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尔茨海默病为什么会死?阿尔茨海默被啃食的晚年
阿尔茨海默病为什么会死?阿尔茨海默被啃食的晚年正在给小鸟填色的老人,工作人员都叫她康婆婆,今年已经78岁了。小鸟在康婆婆眼中是什么颜色?康婆婆接了雨果的邀请,对着他的摄像机展示画纸,是一只通体涂上了橙色的展翅小鸟,镜头里,康婆婆笑得很开心。截图|认知症老人们在涂色雨果拍下这组照片是99公益日期间,他作为摄影师,和团队成员去了成都晚霞社会养老服务中心,“潜伏”3天记录生活在认知照护专区老人的日常点滴。在这个养老服务中心,生活着40多位老人,他们大都罹患不同类型、不同程度的认知症。阿尔茨海默病是其中最为大众知晓的认知障碍,此外,还有老人患血管型认知症、路易体型和额颞叶型认知症等。大脑内部发生的变化,让老人们丢失了一部分记忆,也导致了其他病变。一行人抵达照护中心的时候,老人们正在参加院方组织的绘画涂色文娱活动。一个头发花白的瘦小婆婆,正在给一只小鸟涂色。工作人员在A4纸上打印好了黑色描边的图样,老人们用彩笔把颜色填上去。
这是一群被隔绝于世界之外的老人。由于脑部病变,他们只能看到和理解周遭世界里很有限的一角,也很难被普通人所理解。
雨果把他们拍了下来。但在镜头之外,他好像能做的太少了。
康婆婆的臆想世界
洗出来的照片,是一群老人快乐的影像。照片里老人们笑得开怀,一如后辈对长辈的想象那样,豁达、通透。
雨果拍下这组照片是99公益日期间,他作为摄影师,和团队成员去了成都晚霞社会养老服务中心,“潜伏”3天记录生活在认知照护专区老人的日常点滴。
在这个养老服务中心,生活着40多位老人,他们大都罹患不同类型、不同程度的认知症。阿尔茨海默病是其中最为大众知晓的认知障碍,此外,还有老人患血管型认知症、路易体型和额颞叶型认知症等。大脑内部发生的变化,让老人们丢失了一部分记忆,也导致了其他病变。
一行人抵达照护中心的时候,老人们正在参加院方组织的绘画涂色文娱活动。一个头发花白的瘦小婆婆,正在给一只小鸟涂色。工作人员在A4纸上打印好了黑色描边的图样,老人们用彩笔把颜色填上去。
截图|认知症老人们在涂色
正在给小鸟填色的老人,工作人员都叫她康婆婆,今年已经78岁了。小鸟在康婆婆眼中是什么颜色?康婆婆接了雨果的邀请,对着他的摄像机展示画纸,是一只通体涂上了橙色的展翅小鸟,镜头里,康婆婆笑得很开心。
在记录的过程里,康婆婆算是比较开朗的老人,开心的时候连唱《山丹丹花开红艳艳》《我的祖国》《社会主义好》,歌词记得分毫不差。康婆婆还改编了一首据说叫《蔡医生好》的歌,从歌名就能窥见歌词大意,婆婆说,那是送给她在照护中心很喜欢的一位医生的歌,那位医生姓蔡。
一切看起来都如常静好。在年轻人初印象中,康婆婆阳光,爱说爱笑,歌唱得也好。透露她脑部病情的,恐怕只有她那受不住控制而发颤的双手。此外,康婆婆看起来和普通老人无异。
康婆婆曾出现在2021年腾讯公益云过年的直播间。那天,她偶然路过了正在直播的主持人,闯入镜头,请主持人帮忙给女儿打电话。雨果也曾看过这段视频,知道这个照护中心里有一位执着于找人给女儿打电话的老人。
一年半过去了,康婆婆再次出现在镜头前。认知症的病痛在侵蚀着她的大脑,她忘记了更多东西,小脑萎缩的情况也变重了,双手总是在发颤,需要经常有人帮她按摩,才能稍稍舒服些。
不知回忆起了什么,康婆婆皱起眉,把手搭在雨果的胳膊上晃了晃,问:“能不能给我女儿打个电话?”
再看康婆婆的脸,笑容已经褪去,她脸上骤然换上了一种介于紧张和羞涩之间的复杂神态。“求求你,给我女儿打个电话,求求你了。”康婆婆焦急地说,一反刚才松弛、愉悦的状态。
雨果曾设想过,如果遇到这个请求打电话的老人,要如何应对。但现实生活没有参考他的脑内预演。当苍老矮瘦的老人真的在他面前连说“求求你了”时,他除了错愕,第一反应还冒出了一股难掩的酸涩。他觉得康婆婆很孤独。
图|康婆婆在活动室里
老人并无法感知年轻人脑海里的震撼。她自顾自说着话。“号码是138-XXXX-2274,别拨错咯。”康婆婆把这串电话号码重复了好几遍,继续执着着想给女儿打电话这件事。事实上,平时只要看到拿着手机的到访者,康婆婆便会走上前,请求他们给自己女儿打通电话。
在相处的几天里,雨果为了摆脱康婆婆的追问,曾拨通了自己同事的手机号,曾帮忙分析为什么没人接听电话的理由,曾借口“马上要吃午饭了”等多个方法引开康婆婆的注意力。过了一会儿,康婆婆也忘了要打电话、听听女儿声音这件事。
事后,雨果得知了康婆婆更为细致的经历。在丈夫离世后,康婆婆被诊断出额颞叶认知症(FTD),女儿将她送到了这家认知照护中心。她注重外在形象,口袋里总是装着一把梳子,不时拿出来梳理头发。她也喜欢热闹,看到雨果一行人后,热情地回应他们的问候。
被疾病改造的老人们
一天下午,雨果背着相机,走在照护中心的院子里。一个普通的午后,很多中老人在院子里休息、聊天。
康婆婆在照护中心认识了比她大几岁的周爷爷,两个人聊得来,周爷爷叫康婆婆“妹子”,康婆婆则叫他“老周”。休息时,两个人也经常一起活动。
图|康婆婆与周爷爷
偶尔,平静的生活也会因病症变得摇晃。
雨果在走廊上看到康婆婆和室友争执,护工在一旁劝着两人。走过去问才知道,室友身上穿着一件红黑相间的格子衬衫,康婆婆一把拽住,说:“你怎么穿我的衣服!”
当时,他们猜测康婆婆是不是又把别人的东西当成自己的了。但从护工那里得知,两个老人都有这样一件很相似的格子衬衫,而室友身上这件衣服确实属于康婆婆,室友没分清楚才穿上的。骞予和雨果觉得很神奇,究竟康婆婆是真的确认衣服是她的,还是只是凑巧呢。
一头黑发中年妇女引起了雨果的注意,她坐在绘画桌前面,身旁的护工对她说,可以拿画笔涂色。她嘴角向上笑着,眼睛里却没有焦点,像是并未听懂一样。雨果惊讶于她的年轻,问了护工才知道,她才54岁,但认知症侵蚀大脑的程度已经十分严重,很多时候,连怎么拿筷子都忘记了。
听护工说,这个照护中心曾照料过许多行为激烈的认知症老人。一位原来在132厂工作的技术工人,得了认知症,原本住在厂区内的养老院,随着她认知症的发展,多次出现要跳楼自杀,照料难度、风险都非常大,于是院方在又一次出现想要跳楼的时候,连夜将这位老人送了过来。有一位曾经做外交官的老人,年轻时在西安接待过撒切尔夫人。他的病症是一到了黄昏或晚上,看到墙上出现黑影,就觉得失火了,每每发作都大声吼叫,可能是觉得衣服被烧着了,把上衣、裤子甩得到处都是。
“你是记者吗?”忽然,一个阿婆的声音传过来。这位阿婆声音洪亮,眼神看起来也很好,雨果和骞予看不出她是认知症患者。没等年轻人回答她,阿婆接着说:“我大儿子也是记者,我二儿子在交通局上班,三儿子出国了。”
一行人对阿婆笑了笑,觉得她的身体情况挺好的。
后来他们才领会到老人身上正在发生什么:那一天他们遇到了这位阿婆四次,每一次,阿婆都以同样的问句作为开场白,问他们是不是记者,随后介绍自己三个优秀的孩子分别在哪里工作。雨果才意识到,原来阿婆已经忘记几个小时前曾经遇到过他们。
阿婆言语轻快洪亮,每说一次都能感受到一位母亲的自豪,只不过这种自豪没有变化更没有递进,阿婆像是一个困在时间里的游戏角色。同样的场景在照护中心的不同角落上演,略显荒谬,却像一个切片一样,概括、代表了这处照护中心和这群老人那不被外界留意到的生活境况。
图|院子里,老人们在做早操
雨果想给这位阿婆拍张照片,阿婆答应了,说要戴上眼镜照,这样眼睛有神,衬得人精神。她掏出了个眼镜盒,里面装着一副镜框碎了、用白色热熔胶勉强粘上的眼镜。阿婆没觉得不妥,雨果和骞予却心生酸涩。明明在她的讲述中,三个儿子都优秀,过着体面的生活,但可用的眼镜却是碎了自己粘好的,这多少显得窘迫、不体面。
和这位阿婆一样,许多认知症障碍的老人看到的世界很“狭小”,只停留在有限的记忆和信息里。比如这位戴眼镜的婆婆,她津津乐道孩子们的成就、家人幸福的生活。至于孩子几乎不来探望的事实,和她那让人看了心酸的破碎眼镜,老人留意不到。疾病让他们活在一个有限的世界里,对照现实的孤独和老人的快乐,很难说这对老人来说是否是一种幸运。
被侵蚀的家庭
雨果家中也有遭遇认知障碍的长辈。那是他的太姥姥,印象中,她总是主动找奶奶吵架,雨果不知道两个人在吵什么,只记得太姥姥要摔好多东西,奶奶每次都无奈地说太姥姥“不讲道理”。
有一次,70多岁的太姥姥直接坐在卧室的地板上撒泼打滚,奶奶则躲到厨房,坐在灶台的角落愁眉苦脸。年幼的雨果到奶奶身边安慰她。太姥姥苍老的辱骂声传来,祖孙俩不知道该怎么办,一起掉了眼泪。
后来,雨果发现,太姥姥会忘事,且遗忘的速度越来越快,连雨果是谁都不知道。她的行为也愈发暴躁,最终到医院确诊了阿尔茨海默病。
太姥姥成了全家人心里的一根刺。雨果来到照护中心后,更加理解了一个认知障碍症老人背后,看顾老人的家庭的辛苦和无奈。
康婆婆的女儿回忆,送母亲去医院检查前,老人已经出现了疾病的苗头。
首先是突然变化的性情。母亲读过高中,知书达理,待人温和。但自从父亲离世后,每次来看望母亲,都会听到邻居“告状”,说母亲又和谁吵架了,女儿只好跟在后面解决纠纷。甚至有一次,她听邻居说,母亲“偷”了别人家的东西。她无法理解,跑过去和母亲争执。这种反常终于令女儿意识到母亲会不会是病了,才一起去医院检查。
图|走廊里,护工扶着康婆婆
在查了很多资料以及听取医生的建议后,女儿决定将康婆婆送到有专业认知症护理服务的养老机构。“家人没法24小时陪着她的情况下,只有送到养老院去,至少有人能够看得见她呀。”
苏有城是成都晚霞社会养老服务中心认知照护专区的创建者,他在腾讯公益平台发起了公益项目“爸爸妈妈请别忘记我”,希望帮助认知症患者平复病情,以及帮助贫困重疾晚期患者走好人生最后一段路程。
他这样解释认知障碍症人群眼中的世界:大脑出现损伤后,根据受损的位置不同,患者会丢失各种曾经习以为常的东西。
很多病患发生过“偷”东西的行为,但这对于他们来讲并不是真正意义上的“偷”,而是因为他们已经丢失了“拿了东西要付钱”的逻辑,他们不知道那是需要交易的。有人丢失了方向感,走在平时遛弯走的熟悉路段,突然大脑一片空白,他们不知道这是哪里,不知道要去哪里。
这种丢失带来的恐惧,令他们本能般地,用声音、用力气来保护自己。
苏有城举了个直观的例子,用一个初始化的场景来理解这件事。“比如我们得了认知症,到了一个完全陌生的环境下,周围的人、所有的物品都是陌生的,同时我们也不理解一些字面上的意思了,什么叫‘洗澡’?什么叫‘干净’?这个时候来了几个人给我们脱衣服,我们是不是会非常激烈地抗拒?”
照护和理解的盲区
从事养老服务事业以来,有件事令苏有城一直感到遗憾。
2019年2月,认知照护中心来了一位阿婆,每到半夜就大叫着“钱丢了”。她非常勤劳,靠自己挣钱买了一套房子,原本晚年和女儿一起生活,却患上了认知症,被送到了照护中心疗养。考虑到阿婆在意挣钱,为了帮助阿婆晚上安心入睡,护理人员在白天给阿婆安排了一些力所能及的事务,比如和大家一起打扫卫生。工作结束后,会给她一个写着“薪水”的信封,里面装个5块钱、10块钱,阿婆很开心,觉得自己又像年轻时一样“有用”了。这样一来,白天既消耗了精力,又得到了心理补偿,阿婆就很少在晚上惊醒,精神状态好转。
没过一个月,家人觉得病“治好了”,以每月的收费太贵为由,给阿婆转到另一家养老中心。重新面对陌生的生活环境,阿婆再次出现了此前的焦虑感。负责照管的护理员遛弯时,就用绳子把阿婆绑在自己身边。
这种束缚的方法令阿婆感到愤怒,好几次趁护理员不注意想跑出去。在一次逃跑的过程中突发脑溢血,导致全失能、失语、失认。
对认知症的认识不够,使阿婆的家人做出了错误的的决定,一步步影响了阿婆的生命轨迹。
据统计,我国60岁及以上老年认知症患者约有1507万,预计在2030年将达2220万。同时,年龄每增加6.3岁,认知症的患病率会翻一倍。这是个庞大的人群,对他们的照护和理解却存在着诸多盲区。
图|照护中心的标语
苏有城一遍遍对遇到的病患家属说,不要把认知症老人当作“老小孩”。他的方式概括起来也简单:试着去理解那位老人的逻辑,进入老人的逻辑,去和他们交流——尽管,他们秉持的生活逻辑很可能已经被脑部的病变改造得离经叛道。要意识到这种变化发生、试着去理解这些光怪陆离的逻辑,却让这件事在起步时会遭遇最大困难。
很多认知症患者前半生事业风风火火,有一天,身体的能力开始丢失:脑子记不住事情,脚也不听使唤,吃饭咀嚼不了,口水淌了下来,手也发抖得无法拿稳东西来擦一擦。他们会觉得自卑,无自尊感。“把他们当成小孩去照顾、去哄是不合适的,反而有的人会因此而感到愤怒,”苏有城解释,“这个时候的他们需要重新找到已经丢失的成就感,我们可以去赞美他们任何一处闪光点。”
雨果与骞予有所启发,在与老人们相处时,也经常把赞美的话语挂在嘴边。一天下午,康婆婆头上别了一枝粉色花朵,坐在秋千上,他们见到了就夸康婆婆今天很漂亮。
从养老院入口走到康婆婆居住的认知照护中心,要走一段五六分钟路程的步道,路边栽了两排高大的梧桐树,阳光从叶子缝隙间洒在地面。
拍摄间隙,雨果和骞予要到养老院门口拿午餐外卖。见两个年轻人要“离开”,康婆婆也跟了出来,嘟囔着“一起去一起去”,和他们走在了步道上。8月底,已经有梧桐树叶落下来,康婆婆走几步就会踩一下落叶,发出“嘎吱”的声响。
图|康婆婆在踩路上的落叶
骞予感受到了康婆婆的孤独,从她女儿那里拿了一些康婆婆年轻时的照片,打印出来给她看。康婆婆忘记了很多人,很多事,有一张她和老伴儿抱着外孙女的合影,一会儿指着怀里的外孙女说“这是我女儿”,一会儿指着她说“是外孙女”。可她从没有认错过老伴儿的样子。每一张有他的照片都仔细看着,和骞予他们说:“这是我老头子,我老头子已经死了。”
看完照片后,骞予对康婆婆说:“这些照片都给您留着做纪念吧。”但康婆婆只挑出了几张留下来,每一张都有她已经去世的丈夫。
拍摄的最后一天,雨果注意到,老人们打扮得都很精神。在院子里休息的时候,他们大多穿着背心和短裤,而今天,特意换上了“隆重”的衣服。护工说,他们好久没这么打扮过自己了。
拍照时,几个年轻人跑到老人对面吸引他们的注意力,告诉他们多笑一笑。雨果想在定格下来的画面里,留下老人们最快乐的样子,算是送给老人的礼物。“哪怕明天他们忘记了照片里的人是谁,也希望他们在看到的时候说一句,‘笑得挺开心的’。”雨果说。
离开照护中心时,康婆婆再次执意跟着雨果送到大门口,颤颤巍巍地挥着手,问:明天来还是后天来?
- END -
撰文 | 宋春光
编辑 | 林森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