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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些惊艳了时光的唐诗(温柔地走进唐诗中的那些良夜)

那些惊艳了时光的唐诗(温柔地走进唐诗中的那些良夜)/ /月出惊山鸟,时鸣春涧中。《鸟鸣涧》王维人闲桂花落,夜静春山空。

撰文 | 三书

01

一个叫“鸟鸣涧”的夜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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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鸟鸣涧》

王维

人闲桂花落,夜静春山空。

月出惊山鸟,时鸣春涧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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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首绝句通常被认为是王维山水诗的代表作,且被理解为描写了春山的幽静。这样就足以概括或赞美这首诗了吗?当然不能。

我们知道,一首好诗天生拒绝被概括,尤其无法被标签化。这不是一首简单意义上的“山水诗”,山水在诗中并非山水,亦非不山水。至于春夜的幽静,“幽静”二字也不足以当之,诗中的静不是静,也不是不静,而是非静非动,亦静亦动。

没错,这是一首禅诗。其表面的简单,是禅的简单;其内在的丰富,是禅的丰富。正如一枝花,一个橘子,一粒沙,都是奇妙无穷的禅的世界。把这首诗当作一个禅修的体验来读,或许才可能走进王维的春夜。

题曰“鸟鸣涧”,按照很多解读,写鸟鸣是为了反衬幽静,那为什么诗题不直接叫“春山夜静”或“静夜”?作为王维在吴越一带所作组诗《皇甫岳云溪杂题五首》之一,此涧应在云溪某处。以“鸟鸣涧”题诗,或与《辋川集》同趣,撷取印象以命名之。

“简单”的四句诗,可谓句句禅机。第一句“人闲桂花落”,什么意思呢?我们可不能对此不求甚解马虎放过。人闲与桂花落之间什么关系?是并置的现象,还是隐含着某种因果?

把这个句子读上几遍,我们就能感觉到二者之间隐含着因果,似乎人闲是桂花落之因。那么反过来,人不闲,桂花就不落了吗?当然会落,但你感觉不到。若是玉兰或木棉花,坠地时啪地一响,那是容易听见的。桂花花瓣细小,随风飘落,很难被听见,只有人闲时才能被察觉。但又是如何被察觉的呢?

不论白天还是夜晚,桂花飘落无声,都不太可能被听见。人闲其实是心闲,心闲无事,也许就能听到桂花落。怎么听见的?白天应该是看见,因为心闲,视觉通感为听觉。夜晚呢,看也看不见,但我们知道,花香往往盛于夜间,晨起转而淡逸。这个夜晚,王维一定是在香气中听见了桂花落。

有人质疑秋天才有桂花,但有人说这不是问题,桂花有春花、秋花等不同品种,还有四季桂呢。尽管春天也有桂花,但这个质疑依然成立,因为我们可以进一步问:人闲桂花落,一定要有桂花吗?究竟当时是不是真有桂花,答案只有去问王维,但我猜他会说,可以有也可以没有,你觉得有就有。

我们都熟悉的现代诗《镜中》,开始就说:“只要想起一生中后悔的事/梅花便落了下来”。很有可能,探索将汉语古典精神融入现代表达的诗人张枣,在写这个句子时,他应该想到了王维的“人闲桂花落”,只不过他将隐含的因果关系直接化了。梅花落并不取决于人的心情,但作为诗歌心理,它却是可能而且是很美的。李白的“黄鹤楼中吹玉笛,江城五月落梅花”,高适的“借问梅花何处落,风吹一夜满关山”,这些诗句中的梅花落,都并非真的有梅花在落,而是借用汉乐府名曲《梅花落》中的情感意象。

台湾诗人杨牧的《凄凉三犯》之二,开头也写道:“那一天你来道别/坐在窗前忧郁/天就黑下来了”。王维、杨牧和张枣的诗句,可以视为汉语诗歌传统中的互文写法。

第二句“夜静春山空”,句子结构与“人闲桂花落”相同,因果关系更明显了。春山怎么会空呢?因为夜静,山感觉就空了。王维诗中经常出现“空山”,“空山不见人”,“空山新雨后”,并非山本身是空的,而是指一种没有人为干扰的虚静状态。夜晚的春山,就在那里,但它静得就像透明了。我们有时候发呆,也与此类似,人还在这里,但没有任何念想,当回过神来,发现刚才自己是空的。

“月出惊山鸟”,月出鸟惊,惊现的是山空。山并不知道自己空,人在无意识地发呆时,也不知道自己在发呆,一个乍现的声音或别的动静,让你赫然一惊,看见刚才的空。这句诗的高妙就在于“惊”字,能让人听见月光乍现的声响。

“时鸣春涧中”,月出、鸟惊、时鸣,在同一瞬发生。王维抓住这一瞬,就像在时间身上挖了个洞,并将它定格在空间中。这时,我们才听见溪涧的流水,它们被鸟鸣从睡梦中全部吵醒。

苏轼说“观摩诘之画,画中有诗;味摩诘之诗,诗中有画”,这也是我们读王维诗最直观的感受。在诗中看见画家王维,在画中又看见诗人王维。《鸟鸣涧》还不止于此,在这首诗中,我们还能听见音乐,不是诗歌的音乐性,而是音乐本身。

再次强调,这首诗写的不是幽静,幽静如果只是幽静,那是死的,不必衬托不必去写。更不要像有些人那样琐琐碎碎,去考索皇甫岳是谁乃至鸟鸣涧在哪里,这些不必要的伪知识,会杀死普世意义上的好诗。真正的诗歌,永远蕴育着神奇,这应该才是《鸟鸣涧》想馈赠给我们的。

那些惊艳了时光的唐诗(温柔地走进唐诗中的那些良夜)(1)

南宋 佚名 《松涧山禽图》

02

春山多胜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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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山夜月》

于良史

春山多胜事,赏玩夜忘归。

掬水月在手,弄花香满衣。

兴来无远近,欲去惜芳菲。

南望鸣钟处,楼台深翠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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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山多胜事,只是我们已全然不知。如果能像诗人那样,在春山漫游一个夜晚,那将是多么奢侈的事。没有时间,更重要的是,没有那份闲情野趣。

唐代诗人于良史写下这首《春山夜月》,可以感觉到,他想说的是有太多胜事,无法尽写。也许,那样的夜晚,那样的漫游,写一首诗是多余的。

那个夜晚的美好,都在“赏玩夜忘归”,胜事之多,令人流连忘返。仅举两个例子:“掬水月在手,弄花香满衣”。这两个例子一直生动到今天。古人真会玩,可见一斑。不,应该说诗人真会玩。

“掬水月在手”,其实小时候在明月夜,我们也曾这样玩。掬水在手,你就有了一个月亮。这是童趣,也是诗意。诗人就是天真未丧、对万物永远好奇的人。

“弄花香满衣”,山里的春花馥郁,染得弄花人的衣服都香了。月与花,都是春夜山里的奇迹,它们不只是被观赏的对象,而是在与人交流的活物,有着繁盛的生命力。

说不尽的胜事,仅此两句略为点染,如冰山露出的两个尖角。那些未说以及无法说出的美好体验,乃是隐藏在水下庞大部分。这正是诗歌的魔力,看不见的冰山,经读者的感受力和想象力赋形,获得不同的生命,因此永无止境。

接着一句“兴来无远近”,多么自由,多么任性。想去哪儿去哪儿,想走多远完全乘兴。这也是胜事的根本所在,漫游的乐趣即是随兴,兴之所至,忘路之远近。

等到要回去时,“欲去惜芳菲”,却不得不告别。这也是很本真的心情,我们也都体验过,比如小时候在外面玩得尽兴,多想一直玩下去,但总要回家吃饭,总要天黑。不得不告别的心情,如同有个约定被留在风中,那种怅惘,也许就是时间的真相。

天就要亮了。已经下山了,听到钟声,再次回望,隐隐望见寺院的楼台,深藏于春山之青。“南望鸣钟处,楼台深翠薇”,当一个人恋恋不舍地下了山,总要回望的,何况还听到钟声。钟声从山上荡来,而你刚刚还在那里,钟声中有一个你,在与你挥手道别。

那些惊艳了时光的唐诗(温柔地走进唐诗中的那些良夜)(2)

明 李永昌《春山亭子图》

03

酒醒时分,写一首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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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袭美春夕酒醒》

陆龟蒙

几年无事傍江湖,醉倒黄公旧酒垆。

觉后不知明月上,满身花影倩人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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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苏轼的杨花词一样,这也是一首和韵超过了原唱的诗。先来读读皮日休(字袭美)的原诗《春夕酒醒》:“四弦才罢醉蛮奴,酃醁馀香在翠炉。夜半醒来红蜡短,一枝寒泪作珊瑚。”同写酒醒刹那的观感,陆龟蒙的诗时空开阔,满身花影比红蜡寒泪更新颖灵动。

夜半酒醒,这一刻的孤独,皮日休在《闲夜酒醒》中写得更可感:“醒来山月高,孤枕群书里。酒渴漫思茶,山童呼不起。”此诗写于他隐居襄阳鹿门山时期。想想诗人酒醉醒来,看见高高的山月,这个瞬间,一个史前的现在,一个亘古的宇宙时间。但“自我”马上回到他的意识里,他发现自己孤枕在群书中间,这就是他在尘世或不在尘世的位置。接着,他感到口渴,他想喝茶,他唤山童……随着更多的“自我”返回,他也就更深地陷进尘世,而山童不起,则叫他在酒醒的孤独中停留得更久,也使他有所悟而写下这首诗。

陆龟蒙与皮日休既是诗友,也是酒友,二人经常相邀饮酒赋诗。《和袭美春夕酒醒》就是二人酒醉倒地,醒后各自即兴赋诗。从上面的《春夕酒醒》来看,“四弦才罢醉蛮奴,酃醁馀香在翠炉”,可见皮日休的诗在先,醉倒前的琵琶声犹在耳,乍醒时水炉上馀酒犹香,很贴合醒来时的身体感觉。

和诗前两句“几年无事傍江湖,醉倒黄公旧酒垆”,陆龟蒙写的身世之感,没有刚刚酒醒的新鲜,却在这个初醒的时刻,看见自己浪迹江湖的如梦生涯。黄公酒垆是典故,出自《世说新语》,原指竹林七贤饮酒之处,此处引用不无自我标榜之意,即自许人生旷达襟怀高远。

“觉后不知明月上”,沉醉可以想见,也是觉后一惊。即便不醉酒,小睡片刻,醒来天欲暮,我们也会感到莫名的惆怅,似乎这一天永远失落了,失落到很远的地方。诗人酒醒后,不仅天黑了,而且明月已经升起。心中的错位和茫然一定更为强烈,但他没有直接抒情。

“满身花影倩人扶”,酒醒刹那,他对自己的身体也许感到陌生,而满身花影更使他吃惊。他想起来却起不来,只得请人搀扶,也许酒未全醒,也许花影压得太重。没有明言的抒情,全都浓缩在这个意味深长的形象中。

较之皮日休的蜡泪凄寒,陆龟蒙可谓情致翩翩。此诗语气略带落魄,但没有哀伤叹惋,倒是浪漫洒脱,一无所求的样子,有如庄子的“泛若不系之舟”。

陆龟蒙的《丁香》诗曰:“江上悠悠人不问,十年云外醉中身。殷勤解却丁香结,纵放繁枝散诞春”。由此诗来看,他也并非完全旷达。满腹诗书才华无所施展,使他心中仍结着丁香一样的愁苦。

不能说哪首诗中的他更真实。愁苦有时,旷达有时;快乐有时,悲哀有时,全都是生命的真实。

撰文丨三书

编辑丨张进 肖舒妍

校对丨李世辉

来源:新京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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