派出所一位年轻的警察,没收了我全部的小人书,说我影响了站内秩序。我一回到家就嚎啕大哭。我用头撞墙。我的小人书是我巨大的财富。我绝望得不想活,想死。我那种可怜的样子,使母亲为之动容。于是她带我去讨还我的小人书。

“不给!出去出去!”车站派出所年轻的警察,大檐帽微微歪戴着,上唇留两撇小胡子,一副葛列高利那种桀骜不驯的样子。母亲代我向他承认错误,代我向他保证以后绝不再到火车站出租小人书。话说了许多,他烦了,粗鲁地将母亲和我从派出所推出来。母亲对他说:“不给,我就坐台阶上不走。”

他说:“谁管你!”砰地将门关上了。

“妈,咱们走吧,我不要了……”我仰起脸望着母亲,心里一阵难过。亲眼见母亲因自己而被人呵斥,还有什么事比这更令一个儿子内疚的?

“不走,妈一定给你要回来!”母亲说着,就在台阶上坐了下去,并且扯我坐在她身旁,一条手臂搂着我。另外几位警察出出进进,连看也不看我们。天渐黑了,派出所门外的红灯亮了,像一只充血的独眼,自上而下虎视眈眈地瞪着我们。我和母亲相依相偎的身影被台阶折为三折,怪诞地延长到水泥方砖广场,淹在一汪红晕里。我和母亲坐在那儿已经近4个小时。母亲始终用一条手臂搂着。我觉得母亲似乎一动也没动过,仿佛被一种持久的意念定在那儿了。我想我不能再对母亲说,———“妈,我们回家吧!”那意味着我失去的是三十几本小人书,而母亲失去的是被极端轻蔑了的尊严。一个十分自尊的女人的尊严。我不能够那样说……

几位警察走出来了,依然并不注意我们,纷纷骑上自行车回家去了。终于“葛列高利”走出来了。“嗨,我说你们想睡在这儿呀?”母亲不看他,不回答,望着远处的什么。“给你们吧……”“葛列高利”将我的小人书连同书包扔在我怀里。母亲低声对我说:“数数。”语调很平静。我数了一遍,告诉母亲:“缺三本《水浒》。”母亲这才抬起头来,仰望着“葛列高利”,清清楚楚地说:“缺三本《水浒》。”他笑了,从衣兜里掏出三本小人书扔给我,咕哝道:“哟嗬,还跟我来这一套……”母亲终于拉着我起身,昂然走下台阶。“站住!”“葛列高利”跑下了台阶,向我们走来。他走到母亲跟前,用一根手指将大檐帽往上捅了一下,接着抹他的一撇小胡子。我不由得将我的“精神食粮”紧抱在怀中。

母亲则将我扯近她身旁,像刚才坐在台阶上一样,又用一条手臂搂着我。“葛列高利”以将军命令两个士兵那种不容违抗的语气说:“等在这儿,没有我的允许不准离开!”

我惴惴地仰起脸望着母亲。“葛列高利”转身就走。他却是去拦截了一辆小汽车,对司机大声说:“把那个女人和孩子送回家去。要一直送到家门口!”

我买的第一本长篇小说是《青年近卫军》一元多钱。母亲还从来没有一次给过我这么多钱。我还从来没有向母亲一次要过这么多钱。我的同代人们,当你们也像我一样,还是一个小学五年级学生的时候,如果你们也像我一样,生活在一个穷困的普通劳动者家庭的话,你们为我作证,有谁曾在决定开口向母亲要一元多钱的时候,内心里不缺少勇气?当年的我们,视父母一天的工资是多么非同小可呵!但我想有一本《青年近卫军》想得整天失魂落魄,无精打采。我从同学家的收音机里听到过几次《青年近卫军》长篇小说连续广播。那时我家的破收音机已经卖了,被我和弟弟妹妹们吃进肚子里了。直接吃进肚子里的东西当然不能取代“精神食粮”。在自己对自己的怂恿之下,我到母亲的工厂向母亲要钱。母亲那一年被铁路工厂辞退了,为了每月二十七元的收入,又在一个街道小厂上班。一个加工棉胶鞋帮的中世纪奴隶作坊式的街道小厂。一排破窗,至少有三分之一埋在地下了,门也是,所以只能朝里开。窗玻璃脏得失去了透明度,乌玻璃一样。我不是迈进门而是跌进门去的。我没想到门里的地面比门外的地面低半米。一张踏脚的小条凳权作门里台阶。我踏翻了它,跌进门的情形如同掉进一个深坑。那是我第一次到母亲为我们挣钱的那个地方。我穿过一排排缝纫机,走到那个角落,看见一个极其瘦弱的毛茸茸的褐色的脊背弯曲着,头凑近在缝纫机板上。周围几只灯泡的热量烤着我的脸。“妈……”“……”“妈……”背直起来了,我的母亲。转过身来了,我的母亲。肮脏的毛茸茸的褐色的口罩上方,我熟悉的一双疲惫的眼睛吃惊地望着我,我的母亲的眼睛……

母亲大声问:“你来干什么?”

“我……”

“有事快说,别耽误妈干活!”

“我……要钱……”我本已不想说出“要钱”两字,可是竟说出来了!

“要钱干什么?”

“买书……”

“多少钱?”

“一元五角就行……”母亲掏衣兜,掏出一卷毛票,用指尖龟裂的手指点着。旁边一个女人停止踏缝纫机,向母亲探过身,喊:“大姐,别给!没你这么当妈的!供他们吃,供他们穿,供他们上学,还供他们看闲书哇……”又对我喊:“你看你妈这是在怎么挣钱?你忍心朝你妈要钱买书哇?”母亲却已将钱塞在我手心里了,大声回答那个女人:“谁叫我们是当妈的啊!我挺高兴他爱看书的!”母亲说完,立刻又坐了下去,立刻又弯曲了背,立刻又将头俯在缝纫机板上了,立刻又陷人了手脚并用的机械忙碌状态……那一天我第一次发现,我的母亲原来是那么瘦小,竟快是一个老女人了!那时刻我努力想回忆起一个年轻的母亲的形象,然而竟回忆不起母亲她何时年轻过。那一天我第一次觉得我长大了,应该是一个大人了。并因自己十五岁了才意识到自己应该是一个大人了而感到羞愧难当,无地自容。

我鼻子一酸,攥着钱跑了出去……那天我用那一元五毛钱给母亲买了一听水果罐头。“你这孩子,谁叫你给我买水果罐头的?不是你说买书,妈才舍得给你钱的吗?”那一天母亲数落了我一顿。数落完了我,又给我凑足了够买《青年近卫军》的钱。我想我没有权利用那钱再买任何别的东西,无论为我自己还是为母亲。从此,我有了第一本长篇小说。

图文来源 作者 梁晓声 语录学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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