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研究成年人的心理学(心理学人性观的两难困境及其现代性解读)

研究成年人的心理学(心理学人性观的两难困境及其现代性解读)在西方,人的本质的讨论直接受时代精神所影响,在西方哲学背景中主要包含如下几种人性观。(1)理性主义与非理性主义人性观。理性主义强调不言自明的先赋观念,并把推理当做获得知识的工具,认为人类在本质上是理性的并不断自我完善,人能通过理性来认识心理现象。非理性主义强调人的本能冲动等非理性活动支配着人的身心活动,尼采(Nietzsche)甚至认为,人的精神活动只是人生命活动的冰山一角,构成人性的不是受理性支配的意识,而是不受理性支配的无意识,这种哲学观点被精神分析心理学直接吸收,成为了弗洛伊德古典精神分析的哲学基础。(2)机械唯物主义人性观。机械唯物主义把人看成是机器,人的感知觉、记忆、思维、想象、欲望、动机等心理活动被认为是人体内部的机械运动,强调行为的环境适应性,否定意识的存在和人的主观能动性,在机械唯物主义这里,人性被彻底的物化,人的本真被还原成了机械运动。以“我思故我在”而闻名的笛卡尔,在身

内容提要:心理学人性观反复变化,忽而忽略人性,忽而抬高人性,这既是心理学科学化追求的结果,也是心理学渴望揭示人类心理本真使然。选择科学化就意味着放弃对心理本真的追求,选择对心理本真的追求就意味着非科学,人性观的摇摆使心理学陷入了两难抉择的境地。文章考证了东西方哲学人性观,分析了科学主义心理学与人文主义心理学各自的人性假设及研究立场,主张心理学既要跳出自然科学二元论、还原论和机械决定论的人性假设,也要跳出人文主义及后现代哲学相对主义、虚无主义人性假设。人性是心理学研究的逻辑起点和逻辑终点,只有将人性在“追求幸福”的框架下予以理解,才能超越心理学的分歧,促进心理学对人性本真的理解并造福大众。

作者简介:姜永志,内蒙古师范大学教育科学学院讲师(内蒙古 呼和浩特 010070),内蒙古民族大学教育科学学院/心理健康研究所,博士,从事社会心理学、青少年网络心理、心理学基本理论研究(内蒙古 通辽 028000);白晓丽,内蒙古民族大学教育科学学院/心理健康研究所(内蒙古 通辽 028000)

心理科学是一门以人为指向的学科,无论是前科学时期哲学思辨的心理学研究,还是科学时期科学化的心理学研究,都无法规避对“何为人”以及“何以为人”的探讨。前科学与科学之分是科学哲学家库恩(Kuhn)在“范式”论中提出来的,库恩认为,任何一门学科在没有形成统一范式以前,都处在前范式或前科学时期,科学工作者各自持有不同的观点和方法,待经过讨论形成统一的基本理论和方法,于是从前科学时期进入科学时期,而在科学时期还会依次经历常态科学时期、反常和危机时期和科学革命时期,这一过程始终处在往复不断的重复循环,被称之为动态发展模式,动态发展模式则推动着一门学科的发展和进步。[1]有研究者指出,心理学尚处在前科学时期,因为其尚未形成统一的理论范式,因此心理学不能称之为科学,而应称之为一类心理研究,而另一些研究者则认为心理学已经统一在了科学范式(实证主义)之下,已经成为了一门科学。对科学与否我们暂且搁置不论,因为“科学”本身也是无法证实的一个命题。从范式论来看,心理学的前科学时期和科学时期对人本质的探讨最大的区别就在于方式和方法,在前科学时期,无论是古希腊先哲还是东方先哲,采用的都是哲学思辨的方式讨论人的内涵和本质,心理学的科学时期则主要采取实证量化和可证实的方法探讨人的内涵和本质,这两种不同的方法下形成的人及其本质也必然存在巨大差异,而究根到底这种差异的来源是对人性的不同假设。现代心理学在面对人性时所表现出来的反复,忽而忽略人性,忽而抬高人性,既是心理学对绝对的科学化追求的结果,也是心理学渴望对人类心灵本真的真实揭示使然,选择科学化就意味着放弃对心理本真的追求,选择对人类心理本真的追求就意味着非科学,人性的摇摆使心理学陷入了两难抉择的境地,这是现代心理学为何支离破碎的根本原因。因此,探讨心理学人性观是进一步推动心理科学向何处发展的基础。文章在考证了东西方哲学人性观的基础上,分析了科学主义心理学与人文主义心理学各自的人性假设及研究立场,主张心理学既要跳出自然科学二元论、还原论和机械决定论的哲学假设,也要跳出人文主义及后现代哲学相对主义、虚无主义哲学假设,提出只有将人性在“追求幸福”的框架下予以理解,才能超越心理学的分歧,促进心理学对人性本真的理解并造福人类。观点若有不妥之处,尚望识者指正。

一、东西方人性与人的本质论说

人性(Human nature)是从哲学的角度探讨人的存在与存在意义的一个哲学问题,这一问题在岁月流逝中并没有得出统一的结论。我国老一辈心理学者陈沛霖曾发出“人性争论,何时休”的感慨[2],可见人性讨论几千年来并未达成一致认识。对于人性,东西方文化对它的阐释也存在较大差异,东方哲学并未有“人的本质”这一概念,我国古代只有“人性”的概念,人的本质这一概念主要源自西方。人性与人的本质这两个概念既存在差异也有很多相似之处,人性的概念往往与本性的概念相通,更多与既成和已然的形态相联系,表现为人本来具有无法分离的内在规定性,即“人生而之谓性”。在西方存在主义哲学中,“存在先于本质”认为人的本质并非一开始就有,人首先是被抛掷到这个世界,然后通过自己的筹划和选择才逐渐形成人的本质,因此在存在主义看来,人的本质具有后天生成性。[3]从中国哲学历史和西方哲学背景来看,人性或人的本质讨论的共性主题都关乎何以为人的内在规定。

从东方哲学出发,我国古代哲学家对人性的讨论十分丰富,形成了各具形态的人性假设和人性理论:人性地位论、人性本质论和人性善恶论等。人性地位论主要讨论人的地位和价值,人性地位论一般有三个层次。(1)人贵论,人贵论认为人是有价值的,肯定人在宇宙序列中的价值和地位,老子将人看作天地间“四大”之一:“域中有四大:道大,天大,地大,人亦大”;荀子认为:“人有气有生有知亦且有义,故最为天下贵也”;董仲舒也认为:“天地之精所以生物者,莫贵于人”。(2)人本论,人本论强调从人本身出发来考虑问题,将人作为人来看,尊重人的价值和尊严,这一观点与西方人本主义心理学颇为相似。孔子的人本思想主要体现其“仁”的理念中,如“仁者爱人”“仁者人也”“修己安人”等,孟子又说:“爱人者人恒爱之,敬人者人恒敬之。”(3)天人论,天人论包括天人对立论,天人交互论和天人合一论,尽管主张各自有别,但三者都将人放置在了与天地一齐的位置上,主张人生而具有超越的能力,人具有创造和改造自然的能力,但人要与自然和谐相处。[4]可见,人性地位三论讨论的主要是人的地位和价值问题,凸显人作为区别于其他物种的绝对尊贵地位,它们也共同构成了我国古代人性论的基础。

人性本质论。虽然我国古代并没有谈及何为人的本质,而事实上所探讨的人性大多是指人的本质问题,即何为人?何以成为人?从国内外关于何为人的讨论来看,一个共识就是,人既具有生物性同时也具有社会性,这与我国古代哲学家所讨论的人性观基本一致,这从中国古代的阴阳两极学说,五形相生相克学说都可见一斑。具体来说,人的本质来源有三:主张自然本性的生性论、主张社会本性的习性论和主张心理本性的心性论。(1)生性论。生性指人先天具有的人性,生性论主要探讨与生俱来的人性本质问题。这一讨论最先来自孔子的“性相近,习相远”之说,孔子将人性的来源区分为生物性来源和社会性来源。但生性论强调的多是人性的生物性来源。例如,告子说:“生之谓性。”按照告子的观点,认为有生即有性,性是天生的,性是“不可学,不可事,感而自然,不待事而后生的本始材朴”。生性论认为性乃生成之物的观点与现代心理学的观点基本一致,诸如,现代心理学中感知觉、记忆、思维、想象、气质等心理特性均源自先天神经系统的发育程度,但生成论否定人的后天环境塑造能力,显然并不符合孔子“性相近,习相远”的另一层意思阐述。(2)习性论。按照孔子“习相远”之说,习性就是后天习得的人性,在孔子看来,习乃后天的社会文化环境、教育环境、社会习俗等的影响,习还与墨子浸染说的“染”一致,如,王夫之说:“性者天道,习者人道”,“习与性成者,习成而性与成也”,这些观点都强调“性成”的后天影响。可见,习性论强调人性在习得过程中的环境塑造性,同时也强调人性并非仅具有生成性,还具有在社会环境影响下与日俱生、与日俱成的习成性。这种习性论一方面承认了人的先天生物性和后天环境影响下的生成性;另一方面它还承认个体的差异性,承认人性的差异性,这种差异在我国古代人性论中,更多指人的道德属性而言,即习得的道德品性的高低差别,突出表现在仁、义、礼、智、信几个方面。(3)心性论。心性论认为心性包含个体的思维、情感、意念、志气、才智和才能等,是人性之心理本性的主要表现。心与性是我国古代哲学家讨论人性时经常提到的两个概念,它们时而分离时而统合,这是因为有些学者以心作为人之为人的根本,将各种心理现象统一于心,从心出发来考察心理问题;有些学者以性为人之为人的根本,把各种心理现象统一于性,从性出发来考察心理问题;有些学者则以心性作为人之为人的本体,把各种纷繁复杂的心理现象统一于心性,从心性出发来考察心理问题。心与性尽管时而分离,时而统一,但学者更多的是从心性的整体性来考察人性。这种心性的讨论主要散落在我国古代哲学儒、道、释三家的典籍之中,例如,孟子的心性合一说:“君子所性,仁义礼智根于心”,湛然法师提出:“性惟在心,一切诸法,去非心性”。心性在内容上可包括儒家的“仁道”,道家的“天道”和佛家的“心道”,三者都强调对道的体认在于个体的内心,即心理现象的把握在于自己的主观心理世界。[5]

人性善恶论。人性的善与恶是我国古代思想家讨论人性问题的主要维度,这种对人性善恶的理解就是对人性本质的揭示。人性善恶论将人性归为四个类别:有善无恶的性善论、有恶无善的性恶论、无善无恶的性无善恶论和有善有恶的性有善恶论。(1)性善论。在孔子的言论中,并未直接谈及性善与恶,而是将其悬置不谈,性善论主要是孟子的思想主张,他将仁、义、礼、智视为善,但是孟子错误的将仁、义、礼、智视为生成性的人性,事实上,这些内容都是后天习得的,而是习得性人性。(2)性恶论。性恶论主张人性天然的就是恶的,荀子认为:“人之性恶,其善者伪也”,并论证说:“凡人有所一同,饥而欲食,寒而欲暖,劳而欲息,好利而恶害,是人之所生而有也。”[6]荀子的人性论更多强调了生物欲求与人心理的关系,这种似本能的观点与西方古典精神分析心理学理论颇为相似,但荀子同时也强调性善,认为性善乃是习得之善,是后天塑造的伪善。(3)性无善恶论与性有善恶论。除了以孟子为代表的性善论,以荀子为代表的性恶论外,还有告子的性无善恶论和王充的性有善有恶论。无论是性无善恶论还是性有善恶论都是对性善论和性恶论的发展和扩充。总之,我国传统文化中,很多学者将人性看作要么善、要么恶、要么善恶皆有、要么善恶皆无,使人性的探讨一直囿于善恶的讨论,没有深入到人性的本质,西方心理学中古典精神分析“死的本能”与“伊底”,人本主义心理学的“自我实现”这样概念的提出正是性善与恶人性观的极端表现。

在西方,人的本质的讨论直接受时代精神所影响,在西方哲学背景中主要包含如下几种人性观。(1)理性主义与非理性主义人性观。理性主义强调不言自明的先赋观念,并把推理当做获得知识的工具,认为人类在本质上是理性的并不断自我完善,人能通过理性来认识心理现象。非理性主义强调人的本能冲动等非理性活动支配着人的身心活动,尼采(Nietzsche)甚至认为,人的精神活动只是人生命活动的冰山一角,构成人性的不是受理性支配的意识,而是不受理性支配的无意识,这种哲学观点被精神分析心理学直接吸收,成为了弗洛伊德古典精神分析的哲学基础。(2)机械唯物主义人性观。机械唯物主义把人看成是机器,人的感知觉、记忆、思维、想象、欲望、动机等心理活动被认为是人体内部的机械运动,强调行为的环境适应性,否定意识的存在和人的主观能动性,在机械唯物主义这里,人性被彻底的物化,人的本真被还原成了机械运动。以“我思故我在”而闻名的笛卡尔,在身心交互作用论中将身体比作机器,把身体的部分,如神经、脑室称为类似于管道、储存罐、弹簧与轮子的东西,认为上帝将理性灵魂与生理机器合并,在身心交互作用的驱使下,笛卡尔宣称在脑中有一个很小的松果体管理着身心交互的过程,尽管这一假设后来被证明是错误的,但是这种将人与机器类比的观念,却对现代行为主义心理学、认知心理学产生了巨大影响。(3)人本主义人性观。人本主义重新拾起被科学主义遗弃的人性,将人的历史性、主动性、整体性重新整合进人性,强调人的价值、尊严、自我实现等,将人看成是具有潜在价值和超越物性的存在,但人本主义过度强调人性内在规定性的生成性本能,以至于使人本主义心理学过度关注依赖于本能的自我实现,使心理学还原为似本能的心理学。[7]

综上所述,古典东西方哲学对人性都做了丰富的阐述,因受文化历史因素的影响,东西方先哲对人性的理解存在偏差,但我们看到的更多是人性存在的共性,即都将人性看作与其他物种有别的具有内在规定性的存在。具体来说,既承认人的自然本性(生性论),也存在人的社会本性(习性论),马克思就将人性看作是自然属性与社会属性的统一,是一切社会关系的总和。马克思肯定吃、喝、性等机能是真正的人所具有的,同时又强调若这些机能离开人的社会活动而仅仅以抽象的形式存在,便只是一种动物的机能。[8]可见,马克思强调人性应该是人作为人的活生生的和有血有肉的具体存在,而不是抽象的生物本能与社会本能。我国已故心理学家潘菽先生,对如何研究心理学时进行讨论时,对人性有一番独到的见解。潘菽形象地借助物理客体的功用比拟人性,他认为物体之所以存在是因为它具有某种独特的作用,这种作用不能独立表现出来,而必须在和其他物体发生对比和相互影响的过程中才能表现出来。人性的意义和物性的意义是基本相同,只是在性质上和数量上有极大差别,因为人性具有无限发展的可能性。因而潘菽认为人性首先是具体的,这种具体性表现为人的特点和品质;其次,人性是生性与习性的统一;再次,人性结构中遗传获得的生性比重极小却又极重要;最后,具体的人性中最大量的是基于生性的习性。[9]潘菽先生对人性的具体表述既吸收了东方哲学的主要思想,同时也汲取了西方古典哲学和近代哲学的有益成分,可以作为我国心理学人性研究的逻辑起点和基础。透过东西方哲学对人性的回顾,我们再反观心理学的发展历程,似乎更能清楚地抓住心理学变化和发展的主线,这条主线就是围绕人性的争论而产生的,这种争论继而泛化到了对心理学的本体论、方法论和研究取向的影响。虽然东西方哲学一再强调人性是物性与精神的统一,但是受制于自然科学物化研究的误导,以及特定时代科精神的影响,心理学在追求科学化与追求心灵的本真上表现出了一种摇摆的人性观。

二、西方心理学人性研究的两难困境

(一)科学心理学边缘化的人性

很多人都认为,心理学诞生以来,它就完全遵循自然科学的范式进行物化的研究,认为冯特的构造心理学将自然科学的实证方法引入心理学研究,致力于按照化学元素规律分解人的意识经验,使活生生的人性成为无声无息的心理“原子”。事实上,这样的批评观点受到了心理学诞生的那个时代的科学精神的影响。诚然,冯特在莱比锡大学建立实验室被当作科学心理学诞生的标志,冯特心理学主张使用内省法研究“直接经验”也被批评为是还原论的,但冯特并不是一个彻头彻尾的实证主义者。冯特并不同意将其理论命名为“构造主义心理学”,他主张人的自由意志的积极作用,心理元素的组合是人意识的创造性综合,而不是静止的化学元素分析,所以他将自己的理论命名为“意志主义”。冯特将心理学分为低级的实验心理学与高级的民族心理学两个谱系,民族心理学强调研究人的道德、宗教、神话、价值等,这是明显的人性研究,所以淹没冯特心理学理论对心理学人性研究的贡献是片面的。但是,在冯特之后的心理学发展道路上,自然科学完全主导了心理学科学精神与方法论的发展轨迹。心理学对科学化的偏执追求,最终使心理学将人性边缘化,使心理学成为一个抽象的和物化的学科。

心理学科学化的追求主要表现为对自然科学的全盘接受,自然科学所持有的是物理主义的世界观和实证主义的方法论,遵循主客分离、还原主义、自然主义世界观、价值中立等原则和立场。心理学按照自然科学的模式规约自身,就体现在将人心理现象视为客体一样的本体实在,将人的心理想象视为可以用科学方法进行研究的本体实在。然而,心理现象不同于物理现象的原因就在于人既具有物性也具有人性,自然科学的方式方法是用来研究物性的,并不适用于对人性的研究。[10]

自冯特以来,心理学就分为对科学化追求的物化心理学研究和对心灵本真追求的人性化心理学研究。这种唯科学化的心理学研究给心理学带来的直接影响就是扼杀人性,将心理看作了物理化学的刺激反应,将心理学看作了数学统计的符号,将心理看作了计算机符号,将心理看作了大脑神经的各种联结。突出表现在以下三个方面。(1)人兽混淆,只强调人的自然生物属性,而忽略人的社会文化属性。行为主义心理学的人性假设就是典型的人兽混淆,行为主义心理学将人的精神性排斥在心理学研究之外,只将心理学界定在行为研究的范畴内,忽略人的主动性、精神性而专注于人的物理刺激与行为反应的研究,行为主义研究贯彻了机械主义人性观的假设,并将得之于动物的实验结果推广到人类,将人的心理降低为动物的心理,华生的小白鼠与斯金纳的猫成为了早期行为主义的全部,行为主义采取实证主义的方法进一步加剧了对人性精神性的肢解。(2)强调生物本能,强调人的心理与行为受生物本能的支配,认为人的生物性本能决定了人的一切行为,古典精神分析心理学主要持有此种观点,精神分析认为心理和行为受原始本能冲动和欲望的支配,并指出人性是恶的,人具有死的本能。人本主义心理学也往往被看作将自我实现还原为似本能,即过多关注自我实现的潜在能量,而忽略人心理的后天习成性,与精神分析不同,人本主义在人性善恶论上,持有的是人性善论而非人恶论。(3)数字化堆砌,强调实证量化的研究方法,信奉唯一的科学方法,无论是行为主义还是认知主义,都以方法为中心,视方法的科学性与否来选择研究主题。但是大多数心理现象并不能量化研究,而必须求助于主观的质化分析方法。心理学对科学化的追求变成了对科学方法的追求,而实证方法主要使用的是数理统计的分析,将心理现象通过数据图表的形式呈现,这就将人的真实的、具体的心理还原成了枯燥干瘪毫无人性可言的数字化堆砌。

潘菽先生曾指出:“就世界心理学的发展情况看,世界心理学显然已走到要‘拐弯’的时候”,潘菽所谓的拐弯正是指心理学在追求狭隘科学化的过程中,将人性边缘化已经导致了心理学的分裂与危机,拐弯就意味着要纠正这种不正确的人性观。[11]可见,作为了解人性和促进人性发展的心理学,由于受到错误人性论的误导,既给自身学科带来了分裂的危机,同时也进一步加剧心理学对人性的误读。对心理学科学化的片面和狭隘追求就是对狭隘的实证主义科学观的追求,这种狭隘的科学观将一切可以量化和证实的研究视为科学,否则就是伪科学,这就使心理学研究对象的人性从人身上被抽离,心理学沦为了人兽不分、强调生物本能,并用数理统计堆砌的不伦不类的科学。然而,我们也应该看到,心理学对科学化的追求也是迫不得已,如果心理学想要屹立在科学之林,就要遵照当代的科学精神及其要求,将心理学塑造成为一门实证科学,才可以获得学界的尊重,否则,心理学还会再次被打回哲学思辨阶段的原形,这是任何心理学者都不愿看到的。因此,无论是行为主义将意识排斥在心理学之外,还是精神分析专注于本能驱力的研究,还是认知心理学将心灵与计算机做比拟,将心理还原为神经联结的网络系统,这些都是可以理解的,这都是时代的产物,而不是某一学者、某一学派所能完全掌控的。

(二)人文心理学中心化的人性

美国心理学家安思图斯曾指出:“20世纪的心理学大多致力于非人性的研究,那些病态的人,那些饥饿的小白鼠和笼子中乱串的猫成为了主要研究对象,在过去的几十年里,认知心理学替代了行为主义心理学,小白鼠与猫走了,计算机模型进来了,但唯一不变的仍旧是人性的边缘化。”[12]安思图斯的上述说明是直指科学心理学发展对人性的忽略。事实上,心理学发展过程中,从没有忽略对人的价值和尊严的追求,自狄尔泰《人文科学导论》问世以来,人性的研究就开始在各学科产生影响。受现象学、解释学和社会建构主义等后现代科学观和方法论的影响,人文心理学反对盲目对自然科学的崇拜,反对原子主义、还原主义、客观主义、机械决定论将人的心理世界分割成人格碎片,倡导整体主义的研究取向,尤其表现在质化的研究取向上,重视直接经验和现象描述,强调理解、体悟和现象的意义构建,体现了当代心理学的人文精神。[13]人本主义心理学对人性的观点被认为是最乐观的,与弗洛伊德残缺的病态人性观相比,人本主义心理学无疑凸显了人性的善良和美好。从马斯洛的自我实现的人,到罗杰斯的机能完善的人,从罗洛·梅的存在分析论到弗兰克尔的意义治疗学,人性都得到了最充分和最广泛的体现。人本主义心理学对人性的关注,对人的价值观的重构,对人的尊严的强调,对人的人生意义的追求,对人自我实现潜能的开发,都彰显了“何以为人”的内涵。尽管人文心理学的初衷是在反对科学心理学的基础上,彰显人的真正价值,但是人文心理学在反对科学心理学和构建自身理论的同时,并没有很好地整合科学与人文各自的精华,而是走了一条偏执的人性追求之路。

继人本主义心理学之后,西方心理学的人文思潮进一步发展,尤其表现为后现代主义心理学的影响,后现代主义心理学反对将人看作是本能、机器、动物、自我实现和神经联结,而认为人性是社会的、话语的建构,人的心理是社会生成性的,是关系中的存在,它通过话语的公共实践而获得,心理现象也并非是独立存在的“精神实体”,它的存在依存于建构它的话语。[14]与科学主义心理学相比,后现代主义心理学并不将人性看作是静止在那里等着我们去发现的客体,而认为人性是社会、历史、文化、语言的主动建构。这样,科学主义心理学的人性观被解构为话语的建构,人性被看作了话语生成的人性,即习性论,否定了自然生成论,即生成论。因此,后现代主义心理学的人性观认为,人是关系中的人,是话语建构中的人,是历史文化中的人。[15]

从这个意义上来说,后现代主义心理学彰显了人性,将人性作为心理学的研究中心,将人性中心化。然而,我们不得不承认,后现代主义对人性自然生成性的排斥,忽略了人之为人的根基。马克思将人性看作是社会关系的总和,孔子也认为“性相近,习相远”,这都强调了人性应该是自然属性与社会属性的融合,科学心理学过度关注人性的自然属性,将人性边缘化,使心理学获得了科学的地位却成为了干瘪的毫无生气的心理学研究;后现代主义心理学过度关注人的社会属性,将人性中心化和神圣化,这将使心理学陷入相对主义和虚无主义的困境,使人性膨胀而脱离现实。可见,人文心理学偏执的中心化人性化追求并不能获得何为人以及何以为人的人性本真。那么,如何超越科学心理学与人文心理学对人性的偏执化追求,就需要我们走出狭隘的小心理学观(实证主义),建构大的心理学观(对真实性的追求),就需要我们丢弃神化的人性,追求真实具体的人性。

三、人性观的重新审视

现代心理学存在的两种取向或是两种文化的分野,直接促进了心理学多元化发展。从东西方人性观的考证,以及心理学两种文化中人性观的分野来看,当代心理学发展在一定程度上已经偏离了学科的初衷。[16]心理学作为一门人学,促进人的身心发展,促进人的生活幸福应该是其追求的目标。反观科学心理学,物化的人性研究将追求幸福的人性撕裂,人文心理学神化的人性研究将追求幸福的人性架构在空中楼阁之上。这不得不使我们再次反思:心理学眼中的人性是什么?心理学对人类的福祉是什么?面对这样的质疑,我们不应责备科学心理学与人文心理学本身,而应追问人性的内在规定性应该是什么,只有澄清了人性的内在规定性才能谈心理学如何使人幸福。

事实上,心理学作为一门人文学科,它的关注点永远都无法离开人性的探讨,尽管自然科学范式下的心理学常常忽略或是扭曲人性的本真,但它并未完全脱离人之为人的某些核心特征;尽管人文科学范式下的心理学常常夸大人性的力量,甚至神化人性,将人看作无所不能的世界主宰,但它也并未完全脱离人之为人的某些核心特征。近年来西方心理学传统与东方心理学文化的结合,为东西方人性研究搭建起了沟通的桥梁。超个人心理学建立在西方科学心理学基础之上,主张对人的精神的体验和超越的意识等进行科学研究,坚信这种科学研究能提供对人性的全面理解,有助于人发展人的全部潜能,强调人能够成为完满的人,个人不仅能够消除与他人和外界的分离,而且可以达于一种无我或者超个人大我的状态。超个人心理学为了更为全面地了解人的本性,为了更为完善和圆满地推进人的生活,他们大胆地突破了西方科学心理学的限制,突破了西方文化传统的围墙,吸收了东方的心理文化和智慧,在东西方人性研究之间搭建起一座沟通的桥梁。

纵观心理学百余年的发展历史,我们会发现,任何心理学理论都在探讨人性,都在诉说人性,只是他们的视角各不相同。就总的趋势而言,心理学将人性一分为二,一部分是自然科学或者说是科学主义的,另一部分是人文科学或者说是人文主义的,但他们发展的整体趋势始终是围绕人本身不断向前发展的。[17]我们可以认为,无论哪种心理学范式,只要能够揭示人性的一部分,那么这种心理学理论就应该赋予其存在的价值和意义。因此我们可以认为,人性是心理学发展的逻辑起点和逻辑终点,无论范式或理论如何发展,最终的研究落脚点都还将是人性问题,都是对人性的不断揭示和发展,如图1所示。

研究成年人的心理学(心理学人性观的两难困境及其现代性解读)(1)

图1 心理学发展的逻辑起点和逻辑终点

既然人性是心理学从不同角度对人之为人的阐释,那么,怎样回答心理学者眼中的人性是什么以及心理学对人类的福祉是什么?首先,应该肯定马克思关于人的本质是社会关系的总和的论述,以及孔子“性相近,习相远”的阐述,即人性的生物本性和社会本性。其次,应该承认潘菽关于人性的独特阐述,即人性应该是具体的和独特的,人性应该是生性与习性的结合(与后现代主义人是关系的存在基本一致)。再次,我们还认为人性应该在“追求幸福”的框架下予以理解,人性应该是具体的、真实的、积极的、乐观的、追求幸福的,这应该成为人性的本真和人性的内在规定性。斯宾诺莎和费尔巴哈等都曾在其哲学观点中,表述过人的本质是对“幸福的追求”的观点。

所谓“追求幸福”的人性,是要将人性作为心理学研究的逻辑起点和逻辑终点,使心理学研究基于幸福人性观的假设基础上,通过对人的心理做积极的描述、解释、预测,最终使个体产生积极的情绪情感体验。因此,对人性作“追求幸福”解释,既是对孔子“内圣外王”完美人格追求的阐释和孟子道德人格的践行,是后现代主义社会建构论对人性是话语建构基本观点发展,也是超个人心理学对人性最高潜能的认识、理解和实现。人作为生物与社会的存在,趋利避害、追求幸福应该看作人性本真的体现,将人性作“追求幸福”解释既适用于群体,也适用于个人;既适应于人的物质追求,也适用于人的精神追求。心理学能否成为一门真正的人学,就在于对人性的理解,将人性物化会使人的心理世界变成呆板一块,将人性神化会使人的心理变得虚幻并失去本真。心理学既应该跳出自然科学二元论、还原论、决定论的哲学假设,也要跳出人文主义及后现代哲学的相对主义、虚无主义哲学假设。心理学科学化追求并不意味着一定要放弃人性的精神性,心理学精神化的追求也并不意味着一定要放弃人性的科学化,关键在于双方对人性要作出“追求幸福”的理解。只要科学主义心理学和人文主义心理学能够在各自的视域内,将心理学作为一门追求人类自身幸福的科学,那么心理学便会减少一些无谓的争论,心理学研究也会更加实际和具体,从而达到对人性本真的不断理解并造福人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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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刊于《广州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2016年第4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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