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汇闲话大全(南汇人的谚语和哲学)
南汇闲话大全(南汇人的谚语和哲学)落雨落个泡,落过就好跑(音BAO,走)。落雨落只钉,落死落煞落勿停。那日一外地男子来到我家,问附近有无房屋出租。父亲说他二哥家正好是有的。然后此人给了父亲两百押金,又说他要去吃喜酒,需几张整钱,拿出一堆零钱来要与父亲换。父亲是很愿意帮人的,摸给他四张百元大钞。此男旋即说有急事要走,不需要租房了,也不吃喜酒了,还了四张整钱,撸了桌上的零钱跨上摩托车一溜烟走了。父亲心起疑惑,一看那四张百元钞里果然没有了他那一张新版大钞,待要追时,那人已不见了踪影。日枷风,夜枷雨。枷里无星就落雨。“枷”是南汇乡人对天象晕的俗称。看见日晕意味着起风,月晕就是要下雨,而月晕之中看不到星星,那雨马上就会落下来了。
母亲虽然只上到小学三年级,但似乎每一个字都没浪费,至今仍约摸能看懂报纸。但她的智慧和知识并非来自书本或电视,而是来自家传和乡间的文化传承。她以非凡的记忆力和领悟力系统地吸收,并能灵活地运用在生活中。
她自然是做不得啥大事的,她也不期待我做什么大事。当年她满心希望我考个中专,谋个国家单位的小职员或大企业的技术工人工作。不料我考得太高进了县重点高中,她只得调整期待的方向。等到我的职业和向往超出她理解的范畴,她就给我灌输她的“普世”哲学:朝里无人莫做官,钞票够用就好了,公家的钱不好拿(贪)的……
而母亲自己,自有她的生活哲学和人生智慧。在越来越多欺诈和陷阱的农村社会,她大致能安然而游刃有余地生活,以至我对她的关心总是缺失的。
前几天母亲说起父亲的一桩糗事乐得哈哈笑。
那日一外地男子来到我家,问附近有无房屋出租。父亲说他二哥家正好是有的。然后此人给了父亲两百押金,又说他要去吃喜酒,需几张整钱,拿出一堆零钱来要与父亲换。父亲是很愿意帮人的,摸给他四张百元大钞。此男旋即说有急事要走,不需要租房了,也不吃喜酒了,还了四张整钱,撸了桌上的零钱跨上摩托车一溜烟走了。父亲心起疑惑,一看那四张百元钞里果然没有了他那一张新版大钞,待要追时,那人已不见了踪影。
日枷风,夜枷雨。枷里无星就落雨。
“枷”是南汇乡人对天象晕的俗称。看见日晕意味着起风,月晕就是要下雨,而月晕之中看不到星星,那雨马上就会落下来了。
落雨落只钉,落死落煞落勿停。
落雨落个泡,落过就好跑(音BAO,走)。
雨滴打在地上溅起个小柱子,这雨是要下很长一阵子的。而落在地下后溅起一个水泡,那就是阵雨了。
日打洞,水拱拱(漫水状)。
这是说太阳落山时掉进天边厚厚的乌云里,晚上就要下雨了。
西南(风)转北,粗绳绊屋。
西南风突然转了北风,那就是大风要来了,要用粗绳拴住草屋。
端午落雨还好熬,端六落雨烂穿瓦。
端午当天下雨不打紧,后一天下,那就要绵绵不停了。
青光白光(乡音实非“光”字,很难描述,此句中指横条状的云),晒煞老蚌。
西南西(霍西,土语闪电),晒煞老田鸡。
西南天有闪电,第二天恐怕是晴热天。
八月田鸡老先生,叫一声落一场。
农历八月(阳历九、十月份),青蛙应该不叫了,叫就意味着下雨。
九月田鸡叫,犁头朝上抄。
农历九月青蛙叫是不祥之兆,预示干旱可能发生。
关于耕种的谚语有趣又生动,其中是南汇农人的经验和智慧。
麦秀风来掼,稻秀雨绵绵。
麦子抽穗时风吹得麦子直摇晃;水稻抽穗时,下起绵绵不绝的雨。这都是好收成的标志。
六月勿热,五谷勿结(没收成)。
六月里晒得黑,十二月里有得吃。
这两句都是说农历六月天热光照多,那么秋天的收成会很好,一直到腊月里都不愁吃了。
麦黄过顶桥。
比喻麦子的成熟是一瞬间的事,短到只有走过一座桥的时间。
大麦起时(音,虚词)身,小麦落脱魂。
大麦收了,再收小麦是很快的事了,所以小麦吓得魂也没了。
小满,寒豆(蚕豆)饱满。
九月廿七做奉风。
母亲说,做奉风的日子,总是五天下雨五天天好,长的要二十天。这个时节正好是水稻的收割季节,要仔细掌握其规律。“奉风”应该是对某种特殊气象的描述,类似厄尔尼诺现象。但精确到某一天发生,有点不可思议。
母亲的谚语中,对天文现象也有一定的描述,特别是关于银河。母亲说,以前夏日的夜空银河是很亮的,现在不太能看见了。
七月七,河到娘家去。
农历七月七日以后,天上银河就看不到了。
七十二只梭子星,河东一只最聪明。
排成梭形的星座有72颗星,而银河东边的一颗是最大最亮的。
扇子扇风凉,扇夏不扇冬。
若要问我借,要过八月中。
此句讲的是,南汇地方,季节过了中秋,就真正开始凉了。
关于人生和世事,乡人有不少精辟的总结,这些富有哲学意味的经验通常以谚语的形式流传下来。
先看头 慢看脚,身上衣衫随便着(音za)。
即便是旧时的标准,头脸打理得精神也是第一位的。而身上的衣服相对可随意些。
舌头尖尖话事人,节头管(手指)尖尖写字人,长衫角角(端正)出场人。
做人难做中伊人(中年人),做天难做四月天,秧要日头花要雨。
这是对人到中年艰难处境的描述,上有老下有小,还经常要受“夹板气”,就像四月的老天一样为难,在那个季节,稻秧需要阳光以生根发芽,而棉花苗却需要雨水的滋润。
千穿万穿马屁不穿。
并不是母亲说人要拍马屁,但她用这句“老古话”说明,人其实都是喜欢被表扬的。
南京到北京,叔叔伯伯不停。
这句话的意思是,一个人只要热情主动,礼数周到,人家就会乐意帮你,再远的路也可以到达目的地。
叫人不折本,舌头打个滚。
这句话与上一句意思相近。其实这句话,包括上一句话,都是讲做人的礼数,要讲礼貌和礼节。这些做人的道理,母亲一直是反复灌输的。母亲本人的人缘是极好的,老老小小都喜欢和她交往,但我是自愧不如的,在与人交往方面,我未得母亲之精髓。有些东西,无法遗传,似乎也是学不来的。
这些年来,我听了太多太多小家庭和长辈之间的冷战或热战。我在美国的时候,经常在一个叫“文学城”的华人留学生论坛上看人生百态。其中有很多帖子是媳妇哭诉自从家里来了公公婆婆,或者仅仅是婆婆一个人,家就不像个家了!
关于长辈和小家庭之间关系的处理,我觉得母亲讲的“六字真经”是非常有价值的,那就是“若要好,老做小”。
什么意思呢?很简单,长辈和子女一起生活,老年人要记得一个原则,那就是要尊重子女的意见,不倚老卖老,极端点说,就是和孙辈一起乖乖听话,如此家里就太平了。这句话在当下更有现实意义,因为现在的年轻人在生活、育儿、健康等方面,知识面和科学素养往往是超过长辈的,长辈们需要认识到自己的不足,在要不要多穿衣服,吃饭要不要喂等等方面,多听听小辈的意见和道理。要是做得到,很多年轻爸爸妈妈恐怕是要“跪谢”的。
这方面母亲贯彻得非常坚决。她从不和儿媳妇争执,基本儿媳妇说什么她就说好。这么多年下来婆媳未红过一次脸。我想这也是她的聪明之处,明白之处,虽然有一点点不讲原则的意思,但家庭之中又有多少大是大非的事呢?
母亲对传统文化的学习和理解一大成果是她的心中并无执念。
她对于财富,对于享乐没有无节制的追求。什么出国游,哪怕是北京游她都是嫌麻烦的。任何高级的、先进的、精彩的、美妙的东西并不能动摇她自己源自内心的判断力。
母亲曾因疑似红斑狼疮而到医院治疗,我为她找了上海这个领域差不多最好的医生。医生开出的方子就是他们医院的独门秘方“激素控量疗法”。但母亲当时已年近7旬,身体似乎受不了这激素药的刺激,肚子里翻江倒海,夜不能寐,食不下咽。我同意她停一阵子药,但告诉她这个病其实是非常严重的,必须坚持正规疗法。母亲身体好转后又坚持服了一阵子药,我想她这么做主要是想对我的努力有个交待。然而药物反应依然剧烈,于是母亲明确和我讲,她决定放弃治疗了,该怎样就怎样吧,要不然她很可能死在这药的副作用上了。
停吃所有药物后,她很快吃得下了,睡得着了,又以她乐观的态度似乎忘记自己还有过病了。她每天晚上八九点钟睡,早上凌晨三四点钟就起床了。她每天只要睁开眼睛就开始不停地忙碌,脏活累活,刮风下雨,酷热严寒,完全不能阻挡她的脚步和小三轮车。在我眼里,她是世界上最充实的人,也是最勤劳的人。她几乎没有时间发愁或做无谓的空想,她的人生就是行动行动行动。
也许是上天惊愕于她的勇敢和乐观,好几年过去,所谓的红斑狼疮,在母亲身上没有出现任何的并发症,体表的症状几乎也消退了。我在想对免疫系统疾病来说,身心的舒适与和谐,其疗效也许真的比一瓶又一瓶的激素来得好。很多时候的疾病,你认为它有就有了,你认为它没有时,它就无趣地走了。
写此文时我回想母亲说过的俗语乡谚,让我印象最深的一句是“啥好吃?饿好吃”。
在我个人看来,这就像爱因斯坦以一个极简单的公式回答了能量守衡的终极问题。这句话本身,其实很有些哲学的况味。
而我童年时对这句话体会犹深。那是因为我放学回家,饿得要命,从锅里盛了剩饭,加点凉水,就着桌上的几块咸菜或咸瓜,一大碗“茶淘饭”几分钟就下肚了。要是当时还翻得出几筷带“冻”的鱼或肉,那简直是人间至味了。
但等到你成长,回想这句话,似乎又像在说世间并无荣华富贵的标尺,也无幸福的刻度。人生的幸福,只在于你某时某刻的需求得到满足,感到快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