踏破千里终会相遇(阅尽天涯挽住你)
踏破千里终会相遇(阅尽天涯挽住你)正说前天的约见呢。说好了的四点聚,你三点就收拾一新干干净净香喷喷地等我(^_^为啥说着说着味儿就不对了呢,再重申一次,你不能吃,又不是二二的桂花和槐花,既中看又中吃),我却因为临时插进来的两个会催了个四脚朝天。第一个会四点没能完,于是猫儿一样悄没声息从会场溜,招领导低调了再低调的一个白眼。公交车跟蜗牛是亲家吧,爬啊爬啊的,十分钟才爬了两站,心急的恨不得来个黯然销魂掌、唰一下子连地皮带公交车齐齐送到你眼面前——我说一遇着你,俺脑子就糨糊了你还不信。几年都没坐过公交了偏这回坐,当时满脑子都是你翘首在盼的焦急模样,所以一出会场门口一公交正正好停在脚前头,顺脚就上去了。结果差点急出人命了,还招你一顿埋怨,说公交又挤又闷嫌我受了罪了……啧,可真会抬举人,想当年俺也是下马能战上马能将的主儿,刷得了墙种得了粮,这算什么?从盘旋路到西门口,七站路打了三个电话,让你别等了,马上四点了怕你接花朵朵的小孙女晚了
十里烟雨杏花,十里绿柳霓霞,你说,“春暖花开请还家!”
十年前的你的声音,穿越红尘浊世,含着碧玉妆成青麦的香,落在十年后的今天,落在这一天的泾河夜色里。
碧玉路上
壹前天,我们约好了见面。约的是四点,你从一点就开始体验幸福。
就像赴一场神殿内关乎今生、关乎来世的最隆重的约见,你快手快脚收拾茶饭事,从做饭、吃饭到洗碗,前后三十分钟就将一大家子老老少少安顿妥帖。
然后,下剩的时间就都是你的了。到四点还有两个半小时,你却倍觉仓促。身为女子,一生中总有一些人得要是洗了头才见的;当然,也有一些人,是洗了头也不想见的。多幸运,我是前者。你不只洗头,还洗脚(偷笑一个),从头到脚洗的清清爽爽,从头到脚穿的新新暂暂,你才来见我——想起个故人,多年前他曾说过,女子是不是清新,跟水有关。女子用水越多,人便越清爽越新鲜;反之,用水越少,便越陈旧越混浊。细想想,真挺有道理的,一个女孩子从小就每天洗的干干净净,长大后自然有股子雨后清莲的味儿。反之,从小就尘满面,长大后八字含了苞还没开呢就浊了旧了老了,像大旱之年的河山,没得眼看。
你当然是前者,你是那种从小就清清鲜鲜像雨后青麦子般的女子,从含香吐艳的少女,一路被无数目光膜拜追随,一直到如今过了天命之年,却依旧亮的晃眼。晃没晃别人的眼不知道,但每每晃我的眼。所谓腹有诗书气自华,说的就是你这样的女子吧,眼面前一站,就是整个春天,春天迎春的柔软耀眼,春天碧桃的霞光娇面,春天的新韭烙了吃蒸了吃都香噙数天——好吧,俺投降,比喻错了,你不能吃——能吃也舍不得吃啊,是不是?想来二二肯定双手双脚的赞同。
唉,怎么办呢,一说起你,我就老年痴呆犯了,絮絮叨叨一不小心就离题十万八千里远。
正说前天的约见呢。说好了的四点聚,你三点就收拾一新干干净净香喷喷地等我(^_^为啥说着说着味儿就不对了呢,再重申一次,你不能吃,又不是二二的桂花和槐花,既中看又中吃),我却因为临时插进来的两个会催了个四脚朝天。第一个会四点没能完,于是猫儿一样悄没声息从会场溜,招领导低调了再低调的一个白眼。公交车跟蜗牛是亲家吧,爬啊爬啊的,十分钟才爬了两站,心急的恨不得来个黯然销魂掌、唰一下子连地皮带公交车齐齐送到你眼面前——我说一遇着你,俺脑子就糨糊了你还不信。几年都没坐过公交了偏这回坐,当时满脑子都是你翘首在盼的焦急模样,所以一出会场门口一公交正正好停在脚前头,顺脚就上去了。结果差点急出人命了,还招你一顿埋怨,说公交又挤又闷嫌我受了罪了……啧,可真会抬举人,想当年俺也是下马能战上马能将的主儿,刷得了墙种得了粮,这算什么?从盘旋路到西门口,七站路打了三个电话,让你别等了,马上四点了怕你接花朵朵的小孙女晚了。你说不急不急、来得及。
还在公交上,老远处隔窗就看见你。怎么描述这种一眼一眸的震动呢?见过天鹅么,云团团一样洁白的、优雅的、在原地打转转的天鹅。你正这般模样,团团儿打转转——笨死了,明明有椅子,不好好坐着,转什么转啊,你再转也转不出个神灯立刻马上将我搁在你面前。
远山如眉
贰笔直的滨河路像一把英雄之剑直削出千里好河山,高阔碧云天是张爱玲身上那袭华丽袍子的质料,艳丽孤高横扫万年。路两旁桃花粉嘟嘟含艳,李花氤氤氲氲生白烟,迎春在这粉与白之间偶尔露个小脸儿,一身娇媚女儿黄,端得个俏生生小娇娘,衣袂飘飘正从《诗经》里的走来。
满眼睛笑拨通你的电话,“二十分钟哦,就把我送到你面前!”
你惊讶的不行,“真的吗真的啊真的呀?”啧,瞧这点出息,又不皇帝老子驾到,惊喜成这样,至于么。
“至于!至于!很至于!皇帝老头算个啥啥,来也不理他——这咋办呢,满院子乱,想吃啥快说这就给你做等你到就做好了,我麻溜儿很!”啧,说话有点逻辑成不,没逻辑好歹断个句成不,那么大个儿的文化人呢。
“专挑满院子乱的时候来呀,专来看你的笑话呗!”
“哇哇,看什么笑话!你姐夫说了,不是为了给你收拾出个漂亮闺房,才不折腾呢!”咦,这反应,神一样的速度啊。敢情我要是看笑话就是在看自己的笑话啊——好吧,你说的对,咱不笑话,咱屁颠屁颠上赶着刷墙刷房行不?
电话那头,你嘲笑我笑的茬了气,“就你?还刷墙刷房?”咦,俺就这么红果果地被你鄙视了?哼哼,就让你小得意会先。
“快说快说,想吃啥?虽说刷墙刷房搬的满屋满院乱糟糟可给你折腾点好吃好喝凭咱这手艺还是不在话下滴!”喂喂,你矜持一点行不,等俺肚儿混个溜圆了大马金马大沙发上一靠剔着后槽牙二郎腿晃啊晃地慢慢再夸行不?
时值下午四点,太阳像一块酥软的鹅蛋黄高高结在树梢上,新春树梢上新绿也染上了这蛋黄的香,氤氤氲氲一团儿如同佛光照在车窗上——这香喷喷的温软,该就是家的味道吧?只有回家的心,才能承迎得这天地间的欢悦与安稳。
是的,回家,把我自己送到你眼面前,让你一次看个够。那天你花费了两个小时工夫却只换得匆匆一眼的见——那天,我一个人在我们分别的站台旁站了很久很久。我一直站在那里,看你不再年轻的背影那样仓促慌张地跑动,你如同一滴卑微的浪花在海潮一样的车流、人流间穿插躲闪,不再有年轻人的矫健,却丝毫不显蹒跚——生活容不得你蹒跚,你也不允许自己蹒跚。你是女子,是需要有鲜花与蜜语滋养的女子,可你却以许多男子都不曾有的刚强在这微凉人间悍然担当。一直一直看着你远去的背影直到再也看不见时候我便定下了今日之约,今天,天塌了我也得把自己送到你眼面前。
叁你在大门口迎我,一如任何一个我见你的时候,你干净整洁,全然不像正在翻修家园的、蓬头垢面的主妇——啧,好失望呀,啥时候能见你狼狈狼狈的邋遢模样?漂泊的那些年里曾读过许多回家的文字,那里头最让人潸然泪下的细节就是主妇的凌乱,半卷了的袖子、鼻尖上的面粉、耳朵畔的散发以及脸盘盘上酡红,简直都是鹅蛋黄般酥软温柔的诱惑——你看咱家二二,每回见的每顿饭都手忙脚乱少醋缺盐(那谁,不准笑!)人家那不是手艺不好,人家那是一见咱们一激动小心肝扑腾腾好一阵乱颤,就把醋颤成了酱、把盐颤成了糖。像你这般有条不紊各种淡定,除了嘴角扯啊扯啊挂在了耳朵畔,再就没个啥啥症状表现,苍天啊大地啊失落啊,让俺好不心甘。啥时候,也见见你方寸大乱心肝乱颤的小模样呗——啥?抱抱一个?亲亲一个?啧,大女人家家的,你能不能矜持一点点?
嘿嘿,好吧,成就感满满啊。十年不懈努力,你终于被我带坏了——好像也不对,是你潜藏在身体里的另一个自己被我鬼哭狼嚎地给惊醒了。那个长年累月板板势势着脸容叫孩子生畏的母亲,如今满脸桃花花开,嘴角能挂上耳朵畔畔了,嘴里能吐莲花了——哦错了不吐莲花——吐的是活色生香坏话话,你会撒娇了会磨人了会生气了会哭鼻子(噢噢我错了这项不该说)……总之是,你不再是画张子一样的人儿了。
你生猛鲜活如同泾河畔这万物生的田野,如同泾河里拍翅膀玩滑翔各种妙曼的鸟禽,你是整个春天,春天里松柏、春天里鲜花、春天里庄稼,骄傲的你、明媚的你、沉实的你。
村前广场
肆整整一院子的阳光,鹅蛋黄般的阳光,能酥软了骨头的阳光。
你攀牢我的手,如同迷路的孩子遇着了——警察叔叔?算了吧,这比喻有点欠扁。
严肃认真的说,是我攀牢了你的手,以“俺胡汉三又回来了”的气势雄纠纠气昂昂走完从大门口到沙发的距离。说起这个沙发,它简直太伟大了有木有?花繁繁见惯大世面的二二和她家“歪脖儿树上结的那个美帅哥”,就被这大沙发给勾引来了。从大泾川大城市不远百里的撒丫子跑来泾河畔,就为了跟我抢这大沙发啊啊——有点出息好不好,又不是龙椅。说句私房话:若真是龙椅保准第一个把你俩扔上去,俺屁颠颠三呼万万岁和万岁娘娘,然后拍拍膝盖上土土然后仰首向天大笑去,从此长剑做做样子动动小指头就足可横行江湖,美哉斯云!壮哉斯云!
问题是,这不是龙椅啊。所以,对不起了,抢定了。
问题是,我抢不过啊。你俩一对儿一双筷子不零卖,俺好拳难敌四手,乖乖认输?哪能呢!俺就不是这么没骨气的人好不好,俺无论如何——也要在你俩进门之前坐个够。
长沙发在大院子正屋前头横门而立,璀璨阳光扑面来。此时候如果有人逆光跟拍,俨然便是那一夫当关万夫莫开萧峰萧大侠雁门关外为两国安危生死不顾长歌浩然。
文化墙绘
伍瓷瓷实实靠实在沙发背上,做皇帝也不过如此吧?——不是俺没出息,实在是真不曾这般瓷实地坐过。职场人不是都讲究个礼仪么,好女子不是都讲究个优雅么,就连古筝开蒙课上第一讲都是强调了再强调椅子只能坐三分之一、顶了天去也不能多过一半。是一种什么样的瓷实和安稳呢?鲜血染红的战场上把脊背托付给唯一队友的那种。
脊背安顿美实了,还有腰。腰部是交给提前布置好的、大红色的、满蓄阳光的、云纹绣的腰垫,弹力十足,大小合宜,杠杠儿地舒爽啊——温柔乡是英雄冢?冢就冢呗,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俺不是英雄,俺也不风流,可俺不厌倦了漂零,所以做鬼也要做个有家回、有这般大沙发坐的鬼。
接着就该是安顿尊臀了——好吧,顺序颠倒了,应当是先安顿尊臀。先安顿了脊背、再安顿了腰、再安顿尊臀?想像一下这姿势,啧,传说中的优雅呢?尊臀往沙发上安顿时候,很是弹了几弹(客官您甭误会,是沙发弹性好,不是俺)。整个身子整个卸了力,扔面袋子似的扔沙发上,叮叮当当很是脆落地弹了几弹——客观您甭挑刺,叮叮当当有韵律感还有轻盈感,拿它来形容俺与沙发的亲密接触充分合乎老先人“人不夸了自己夸头上开个刺梅花”的赏识教育精神,总不能说是“咚咚嚓嚓”或“踢哩哐嘡”吧?俺又不是锣,更不是破锣。总之是很不优雅却很是舒爽的安顿了尊臀。
接下来,最具封建遗风以及时代精神的安顿,便是腿了。长腿一个架一个,比二郎腿更深更夸张些的那种——翘足而待?别逗了,老先人多矜持多优雅多讲究啊,表示无比期待顶多踮踮脚尖而已。俺这叫粗野,就像骂人最淋漓痛快是方言一样,表达心情最过瘾的动作只能是粗野。粗野地坐,外带脚尖抖啊抖,小指头勾啊勾——下一秒就把你给勾跟前来了。哼哼,算你识时务,过会儿二二和她家“歪脖儿树上结的那个美帅哥”(下文简称“歪哥”)来了,你就得变第三人称“大丫”,脉脉含情、情红意绿的这个第二人称“你”就得退居二线了。这个“你”只适合于二人世界时候用,人太多了就挤了,不适合了——看,是她俩把咱俩打扰了——弱弱问一声:这挑拨离间管用不?管用的话,以后要再少再少地宠她;不管用的话,以后要再多再多的宠我。哎呀说那么复杂干嘛,总之一句话,你和她、她和你,你俩甭彼此宠,你俩加一块可劲儿宠我就对了。
小指头轻描淡写就那么一勾,你屁颠颠来到我眼面前。
“翠花,上酸茶!”啊呸,上什么酸茶啊。重来,“翠花,上酸菜!”阿嚏,我嘞个去,上什嘛酸菜啊。重来重来,“翠花,上茶!”
“来喽——”你应的咯嘣咯嘣脆,嗯,就差个白羊肚手巾子搭脖子上了——哎呦,记差了,西北疯汉子郭达常干这个,翠花不这样。翠花就是你这样,笑里头滴蜜糖地上茶。不错嘛,抬脸儿笑一个,大爷看赏!
又见小板凳儿
陆看赏的大爷真来了(阿呸|鄙视下自己),是歪哥真来了。歪哥一手桂花,一手喇叭花(客官您心思纯良些个甭想歪歪)。桂花是他俩专意选来送我俩(我 前文的那个“你”,即下文的大丫)的花,好意头曰:四季桂花,四季开花,四季飘香。听说,这四季桂花夏秋两季芳香浓郁,春冬两季微有香气——简直是花妖了有木有,春天百花盛开,鼻子们五花六六见多识广浓郁也是白浓郁,所以索性淡些;冬天时候万肃杀百花残,只需淡淡一缕儿香魂就能将你从尘世沉浊中勾醒,太过浓郁瞎浪费资源不说,还白惹得不珍惜;至于夏秋两季,虽有鲜花着锦继续开,但香味粘稠生猛的花基本都没有了,雍容如牡丹,淡薄如菊花,都是徒有高颜值而无勾魂香的主儿,桂花浓郁的香便轻而易举夺了眼球、聚合了被惹开的注意力——这花选的,啧啧,大丫要是活成这四季桂花的模样,就是活脱脱妖精一只了啊。
歪哥另一手的那个喇叭花,得稍稍费些文字工夫交待下——这句式咋跟“费粮食”那句式有点相似呢?像是我多不情愿为她费文字工夫似的,剖白下:真心很愿意啊。不冲别的,她还是我家小可爱小宝贝喇叭花它妈呢。咦?不对啊,她能生出个竹马绕红墙、红脸庞印在波光上的才华横溢陌上少年郎,可她本事再大,也生不出喇叭花啊。所以,谱系清楚、逻辑清楚的叙述是,她家喇叭花是我家喇叭花它妈。那年那月那一天,她亲手种下喇叭花,也种下无数个曼妙心情的曼妙日子。她如同净瓶在手的观音,柳枝儿轻轻一拂,那曼妙日子就来了我家。大冬天我去山上挖土,一点点敲开碾碎,一点点盛入盆里,再将她亲手采来的种子植进去,于是这个春节长假我干的最多的事就是天天搬小马扎坐在花盆边等它发芽;发芽了,再等它开花;开花了,再等它再开。从四月一日第一朵绽放至今天,二十二天总共开了七十三朵了,最多的一天一气子开了十一朵,那艳紫从屋顶高处哗啦啦淌下来,害人下意识总张开胳膊去接——不接才怪,九天仙女那么又轻又娇又俏又美的美女子从高处飘下来,能不张臂接?又不是冷血。现在,我每天的日子都和喇叭花一同盛开,给喇叭花记流水日记的好习惯也是从她那里学来的——所以你看,叫她喇叭花可算是名至实归。
喇叭花这样的名字在西北民俗文化传统中多少有点旁的意思,所以我只自己偷偷叫着乐,没敢像二二一样广为传播——好吧,二二这名字更可乐,也缘自喇叭花。去年深秋万物凋零时候她拍许多喇叭花盛艳的照片来炫耀说,“你看你看我家喇叭花开的多鲜艳,你赶快赶快来我哩泾川大城市来看!”
搁谁谁服气啊?满目凋零时候,偏她一室春。
“你那花花二着呢吧,大冬天开那么二!”我的嫉妒有那么明显么?她差点笑岔气,又把这关于花花开得二的典故学说给大丫,大丫也很是狂笑了一阵子——里子面子都没笑没了,索性破罐子破摔直接喊她二二,没料想这名字受欢迎程度和传播速度远超过姐仨的预料,大城市大泾川有人知有人跟着喊,小城市小平凉也有人知有人跟着喊。嘿嘿,不算污蔑啊,二二这名号于她也算是名至实归,姐妹三个,大丫排老大,她排老二,喊二二比喊老二强多了。这么价推算的话,她还欠我一个谢呢。对了,有必要老实交待下,我成了三儿,或者小三——是二二投桃报李回回来的,三喊两喊的也从姐妹三个的小圈子里溜出去广为传播了。大丫你说这二二得有多小气啊,我投之以木瓜她该报之以琼琚,我投之以木桃她该报之以琼瑶,我投之以木李她该报之以琼玖——拿木闲换美玉,这买卖得有多划算啊,咋就能报之以“小三”呢?唉,貌似我挖抗把自个埋了的节奏。
说到这儿,扯个闲话闲事,早年有个张三,意气风发笑傲陇上,很是得了些青眼,包括我们的青眼。当时我简称他叫做三儿来着,如今这三儿还是那个不知收敛、嚣张江湖的三儿,可大家的意气相投文字相和却少了许多。什么原因呢?无非俩字,胸怀——这一点,大丫、二二、三儿,都不如我。我们能赏得喇叭花的美,也能赏得四季桂花的美,更能赏得庄稼与青麦的美,干嘛就不能赏得刺梅花的美呢?完全打开的胸怀,能让自己与整个世界连接并贯通,所以,愿我的大丫、二二以及曾经的三儿,在这个春天里能够相逢抿一笑相对闲沽酒,三杯两盏淡酒,便是人间好时候。是的呀,喇叭花还有一个名字,叫做夕颜,一夕一开一凋残,生命如此短暂,相逢已是不易,相聚更是一世又一世善事无数攒积的缘,人活一辈子,夕颜花开的纯然美好又能遇着多少?
听说是给三公主我的闺房
柒歪哥一到,忙不迭扔下桂花、喇叭花以及在门外迎承他的大丫、大丫家大掌柜及小三儿我,撒丫子直奔大沙发。
人高腿长就是占便宜,待我等小短腿高速运转进了院子,歪哥已经——蜷成一小疙瘩在小矮凳上了,只一双眼睛扑腾扑腾巴巴儿地向着旁侧大红色靠垫的大沙发。彼时候,整整一院子的春天的光华都集结在这沙发上了,大红色靠垫被鹅蛋黄的夕阳染成了金黄,新出炉蛋糕那样的金黄,那金黄里噙着浓郁烘焙香、淡淡乳酪香、甜蜜鲜奶香、芬芳桂花香以及鹅蛋黄的软酥香,这所有的香本来噙在那佛光一样的金黄里,歪哥那快要口水三千丈的红果果眼神杀伤力无上限啊,扑腾扑腾那么一刺激,这所有的香哗一下就涌出来了,更浓更稠更盛更艳如同渠水开闸忽突突一下子就将人眼耳口鼻舌身意所有觉都给淹了——我说,您是大世面大场面上主儿,能不能有出息点?
还有,您以为您是小白还是小青啊?盘在小凳凳上到底是为哪般?我们几个憋笑憋出内伤了算谁的啊,算工伤咱没那本事斩五关过六将过审核,物价飞涨拼私房咱荷包扁扁缺底气啊,如今一张口满嘴喷大葱味的才能叫成功人士因为一斤大葱都八块钱了!所以您看,伤人于内还不包赔药费,您这手功夫比那天龙八部多情段公子时灵时不灵的六脉神剑可强了去了。
还有还有,您这不争不抢盘在小凳凳上的小温驯样到底是几个意思啊?大丫二丫以及三儿,左看右看上看下看横看竖看斜看顺看,都没有恶霸潜质,调戏良家儿男这事估摸着都不行。哎呀错了,二丫不能算,二丫调戏您那是得了国家欢允可的,有正式资质的调戏——说到这儿想起个事儿,有天公交车一美女一上车就问司机,我亲你一下就顶投币了行不?司机点点头。美女凑过去叭叽响亮而狠的亲了一口,然后得意洋洋站边上去了。同时上车的一大爷从头到尾看了个准,以饿虎扑食扑食之势抱着司机脸那是一顿狠亲,司机哭了,一边抬袖子擦脸一边嚎,“尼玛你几个意思啊,那是我媳妇儿!”嗯哪,干咳下表示不好意思,扯远了。话头子扯回来继续算术题,除了我姐仨,就只剩下大丫家大掌柜、三儿家小掌柜了,这俩爷们就更没这潜质了(各位看官不准深挖再深挖就恶寒了毛骨悚然了)。
总而言之、言而总之,您这有欠厚道啊。老子有言,不争之争谓之争,您这不抢之抢谓之抢,抢的还这么奢华低调又强悍霸道,还让不让人活了?
泪奔,抽抽嗒嗒哽咽哽咽地小可怜儿地说:“姐夫,您上座,您上座二郎腿一翘咱喊翠花上酸茶!”
“嘿嘿、哦哦、嘿嘿哦、哦嘿嘿,三儿坐,三儿喜欢三儿坐!”
“谢了啦——”俺一屁股就坐上去了。
哼哼,俺知道您不是小白不是小青不是喜欢盘小凳凳,您就是讲究个礼仪规矩,优雅惯了的人不习惯不优雅呗。俺只好勉为其难瓷瓷实实盘踞大沙发上瓷瓷实实受活回家的感觉,您就继续盘在小凳凳上继续优雅着。
最爱是槐香,再来一张
捌小三家小掌柜见样学样也拉了个小凳凳盘在上头——好吧,他那不是盘,他那是坐,他人小个小,盘不出小白小青及歪哥那别样优雅。他很不优雅的拉拉外套,“今儿还真不冷啊!”
得了您嘞,嘛叫个“真不冷?”是真很热好不好。距离大院还有几百米,老远就有一团子梨花的白、亮的直晃眼,那是大掌柜哦。雪白雪白的白衬衫,麦草香还没散尽的新草帽——明亮阳光下,雪白的青春与热烈的夏天迎头迎脸扑了个满。盘在凳凳上这两位,小掌柜羊毛衫外头是厚西装,歪哥厚夹克衫下面是厚保暖衣(是他自己招的不是俺们看的哦)。啧,货比货得扔,人比人嘛,嘿嘿呵呵。
长沙发正对的几案上,各式水果水灵鲜活,翠花上来的“酸茶”在瓷胎洁白的盖杯里头春心荡漾——这个不是重点,重点是在旁侧的条几上。
旁侧条几刚巧在木格子窗下,窗下台阶像清朝遗老们的额头一样溜光水滑,这久经岁月打磨的水滑与温润,将家的味道推到了极致。
地里刚揪下的翠玉色的小葱与锅里刚出的白云一样的豆腐,在白瓷盘里热热乎乎卿卿我我。唉,瞧瞧人家,红尘多少男女得汗颜死,人家到了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的程度,却还是各自原本的样子——“我爱你,不是因为你的样子,而是和你在一起时我的样子!”它们在一起,葱更绿了,豆腐更白了;它们在一起,葱更添了生脆和辣香,豆腐更添了柔韧和清香,它们都比各自原来的样子更美了。可怜多少红尘男女,原本好端端的两个人,在一起的结果是面目全非一地鸡毛——这小葱豆腐是我要求并亲手操办的。葱也确实是我从地里现揪的,大丫喊让拿刀刀割,我下不了那狠心动刀子,两个指头对准了使点小心翼翼的劲,几根翠绿叶子就在手心里了(鄙视自己真虚伪拿刀割和拿指头揪有区别吗可心里却颇觉安慰)。然后在两步间隔的井台旁拿新打的井水哗啦啦冲,冰凉冰凉的清水把俗日子里尽染俗埃的手指头都冲出了几分出尘味,尤其是叫这绿葱一衬,啧,端得是“慢捻轻笼,玉指纤纤嫩剥葱”——好看死了有木有(呕自己把自己恶心着了这行揭过)。豆腐是城里豆腐,可经了井水滚开的一浸,便格外生出“闻香无处辨龙涎”意味。
另一盘是五爪子。井水滚开后,先洒一点点食盐以保菜色碧绿营养损失最低——独家秘方一般人我不告诉她。再将精挑细选优质嫩芽均匀洒进去,筷头快速一搅再快速盖锅,微火浸两分钟迅速捞出来浸进提前备好的凉白开里,快速挑开浸透,待温度降至四十度左右即刻捞出控水——控水环节是比较讲究的。一是能将野菜的涩苦味清掉;二是定型,迅速降温、均衡降温可保嫩芽色泽鲜绿;三是顺应菜性,以保全其精气神。最要不得的控水法是随手胡乱抓了团起来硬捏硬攥,太粗暴女人不喜欢五爪子也不喜欢;女人不喜欢了爱意锐减身体与心都会枯干,小日子便没法子滋润起来。五爪子不喜欢了,精挑细选的嫩芽儿就会生苦味生涩味,嚼进嘴里就满嘴柴——发为肾之花,肾气不足的女人头发就是一团枯草乱麻,瞧着都不得眼,更遑论生亲密意。五爪子也一样,竹笊篱盛了搁盆儿上,滴滴答答该控的水自行控掉,嫩茎茎里头的自然水成份得以保存,再浇以精心备的料汁子,五爪子的脆嫩清香长驱直入至肺腑,能馋掉舌头香掉魂。
显摆完了补充交待下真相:五爪子是大丫中午待客时候烫好的。如今村庄里包活都是包工包料不包饭的,不是缺那点粮食,是没人做。一则,能当得劳力的主妇们都出门打工去了;二则,包饭这事儿太麻烦,琐碎又不容易得个好儿——能拿钱解决的问题都不是问题,所以乡村城市一回事儿了,干活是吧?掏钱即可。代表主妇水平及家庭脸面的一日三餐人情饭就没人再在乎了。大丫在乎。大丫一直在城里忙老娘及孙子事儿,好容易周末抽身回来,头件大事就是给工人们张罗了一顿午饭——一顿饭,是即将消亡了的陇原民俗,也是即将消失了的主妇良心。有些人掏了钱,良心便得大安。有些人掏了更多的钱,可不做这顿饭便寝食难安,觉得失了体面昧了良心多了亏欠。善良的人们都如大丫这般的吧?门外没有任何人,自己良心却催逼着自己要事事向好向善向圆满。
还有一盘是蒜泥黄瓜。这次这盘黄瓜与以往的都不同。不同的原因有二,一是形状,二是颜色,三是味道。这次这盘,是我拌的,寻常的跟我一样,哼哧哼哧挣弹半天也找不出一个亮点。以往的黄瓜是大掌柜亲手拌,不只黄瓜,大宴小宴都是大掌柜亲自下厨,那讲究劲儿,星级大厨也不过如此。比如这拌黄瓜,从原料加工上就是艺术。一手大刀一手黄瓜,唰唰数道白光闪过,黄瓜翠绿色外裳薄如蝉翼纷纷飞坠,只留一根光华濡润的老坑玉在手里氤氲生绿雾。再然后,斜刀唰唰片过,三棱形儿的老坑玉片儿就模样整齐码在白瓷盘里了。再以刀背细剁,蒜片儿香味尽溢形状整齐码在最梢头,几滴滚油一浇,杀伤力可及百米的香味嘭一声炸开来,再淋几滴白醋,一冷一热一刺激,黄瓜的香、蒜片的香、白醋的香、滚油的胡麻香齐刷刷被激活,它们有形有质如同无数根本命颜色的丝线一样在盘子以及盘子上空缓缓飘开……这回大掌柜坚决要求罢工,于是压轴儿拌黄瓜就被我三两下拍开,疙疙瘩瘩在盘子里各种委屈。大掌柜有大掌柜的坚持和原则:影响手艺的事儿坚决不干!也对,厨房搬的乱七八糟,啥啥都不凑手,任你再高妙的手艺都不得显——嘿嘿哈哈,多绝妙的借口啊,赶紧窃来以用——不是我手艺不好,是条件不允可啊啊!
本来还准备了几样小菜,可二二和歪哥坚决不让上。不让上的原因可不是嫌弃我和大丫头手艺的意思哦,是坚决想显摆大城市大泾川响彻陇原大地大品牌的擀面皮呢。
来之前倒是电话征询想吃擀面皮还是酿皮,俺像超大土豪那样大手一挥断然道,“来两份,一份吃一份看!”——提前实现了土豪梦啊。早先就给自己允诺,“等咱有了钱,喝豆浆吃油条,妈的想蘸白糖蘸白糖,想醮红糖蘸红糖。豆浆买两碗,喝一碗,看一碗!等咱有了钱,吃酿皮喝汤汤,妈的想倒醋就倒醋,想倒酱油就倒酱油。酿皮买两份,吃一份,看一份!”结果,这俩实称的,来了六份,吃两份看四份。
今年的才刚刚出芽芽,去年的葱葱先看上
玖人说阎王爷催命不催食——俺做了回阎王,一个劲催食,于是二二、歪哥一众人等被我逼丢了斯文,呼噜噜吞了几大碗面,撒丫子直奔泾河畔。
彼时,远山近水都融进了夜色里,几根墨线将它们的轮廓隐约勾出来,白黑、灰黑、淡黑、深黑一路高高低低荡了开去,近处低矮的是新返青的麦子,这会子是很深的墨黑,完全成了夜色的一部分。下午刚到那会子就急忙忙来看过它们,老远处乌泱泱一大片,我弯腰在田埂边比划着搂,“好大片的韭菜!”大丫笑的跟这青麦子一样哗啦啦的,快还喘不过气来了还在纠正,“是麦子!瓜子,跟瑶娃儿一样,头一次见麦子就叫韭菜!”吼吼,瑶娃是大丫的小孙女,三岁,俺跟她一样一样儿么?哪一样了!大丫纠正了一次瑶娃就记住了,再见时候就清清脆脆指着麦田叫麦子;大丫纠正了十年我没记住,每次见麦田就吆五喝六叫韭菜,然后各种作怪和馋相,每每贪婪相作势要揪一把塞嘴里时候,大丫就跟头嘛什地抢过来阻止,“麦子要结穗穗呢,这会子哪能吃。韭菜咱院儿里有呀,回去就给你烙饼饼!”怎么办呢,每回把麦子唤韭菜的时候都喜感的不行,大丫越急相这乐子就越大么。
大丫是个合格的向导,俩胳膊撑开来比划着,“这一大片麦子长势好很,下午来那会三儿还嚷嚷说是好大一片韭菜!”话音乍落二二和歪哥就笑喷了,也不注意点形象,抱了肚肚猫了腰就差在泥土里打滚滚了——好吧,我欺负大丫的恶趣味被这俩透亮的主儿给发现了。我闪、我闪、我快闪。于是我一个人跑前头去了,把他们甩了个老远。
在老远处站定,回首望,来路上黑峻峻比青麦更矮的是大丫家新栽的一大片华山松,一个一个玲珑身子和大大的脑袋藏进夜色里,我却还是能看见大丫大日头底下半弯了腰一锄一锄除草的样子,那样近乎庄严的神情,那样近乎虔诚的动作,一锄一锄又一锄,新翻起的新鲜的黄色土壤上如同黄河水浪打浪,一波又一波推进,浪尖上偶尔翻着野草野菜绿色的粼光。想起我七旬高龄的母亲,半弯了身子在麦地里拔草,神情也是这般近乎庄严的,动作也是这般近乎虔诚的——她们侍奉土地如同侍奉尊长。而我,却早已经失去了与土地这般亲密无间的、高度认同的、心足意满的连结。我被生我养我的这块土地隔绝在外,我被它们抛弃了;不,是我将它们遗弃了,我年少时候最伟大的、最不计一切代价而要成就的梦想就是离开这块土地。千万里奔波,数十年离散,我又回来了——我只是站在不远的远处,看着这块土地,看着它们在各种化学药剂、塑料薄膜的围歼下依旧倾尽一切地生长,种麦长麦种豆长豆种了松苗就长树,它简单的近乎于道。我却在这道之外了,我亲手切断这连续,将自己从主人变成了看客。
我想我注定是要做看客的,永远的看客,比如此刻。来时路上,高高矮矮正在走来的都是我最亲爱的,他们的打趣调侃喁喁笑语,他们是饱满和丰硕,是我生命最充盈的美丽。我却也会于某个我自己都猝不及防的时候跳了开去,去在远处,遥遥地站站、看看、想想。具体看了什么、想了什么吗?倒真没有。就仿佛是穷惯了苦惯了的孩子突然得了颗糖,于是便惶恐起来,时时惊怕于这真实的、又香又好看的糖会突然不见了,即使在深眠的梦里也会毫无征兆地突然醒来,捏一捏手心里那瓷瓷实实的一小块才又会沉沉睡去;白天时候也惊怕,生怕被自己给弄丢了,摊开手心那糖好端端的在那里,却还是不踏实,甚至偶尔会怀疑起自己的眼晴来,又不敢叫人来证实这幸福,于是就将糖留在原地自己跳到远处远远看一眼,果然安好的在,于是便真的踏实了——我之于土地、之于亲爱的人们,都是这样惊怕和惶惶的吧?
我又回到队伍里了。大丫和二二见我跑远,便又惊又笑一个劲喊,说地埂子不平要摔了,说夜黑没路要拌了,说……她们如同身畔这土地,纯粹的近乎于道。我是青麦她们便喜欢这现时的绿美,我是松苗她们便喜欢这眼见的蓬勃,我是鸟儿她们便喜欢这凌空的飞翔,我是远山上依稀的灯火、我是泾河底一块冷硬的石头、我是良田里一棵惹眼的杂草,她们也都是喜欢的,义无反顾,毅然决然——仁厚暗黑的地母啊,愿在你怀里永纳我的灵魂!
黄土坡坡我的家哎,美扎
拾就着漫天星子的微光,一行人沿着下午我曾走过的田间小路慢慢行。
乡村的夜是真的夜,夜黑是真的黑。在这漫无边际深不可测的暗黑里,在这整个世界都黑透了的田野里,肩并肩走着的人虽然彼此看不见,却格外生了亲密感,仿佛是在世界的尽头,身旁唯一可凭可依,是清晰可闻的呼吸。
野草丛生野花闲开的小路走到尽处,距泾河还些距离。要到河畔,就得穿过翻晒土壤的一块闲地。这其实很不公平,二二和歪哥下午不曾来过,所以此刻的田野、泾河一直泾河畔一切的美丽,于他们都是两眼的黑。即使一脚深一脚浅地穿过那松软的空地站到河边,也依旧看不见河。我是不同的,下午天光正好时候我已经来过,周遭一切的美丽都摄像于眼底,脚下每一寸的移动都有相应的画面与内容同步位移。不是镜像重播,是比重播更多了深长意味。天光正好时候的田野与河流,与此刻完全融进夜色里的田野与河流,两两比对、两两相和,便格外生出近乎不一样——昨儿某高倍微拍了苹果花发来,那样近乎于惊心动魄的玉润洁白,简直美的叫人失去了语言!谁没看过苹果花呢?我也是看惯了的,但却又分明从不曾见过。此刻于他们的不公平,便在于此。
他们却全票同意去河畔。新耕过的旧苞谷地很难走,土质太松软,一脚一脚都会深深陷进土里去,一不小心还会踩上灰烬残留的苞谷茬茬——如今农村耕种习俗也因时而移了。早年时候庄稼秸杆是被倍加珍惜的,大铡刀铡成寸节牛羊们整年要以它为饲料;主妇们做饭也离不得,烙饼用麦草文火煨,蒸馍用苞谷杆武火催,就这还是农忙时候才有的奢侈,等闲是不让用来烧火的,嫌浪费;再就是烧炕,西北孩子最早关于人生的体验与记忆几乎都是从大雪纷飞时候滚烫的热炕开始的。如今农村,庄稼秸杆再不是农家宝,收麦子是收割机,麦粒儿收走,麦草就地粉碎埋地里;苞谷秸杆比较硬,不知谁缺德冒烟地儿地在农田里点了那第一把火,于是广袤无垠大漠南北农田里每过秋世处处便是烈火升腾乌烟瘴气。我们脚下这片地明显也是乌烟瘴气过的,掰走棒子的苞谷杆被大火焚烧后徒留下半尺高的半焦半白的茬茬在地里狰狞……太容易让人想起“卸磨杀驴”式的无情无义。苞谷杆被如此简单粗暴的、近乎于惊心动魄地对待,反衬的何尝不是今人们的生活及心理状态?
多么幸运,我身边的人儿都有一双温柔宁静的眼眸、一颗温柔宁静的心。
在这伸手不见五指的暗黑的夜里,泾河以及泾河畔的庄稼、水鸟都静静地了,我们静静地站着,不说话,就十分美好。
一缕风从泾河那边慢慢走来,飘开几缕低低地虫鸣,也飘开些别的东西,比如封锢久的听觉。城里旁的兴许会嫌不够丰足,但声音这种东西绝对过剩。别说是睁开眼,即使是在梦里各种各样的噪杂也步步紧逼时时来袭叫人想得个片刻宁安都不得。此一刻,草叶子沙啦啦地低吟,虫儿一应一和地情歌,青麦拔节拔的痛而快活,就连远山上半盏微光穿过夜的暗黑时候光晕与空气亲密地摩擦都清晰可见,一只不肯安静睡去的幼蛙撒娇似的呱了半声就不见了,泾河水静静淌过去的声音简直叫做震耳欲聋了……大丫、二二、歪哥以及小掌柜的呼吸声在这静里静好。
情不敢太深,恐大梦一场。兴许苦零的太久所以身体里会有另一个自己时不时冒出来,在一切太美好时候便开始不安。千般舍不得这静,万般舍不得这安,却还是慢慢抬步,从小斜坡一步一步下去,一寸一寸靠得泾河很近,近到一抬脚就能搅动那粼粼微光。却并不曾去搅动,大丫抓着我胳膊的手紧了又紧,却并不曾出声提醒,我是明白她的,如今我又怎么肯不照顾好自己?就地坐下,坐一二分钟也是好的。我离开土地与田野太久了,坐下,与这土地与田野亲密接触的身体面积就能从有限的双脚扩展至许多个部位,比如肉质厚密却敏锐的尊臀,便很能体验河畔泥土微湿的气息及青草茎子密密丛丛沿尾椎、脊椎直往上窜的过电似的酥麻;比如膝关节,腿双双盘起后它就被完全敞开,那一缕风轻巧地一钻便从骨缝间穿了过去,只留一丝近乎于疼痛的、类似于“XX至此一游”的印记在骨头里。
多年前她家,是这样的
拾壹这深邃的黑夜及黑夜中的静好很快就结束了,是被一束远远处寻来的尘世的强光结束的。
是我们的大掌柜,一支强光手电筒老远的扫射搜寻。先前我们几个留一桌杯盘狼藉跑掉了,大掌柜一个人悉悉索索忙活。收拾完后等了一会还不见人回来,就担心天太黑路难走,怕我们走不惯不小心给摔着,于是一路强光一径寻来。
大沙发还在原来的地方,被老院子老屋檐下高高挑亮的那盏灯逆光一打,黑蒙蒙的轮廓倒颇显出几分威势庄严。灯泡有些旧了,天上星光的璀璨鲜亮便格外显得夺目。
“哇呜,多少年不曾见这么多、这么大、这么亮的星星!”我高踞圣地夸张比划——圣地当然是大沙发了,午后初来它蓄满阳光,此时此刻蓄满星光。这一声吆喝,反应最快的是歪哥,忙抬头望星星,我拿胳膊肘捣捣大丫,细声请教,“有个老话儿咋说来着,叫个啥啥看星星?”
“狗看星星!”大丫忙凑过身来给我答案。
“哦哦,狗娃看星星!”我响亮地来了一嗓子,满院子笑喷。尤其二二,简直花枝乱颤落英纷纷飞,笑的东倒西歪乱没形象手指头点着她家歪哥半天吐不完滚在舌尖尖的一句囫囵话,“狗狗——娃!”啧,大庭广众之下“狗狗命命”的(“狗狗”乃西北人老几辈子人们唤自家最最最亲爱宝宝的昵称),歪哥被笑臊了顾左右而言他,“咦,快看那窗!”
是的,那窗!
那扇窗是老屋的老窗。老屋新刷过,雪一样洁白的墙面,大瓦数灯泡的光极明极亮,这明亮略偏暖黄。这暖黄的强光从里向外打出来,老式雕花窗格子的暗影便格外暗了些,格子与格子间的光便格外明亮了些,这暗与亮的超强对比,使得风风雨雨数十年的雕花窗一下子有了某种吸髓摄魄、透彻人心的力量。
我被怔住在那里,一时间不知今夕何夕。
“快来呀,快拍拍!”
是的,得拍拍。于是,去拍照片。今人们遇着美、表达美的习惯性方式是拍照片,古人是咏诗填词长酒当歌。
整个大院子半隐在暗黑里,惟老窗是强烈的、新鲜的、明亮的。
我们在暗黑里扎势子摁快门照老窗。一张一张又一张的拍,360度无死角的连拍后,这才心足意满将手机装进贴身的口袋,仿佛这老院老窗的美从此便就深锁于生命里了,真正成了自己的了。
小庙旁的许愿树:陌生人,我也为你祝福
拾贰总是要走的。
走便走的利索些罢。
三辆车的灯光如三柄利剑将黑不见五指的夜唰唰劈成几半。
最是人间留得住,阅尽天涯有归处。
一半里是泾河畔家的安稳和宁静,留给大丫守。
一半里是小隐于市的柳肥和红瘦,留给二二和我,且自消受。
祁云:擅散文,善评论。专注于家庭教育、写作辅导、大语文教学探索及传统经典阅读推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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