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跟喜在洛阳哪里（赵跟喜梦园）
赵跟喜在洛阳哪里（赵跟喜梦园）梦园曾有过辉煌的历史，后来，这座近百年的园子几乎成为废墟，殷实的建筑不断被时光剥蚀着，洞顶的斑驳如画。好在园子里有一截一丝不挂的历史，白天，我坐在它的身边敲敲打打，我的目光在这里享受无与伦比的自由。石头很凉，有时候会忍不住打一个冷颤，于是收回目光，走进夜晚，遥望皱纹纵横的洞顶，想象这部袅袅婷婷的红楼绘画，千百人物似在演绎一个故事：树叶子飘摇着，鸟的干嚎从枯草间飞起；葬花的女子荷锄隐入秋林深处。谁在幽咽哭诉？谁在倦醉说痴？那已显臃肿的是黛玉你吗？那瘫软在地的是宝玉你吗？你，你们，已不是红楼下的肖像！躺在床上的时候，我会想起荷塘。那荷是今年才种下的，一个夏天，就浸浸地使水面蒙上了一层诗意。荷阔大的叶面遮掩了桥和池沿，它们曾使我忆起许多墨人骚客的咏叹与感喟，这些并不令我乐于回顾。秋天之后，有许多奶液一样的月光流泻的晚上，我在荷塘边独坐或游弋，思想的触角在梦和现实之间徘徊，如若与远方的人对话，可以
梦园
涧尾居赵跟喜
梦园的夜晚是美丽的。
坐在有缺口的大天井里，黑暗泛上来，犹如坐在水中。这时候虫鸣由四周明明灭灭，辨不清它们的形象，只有那熟悉嘹亮的啼叫，突然地就跳出来，使夜的边缘显得神秘而晶莹，园子呢？就分外地静。
夜渐渐地有些深不可及了，间或，有树叶落地的细碎声响，一只小鼠在“咯咯”地啃着门角，鸟开始于竹林里发出含糊的呓语。此刻我不求甚解地读完了一本书，面前摆放一叠信笺，目光如一只归鸟，无木可栖，于是想起了一个人，想起白天和明天的事情。白羽鸟的梦轻轻晃动竹丛的时候，窗外的星星已被夜色洗的发亮，很容易就想起童年的芦苇和满河床的水，想起干冷的冬夜和屋脊上漂浮的大月亮。
阿森作品《大家庭》
窑洞外的小路温馨地沐浴在夜色中，在没有灯光，星光，月光的黑暗里，我可以自由地踩着鹅卵石的小径，走到竹丛前，风很轻地在黑暗中滑动，它不时地碰响梅树的枝叶，许多熟悉的感觉随之而来，仿佛走近了一本旧书，这是什么地方呢？这美丽的夜的衣襟下躲着些什么？这是聊斋吗？那么，那些可爱的因狐演变的善良的身影呢？
躺在床上的时候，我会想起荷塘。那荷是今年才种下的，一个夏天，就浸浸地使水面蒙上了一层诗意。荷阔大的叶面遮掩了桥和池沿，它们曾使我忆起许多墨人骚客的咏叹与感喟，这些并不令我乐于回顾。秋天之后，有许多奶液一样的月光流泻的晚上，我在荷塘边独坐或游弋，思想的触角在梦和现实之间徘徊，如若与远方的人对话，可以想象那笑意开放的形状，这样，荷香逐渐使我陶醉，我一晚上的梦都会在铺着月色的叶面上滚动。
梦园曾有过辉煌的历史，后来，这座近百年的园子几乎成为废墟，殷实的建筑不断被时光剥蚀着，洞顶的斑驳如画。好在园子里有一截一丝不挂的历史，白天，我坐在它的身边敲敲打打，我的目光在这里享受无与伦比的自由。石头很凉，有时候会忍不住打一个冷颤，于是收回目光，走进夜晚，遥望皱纹纵横的洞顶，想象这部袅袅婷婷的红楼绘画，千百人物似在演绎一个故事：树叶子飘摇着，鸟的干嚎从枯草间飞起；葬花的女子荷锄隐入秋林深处。谁在幽咽哭诉？谁在倦醉说痴？那已显臃肿的是黛玉你吗？那瘫软在地的是宝玉你吗？你，你们，已不是红楼下的肖像！
沉思是我夜生活的主要部分，回忆每晚都沿着一条小路走来。我思想我短暂的大半生，实在没有几个可以记述的章节，我人生的每一道门坎都是在跨越之后才认识它的，由于固执和朦胧的信仰，还有胶泥一般传统规范的约缚，我的许多生命时光是在战战兢兢中走过的，背后似乎有一条鞭子，而挥动鞭子的是我的心，我的心一边流血，一边扭曲我选择的道路。
阿森作品《姜花》
认识到这些的时候，我已经开始老了，我的眼睛发涩，皮肤变皱，头发渐稀渐白。有时候我为我目光的穿透力感到惊讶，我分明看见有人微笑时手里却握着一件暗器，但是我马上选择逃避。园子里遍布着芬芳的花朵，可我会闻见秋天消杀的冷气，草抽出了又一片绿叶，它最初的叶片逐渐枯黄；白羽鸟在田野里无以藏身时飞回园子，在竹与塔松，石屋间飞翔，唳叫，它们的身姿矫健，年轻而漂亮，可我知道这已不是去年的一群，它们的母亲已然死亡。
无雨的夜晚我喜欢倚在床头，任古筝的流泉在枕畔潺湲吟唱。我在这吟唱中环视，思想会从思想的这一头走到那一头，我的桌上和床头有许多莫名其妙的书，这书里有一些闪光的格言和笑容。我被她们蛊惑着，沉浸在她们的抚慰中，每当触动她们嫩滑的肌肤，我的心上便滋生出一片青草。她们偎在我的身边，告诉我许多美好的故事，使我拥有无数黑暗而美丽的夜晚，我已属于她们，看见她们，我感到宽慰和快乐。
我每晚都读不同面孔的书，可每一本书里都种植着一样的道理，承认或否认都好，我发现甚至认为世上所有的人和信仰追求的终极毫无二致。所有的理论和努力都不探索和主张死亡，这是一个复杂的问题，人们都说活着痛苦，只有死亡才是幸福美妙的，其实死亡了什么都没有了，说幸福是依然活着的人的感觉。在痛苦与幸福之间，人们都愿意选择苦难，这选择已经持续了千万年，这个问题与许多问题一样，是一个解不开缠不尽的线团。
孔子孟子的话，庄子老子的话，父亲母亲的话，爱人朋友的话，像一炷不息的香烟袅袅升腾在意识的空间里，每一道门坎里都有一个香坛，每一团蒲垫上都缠绕着真诚，该如何选择呢？做一只秃鹫，永远踞守在一段枯枝上，还是做一只小鼠，任意咬噬每一条田垄上新鲜的红萝卜？
阿森作品《甜蜜》
有时我的思绪会像一只夜鸟，蹲在梦园的瓦檐上想一些伟大的名字，想他们苦苦地拧一条闪光的绳子，套在自己的手腕上，困厄自己，使人类仿效他们，久而久之，人们厌倦了，挣脱绳索，嗤之以鼻。他们的偶像被打的粉碎，成为瓦砾或泥土，他们犹如一地破碎的镜片，闪着支离零乱的光芒，他们被历史解剖而永不再完整。这究竟是伟大呢？还是可怜？
这是我往往会将目光转向身后，这一排窑洞的墙上是一页页石刻的书，厮杀拼斗的刀光剑影和糜乱浮华的笙歌弦舞，智慧的光芒和浑浊的泪眼，豪壮的呐喊和低沉1的叹息，在夜色里闪烁着幽蓝的光亮，于是浮躁的灵魂一瞬间归于宁静。我的心常常蓦然一惊，顿悟在人生的旅途中有时候选择放弃是多么重要。
阿森作品《尘世的两边》
可是有些东西无法放弃，比如爱着魔鬼，夜半梦醒的时候，它像风一样轻叩你的门环，像一只雏鸟或白色的小兔，走近你的门口，使你不忍拒绝，于是这小小魔鬼像一团轻烟钻入你的怀里，使你永远处于无可奈何之中。你该做的事情变得无关紧要，你在白天的无数个瞬间被它搅得心神不安，你变得年轻而矛盾，你成了一个孩子，你的举动荒唐而幼稚，你有时怒不可遏，大声叫喊，可她甜蜜一笑，会顺着你的胸膛攀援而上。
阿森作品《拥有》
有些晚上我感到焦躁不安，我期盼一个人转过竹丛，期待一个声音在夜半的园中出现，我是在等待什么呢？“而今抱一坛老酒三百年苦守，不知谁来与我解怀共饮。”我是在等待什么呢？归鸟入林，暗夜无语，而梦园却收藏了我所有的遐想与梦呓。及至太阳的光芒照彻园子，我才发觉这只是一种深深的梦景。
是谁说过，千人中有一个圣徒，而百人中必有一个魔鬼呢？魔鬼是一个痴于情缘的女子吗？圣徒是一个扼杀爱神的厉鬼吗？是做在空中飘浮的爱神好呢，抑或做清心寡欲的圣徒好呢？在许多清苦而无尽的夜晚，渴盼与独守的萤火在梦园里浮游。一片片灰尘从洞顶悠悠落下来，风与桃花纷纷扬扬，蝶翅如刚刚过去的雪阵，环绕在我的枕边。
其实，我的心里还埋藏着一些属于我的秘密，我很想走到一个陌生的地方，诉说这些故事，好比我在寂寥的时候，渴望走进一个咖啡馆去独酌的心境。许多人都有自己的秘密，有秘密的人从某种意义上说是幸福的。一个永远不能再现的笑意，一片金黄的落叶，都可能是永恒的珍藏，如这座园子至于我，如我在写这些的时候，省略了许多在我舌尖上滚动的名字，想到这些名字，我的心中便涌动许多莫名的温柔。
我的无数个夜晚都是在这些零乱的思索中度过的。晨光熹微，雀儿开始争鸣的时候，我的夜生活便阖上了眼睛，白天是化了装的舞台，我不属于我自己，有时我像一个小丑，在这舞台上走动，道白。这时我盼望夜晚，我可以在夜晚假想死亡，可以和我所爱的人真诚对话，我可以幻想把自己的胸膛扒开，拣索整理一番，这时的我纯净无暇，坦白磊落，犹如现在，我把我的心印在这纸上，如同把爱印在所爱的唇上。
梦园的夜是深幽邈远的，我不敢走进它的深处，只是拈一梗柔软的草叶，轻轻撩一下它的睫毛。属于梦园的幻想甜美而诱惑，我无法描述这幻想的芬芳亦如我无法告诉你梦园的全部。
写于梦园 1996年的一个夜晚
本图文已经获得作者授权发布
配图由繁花艺术中心提供
文中配图，均为艺术家阿森作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