环游世界80天这本书的内容(八十本书环游地球)
环游世界80天这本书的内容(八十本书环游地球)为何我必须在你们的眼眸中寻找阿拉伯语的祷文?祖先们啊,你们在家族的墓地里为我留下一方土:沙希德·阿里在一个纯世俗家庭中长大,但他创作的加扎勒诗歌中却萦绕着《古兰经》以及波斯与阿拉伯的文学传统,而这些都是用他不曾掌握的语言写成的。他擅长用英语创作加扎勒诗歌,往往以巧妙、典雅的同韵词引出结束每组对句的那个关键词——这一形式特征,在绝大多数从波斯语、阿拉伯语或乌尔都语翻译过来的加扎勒诗歌中显然未能得到体现。尽管我们已经看到,迪克·戴维斯在翻译设拉子诗人的作品时,有时的确成功做到了始终将译出的对句引向同韵词,但是,加扎勒诗歌的译者们通常还是会对在传递诗歌含义的同时还得保住全诗的单韵架构感到绝望。沙希德·阿里直接用英语进行创作,因此在创建单韵架构方面没有任何困难,但是出于对整体效果的考虑,有时他会颇具策略性地预先写出所有的同韵词。他以一首题为“阿拉伯语”(Arabic)的加扎勒诗歌,对一门自己不会讲
丹穆若什教授的《八十本书环游地球》,既是重构世界文学的版图,也是为人类文化建立一个纸上的记忆宫殿。当病毒流行的时候,有人在自己的书桌前读书、写作,为天地燃灯,给予人间一种希望。
第八周 第五天
波斯 阿迦·沙希德·阿里 《今夜请叫我以实玛利》
克什米尔裔美国诗人阿迦·沙希德·阿里(Agha Shahid Ali,1949-2001)是当代加扎勒(ghazal)诗歌创作的主要实践者。阿里出生于斯利那加(Srinagar),后前往德里上大学,1976年搬至美国,在宾夕法尼亚州立大学获得英语博士学位,在亚利桑那大学获得艺术硕士学位。随后,他开始教授一系列创意写作课程,在2000年调至犹他大学前,还负责主持马萨诸塞大学阿默斯特分校的创意写作艺术硕士课程。即便考虑到其从小在印度接受教育,“加扎勒”这种诗歌形式对于一位在美国执教的战后英语诗人而言,仍是一个出人意料的选择。爱德华·萨义德在1983年的《世俗批评》(Secular Criticism)一文中颂扬了自由选择的新式“从属关系”(affiliations),与之对应的则是被盲目接受的对于旧式“亲嗣关系”(filiations)的假定。根据萨义德的这种区分,我们可将加扎勒诗歌视作文学亲嗣关系中的一个经典案例:在一连串文化-政治霸权(以莫卧儿帝国为终点并且包含其在内)的庇佑支持下,加扎勒诗歌从阿拉伯语传入波斯语,而后又扩至乌尔都语。然而,沙希德·阿里却做出了一种积极的从属性选择,让这种经典形式在英语中和在美国重新焕发生机,在当时盛行于艺术硕士课程的高度个人主义、不问政治、形式自由的诗歌中为它挤占一席空间。沙希德·阿里不仅是一位加扎勒诗歌的实践者,也是这种诗歌形式的推广者:诗集《迷人的不统一》(Ravishing Disunities)汇集了他从众多当代诗人那里征集而来的加扎勒诗歌——否则,这些人多半会把固定的格律与用韵扫进维多利亚的历史垃圾堆。
沙希德·阿里在一个纯世俗家庭中长大,但他创作的加扎勒诗歌中却萦绕着《古兰经》以及波斯与阿拉伯的文学传统,而这些都是用他不曾掌握的语言写成的。他擅长用英语创作加扎勒诗歌,往往以巧妙、典雅的同韵词引出结束每组对句的那个关键词——这一形式特征,在绝大多数从波斯语、阿拉伯语或乌尔都语翻译过来的加扎勒诗歌中显然未能得到体现。尽管我们已经看到,迪克·戴维斯在翻译设拉子诗人的作品时,有时的确成功做到了始终将译出的对句引向同韵词,但是,加扎勒诗歌的译者们通常还是会对在传递诗歌含义的同时还得保住全诗的单韵架构感到绝望。沙希德·阿里直接用英语进行创作,因此在创建单韵架构方面没有任何困难,但是出于对整体效果的考虑,有时他会颇具策略性地预先写出所有的同韵词。他以一首题为“阿拉伯语”(Arabic)的加扎勒诗歌,对一门自己不会讲的语言以及由它所传达的历史展开了深思:
世间仅存的失落之语,便是阿拉伯语。
有人将以上诸词向我吐露,然而并非用阿拉伯语。
祖先们啊,你们在家族的墓地里为我留下一方土:
为何我必须在你们的眼眸中寻找阿拉伯语的祷文?
此处,阿里为我们呈上的是一首被“解构”了的加扎勒诗歌:没有押韵,甚或不具备任何固定的格律,仿佛这首诗是从一首业已失传的原作翻译而来似的——借用诗中的说法,它已失去了那“失落之语”。(译者注:加扎勒诗歌由若干组内容上相互独立或半独立的对句构成。在开篇第一组对句中,两行诗皆以同一个词或短语[即前文所称的“关键词”]收尾,两行中紧挨着关键词的那个词需押韵[也就是说,上引第一组对句中处于“is”和“not”这两个位置上的词本该押韵]。从第二组对句开始,每组对句的第二行都得以那个关键词收尾,在关键词前出现的那个词需与第一组对句中的押韵词同韵[也就是说,上引第二组对句中处于“in”这个位置上的词本该与前述两个位置上的词押韵;后文所引《今夜》中的“gazelle”“farewell”“Ishmael”便做到了与该诗开篇第一组对句中的“spell”“expel”押韵]。)
阿拉伯语和波斯语的这种“缺席的在场”(马哈茂德·达尔维什可能会如此表述)在阿里的作品中随处可见;他呢,则调动这两门语言,来对眼下最关注的问题作出回应。由来已久的克什米尔冲突在他的许多作品中都占据着重要地位,尤其是《半英寸的喜马拉雅》(The Half-inch Himalayas,1987)和《没有邮局的国家》(The Country Without a Post Office,1997)这两本诗集。他的最后一本诗集《今夜请叫我以实玛利》(Call Me Ishmael Tonight)在他去世后于2003年出版,里面充满对第一次海湾战争以及巴以冲突的指涉;它直面个体与政治层面上有关战争、信仰和人之必死的终极现实:罹患脑部肿瘤的阿里在五十二岁垂死之际完成了这部诗集。
如果说阿拉伯语是当今世间“仅存的失落之语”,那么,这可部分归因于希伯来语在以色列的复兴。因犹太民族大流散而在很长一段时期里沦为失落之语的希伯来语,现今再度成为一门活的语言,而且还具有一种霸权力量,把它周边的阿拉伯语转变为巴勒斯坦人用以记载自身失落之物的工具。然而,用来书写《古兰经》的语言——《古兰经》通常被认为是无法翻译的——却并未因其闭塞而导致自身的神圣历史被抹除:这段历史,交织掩映在古典诗歌的转义修辞中。《阿拉伯语》一诗继续写道:
纵使衣衫被撕裂,玛吉努仍在为莱拉哭泣。
噢,他发疯般喊出的阿拉伯语,乃是大漠之癫狂。
谁会听从以实玛利?即便此刻他仍在呐喊:
亚伯拉罕,扔掉你的匕首,用阿拉伯语诵一首赞美诗。
马哈茂德·达尔维什从流亡中向世人书写:
你们都将在转瞬即逝的阿拉伯语词间消逝。
通过颇具讽刺意味地对“以实玛利”的希伯来语起源(意指“上帝听见”)加以玩味,这首诗重写了它所回顾的那段历史:它让以实玛利以呐喊反对暴力之循环,而代表着这种暴力循环的,则是上帝向亚伯拉罕下达的那道不可思议的指令——用以实玛利的弟弟以撒来献祭。继而,阿里又将自己的失去阿拉伯语与达尔维什的流亡异国他乡相提并论。
《古兰经》通常被认为是无法翻译的,然而,在阿里的诗行中,用以书写该经文的失落之语仍旧握有先知般的预言能力。在第二章(sūrah)里,《古兰经》为叛教者定下了严酷的命运;在《阿拉伯语》一诗中,这一命运眼下已由带有政治动机的现代暴力加以兑现——不论是透过如雨点般落向伊拉克的炮弹,还是透过加西亚·洛尔迦(García Lorca)在西班牙内战期间的遇害,我们都能窥见这种暴力:
《古兰经》预言了一场人与石之火。
噢,眼下一切皆已成真,就像阿拉伯语里所说的那样。
洛尔迦死时,他们让阳台的门开着,只见得——
他的盖绥达诗行,在地平线上编成了阿拉伯语的绳结。
(译者注:洛尔迦在《告别》[Farewell]一诗中写道:“如果我死了,让阳台的门开着。” 盖绥达是一种阿拉伯语传统诗歌形式,常以颂赞或悲悼为主题。)
失落之物还延及一个毁于1948年的巴勒斯坦村庄——在此之前,犹太复国主义组织斯特恩帮(Stern Gang)屠杀了那里的居民:
代尔亚辛曾经为人居住,而今只能见到密林重重——
那座村庄,被夷为平地。阿拉伯语,失落无迹。
在所有这些失物的包围之下,收束全诗的两组对句建立起一种跨越语言与文化的诗意关联,并援引了以色列伟大诗人耶胡达·阿米亥(Yehuda Amichai)的诗句:
噢阿米亥,我一如你,也见过美丽女子的衣裙,
以及用死亡、希伯来语和阿拉伯语撰写的余下一切。
他们向我打听“沙希德”的含义——
听着:在波斯语中意为“爱人”,在阿拉伯语中意为“见证者”。
就像哈菲兹和迦利布的诗作那样,沙希德的加扎勒诗歌也削弱了宗教史与世俗史之间、政治书写与美学艺术之间、古典传统与现代传统之间,以及——就沙希德而言——旧世界与新世界之间的任何清晰界限。《今夜请叫我以实玛利》的诗集标题取自集中收录的倒数第二首诗《今夜》(Tonight),该诗的最末几行将伊斯兰传统与梅尔维尔所著《白鲸》的著名开篇融为一体:
狩猎已告结束,我听见,召唤祈祷的信号
一点点地没入今夜受伤瞪羚的呼号。
那些与我争夺汝爱的对手们——你竟悉数将其邀请?
这纯粹是侮辱,这不是今夜的告别。
而我,沙希德,只我一人逃出,前来知会于汝——
上帝在我的臂弯里啜泣。今夜请叫我以实玛利。
紧随此诗,整本诗集以一首题为“存在过”(Existed)的动人诗歌作结。该诗仅由单独的一组对句构成:
若你离去,谁将证明我曾呐喊?
告诉我,在世间有我之前,我是何模样。
这首诗虽然简短,却能以若干种方式进行解读。“你”和“我”分别指谁?——光是这一点就可有不同的阐释。在迦利布或鲁米(Rumi)的诗作中,被致意的对象或许是诗中提及的“爱人”(the Beloved),其身份可以是上帝,抑或某位尘世间的情人。也许只有上帝能告诉我们,在我们存在之前,我们是什么样子;若非如此,诗人便是在那位情人身上发现了自我。不过,或许沙希德·阿里是在对我们(也就是他的读者们)言说:倘若我们在合上他的书后便将他忘却,他的呐喊就将永远地消失。从另一个方面来看,也许这是读者在跟诗人说话,乞求他不要停下将我们的呐喊化作诗行的脚步。然而,这场诗人与上帝,或是与他的爱人,或是与他的读者之间的对话,同样也有可能是一场发生在诗人和这首诗本身之间的对话。在这种情况下,“你”和“我”同样也能互换位置:可以是诗人在恳请他的诗歌不要将他抛弃,又或者,末了,是这首诗在请求垂死的诗人不要永远地离去。阅读这样一首诗的唯一方法便是不断重读,细品其投射在诗人之“我”、诗歌之“我”以及我们自身之“我”之上的多重映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