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14年南极探险(纪念南极雪橇之父)
1914年南极探险(纪念南极雪橇之父)停泊马得拉群岛丰沙尔港自英国出海后的头几天,工作辛苦而密集,但我们很快适应了。接着我首次注意到威尔森的天赋机智,他能慧眼立辨有关键作用的小事,同时他对工作的热情立下很高的典范。尼尔森是另外一个工作狂。愉快互助的船上生活斯科特说得很对:探险队成员只要有可能,都应随“新地号”出发。也许他要求队员多多磨炼,而在船上确实是试验我们勇气的好机会。我们这些人,包括航行军官、科学组员、水手、职工等,都是从八千个志愿者中挑选出来的。我们这伙人与一般商船上的人完全不同:组成分子不同,工作方式也不同。航行军官是从海军里物色来的,水手也是。科学组员中有一位医生,但不是海军军医,倒是个兼任科学家。此外有两个斯科特称为“打杂”的人,就是欧慈和我。科学组共有十二人,但只有六人上了船,其余的要到新西兰的利特尔顿港才加入,从那里,我们航行往南极的最后一段。在船上的人当中,威尔森是科学组组长,他是个脊椎动物学家、医生兼画家
第一章 从英国到南非
短暂离开你在岸上的美人儿,
以将归的誓言堵住她们的悲怨,
虽然你再也不打算回转。
——《荻朵与阿尼亚斯》[58]
斯科特常说,当准备工作完成时,探险行动最困难的部分便结束了。所以,一九一〇年六月十五日,当他看见“新地号”驶出加的夫港进入大西洋时,他一定是大感宽慰。加的夫港热烈欢送探险队出发,斯科特还宣布“新地号”返回英国时,将以加的夫为第一个港口。整整三年后,“新地号”由尼尔森指挥,一路由新西兰回航,于一九一三年六月十四日重抵加的夫港,全员给薪解散。
打从一开始,一切都随意而愉快,有幸随船航至新西兰的人,虽然在船上五个月很不舒服,工作也很辛苦,回想起来却是整个探险过程中最快乐的时光。对我们有些人而言,出航的旅程、在大块浮冰上往南漂流的三个星期,以及在小屋岬的鲁滨逊式生活,是最可贵的记忆。
愉快互助的船上生活
斯科特说得很对:探险队成员只要有可能,都应随“新地号”出发。也许他要求队员多多磨炼,而在船上确实是试验我们勇气的好机会。我们这些人,包括航行军官、科学组员、水手、职工等,都是从八千个志愿者中挑选出来的。
我们这伙人与一般商船上的人完全不同:组成分子不同,工作方式也不同。航行军官是从海军里物色来的,水手也是。科学组员中有一位医生,但不是海军军医,倒是个兼任科学家。此外有两个斯科特称为“打杂”的人,就是欧慈和我。科学组共有十二人,但只有六人上了船,其余的要到新西兰的利特尔顿港才加入,从那里,我们航行往南极的最后一段。在船上的人当中,威尔森是科学组组长,他是个脊椎动物学家、医生兼画家,而且,读者不久便会看出,他是船上任何人求救时随叫随到的好朋友。埃文斯中尉是船长,坎贝尔为大副。各军官立即排定轮班守望。水手分为左舷与右舷两班,与一般的船一样有一套人员递补制度。除此之外,船上无人有绝对固定的工作。船上的惯例如何我不知道,在我们船上差不多都是志愿从事。大家默认只要手头工作许可,有需要做的事就该立刻帮忙,但这完全出于自愿——谁愿意去把帆收紧,去加煤,去搬货,去抽水,去涂油漆或洗掉油漆?不断有这样的呼声,有些几乎是日夜不停每小时呼叫一次,从无一次无人应答。不仅科学组员如此,连航行官们,只要固定职责之外尚有余裕,也一样应声帮忙。没有一位航行官不是运煤运到看了就怕的地步,可是从没听到有人抱怨。这样的工作方式让人很快看出谁最乐意工作,但这些人的压力就大得不公平。另一方面,航行官和科学家们也都各有其本职待完成,应该优先去做。
自英国出海后的头几天,工作辛苦而密集,但我们很快适应了。接着我首次注意到威尔森的天赋机智,他能慧眼立辨有关键作用的小事,同时他对工作的热情立下很高的典范。尼尔森是另外一个工作狂。
停泊马得拉群岛丰沙尔港
出海八天后,六月二十三日下午四点,我们在非洲马得拉群岛[59]的丰沙尔港(Funchal Harbour)下锚。八天里,我们用帆,也用蒸汽机行驶过这船,甲板极尽清洁之能事。有一些油漆工作待完成,在港口好好清理一下,它看起来就焕然一新了。有一些科学工作,尤其是拖网与磁性观察,已经在做了。不过这么早我们已开始每天花几小时抽水,显然抽水工作将是我们持续的噩梦。在马得拉跟在别处一样,抽水这类工作是有需要就吆喝人去做的。六月二十六日清早,我们离港。启航前,尼尔森已利用仪器花了好几个小时做磁性记录。
各具专职,各显身手
六月二十九日(正午时位置在北纬二十七度十分,西经二十度二十一分),我可以这样写:“出海才两周,但从舱房的外观来看,我们好像已经在海上一年了。”
离开英国时,我们彼此完全陌生,但航行官和水手们很快各安其职,而一伙男人同居于这么窄小的空间,合得来合不来也是立即可见。我们且走进环绕着后舱小起居室的一间间舱房看看。左手边第一间舱房是斯科特和埃文斯中尉的,斯科特不在船上,威尔森取代了他的位置。第二间是秘书德瑞克(Francis R.H.Drake)的。螺旋桨右侧住的是欧慈、艾金森和利维克——后两位是医生。左舷住着坎贝尔和尼尔森,潘是导航官。接下来是...
有些人已经显出不凡。威尔森,对各种大小事情似乎都无所不知,又永远乐于助人,永远抱着同情的态度,有洞察力,极其勤奋,大公无私,成为大家全方位的顾问。尼尔森,总是开开心心,做事不求人看见,在船桥上值班守望,不值班时则精力十足地铲煤或做别的工,每天又花几小时进行磁性研究,他把这当嗜好,根本不是他的活儿。鲍尔斯是船上最好的水手,对于每个箱、笼、包在何处,装了什么都一清二楚,耐寒与耐热的本事也过人。辛普森则显然是个第一流的科学家,专注于他的工作。莱特帮了他很多忙,也做很多船上的活儿。欧慈与艾金森通常合作,互相倚赖甚深,有时笑语如珠。
埃文斯中尉负责全船,他把大家团结起来,像把粗糙的物质揉合成紧密的核心,使这些人在将近三年拥挤、与外界隔绝且困苦的共同生活里没有摩擦与冲突,而能一致合作。坎贝尔是他能干的副手,大家称他“大副”,负责查核与纪律。他督导甚严,我一直很怕他。
斯科特本人因为仍在奔走筹措经费,没能随船一路航至新西兰,但他从西蒙斯湾[60]上船,搭到墨尔本。
马得拉群岛到好望角途中
从马得拉群岛到好望角这段航程,起初平安无事。我们不久进入热带,到晚上,甲板上每一块空间都睡满了人。有的人睡吊床,但多数人寻一块空地,例如冰库顶上,那里没有绞轳,可以裹着毯子睡。只要有风,我们就不用蒸汽机,只用帆推动,这样的日子大家早上就跳到船边的海里洗澡,而在引擎开动的日子,我们可以用水管在船边洗,那自然是大家比较愿意的,尤其在一次鲍尔斯游泳时我们看见一条鲨鱼游向他的胸肌之后。
清晨的甲板景象特别有趣。六点不到,所有人都起来了,全向抽水机集合,因为船漏得厉害。通常没进水时,船底水量应是十英寸深,但我们的船一天不抽水,水深便达二英尺以上。抽水约一至一个半小时后,大致便干了,而那时我们也受够了。值班军官一喊“快抽水”,大家的第一件事便是脱衣,每个人拿一只小水桶,缘绳放下尽量多装水,但船在行进,甲板上便到处是摇摇晃晃的人。若不是看到大副在船桥上露出严厉的眼神,这景象还挺可笑的。读者若有经验,当知在海上,尤其是风浪大时,甲板上提水通常是水没提到,桶也丢了。可怜的大副很不高兴水桶丢失。
那些日子里,每个人都努力工作。铲煤、收帆、卷帆、收绳索,再加上磁性与气象观察、拖网、收集与剥制标本等。头几周装货与油漆的工作特别多,除此之外,将近五个月时间里,每天的工作都差不多。七月一日,有一艘船赶上我们,是记忆中我们途中所见唯一的一艘船。三桅帆船“英弗克莱德号”(Inverclyde),从格拉斯哥[61]出发,打算前往布宜诺斯艾利斯。那是燠热无风的一天,海平如镜,“英弗克莱德号”所有的帆都收紧了,看起来,照威尔森形容,“像一艘油画的船,在油画的海上”。
东北贸易风带
两天后我们碰上东北贸易风,位置在佛得角群岛[62]以北(北纬二十二度二十八分,西经二十三度五分)。那天是星期天,全船大扫除,是启航以来第一次。那天的海水先是清澈蔚蓝,后来却变成深黑浓稠的绿色。这种惊人的海水变色现象,“发现号”探险船也在同一位置观察到,据说是由于大批浮游生物在海面聚集漂流所致。“新地号”船尾装有网目细密的拖网,正是为了收集大海上这些生物,以及藻类等微小植物——后者提供前者丰富的食物。
船在全速前进时,可放下拖网,网得许多浮游生物。
七月五日发生了一件不愉快的意外事件。早上十点半,船上铃声大作,有人大喊:“救火!”两具小型灭火器熄灭了发生于食物贮藏室的火,是一盏点着的油灯,因船身摇晃而引燃火。结果贮藏室里灌满浓烟,还有不少水及烧焦的纸。但我们意识到这样一艘老旧木船若是起火,是很严重的事情,以后大家都格外小心。
这样的旅行能让人看见大自然最妩媚的一面,而且随时都有鲸鱼、海豚、鱼类、鸟类、寄生虫、浮游生物、放射性物质等各方面的专家在旁。我们透过显微镜或望远镜观察这一切。一只僧帽水母(Portu guese man of war)偷偷从船边游过,被尼尔森抓住了。这种动物很普通,可是不亲眼看见刚从深海浮出,在大玻璃碗里载浮载沉的它,不能明了其美丽。它想游出大碗而不得,便奋力叮啄每一只触摸它的手。威尔森画下了它。
自始至终,观察研究每种生物便是全船人不倦的兴趣。我们在南极洲登陆后以及在船上时都是如此。军官们本来与本职以外的事无大关系,却也花了大把时间帮忙做记录及观察,水手们也一样参与标本和资料工作,有的还学会如何制作标本。
同时,也许因为“鲸鱼!鲸鱼!”或“新的鸟!”或“海豚!”之类的呼声太频繁,生物学家有时还懒得从饭桌上抬起头来,反是呼叫的人比较兴奋。研究海鸟、鲸鱼、海豚等海生动物的机会其实并不很多。现代邮轮行驶太快,不像“新地号”这类慢速船,能吸引动物跟着它走。再者,快船即使看到动物,转瞬间也就消失了。想要研究海生动物的人应该搭慢速蒸汽船,帆船更好。
海豚经常在船首嬉戏,我们可以好好辨识。鲸鱼也常见,有时还跟在船后,几百种海鸟如海燕、剪水鸥及信天翁等亦然。军官们每小时记录所见动物的种类及数量、特色及习性,从头至尾没有遗漏,可见他们的兴致之高。这些完整记录有时是在很困难的天气下及海域中完成,希望有关当局能好好利用。帮忙的人很多,不过主要记录人是尼尔森,他是不倦而精确的观察者。
赤道无风带
七月七日,我们驶离东北贸易风带,进入赤道无风带。整体来说我们遇上的天气并不差,在离开南特立尼达(South Trinidad)岛以前,没有遇到强风或巨浪。像这样一艘没有现代通风设备的老船,在热带注定会闷,但只要没下雨,我们就睡在甲板上。不过在热带夜晚常会下雨,你就会听到有人在讨论是淋着雨继续睡甲板呢,还是下去忍受船舱的闷热。如果雨下个不停,就有一些嗜睡的人蹒跚挤进船舱通道就地而卧。另外,厚厚的木船在通过不算太炎热的海域时,尚能保持舱内相当的凉爽。
一个不可避免的问题是没有淡水可用。淡水洗澡是不可能的,每人只能有一杯淡水刮胡子。用海水洗澡本来没什么不可以,但如果做了很脏的活儿,像有些军官差不多每天都要铲煤,冷海水再多也洗不净煤垢,即使用一种美称为“海水肥皂”的东西也不成。变通的办法是结交轮机室主管,从锅炉里舀一点热水出来。
所以,我们有些人在晨间,以及在赤道无风带的下午,热心担任添火司炉的工作,动机可能就不那么单纯了。只要短暂担任此职便会了解,能熬过轮机室值班时间,靠的是习惯与方法。没有抽风机,没有现代通风设备,四个小时在灼热的锅炉前,除非有好风吹下唯一的帆布通风孔,否则真是一项严苛的考验。至于用那别号“魔鬼”的沉重煤叉把煤一铲一铲地铲进火炉,相形之下倒轻松容易了。在赤道时,值班的人往往病倒。锅炉是循环式水管,炉高六英尺、宽三英尺,后身略低于前身。铁条上的火维持为楔子形,亦即后方高约九英寸,前方靠炉门处高约六英寸,中间呈缓坡形。炉身呈波浪状以增强抗力。我们应维持仪表上的压力指示在七十至八十之间,但这需要经常注意。通常我们都做到了。
高温而下雨的日子很不舒服——甲板上、船舱里,样样东西都是湿的。好处则是淡水得到补充。每只桶子都派上用场,船上人脱光衣服在甲板上乱跑,或坐在实验室与起居室之间的水柱下洗脏得不得了的衣服。水柱直流经我们的床位,怎么填堵都没有办法。睡在不停滴注的水流下是真正的考验。湿热的日子比后来湿而凉的日子难受,但我们之间从未起冲突,虽然我们挤得像沙丁鱼罐头。这说明了我们高昂的士气。
赤道线的海神洗礼仪式
七月十二日(位置在北纬四度五十七分,西经二十二度四分)是一个典型的湿热日子。前一晚很热,下了雨,吃早餐时刮起疾风,我们赶紧爬上桅杆张开所有的帆,忙到约九点半。然后我们坐在甲板上洗衣服,接近正午,风停了,雨还在下,于是我们爬上桅杆卷起帆——帆湿的时候很重,因此是辛苦活。接着搬货、铲煤,直到晚上七点,吃晚饭,很高兴地上床去。
七月十五日(北纬零度四十分,西经二十一度五十六分),我们越过赤道线,举行盛大的庆祝典礼。下午一点十五分,水手依凡斯扮成海神,在水中向船呼叫,他上船后,与一伙仆从肃穆地步向船尾,直抵舵楼,埃文斯中尉在那里迎接他。跟着他的是海神妻(布朗宁所扮)、医生(James Paton,水手帕顿)、理发师(Alfred B.Cheetham,甲板长奇塔姆)、两个警察和四只熊(其中两只是艾金森和欧慈所扮),这些人全围绕着船长,然后律师(艾伯特)向船长宣读一份文告,游行队伍便转向澡盆,那是一张帆盛满水,悬吊在舵楼右方的空隙间。
尼尔森首当其冲。扮医生的帕顿把他细细检查、修理,给了一颗药丸和一匙药水,再交给理发师,理发师奇塔姆用一种煤灰、面粉和水搅和成的黑糊涂满他的下颏后,用一把奇大的木头刮胡刀替他刮剃。接着警察把他往后抛入澡盆,四只熊在那里等候。但他顺手拉住理发师,把他也拖入澡盆。
莱特、利莱、辛普森和利维克跟着遭殃,此外还有约六名水手。最后挪威人葛兰也被抓去特别修理——他从未在英国船上越过赤道线。但给药丸的医生被他一个过肩摔,丢进澡盆。之后水手们小心翼翼地为他抹上胡子膏,理发师奇塔姆却不肯帮他刮胡子,他们只好丢开他,很后悔抓了他。
游行队伍重整,海神颁发证书给接受过整修仪式的人。到晚间大家唱歌结束整个程序。
唱歌是常做的事,探险队的人非常喜欢唱歌,虽然没有人真的会唱。通常是晚餐后全桌每一个人贡献一首歌,不会唱的人就要编一首五行打油诗,编不出来,就要罚款作买酒基金——大家早已热烈讨论到开普敦后要去买酒。有时候我们玩最幼稚的游戏,有一种叫“教区牧师丢了帽”,我们玩得笑出眼泪,买酒基金也累积了很多。
有些歌会流行一阵,其中有一首相信坎贝尔不会忘记。坎贝尔总是在监督全船的例行工作,不知道是谁开始唱:
大家都工作,只除了父亲,
那可怜的老头。
坎贝尔是船上唯一有儿女的人,他的额头发丝稀疏。恐怕他记得是谁最先唱起这歌的。
神秘的南特立尼达无人岛
我们准备在一座无人岛靠岸,这是冒险,因为不知其滩岸状况。从英国绕过好望角的航线偏往巴西外海,有一座神秘的南特立尼达岛(在巴西以东六百八十海里,南纬二十度三十分,西经二十九度三十分)。
这座岛很难进入,岸是陡峭的岩岸,岸边又有终年不息的大西洋巨浪,因此少有人到访。又因为岛上遍布陆蟹,少数到过的人停留的时间也都很短。但是科学家对它很感兴趣,不止因为岛上新奇物种很多,也因为岛上的野生海鸟不知畏人。在离开英国以前,便已决定如果航经此岛不远处,要设法登陆盘桓一天。
以前去过这岛的人有天文学家哈雷[63],他于一七〇〇年占领此岛。英国探险家罗斯爵士一八三九年往南极洲途中,亦曾在这座岛上待了一天,“在哈雷命名的九针岩(Nine Pin Rock)北面不远处一个小海湾登陆,其他地方的海浪都太大,强行登陆会损坏船只。”罗斯还写道:
霍斯伯勒(Horsburgh)提到……“岛上野猪与山羊很多;我们见到一只山羊。为了增加可用的牲畜,我们带了一只公鸡、两只母鸡到岛上,打算进行野放;它们似乎很喜欢这新环境,我相信岛上既没有人,气候又好,它们会很快增殖的。”可是我们没发现它们的后代,也不见猪和羊。
——罗斯,《南海之旅》卷一第二十二至二十四页
我恐怕家禽逃不过陆蟹的魔爪。岛上倒是有很多野鸟,遭遇船难漂流至此的人可以它们为食。政府也存放了一批补给品在此,供船难之人使用。另一位到过的人是奈特(E.F.Knight),他写了一本书叫《艾勒特号漫游记》(The Cruise Of the Alerte),讲他想要挖掘出传说埋藏于此岛的宝藏。一九〇一年斯科特乘“发现号”至南极途中亦曾来此,发现一种新品圆尾鹱,后来命名为威尔森氏圆尾鹱(Oestrela-ta wilsoni),自然是纪念那位两次都随斯科特探险的动物学家威尔森了。
于是在七月二十五日的傍晚,我们卷好帆,停泊在距南特立尼达岛五海里处,准备对这座金银岛来一场彻底的搜索。什么东西都要采取,不管是活的还是死的,动物、植物还是矿物。
次晨五点半,我们以蒸汽引擎缓缓向一面坚固岩壁靠近,峭壁矗立于海上,幸而相当平滑。我们正在寻找可登陆之处,太阳从高约二千英尺的岛后升起,峥嵘的峭壁衬着粉红的天空,庄严优美。
我们在岛的南部下锚,放一艘小艇出去寻找适合登陆的地点。威尔森趁此机会猎了几只鸟当标本,其中包括两种军舰鸟。水手们则捉了些鱼。鲨鱼很快聚集到船边,我们朝它们发射了几枪。这一天结束前,鲨鱼继续形成我们的隐忧。
小艇回来,报告说找到一处或可登陆。登陆小组遂于八点半出发。登陆地点很不好,一块岩石经风吹雨打掉落峭壁,形成平台,可通往前面陡峭的乱石坡。海面算是平静,大家都没有溅湿,枪和采集用具也安然上岸。
有关南特立尼达岛,描写得最好的是在鲍尔斯给他母亲的一封信里。这信我收录在底下。不过我当时记下的一些简短笔记也可以作参考,我写的是岛的另一面:
藏妥一小批弹药,以及一只幼燕鸥和一枚燕鸥卵,威尔森和我向西攀爬,迂回向上,到达一个可以俯视东湾的高处。我们在此略作休息,射了几只白胸圆尾鹱(Oestrelata trinitatis)和几只黑胸圆尾鹱(Oestrelata arminjoniana)。之后我们越过山顶,看见圆尾鹱在那里做窝。我们拿了两个巢,每巢中都是白胸圆尾鹱与黑胸圆尾鹱配对儿。威尔森抓住停在他手上的一只,我抓到巢里的一只;它们不知道该不该飞走。一个有趣的问题是,白胸圆尾鹱与黑胸圆尾鹱素来被归类为不同品种,但现在看来它们其实是同一种。
和岛上所有的动物一样,塘鹅与燕鸥都不怕人。你如站立不动,过一段时间燕鸥就飞来立在你头顶。你走近只剩二三英尺远,它们才会飞走。有人用手就捉住几只塘鹅。生物学家今天抓到的鱼都能在陆地上快速行动。“发现号”上次来此时,威尔森看见一条鱼自海中跃出,抓住约十八英寸以外的一只陆蟹,跃回海中。
陆蟹成千上万,到处都是,看来它们的主要敌人是它们自己。它们经常自食同类。
之后我们向北攀爬了好长一段,攀越岩石与无数簇草丛。下午一点半抵达一个高处,可以俯视岛的两面,以及远处的马丁瓦斯(Martin Vaz)群岛。
我们发现许多幼燕鸥与燕鸥卵,就放在岩石与草丛间,没有巢。胡波(F.J.Hooper,膳食员)也带给我们两只幼塘鹅——都还是毛茸茸的,但体型已经比白嘴鸦还大。再往上爬,便开始看见本岛著称的化石树。
四五片饼干当做午餐,然后攀登本岛真正的顶峰,在我们西面的山丘。山上覆满杂乱的高树丛与岩块,树丛甚密,植被比我们在任何别处所见的都多。我们一边走,一边出声相呼,以免走失。
蕨树很多,但都矮小。塘鹅睡在树顶,有些陆蟹也爬上树丛,在顶上晒太阳。我们四周有几千只蟹,一次我从两块岩石间走出,就看见七只蟹正盯着我瞧。
我们在山顶背风处坐下,想着被遗弃在一座无人岛上也不算太坏,全不知我们真的差一点就被困在这岛上。
蟹聚拢来,把我们团团围住,眼睛全朝着我们,仿佛在等我们一咽气,就把我们吃掉。一只大家伙离开圆圈,摇摇摆摆爬向我的脚,检视我的靴子,先用一只爪,继而另一只,啃了靴子一口,然后走开,显然觉得味道恶心,你简直看得到它在摇头。
除鸟与鸟蛋外,我们也收集了一些蜘蛛、很大的蚱蜢、土鳖、金龟子以及大小蜈蚣。这地方昆虫极多。我应说明这里所用的都是它们的俗名而非学名。
我们快速翻滚下山,到半途,看得见下方海涛袭岸的时候,便见大浪阵阵冲刷。天色已晚,我们尽快下去,枪在岩石上跌跌碰碰。
下得越低,海浪看起来越大。无疑是远处有什么原因造成巨浪。我们抵达登陆的乱石坡时,看见大家都已集合,小艇则躺在海上,靠不了岸。
船头一根绳子系着岸上的救生圈。鲍尔斯爬到岩石上把救生圈绑牢,我们把枪和标本做一堆,放在我们认为海浪打不到的地方。但才放好,两波特大的浪就把我们卷进去——我们抓着绳子,被浪抛到至少三十英尺高,整个坡岸都被淹没,枪和标本都湿了个透。
我们把装备与标本拖到远远的高处,然后一个接一个抓着绳子游出去。很吃力,不过只有胡波一个人吃了苦头。他在离开落石平台时跳得不够远,一浪正后退,下一波浪卷住他,往回打,他松开绳子,在水下好长一段时间,而我们帮不了他的忙,只能努力把绳子抛给他。幸好他抓住了,游了出来。
我们刚到岸边的时候,情况看起来很糟,威尔森在一块岩石上坐下来,故作镇定地拿饼干出来吃。他是以身作则,要大家不要惊慌。当时他并不饿。
后来他对我谈起,说当胡波处于危难时,我们一伙人无能为力,在旁干瞪眼看他挣扎求生,他认为只有英国人能这么冷静。我后来也发现,在等候抓着绳子游出大浪时,他和我都有轻微抽筋的现象。
以下是鲍尔斯的家书:
七月三十一日,星期天
这一周事情真多,我简直不知道从何说起。快要靠港了,我很渴望收到您的信,收信是靠港的大事。不过,在抵达开普敦港之前,我们去了一座奇怪的无人岛,倒也颇为有趣。坎贝尔和我二十五日便在前桁望见南特立尼达岛,二十六日大清早,我们便在清明如镜的海中下了锚。东南贸易风卷起大浪,拍打岛的东岸,但西岸则宁静如塘。我们驶近下锚时,岛上二千英尺高的巨岩俯视着我们,离岸很近处水即极深。西湾是我们择定之处,水清得可清楚看见十五英寻(约九十米)深处的锚。鲨鱼和别种鱼立刻出现,还有几只鸟。埃文斯要去寻找登陆地点,于是欧慈、雷尼克、艾金森和我便随他同去。我们划小艇,观察了各个地点,觉得都太过崎岖危险。海虽平静,仍有微浪。最后我们决定选一个以前没人用过的登陆点,是岩石之间的一个小湾。
到处都是巨岩,但这里是个小角落,我们决定试着登陆。我们先回去吃早餐,发现威尔森和谢里加勒德已自船上射下几只军舰鸟和别种鸟,用我们称为“摇篮车”的那艘挪威平底船捡拾上来。这里我要解释一下,威尔森是个鸟类专家,正为大英博物馆收集鸟类标本。
我们尽快登了岸。威尔森和加勒德带着枪打鸟,欧慈带了狗,艾金森携一把小步枪,利莱搜寻植物和地质标本,尼尔森和辛普森沿着海岸找海生动物。最后,但也很重要的,是由敝人率领的昆虫小组,莱特是组员,埃文斯后来也充当助手。尼尔森加入威尔森那一组。这样,我们出发去“扫荡”全岛。我在探险队里负责收集昆虫,因为别的科学家事情都已太多,很乐意把这种小型动物出让给我。艾金森是寄生虫专家,“寄生虫学”一词我以前从没听说过。他把杀死的每一只小东西都翻出内脏来看,他又是个外科医生,我猜想这门学问一定有趣。岛上燕鸥很多,鬼似的无声来去,又很温驯,会停在人的帽子上。它们把蛋下在岩石顶上,没有巢,每次只下一个,看起来就像石头,我猜这是伪装,要骗过陆蟹。特立尼达陆蟹是俗称,但名副其实,因为它们住在海平面以上,一直到岛的顶峰,住得越高的,体型越大。丘陵与山谷中都遍布圆石,岛原是个火山岛,刺人的草漫山遍野,约一千五百英尺以上是蕨树与亚热带植物生长区,延伸到几近顶峰。从前是森林的树现在变矮了,为什么这样不得而知,虽然利莱推衍了很多独创理论。这岛曾经归属英国,后来属于德国,现在则是巴西的领土。没人能在岛上长住,原因就是陆蟹;同样,哺乳类也存活不了。基德船长[64]曾在岛上埋下宝藏,大约五年前有个叫奈特的家伙,带了一伙矿工,在岛上住了六个月,想挖出宝藏。地点没错,但一场山崩掩埋了百万海盗黄金的四分之三。陆蟹自然也是他们的威胁。它们从每一个隙缝和圆石后面窥伺你,死瞪着你的一举一动,好像在说:“你一倒下来,我们就把你啃了。”在岛上任何地方躺下睡觉无异于自杀。当然,奈特特别清理出一片地方,做了各种预防措施,不然他绝逃不过这些恶魔的魔掌。你站着的时候它们甚至啃你的靴子,从头到尾直盯着你。让人毛骨悚然的是,如果你单身一人,不管周围有多少只陆蟹,它们全盯着你一人,而且亦步亦趋,好整以暇。它们全是黄色与粉红色,我认为是上帝创造的世界上仅次于蜘蛛的最讨厌的东西。谈到蜘蛛(鲍尔斯最怕蜘蛛),我也负责收集它们。不用说,我是用捕蝶网捉,从来不碰它们。以前知道的蜘蛛种类只有五种,我却发现十五种以上——十五种是一定有的。当然,别人也帮我抓。另一件科学上有趣的事是,我捉到一只以前不知道的蛾,还有多种蝇、蚁等。总之这一天收获丰硕。威尔森抓到几十只鸟,利莱采的植物不消说。回到登陆地点,我们看到南风吹起大浪,翻卷而来,碎浪轰轰然击在滩头,我们吓坏了。
大约下午五点,大家全到齐了,捕鲸船、平底船与我们隔巨浪遥遥相望。首先,枪和采得的样品都不能带,我们遂把它们堆在高处等待明天。其次,我们当中有一个病人,上岸来原是为稍作运动,他不能下水。最后艾金森留在岛上陪他。我们登陆的小角落现在被碎浪搅得像一口沸腾的巨锅,要游过去对谁都不容易。三个人先下水,牵一条绳子到平底船,最后终于从捕鲸船上牵了一条坚固的绳子到岸上——捕鲸船停得很远。接着我驾平底船,其他人纷纷跳入浪中,抓着绳子以维安全。大家都安然回船,浑身湿透且饿坏了。这夜我值十二点至四点的班,涛声如雷,船身摇晃得厉害,看起来就要撞上岩石了。当然其实它很安全。这让人想起艾金森和那生病的水手这夜一定过得很恐怖,食物都被盐水浸湿,陆蟹和白燕鸥又整夜站在那里看着他们,他们一动就齐声呱叫。一定很恐怖,不过我很愿意留在那儿陪病人,我若知道有人得留下,一定会自愿相陪的。这涛声与寒冷一定让他们很难受。到了早上,埃文斯、雷尼克、欧慈和我,再加上两个水手及葛兰,驾捕鲸船与平底船去救那两个被流放的人。起先我们以为可以射一条绳子到峭壁尖上,但立刻看出这行不通,于是葛兰和我划平底船靠近,把绳子丢给他们,让他们先把装备用具弄过来。我发现这茶匙形平底船甚是好用,它可以非常靠近碎浪边缘,像软木塞似的浮在浪上,只要头朝向海,并且小心自己的头,就绝对不会撞上岩石,因为每一波回浪都会把船扫回海上。这很好玩,我们总趁风浪止息时驱近岸边,当一阵大浪通过捕鲸船时,船上的人便会大叫:“小心!”这时候我们就赶紧回头,以保小命。我们丢的绳子被浪冲去,雷尼克和我便驾平底船靠近,艾金森尽量站到水边,把东西丢给我们。我们把握机会,把照相机、望远镜等物安然救回。一度我们被浪推到比岩石高出十二英尺多的高处,全靠回浪将我们带回。接着最幸运的事发生了:一次风浪暂息时,我们把病人背下来,我跳下水,换他上了船,我则去抓紧船尾稳住船身。刚刚就绪,回浪把船冲出小湾,病人分毫未湿,我则当然浸泡在下一波浪造成的浪花泡沫之中了。这样的情况昨天发生过两次,但这次我想:“我的头会撞上哪里?”因为我身处漩涡中,就像一根羽毛飘在微风中一样。我碰到岸时,浪还在我头顶十五英尺高处,我勉强攀住,气喘吁吁、手脚并用地往上爬,下一波浪更大,险些扫下我,我只比浪高了那么一点儿。艾金森和我开始运送装备,埃文斯取代我在平底船上的位置,我们趁浪与浪间的空当把一些东西运上船,运枪的时候,我就站在水里往船上丢,船上的人接住、放好。可是一次艾金森丢一捆靴子上去时,埃文斯太急着接,平底船一个不稳,翻了,从我头顶飞过,落在无水的高处,像一座桥,架在两块岩石之间,而两块岩石底下正是我立足之处。下一波浪把它冲得更高,翻了又翻,还好埃文斯和雷尼克已及时跳下船。再下一波浪极大,把它带起,在岩上碰撞几下,出海而去,里面盛满了水。幸好船上枪支被横梁卡住。捕鲸船截住它,把水汲出,换葛兰和另一名水手上去把船。我们别无妙法,只好把剩余的装备绑在救生圈上,丢入海中,让它随浪漂浮,待平底船捡拾起来。
衣物、手表、古旧的枪支、弹药、鸟(死的)和所有样本,外加一篮子餐具和食物,都浸了盐水。不过,要不然就只有把它们都丢在那儿了。碎浪在岩石间冲激到三十至四十英尺高,我们不时被冲倒、吞没,拼命抓住岩石或绳索以求保命。埃文斯首先游出,我则花了约半小时想取回缠绕在岩石间的船绳。这工作很不容易,我先等待浪小,跑下去,在水中等待浪止时,像兔子般跑上岩石,船上的人则出声警告我大浪将至。我终于取回大部分的绳子——有些不得不割断,雷尼克帮我接住,丢入海中,让船上的人去截收。我那双褐色网球鞋(旧的那双)在一次攀岩时脱落、冲走,因此我穿了一双海靴,后来发现是尼尔森的,算他运气好,因为少有几双救得回来。平底船驶入,一个浪回头时雷尼克游出,我待下一波浪跑下海,抓紧我的绿色帽子(它将来会是我最有用的资产),奋力游出滚汤似的小湾,抓住平底船边缘时,一波可怕的大浪正好把船推到山高。不过我们已超过它的碎裂线,因此大家平安。经过八小时的冲刷浸泡,终于回到大船上,除一些擦伤外都无大碍,您的儿子更是精神抖擞。晚间我们停在原处过夜,第二天,星期四,早上启航。风向不是很顺,因为我们几乎立刻便脱离了东南贸易风带,在贸易风与西风之间,风向变化不定。距目的地仍有二千五百海里。埃文斯遂决定直驶西蒙斯敦[65],不去别的岛了。这很可惜,但南半球目前正值冬季,南大西洋风暴正盛,或许还是不去的好。我很想到好望角去取您的信,听您诉说近况。除了不知外界发生什么事外,船上的生活倒是很不错,我非常喜欢,每天都过得很快活。时间过得飞快,虽然您一定觉得度日如年,我们却觉得日子像风呢——这与我从印度回国的那两周很不一样。
乘大浪快速航离南特立尼达岛
人员都回船后,我们离开南特立尼达岛,动物学家们忙着清理浸过海水的鸟皮,能救多少算多少。在热带的岛上放置了二十四小时,而且还是浸在海水里,之后又在翻覆的船中再度遭难,制作成的鸟标本算是很不少,但是蛋和很多别的东西就没有了。白胸圆尾鹱和黑胸圆尾鹱既经看见一同飞翔、捉对筑巢,以前把它们归为不同品种的理论就应该要推翻了。
于是,离开南特立尼达岛后,我们乘八级大浪推涌而出,这才知“新地号”比别的船都走得快。然后是左舷刮强风,巨浪冲击船首。鲍尔斯又写信回家说:
八月七日,星期天
访特里斯坦达库尼亚群岛[66]的时机已失,我们终于在强烈的西风中迅速航行,南来大浪把我们抬得如高峰顶的软木塞。不过现在强风大浪都已平息,只刮着和缓的风。信天翁、大海鸟[67]、合恩角鸡(Cape Hens)、合恩角鸽(Cape Pigeons)等鸟照旧跟随我们,它们会一直陪我们往南。照威尔森说,由于纬度四十度附近的风主要是西风,这些鸟就绕着四十度的地球转——经过合恩角、新西兰以及好望角。我们现在有很好的机会试验这艘船的性能,看它在风急浪高的大洋上表现如何。结果显示它是个强者,恐怕再不能更好了。与一遇风浪便灌满水的“炎湖号”[68]相比,我们简直是一枚干软木塞,从来没有侧倾进水过。当然,木造的船本就有些浮力,我们这艘也一样。不过,我们这艘特别耐风浪,而且特别安全、牢固。现在天气也冷些了,有些人觉得挺冷的,我还是穿着棉衬衫、白衣服,有些人却已穿起苏格兰装来了。几乎每个人都有一些苏格兰装,我很高兴你在我的衣服上缝上了名字,因为大家的衣服看起来简直一模一样。我的衣物绝不比别人少,而我又是天然发热机,任何天气应该都不成问题。顺便一提,埃文斯和威尔森很希望我参加他们西队,坎贝尔则要我参加他的东队[69]。我并没有请求登岸工作,但是很愿意参与任何活动,做任何事。有太多事可做了,我真希望我能分身为三,同时参与东队、西队与留守船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