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代历史宫廷故事(宠冠六宫的皇贵妃)
古代历史宫廷故事(宠冠六宫的皇贵妃)我觉得她甚是聒噪,很想拿桂玉糕把她的嘴巴塞住,但碍于一同长大二十年的情分,我没有这么做,只是轻轻咳了一声,示意她少来恶心我。“我那天做青瓜糕,听膳房的厨娘说的,宇文瑾要娶城西胡氏温冉,就是你小时候投壶总输给她的那个,”淑妃摸着自己的下巴,好像在想什么,很久之后突然一惊一乍地叫,“我上次和陈贵嫔还有林妃打赌谁是中宫,我信誓旦旦你是位分最高的皇贵妃,中宫必然是你,我输啦!”淑妃懒洋洋地瞥了一眼,很快打发她走了。她是宫里出了名好脾气的主子——除了对宇文瑾。“这鸟是宇文瑾送你的?”她问。我不想抬眼,顺手抓了一把白玉盘里的瓜子:“他可巴不得所有人都是这笼中鸟呢,他要立后,不过又是要害一个姑娘,与我却没什么关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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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宇文瑾要立后了。”淑妃说这句话时,侍女正在外面喂金丝笼的金丝雀,我刚要回答她的话,鸟笼从钩子上脱落,金丝雀扑着翅膀逃了出来。
侍女是新来的,并不晓得我与淑妃的脾性,只一味地请罪。
淑妃懒洋洋地瞥了一眼,很快打发她走了。她是宫里出了名好脾气的主子——除了对宇文瑾。
“这鸟是宇文瑾送你的?”她问。
我不想抬眼,顺手抓了一把白玉盘里的瓜子:“他可巴不得所有人都是这笼中鸟呢,他要立后,不过又是要害一个姑娘,与我却没什么关系的。”
“我那天做青瓜糕,听膳房的厨娘说的,宇文瑾要娶城西胡氏温冉,就是你小时候投壶总输给她的那个,”淑妃摸着自己的下巴,好像在想什么,很久之后突然一惊一乍地叫,“我上次和陈贵嫔还有林妃打赌谁是中宫,我信誓旦旦你是位分最高的皇贵妃,中宫必然是你,我输啦!”
我觉得她甚是聒噪,很想拿桂玉糕把她的嘴巴塞住,但碍于一同长大二十年的情分,我没有这么做,只是轻轻咳了一声,示意她少来恶心我。
她走下贵妃榻,不怀好意地靠近我:“我记着你与宇文瑾也算青梅竹马,你现在怎如此记恨他?”
我嗑瓜子的动作顿了一顿,随即瞪着她故作纯真的双眸,这样的故事我与她讲了十多遍,她还是频频招我。
我的宇文瑾的陈年旧事,早就被这宫墙封起来了。
我叫南和鸢,祖上是江州白町湖经商的,那时候可谓是富甲一方,不过家财到曾祖父这辈上已是又分又败个干净,正逢大陈与边楚境交兵,时年二十岁的曾祖父不顾家里人反对,从未上过战场的他居然凭着一匹马立下赫赫战功,还救驾公主,迎娶了当朝最得宠的大公主。
南家从曾祖父这一辈便搬到京城,与皇家结下血海深仇。
不是,是不解之缘。
我父亲这人,怎么说呢,大概是富不过三代,袭爵也袭不过三代的缘故,本是一个可以好好袭爵的长子,却因先帝改革而错失勇毅侯的爵位,就此发奋图强,在朝廷混了个二品大官,尚了洲熙郡主为妻。
我是他最小的女儿,却独独不在他身边长大。据说原因是当今太后从前为贵妃时,膝下唯有一子太过孤单,见了我欢喜的不得了,我便被送进宫里了。
在宫里长大是能听到不少闲话。
最令我震惊的还是宇文瑾他爹的神奇行为,据说先帝当时只有贵妃一人在后宫,并非多爱她,而是因为深爱着被灭了的西凉国的公主,他原本不打算再娶的,可贵妃的舞蹈又实在太像那位公主了。
这些闲话传到了还是太子的宇文瑾的耳朵里,我趴在他看书的案上,笑说:“这样不也挺好的,也没有兄弟和你抢这太子之位。”
他无神地翻着书卷,说自己和母妃从来都不受陛下喜爱,原来是这般原因,原来那位神秘的和德皇后,才是陛下念念不舍的人。
他很失落,我于是没羞没臊地说:“没关系,你还有我呀。”
我倒是希望他像陛下一样一世专情,可他是太子,未来是皇帝,必不可能的。
不过我与宇文瑾真正决裂还得是他登基以后。因为我已故的祖父曾向他推举过两个人,可这两个人被判通敌罪,宇文瑾怒无可怒,下令将祖父的牌位移出将军祠,墓地也被毁了,父亲携家带口被贬去了岭南流放。
我做了他的妾无所谓,他因着不同原因要纳各种人进宫我也无所谓,就算我最好的姐妹要和我同侍一夫我亦不闹了,可桩桩件件合起来,终究是心灰意冷。
可说到底,我若是当真不在乎了,生活才更逍遥自在。
2
淑妃好像逗猫似的抚了抚我未添发饰的头,终于换了话题:“林妃花重金从宫外请了妆发姑娘给春夕公主梳头,我们去凑个热闹。”
我还是最喜欢凑这种热闹。
不花钱的妆发姑娘,不蹭白不蹭。
淑妃揪着我打闹进重华殿时,好巧不巧宇文瑾正抱着春夕公主。小小的人儿被他抱在怀里,软软的,笑得又甜,我突然一阵恍惚,想到三年前,可思绪很快又拉了回来。
来都来了,再不愿意见的人也要硬着头皮上,谁让发工资的是他呢。
淑妃在我耳边悄悄说:“真晦气。”
我猜到是林妃奉宇文瑾的命把我骗来的,我愿称之不见皇帝姐妹联盟的最大叛徒。
我勉勉强强挤了一个还算好看的笑容给宇文瑾——我怎么样都好看。他单是瞥了我一眼,继续逗他怀里的小公主。
他这一眼,算是把我火给激起来了,从前母族教的什么尊卑礼仪便也不想顾,只想狠狠地剜他一眼,痛快地骂他一场。
我还没来得及开口,他道:“皇后不久将要入宫,宫内各项事宜还需皇贵妃打点周全。待皇后入了宫,六宫之权也就不再需要麻烦皇贵妃了。”宇文瑾说完,对着我微笑,淑妃这个没良心的,早就拉着林妃、抱着春夕公主躲到屏风后面去了。
“那甚好。”我从牙缝里吐出这三个字给他,转身要走,他硬是拉住我的手腕:“皇贵妃与朕这么多日没见面,就没有什么要与朕说的吗?”
“陛下日理万机,臣妾不敢叨扰。”我想用力挣脱,奈何他手劲实在大,我终于忍不住了,甩了一个耳光给他,“宇文瑾,你烦不烦?”
身边的奴才全都跪下来,请皇帝恕罪,又请我不要忘了规矩。倒是宇文瑾,不怒反笑,只是将他们遣了下去。
偌大的重华殿,如今就剩我和宇文瑾二人,我紧紧盯着他,他看我的眼神仿佛又回到了从前。我于是软下心来,别过头去:“我不想和你说话。”
他也松开我的手,不再那样凌厉,只说:“我已经许久没同你见面了,我很想你。”
宇文瑾这人,极其内敛,我才知道,原来一段感情里,内敛的要变热烈,真正热烈的却总要沉默。
“我们走到今日这般田地,哪一步不是你推着我走,如今你说爱我想我,从前呢?你从前做那些事的时候可曾想过?”
宇文瑾并没有在我的质询之下败下阵来,他生气了,他又生气了,他一生气就会拿自己是皇帝迫不得已说事,仿佛天下人都要为了他的迫不得已呕心沥血不可。
我自认是十分聪明的,他每每说出这样的话,我定晓得他不再是从前的他,他贵为天子,自是想要什么就有什么,人人都是他豢养的金丝雀又有什么所谓呢?可他意识不到,又要拿过去几分情深来作势,叫人恶心。
“宇文瑾,我也许还爱你,却远没从前那么爱,此后你立后也好,立嗣也罢,与我均没半分干系。”
我最擅长放狠话,宇文瑾最不爱听我放狠话。他最终放我走了,我听到他喊得很小声,又很失败的一句“鸢鸢”。
无论鸢鸢还是阿瑾,皆是过往了。
3
胡温冉的立后大典办得可谓冷清,除了朝臣跪拜与嫔妃觐见,她连宇文瑾的人影都没有看见。今年夏日南方连降雨数月,河水决堤,洪水淹了许多村庄,流离失所的百姓四处搬迁,宇文瑾正是忙的焦头烂额时。
依我对胡温冉的观察,她大抵是爱宇文瑾的。
这个宫里除了我还有林妃,她是第三个蠢人了。按照淑妃的话说,正经人谁会爱皇帝啊?
侍女在后妃开茶话会的时候把打听来的消息告诉了我们几个。诸妃听完大骂宇文瑾四处拈花惹草还不负责,陈贵嫔和刘美人尤为愤慨,这两个人都是被家里送进来的,除了恨家里人,还恨宇文瑾浪费她们大好青春。
事情是这样的,中宫一直无人,胡家这几年官场不顺,有败落之势,便想送个女人进宫以稳固自己的势力,胡大人和夫人因为送最得宠的庶女胡温乔还是送胡温冉这事闹得不可开交。
胡大人自是希望最心爱的女儿入主中宫,可胡夫人怎么会愿意呢?
索性胡夫人提早给胡温乔安排了一门还算客观的亲事,先说是定了亲,才选定胡温冉进宫。
去年中秋宫宴,胡大人携夫人与二女顶着虚衔受邀前来,胡温冉那一舞惹得太后欢心,中宫之选早便有了数。
宴后胡温冉在秋湖边扭到脚,是宇文瑾亲自扶她回去的。
那时候我正因为他来我宫里的时候我和淑妃正好在骂他而被禁了足,我什么也不知道。
“奴婢还听说,胡家二小姐见了陛下真容,回去嚷嚷着要退婚呢。”
她话音刚落,我一口茶不小心呛到了。
“宇文瑾也能以色事人呢?”
林妃大概不太愿意听我这样讲,她劝着我:“你恨他倒是不要紧,却不得不承认陛下面容着实如玉。”
我有时候蛮心疼林妃,整个后宫都知道宇文瑾爱我,也知道她爱宇文瑾,她非但没有因爱生恨,反倒处处退让,甚至能和我混到一起。
我沉吟,笑道:“那好吧。”
林妃也笑了,眉眼弯弯一副憨态,春夕公主若是像她就好了。
淑妃伸着脖子看远处,问道:“那是不是皇后仪仗?”
我们几个闻声瞧去,确是胡温冉过来了。
她装扮很是素雅,妆容也不算浓,眉眼依稀有年幼时温吞的模样。她生母早逝,胡夫人是她生母亲妹妹续弦,虽说是待她如亲生女儿,多年也无所处,可生母养母终究不同。
我们京城女儿家年幼一同玩时,她总是很难融入,直到她练了一手好投壶。
“昨日只是匆匆与诸位姐姐见了一面,今日姐姐这里热闹,妹妹便来凑一凑。”
我和淑妃对视了一下,想着到底是年幼一同玩过的,本性实在不坏,便着人给她拉了一把椅子。
“你们在这玩些什么呢?”
“说些无所谓的东西打发时间罢了。”林妃笑着答。
胡温冉笑得温婉,仍有几分怯懦模样地道:“这样好,我也无趣,与你们在一起打发时间也是好的。”
只是她一来,我们先前讲的东西都不能讲了。
“听闻陛下近日忙于国事,日日将自己锁在崇明殿中,不知他身体可还好。”
“宇文瑾早就金刚不坏了。”淑妃嘴快,我都没来得及制止她,她便脱口而出了。
我见胡温冉的笑容显而易见僵住了,忙向她阐明:“淑妃一时口无遮拦,你勿要见怪。”
她笑说无妨,差了侍女为我们送来她亲手做的奶糕,奶香浓郁,刚从食盒中拿出来我便闻到了。
这糕点甜甜糯糯的,最是对我胃口。唯有林妃,才闻了味道,便说着胃中一阵恶心,被扶去吐了。
胡温冉看了看我,又看了看其他人,小心翼翼道:“林妃不会是有孕了吧?”
林妃是我们这些人中唯一肯对宇文瑾笑脸的,他不想惹得一身不快便每每去林妃宫里,她有喜也是情理之中。
啊,这个叛徒!
“还是叫太医来瞧了才保险呢。”胡温冉不等我们几个反应,就叫侍女去请了太医来。
我宣布,大叛徒林妃又有孕了。
淑妃在一旁吐槽她:“上次怀春夕的苦,你是还没受够!”
陈贵嫔怒气冲冲:“林妃林妃,大叛徒!”
只有胡温冉笑得如此端庄大方,还恭喜林妃,我们不得不承认她确实有国母的气度。
胡温冉在这天成功打入不见皇帝联盟内部,但是要说她真的不想见宇文瑾,鬼才信。
4
宫里气氛变化在林妃怀胎五月之时,赶在这年中秋宫宴的晚上。我很荣幸没有因为骂宇文瑾而再次被禁足,可以吃到八宝荷叶鸡。
秋风略显萧瑟,我坐在宇文瑾左侧,饮了三盏桂花酒暖身子,等着上我最爱的八宝荷叶鸡,结果等到最后一道菜都上完了,我才知道宇文瑾特地把荷叶鸡从菜单里删掉了。
我气死了,偷偷摸摸地摸到他的手,狠狠地拍了一下,他转头看我,得逞地笑了一下。
胡温冉她妹在席上举杯祝贺:“陛下与皇贵妃娘娘感情甚笃,臣女羡慕。”
宇文瑾敷衍地举了举杯,我发现胡温冉面上不太挂得住。我拉着她和淑妃到秋湖边醒醒酒,顺便说:“你那个庶妹是不是干啥啥不行,插刀第一名?”
感情甚笃,着实踩到我大雷点了。
“她就是这般的。”她笑得有些勉强。
我立住,吹着湖风,听见淑妃问道:“她叫什么乔?不是订了婚吗?照理也该同夫婿一同来才是。”
胡温冉笑得更是苦涩:“父亲宠她,母亲替她求得上好的婚事,姨娘与她一闹便取消了婚约。”
淑妃啧啧嘴:“那确实不是个省油的灯。”
我向她们提议去小厨房让厨娘给我们做八宝荷叶鸡,她们一致同意。
荷叶鸡上桌的时候天色已经很晚了,结果才刚上桌,我甚至都来不及碰一下那片荷叶,胡温冉的侍女火急火燎地冲进来:“皇后娘娘,不好了!陛下……”
那侍女看了胡温冉一眼,又看了我一眼,没再说下去,我气急败坏地猛地一拍桌子:“宇文瑾是不是有那个大病!”
淑妃附和:“他怎么一天到晚事情那么多。”
胡温冉看我们二人生气了,哪怕她再想知道,也只是把侍女支走了。我满意地点点头,又抱了两坛陈年老酒来。
我和淑妃不知道胡温冉是什么时候走的,只是在小暖阁里睡了不过三炷香,就被林妃的侍女喊醒了,她急急地叫我们去看看林妃,说是有小产迹象。
我们来不及整理散乱的头发,随便穿着鞋便往重华殿奔去。林妃虚弱地躺在床上,裙角有些血迹。
胡温冉并不在此,太医向我禀报:“幸亏是有惊无险,林妃娘娘这几日需好好静养,便无大碍了。”
“到底是为何会这样?”
“有贼人趁中秋宫宴之时行刺,娘娘被惊着了。好在守卫机敏,贼人已被捉拿,皇后娘娘早就赶去前殿了。”
淑妃抚着心口,又扶我坐下,安慰道:“若是忧心便去看看吧。”
我只顾着坐下,沉默了许久许久:“他若有事,我们也不会安稳在此,想来是无事,不必去看。”
林妃沉沉地睡去,我与淑妃守在她身边,淑妃也困了,唯有我清醒,我这晚夜格外清醒。胡温冉这么关心宇文瑾,他身边也算有了可靠的人,我也无所谓在此了。
我曾无比向往宫外的自由,如今更是。
最亲近的侍女问我:“娘娘还爱陛下吗?”
这一次我迟疑了。
第二天早上起来听到的事情差点惊掉我的下巴,林妃听了哭泣,淑妃听了鼓掌。
昨晚刺客行刺的目标是宇文瑾,一刀将要刺向他时,侍卫打偏了那剑,胡温乔又美救英雄地挡在他面前,被刺伤了右肩。
胡温冉赶到现场时,看见胡温乔倒在宇文瑾怀里,右肩一片的血,吓得晕了过去。
念在胡温乔救驾有恩,宇文瑾本想当晚就封她为县主,如此荣宠却也当得。谁知道她在西暖阁里包扎好了伤口闹着冷,喝了几盏烈酒,醒来便与宇文瑾同寝了。
淑妃又啧啧道:“宇文瑾真是禽兽啊,人家都受伤了他也下得去手。”
“奴婢倒听说昨晚西暖阁的香料灰是不大对劲的,想来应该是胡二小姐进宫要使的手段,只是被那刺客误了,小姐带着伤伺候陛下,也是辛苦。”淑妃的侍女果然最会讲故事。
我笑她编得不错,她却说是宇文瑾贴身太监亲自带在身边的小徒弟亲口告诉她的,一句也不假,宇文瑾已经知道此事了,碍于她救驾的份上,却不好责罚。
一大早听了这么多令人咋舌的事,我还没缓过劲来,辞了她们先回宫吃个早饭缓一缓。
什么叫冤家路窄呢,就是我打算好好吃一顿早饭,好巧不巧宇文瑾在我宫里等我多时了。
他眼下有些青黑,也是,忙了一晚上。
我随意地瞥过他,却见案上放着一盘八宝荷叶鸡。
他说:“我想着许久没见你,唯有惹惹你,你方才能理我,便叫御膳房备下这菜却不呈上来,本想着昨晚给你送来。今早我叫御膳房重做了一份,你可用过早膳了?”
我大呼天地良心,感谢他所作所为,顺便告诉他:“我昨天晚上去小厨房偷吃过了。”
他显得有些失落,天子在我面前如此卑微,我着实不太好意思,只能问他:“你用早膳了吗?”
宇文瑾笑了,眼里亮晶晶的:“还没有。”
看他这样笑,我心情也好了几分,其实能这样融洽相处也好,总比相看两厌来得舒服。
他总是喜欢给我夹菜,我也不愿意跟他说些不愉快的事,安生地吃过一顿饭便好了。
他实在不会说话,开口便道:“你若喜欢孩子……”
我硬生生打断他,生怕他拉出我不好的回忆:“不必,我不喜欢孩子。”
“鸢鸢,你总是喜欢拒绝我。”
我放下碗筷,盯着他的眼睛告诉他:“我不喜欢失去孩子的滋味,也不喜欢拿母族上下来换一个孩子。”
我与他曾有过一个孩子,是他在我有孕未满三月之时告诉我,我现在还不能怀他的孩子。如今没了我母族的忌惮,他又来假惺惺地说我喜欢孩子。
他亲手把药端给我,没有嫁祸给我的任何一个好姐妹。
宠冠六宫的皇贵妃,怀孕将满三月时,皇帝却亲自端来落子汤
但我凭什么不对他心灰意冷。
“无妨。”他笑。
我安静地重新开始喝粥,还好心地给他盛了满满一大碗,希望他不要说话:“今日的粥火候很不错。”
他鲜少露出这样的欣喜,倘若他从前不摆出帝王做派与我,我与他又何以至此,如今谁也回不去,即便骄傲如他向我服软。
我不喜欢,就是不喜欢了。
5
枸杞鸡蛋羹吃了一半,有人进来通报:“陛下,胡二小姐求见。”
我差点没有忍住问他可不可以叫淑妃、林妃、陈贵嫔还有刘美人过来。我忍住了,可能因为虽然不爱了,可还记着爱着他的感觉,不能让他太难堪吧。
好吧,我编的,我怕他发火把鸡蛋羹掀了,今天的鸡蛋羹火候也很好。
“鸢鸢,我处理点事情。”
“其实你可以把她叫进来。”我试探着讲,生怕他看出来我想看热闹。
宇文瑾难得听我的话,把胡温乔召了进来,我这才细细看她,眉眼生得不错,楚楚动人,又很魅惑,只不过有些过于媚气和妖冶了,面容是清丽美好,看着又单纯可爱的。我想天下男人恐怕都喜欢这一卦,只有宇文瑾不喜欢。
胡温乔进来便跪下,低低地啜泣着,一边向我磕头赔罪,怯生生地道:“请皇贵妃娘娘降罪,臣女并非要破坏陛下与娘娘情深。”
“不至于不至于。”我看着宇文瑾,挥了挥手表示我真的很大气。
她仍捏着帕子:“一切与陛下无关,皆是臣女倾慕于陛下,才自作主张侍奉陛下,请娘娘降罪。”
我真不知道怎么办了:“你不是这宫中嫔妃,本宫能以什么样的身份降罪于你呢?”
此话一出,我意识到自己说错话了,宇文瑾的目光像刀一样扫过来,我害怕地缩了缩,闭嘴了。
“请娘娘降罪于臣女!”
宇文瑾被烦的不得了,他治国有一套,处理女人的事情上真的不大行。他大手一挥,唤来大太监,封胡温乔为美人,住在淑妃的水镜阁中。
胡温乔连忙磕头谢恩,那叫一个利落。宇文瑾看了看我,欲言又止,摆驾走了,我猜他只能去找解语花林妃替他解解心仇。
“我为什么要和她住在一起!”淑妃刚听我讲完,气得直接掀翻了棋盘,我真的好不容易有赢她一次的可能,我真想把她按到地上去。
我平了平怒气,答道:“宇文瑾肯定恨死她啦,他知道你宫里住着她,必不会来啊。”
她用力地戳我的额头:“你倒是站着说话不腰疼!胡温乔是省油的灯吗?!”
我讪讪地摸摸鼻子,又闭麦了。
林妃抚着微微隆起的腹部,沉思了片刻,说:“我倒觉得,这看上去越不是省油的灯,越是激不起什么风浪。”
她们一顿分析地我头都痛了,在胡温乔来这里之前,我们姐妹几个舒舒服服地生活在这里也没什么不好的,她一来,真是搅了我们清净。
我见过自幼受宠的女儿家娇纵蛮横的,可从没见过谁家女儿像胡温乔这般穷追不舍。
那日我抱着春夕公主经过崇明殿要去找胡温冉,看见胡温乔带着侍女,手上拎着一个食盒,像是要去见宇文瑾。
秋老虎是有些毒的,她就那样站在太阳之下,也不撑伞遮蔽,像是站了许久。
春夕糯糯地喊了一声:“爹爹。”
我顿了顿脚步,后悔在这里停留片刻,她硬指着崇明殿,非要我抱她进去。
大太监见了我便迎上来,请我与春夕进去。
进去之前,我隐约感觉到胡温乔看我的眼神,有些许凌厉。
好可怕。
6
宇文瑾统共就这么一个孩子,朝臣多次向他提出,后宫要多些子嗣,他一句也没听,对我说若是没有皇子,立皇太女也无妨。
他从小就一个人,也无兄弟姐妹,从没争抢的念头,自是不愿意心爱的女儿受了分宠的委屈。
“胡美人在外面等着见陛下呢。”大太监进来禀报,宇文瑾把春夕送回我怀里,折腰俯身,在我额上轻吻了吻。
有一说一,我有点惶恐。
我听见胡温乔在外面啜泣,她竟然又哭了。
“妾是真心喜欢陛下,也想弥补当日过错......”她说到这,外面一阵忙乱,原来是她伤口又出了血,昏过去了。
宇文瑾最大的弱点便是对女人心软。
春夕还嚷着要叫爹爹,我抱着她赶快走了。
胡温冉身体不太好,自从胡温乔进宫后便一直卧病在床,是幼时落下的隐疾又犯了。
她见了春夕公主便欢喜,直说着若是能有个自己的孩子就好了。
她问我:“我许久没去看林妃,不知她腹中的胎儿可还好?我命人送去的补品她可吃了?”
“挺好的,她很信你。”
“若是能为皇上诞下龙子便好了。”她苍白的笑,我从她脸上看到诸多痴心女子的缩影,是那样痴情,又那样大度。
若是从前那么爱宇文瑾的我,绝对无法忍受旁人为他生儿育女。
胡温冉问了我一个很可怕的问题,她直直地盯着我:“皇贵妃,你位同副后,从未想过要一个自己的孩子么?”
这是我从未见过的胡温冉,眉眼间与胡温乔总算几分相似。
我警惕地把春夕往后抱,又摇头,便要告辞。
她依旧对我笑,只是那笑容让人不寒而栗:“各位姐妹不争不抢,这后宫才能安定。”
我没告诉淑妃她们这件事,只说春夕见了胡温冉便要哭,怕是着了魇,以后还是少见她好。
7
新年一过,林妃将要生产了,淑妃向我抱怨宇文瑾要么不来后宫,一来便是去找胡温乔,她的寝殿夜夜笙歌,又是跳舞又是弹琴,她已经好几天没睡过好觉了。
我寻思胡温乔若是这么得宠,干脆搬到离崇明殿最近的嘉幼轩好了,不必在这里挤着。
宇文瑾说一不二,很快把胡温乔迁到嘉幼轩了。她搬入嘉幼轩不过三日,那边传来了有孕的好消息,被晋为贵嫔了,赐号纯。彼时林妃还有一个月就要生产了,听说怀的是双生子,肚子大的吓人,实在不便行走。
那天我们去凤仪宫给胡温冉请安,胡温乔姗姗来迟,战火一触即发。
“臣妾来迟了,还请姐姐不要怪罪,原是妹妹有孕嗜睡,陛下垂怜。”胡温乔虚虚地屈了膝,算是给胡温冉行礼了。
她面上倒是笑得好看,只是身边的侍女忍不住开口了:“纯贵嫔有孕辛苦,却不该把罪责怪到陛下身上。”
胡温乔像是听了多大的笑话,捂着嘴笑:“姐姐宫里的奴才可真是懂规矩,竟能对主子说出这样的话,我看是要好好管教管教。”
“你敢!”胡温冉拍着凤椅,“小小贵嫔以下犯上,你便在凤仪宫门口跪着!”
这是我第一次看胡温冉硬气,可我觉得这一番,她不占上风。
胡温乔二话不说地就跪了下去,陈贵嫔劝胡温冉:“温冉,她有着身孕,这样恐怕不妥。”
“陈贵嫔,本宫是皇后。”陈贵嫔平日与我们几个混在一起,早就习惯了互称名字,哪里还记得什么尊卑顺序,胡温冉这算是给了她一个下马威,我和淑妃对视了一下,拉着陈贵嫔和刘美人先走了。
胡温冉却叫我留下,说是还有话同我说。可她留了我,什么也不说,只是让我与她一同坐着,看跪在雪地中的胡温乔。
她们姐妹两个争风吃醋,何苦要带上无辜的孩子和我呢?可她给了陈贵嫔一个下马威,不就是在告诉我们几个,尊卑有别吗?
幸而胡温乔的侍女机敏,很快逃出去请了宇文瑾来,宇文瑾来时,她恰好晕倒。
恰到好处,我忍不住想鼓掌。
宇文瑾打横抱起胡温乔,先看向胡温冉又看向我,低声道:“皇后,皇贵妃。”
我默默把二郎腿放了下来。
宇文瑾痴情指数很高,移情别恋的速度也很快,佩服。
胡温冉肉眼可见地心慌了,第一次使用她皇后的权利,便落得这般,可按她的聪明,本不该做得这样出格。
她是聪明且隐忍的,我早就有所察觉。
宇文瑾请我和胡温冉去嘉幼轩一趟,我披上大红色的披风,看见瞥见雪地里的血迹,对着她说:“皇后娘娘,您摊上大事了。”
好在胡温乔是第一胎,这个孩子保住了,可胡温冉依旧在外面跪着磕头,宇文瑾走出来,看着我,他说:“我还是不信你会做这样的事。”
“宇文瑾,不是我的罪名,我一个都不认。”
都怪胡温冉把我留下来,她的六宫之权给了淑妃倒没什么,我被罚禁足两个月,两个月!
胡温冉说:“原来陛下,也没那么信任你啊。”
笑死人了,真的谁爱宇文瑾谁是大傻瓜,我才无所谓!
自从胡温乔胎足三个月了,宇文瑾去胡温冉宫里的次数越来越多,男人嘛,都喜欢温婉贤淑的女子,那次罚跪事情过后,胡温冉认罪态度太好了,我都感动了,宇文瑾当然也要感动了。
他真是,无缝衔接。爱的人越来越多,他的心确实蛮大的。
8
淑妃在我怀里哭得一塌糊涂,春夕公主趴在床边一个劲地叫“娘亲”,我看着林妃脸上的血色一点一点地褪去,她吃力地摸了摸春夕的脸,让我务必照顾好她的孩子们。
我从没想过她会离开的,她是很温柔和善的人,死心塌地地爱着宇文瑾,可从来不争不抢,明明看上去那么健康,怎么会在生下孩子两日之后气虚血亏而死呢?
春夕今年才三岁不到,新生的公主皇子还不知道母亲长什么样。
我拭了拭眼泪,把春夕送到刘美人那里,又让陈贵嫔照看着要哭晕过去的淑妃,独自一人去了凤仪宫。
这么晚了,崇明殿的灯火熄了,凤仪宫倒是还亮着。
这是我第一次郑重其事地跪宇文瑾,约莫半柱香,大太监来报:“陛下已命人将林妃娘娘按贵妃仪制下葬,葬于妃陵。陛下还说,夜深露重,冬日严寒,娘娘注意身子,请回吧。”
“你去禀皇上,林妃死得蹊跷,必要查清楚。”
再出来的不是大太监,是胡温冉那个多舌的侍女:“陛下说了,女子生子本就是鬼门关走一遭,生死是难免的。”她阴阳怪气的,仿佛人的生死就那么无所谓,又仿佛她不是女子一般。
我向来不懂,女子在这时代本就不容易,为何还要相互为难?
“请再去禀陛下,他不出来,本宫就长跪不起。”
“那就请娘娘在此跪着吧,皇后娘娘与陛下要就寝了。”
我从没想过自己居然有一天会等不到宇文瑾,我跪了一整夜,他一整夜都没有出来,我的婢女和大太监三番五次劝我回去,我偏不肯。
大太监也一晚上没睡:“娘娘这是何苦,奴才多嘴说,陛下从前待娘娘好,如今未必有这真心。”
“本宫要他的真心有什么用?”
鸡鸣之前的一刻钟,宇文瑾穿戴整齐从里面出来了,他要上早朝去。
他居高临下地看着我,双眼中满是无奈与疲惫:“鸢鸢,我怎么又在包容你的胡闹?”
“胡闹?宇文瑾你觉得我是在胡闹?你到底有没有心,林妃给你生了三个孩子!一个为你生了三个孩子的女人不明不白地死了,你竟不觉得有蹊跷,反倒觉得我胡闹?!”
他要搀我起来,被我拒绝了。
他说:“无凭无据,你凭什么说她是被害的?”
9
淑妃看上去身体很健康,可林妃殁了,给她打击太大,接连哭了约三四日,算是一病不起。宇文瑾借着这个机会,把六宫之权重新放回胡温冉手中。
我忙着查林妃的死因,她的三个孩子又没人照料,放到皇嗣所总归是担心有人要动什么手脚,便交给刘美人和陈贵嫔抚养。
春夕公主日复一日哭闹着要见母妃,她这样的年纪,哪里晓得什么是分别,什么是死亡。
那日我们几个在水镜阁相聚,刘美人哄着春夕公主,抱怨道:“这宇文瑾平日里看起来对小公主心爱的不得了,如今竟从未来看过,真是稀奇了。”
淑妃坐于榻上,仍还要咳嗽,却郑重其事看着我:“林妃之死与那胡家二位必脱不了干系,鸢鸢,我们原本都想和平共处,如今看来这宫中变天,实在不得不争一争。”
陈贵嫔望着外面的天,叹了一口好长好长的气:“林妃这样好的人,算是为了她,和她的三个孩子,我们也得争。”
我最近总在睡前想起林妃,想到她做的阳春面最好吃;想到她给春夕做藕粉糕的时候,总是不忘给大家也做一份;想到她笑起来温和俏皮,颇有古书里美人之感;想到她曾说我们几个姐妹聚在一起,却也不孤单,可如今却是她一个人在天上孤单了。
宇文瑾的赏赐像流水一样流进嘉幼轩和凤仪宫,先是胡温乔有了孩子,如今胡温冉又有身孕,她们姐妹二人看似你死我活的不睦,原来都将我们视作眼中钉呢。
“新进宫的褚美人你们可见过了?”刘美人问。
淑妃饮了一口茶:“约莫是家里的影响罢,有了身孕便急着要巩固自己的地位了,虽说我们要立足,却也看不上这样的。”
“你倒懂得很多。”
“话本里看的,恶毒女二都这样。”
我推脱有事,先辞了她们回自己宫中。林妃生前伺候的丫鬟不多,只有两个,一个负责近身侍奉,是林妃从家里带来的,她下葬那日便跟着去了,另一个则做些煎药的活,我命人打听到她在浣衣局当差。
我见那侍女时,她正在洗衣服,身后堆了入小山的衣物,浣衣局的女官并不十分好说话,又是见风使舵,见了我也不太客气。
“皇贵妃娘娘大驾光临,有何贵干?”
我不想与她计较:“借姑姑的女工一日,可行否?”
“六宫上下皆听皇后娘娘的。”她向我行了个礼,转身就要走。
我向侍女使了个眼色,给了女官一锭白银,又道:“人本宫带走了,姑姑自行去司刑科领罚吧。”
“奴婢不知犯了什么罪。”
“以下犯上。今日算本宫仁慈,不同你计较,若是哪日本宫心情不好了,姑姑也得担待着。”我从前性子软,可如今若不硬气起来,等她胡家女人只手遮天了,我这位位同副后的皇贵妃便是第一个被针对的人。
10
这侍女名叫萍儿,是在东宫时宇文瑾就拨去伺候林妃的,时日久了,也是能有几分可信的。
她见着我有些诚惶诚恐,双手忍不住颤抖,我问她:“你慌什么?”
“奴婢从未见过这样的皇贵妃娘娘。”
我被她逗笑了,她憨厚的样子,果真有几分林妃从前的样子。
“本宫问你,林妃怀双生子时,所服用的药物可都是太医院所配?”
萍儿低着头沉思了片刻,答道:“除了太医院外,皇后娘娘每日送来补药,奴婢也煎与我们娘娘喝。”
“可有药渣或是药品存下?”
“先前淑妃娘娘嘱咐过奴婢,无论什么药都要存档,以免日后出了意外。”
我紧紧捏着那雕花桌角,随后寻了太医同她一道去重华殿的后院取药。林妃去世后这地方便荒废了,原也算宫里华贵之地,到今日确实萧条了。
药柜上蒙了一层厚厚的灰,萍儿轻轻吹开那层灰,从里面取出一小包纸包着的药材来。
李太医把药材反复翻看,说与我听:“回禀皇贵妃娘娘,药中有一味赤芍,人作活血化瘀之用,可孕妇待产的孕妇万万服不得这药物,若是长期服用,健壮的身子也要日益虚弱,平日里看不出来,到生产之时,便极易大出血而亡。”
听他说完这番话,我顿感背后寒凉。我与诸姐妹那么信任的胡温冉,初次见面便向我们示好的胡温冉,竟藏着这般诡秘心思。
“可她未必想得到你还留了药底。”我看向萍儿,她顺着眼,恭敬地低着头,并不与我对视。
“摆驾崇明殿。”
萍儿把药包紧紧抱在怀中,跟着我的仪仗。崇明殿如此华贵,正大光明的牌匾如今看来倒是五六分讽刺。
我进去时,宇文瑾正在写字,新来的褚美人站着帮他研墨。他随意地抬眼,便问:“皇贵妃来做什么?”褚美人听了他的话,于是向我行跪拜礼。
“臣妾检举皇后胡氏戕害嫔妃,谋害皇嗣。林妃便是因她而死。”
宇文瑾眯了眯眼,并不停下手上写字的动作,漫不经意:“你可有证据?”
“臣妾找到了原先替林妃煎药的宫女萍儿,还有皇后在林妃有孕时送去的药材。”
宇文瑾这才停了笔,褚美人先他开口:“臣妾进宫前早就听闻皇后娘娘贤德,必不会做出这样的事,皇贵妃定是误会了。”
“本宫与皇上讲话,同你有什么关系?”褚美人的笑容僵在脸上。
宇文瑾皱了皱眉,命人去寻太医院院长来,又十分不耐烦地喊了我一句:“鸢鸢,不要胡闹。”
我并未理会他,静等太医前来。
张太医一把老骨头,眯着眼仔仔细细把药材翻了好几遍,禀言:“回禀陛下、皇贵妃娘娘,药材中皆是补物,对孕妇身体是有大好处的。”
“张太医是再仔细看看,里面竟无赤芍么?”
“臣岁年老,但赤芍颜色鲜艳又大,不至于看不清。”
我心里咯噔一下,再看向萍儿,她低着头,恭顺地跪在地上,像个木头人。
“你把药换了。”
萍儿连忙磕头请罪:“奴婢不敢,奴婢怎么敢!陛下明鉴,若非皇贵妃娘娘先前说出那些要挟奴婢家里人的话,奴婢是无论如何也不会做出污蔑皇后娘娘的事的,适才说皇后的不是,实在是迫不得已。”
“你看着老实憨厚,现在倒是能言善辩,本宫何曾说过要挟的话!你是哪里人,本宫也不曾知晓!”
我如今竟害怕起来,差点忘了胡氏姐妹如今是他宇文瑾的专宠,凭我的话,他怎么会信?
宇文瑾让褚美人出去,那厮临行前跪下来:“嫔妾虽入宫晚,却也要为皇后娘娘申辩几句,娘娘宅心仁厚,善待妃嫔姐妹,又喜爱孩子,断不会做出这种事,嫔妾先行告退,请陛下明察。”
“陛下要听臣妾解释吗?”我看着他。
“你不是早就不爱我了?何必又与她针锋相对?”他并不看我,“皇贵妃南氏,污蔑皇后,以下犯上,降为妃,禁足一月,无召不得探视!”
我诧异自己这样聪明的人,有一天竟着了胡温冉的道,她实在好算计。
11
淑妃病好了以后溜进我宫里探视我,同我讲了这日她们几个去凤仪宫请安的事。
“胡温乔依旧对胡温冉出言不善,她保持着原来那副温吞样子,真真是把我们所有人都骗了。不过我看新来的褚美人是没什么威胁的,她不过是姐妹二人固宠的工具,等她们生产完了,她也就没用处了。”
我剥着晚春第一批莲子,无趣地仍向院里的鸟:“我宫里后院那个湖不错,如今湖边开了些早来的荷花,很是好看。”
“你还是想想现在我们该怎么办吧。把目光放长远点,胡氏姐妹迟早会诞下皇子,到时候林妃的孩子就是她们立储最大的威胁,那孩子还会有安生的日子吗?如今看来是相安无事,若是真要她们掌了大权,我们倒无所谓,那三个孩子呢,也无所谓吗?”
我把手拍拍干净:“你说宇文瑾还爱我吗?”
淑妃气急败坏地点着我的额头:“什么时候了你还想着那个狗男人爱不爱你,我怎么早没发现你这么恋爱脑!”
“你回答我。”
她是不忍心对我下狠手的,再生气也会好好说话:“你们是年少夫妻,他怎么会不爱你?”
“行,那好办,你走吧。”
淑妃不可置信地看着我:“我好不容易才溜进来的,你这就让我走?”
“我自有办法。”
我不再与她说笑,可她好似看出来点什么:“可若是要牺牲掉你的欢愉,我反倒不愿意你趟这趟浑水了。”
“是我的欢愉重要,还是人命重要?”
淑妃临走前留了几本话本在我这,又给我带了一盘糕点,是刘美人学着林妃的手艺做的,春夕公主很爱吃。
后院的荷花池果然清凉,还带了一股子花香与泥土的清新交织在一起的味道,于是我扑通一声跳了下去。
这引起好大的水花,我听见侍女着急忙慌地大喊着“南妃娘娘投湖了”。
我被入水时水灌进鼻喉和耳朵的窒息感与恐慌感吓到了,不由自主地开始扑腾。我不会浮水,那一瞬间强烈的求生欲与无人营救的无助感包裹着我,过去的一幕幕突然如戏剧一般在脑海里放映着。
从前的宇文瑾是个大良人,他对我有多好,现在的我就有多恨他,所有的恨刻进了骨子里,我在失去意识前的一瞬间清醒地认识到,我真的已经不爱他了。
我再醒来,屋外已是漆黑一片,屋内烛火通明,宇文瑾坐在我的床边,大手紧紧把我的手包裹着,室内挤满了人,除了淑妃她们几个,还有一脸关心的胡温冉。
他红着眼,仿佛往年温存。
我无力地咳了两声,奋力挣扎起来抱住宇文瑾,上气不接下气地哭:“阿瑾......鸢鸢错了......鸢鸢再也不胡闹了。”
胡温冉的表情像吃了什么不可名状的东西,淑妃一面惊愕,一面悄悄对我竖起大拇指。
宇文瑾先是错愕,可很快紧紧地拥住我,像是抱着什么丢失多年的宝物。
“阿瑾还怪我么?”我猜想我此刻眼中含泪、眉眼藏情的样子一定楚楚可怜极了,宇文瑾这种眼瞎的大抵是喜欢如此女子。
他一下又一下轻轻抚着我的头,声音又回到几年前的温柔:“鸢鸢从来都没有做错过什么。”
说实话,我对宇文瑾撒起娇来,所有人都得往后面站。许久许久以前,他因为我,甚至同太后吵了一架,事后他笑我有祸国妖妃的气质。
仗着他的爱为所欲为,我以为自己的良心会愧疚。结果,笑死,根本没有心。
12
我复位那天还要去向皇后请安,我早就猜到大阴阳家胡温乔在那里等着奚落我。
她这样天不怕地不怕的性子,又口无遮拦的,颇有几分我当年的风范,怪不得宇文瑾会喜欢。
胡温冉和胡温乔在宇文瑾心里大约是两种人,一个温柔内敛,像一朵解语花,是白月光的类型;一个泼辣蛮横,是朱砂痣的味道。
可惜,都不是他心里最重要的。
我才是。
大陈嘴炮之王胡温乔在我刚进凤仪宫那一刹那,便抚着自己的大肚子说:“南妃娘娘,哦不,娘娘已经复位了。还请皇贵妃娘娘恕罪,臣妾怀有身孕,实在无法行礼。”
我对她眯眯眼笑:“无妨,身子是最要紧的,若是哪日不小心因为行礼滑了一跤,实在得不偿失,我可担不了残害皇嗣的罪名。”
胡温冉这时发了话,好像才看见我似的把我叫去,生怕我不知道她心虚了:“妹妹与姐姐已有许久不曾见面,这几日,姐姐又瘦了。”
“这声姐姐实在不敢当,五日前我意外坠湖,皇后娘娘刚来看过臣妾,您实在是太忙,健忘了。”我抚了抚发髻,很久没有扎过这么重的头发了,头皮有点痛,“依臣妾之见,娘娘腹中所怀可是嫡子,切不可过度劳累伤了身子,臣妾回去便向陛下请愿,助皇后娘娘协理六宫。”
胡温冉挂着笑,眼睛似一把刀:“姐姐过虑了。”
“娘娘既执意称臣妾姐姐,又哪有不为妹妹分担的道理,娘娘实在不必客气。”
“皇贵妃。”胡温乔沉着声音叫我。
我冲她微微一笑,推脱有事,便离开了。
褚美人急急赶出来叫住我,求我庇护的样子,那叫一个真诚可。她声称自己本不愿帮着胡氏姐妹,她不过一届歌女出身,家中无权无势,被胡温冉要挟着家里人,迫不得已罢了。
可是宫里人人都迫不得已。
“本宫为什么要帮你?”
“嫔妾斗胆告诉皇贵妃娘娘,纯贵嫔腹中的孩子,不是陛下的。”
我作势训斥她胡言乱语,却从她那听到有关胡温乔的风流事迹。她是个生的好看的人,又是男人会喜欢的娇媚样子。进宫之前胡夫人给她寻得的那门亲事只说是要嫁给城北徐家,虽是勋爵之家,可能世袭的嫡长子已有婚约,便只剩那位纨绔的二庶子了。
胡温乔进宫后,徐二公子直接进宫做了名琴师,便是时常如嘉幼轩教胡温乔抚琴的那位美少男了。
她倒是会用手段的,短期内怀不上皇嗣无法固宠,便借种生子,实在是高。
我推说自己累了,改日请褚美人喝茶。
侍女来报,说萍儿在我宫前求见。
我仰头望望天,是要变天了。
13
胡温乔真可怜,怀胎七月之时早产了。我匆匆赶去嘉幼轩,正是夜晚,嘉幼轩却灯火通明,吵嚷不堪,下人端了一盆热水进去,又是一盆血水出来,直到那声沉闷的婴儿啼哭声响,嘉幼轩的气氛才变了味。
“陛下,皇贵妃娘娘,不好了,小皇子脸色青紫,怕是……怕是……”
我怒斥:“支支吾吾地做什么!”
“新生儿早产,身子本就虚弱,如今脸色青紫,怕是没得救了。”
“可叫太医看过了?”胡温冉赶在我前面,不顾下人的反对,冲进血腥的产房,然后呕吐着又出来了。
孩子在生下不过两柱香时间里就死了,我看着几乎快要晕厥的胡温冉,又看了一眼痛心疾首的宇文瑾。
我说:“皇后娘娘,纯贵嫔虽非你同胞亲妹,却好歹有血亲之亲,对亲妹妹的孩子下此狠手,皇后娘娘好狠的心!”
宇文瑾抬眸,看着惶恐的胡温冉,那眼神像是要把人看穿了。
“陛下明鉴,臣妾没有。”胡温冉颤颤巍巍地跪下来,也不顾自己沉着身子,一味地磕头证明自己的清白。我看见一个女人向自己深爱的,却不信任自己的男人苍白地证明清白。
好可悲。
可我还是义无反顾地叫了证人上来,萍儿和为胡温乔煎药的侍女颤抖地端着药壶,她一直磕头,磕到头破血流为止:“皇上恕罪,皇贵妃娘娘恕罪,奴婢实在该死,奴婢实在该死。”
“你把话一五一十地说清楚。”胡温冉指着她,眼里的渴求一览无遗。
萍儿说:“林妃之死,二皇子之死,皆是皇后娘娘一手策划。奴婢受她胁迫,害了林妃,诬陷了皇贵妃又害了二皇子。”
宇文瑾听她讲述事情的来龙去脉,实在很疲惫,他求助地看向我:“鸢鸢,你替朕查。”我允了他,他便进去看刚刚丧子的胡温乔了。
胡温冉眼里的无望愈来愈深,她瘫跪在地上,讽刺的笑:“南和鸢,你布的好局啊,宇文瑾要是知道他对你的纵容,是由你办这样伤害他的事的,他会怎么想?”
“少了一个他从未挂在心上的人,你猜他会怎么想?”
她像是被惊雷劈了,瞳孔猛地放大,可瞬间里那一些光也不见了。这样的女人最可怜,倘若她最开始就做个好人,又怎么会出现这样的事。
我听见胡温乔撕心裂肺的哭声,可真相究竟如何,她自己难道不清楚吗?也要演一番心痛,来博博同情。
我竟成了跟她们一路的人,成了我从来都不屑的那类人。
这日过后凤仪宫被查,查出了多种不利于孕妇生产的药物,甚至还对我行巫蛊之术。大陈最恨巫蛊,宇文瑾一怒之下,也不顾胡温冉腹中的孩子,直将她废为庶人,打入冷宫。
大陈先祖早有因皇后善妒不贤而废后之事,宇文瑾效仿先祖,如今皇后之位,又空缺了。
胡温冉其实毕生没有多大的追求,只不过是希望所爱之人爱她罢了,可如今事已至此,她伤心欲绝,连腹中的孩子也保不住了。
我去冷宫看望她,她死死地盯着我,继而又笑:“我是害了林妃,可害了林妃的人,不止我一个。”
我冲她笑了笑:“本宫晓得。”
14
淑妃对我很冷漠,我不懂为什么,在我死死追问之下,她总算开口,我竟不知道,这会折损我十几年的情感:“萍儿是不是你买通了陷害胡温冉的?”
我没说话。
“胡温乔的孩子是不是你害的。”
我冲她笑,她却冷着脸:“你不要同我撒谎,你撒谎前惯是要同我笑一笑,可我如今很严肃。我告诉你,我们之所以要扳倒胡氏姐妹,是为了给林妃报仇,是为了保林妃的孩子未来平安!可这与她们二人的孩子均无任何关系,孩子是无辜的!”
“可我问你,不拿孩子下手,你还有什么方法能扳倒胡温冉,一个贤后形象是最难做,可她几乎做的毫无破绽了!”
我那日同萍儿说我可以保她和她家人一生富贵时,从没想过淑妃有一天会和我闹掰。
她直说我变了。
可若是人不变一变,在这吃人的宫里,人为刀俎我为鱼肉,又该如何生存?我这样问她,她没有正面回答我,只说自己要回宫冷静冷静。
我知道往往是这样,我与她之间已有了巨大的隔阂。
这宫中没有谋略与地位是寸步难行的。
宇文瑾问我愿不愿意当皇后,我仍想保持着最初和他相处时坦诚的态度,可如今却怕他猜忌我,他若是猜忌我,恰逢胡温乔丧子之痛正是最柔弱的时候,实在是为了他人做嫁衣。
“你若想我做,我便做。”
我记得他以前一直遗憾我是他的侧妃而非正妃,可其实当时的圣上并不忌惮这一点,真正忌惮的是他宇文瑾自己。
他笑着抚了抚我的头,抱我到他腿上,温热的呼吸喷洒在我脖间:“我更想要个我们的孩子。”
无数的亲昵我都可以忍过,可如今他还是让我忍不住战栗,我直直推开他,尴尬笑道:“再说吧。”
他并不强迫我,把我放下为他研墨,自己则开始批成堆的奏折。
大太监进来禀报,说纯妃求见。
胡温乔因为丧子,宇文瑾为了弥补她,升她为妃了。
“见。”
我直直地看着她走进来,细细的双手拎着食盒,姿态好似弱柳扶风,面上只薄施粉黛,眼角眉梢直写着她才哭过,真真是一副可怜模样。
她对我行过礼,把食盒里的银耳羹取出来,亲自盛好送到宇文瑾手边,声音柔柔的好似猫叫:“陛下整日忙于公务,喝一盏银耳羹,歇一会吧。”
我才不会告诉她宇文瑾已经歇了好长时间了。
“你刚没了孩子,又如此劳心劳神,辛苦你了。”
“伺候皇上是臣妾的福分,不辛苦。”
我是个有眼力见的人,安静地退出崇明殿,不打扰他们二人叙叙情。我猜测也不过是胡温乔一改了泼辣性子,变得谦恭柔顺,宇文瑾在我处吃了鳖,往往要寻一些心理安慰,此时的胡温乔便是最好去处。
大抵她服些软,撒些娇,宇文瑾再瞎个眼,这样复宠的招式用在宇文瑾身上百试百灵。
谁让他瞎呢。
15
淑妃虽与我闹僵了,可还是关切我的身子,亲手做了暖身的汤给我送来,还絮絮叨叨不停像我的娘亲:“你那日跳湖,虽说已是晚春,可终究是凉,身子还要注意。我知道你不会愿意给宇文瑾生孩子,但身子是自己的。”
“你怨我吗?”
她盯着我的眼睛看好久:“怨。”
我泄了气,这时侍女来传,说褚美人求见。淑妃问我:“你何时同她一起的?我为什么一概不知?”
我闭口不答。
淑妃冷笑着看我,最终一句话也不说,留下食盒在此,自己走了。
“皇贵妃娘娘,纯妃复宠了。”
我“嗯”了一声算是回复。
“若要拔草除根,趁她固宠未牢,现在是下手的最佳时机。再过三日是那琴师的生辰,胡温乔必会替他庆祝,他们见面之地便是御花园凉亭后面,这几日便会见面了。”
我看着自己刚染好的凤仙花指甲,突然换做了凌厉的眼神看她:“本宫不晓得,你竟对胡温乔恨之入骨么?私通这样的大事,你说告诉本宫就告诉本宫了?”
她笑,却藏了许多的苦涩:“娘娘不知道,徐二公子说过,他爱臣妾,如今却冒着死的风险,与旁的女人在一起了。”
女子狠起来着实可怕,深深爱过的人,转眼间就可以送他去死。
其实我还是信不过褚美人,特命人去御花园凉亭后盯了稍,胡温乔果然大胆,从崇明殿出来后直接走到了御花园凉亭后。
我让宇文瑾看到那香艳场面时,他只是看着我,眼里深邃,我实在捉摸不透:“鸢鸢,你是故意让我看到这些吗?”
“宇文瑾……”
他像是心疲力竭却未声张地揭露了他们二人,对外宣称是丧子郁结,抑郁去世了。
他那天把我叫过去,让我好好准备胡温乔的后事,以贵妃礼仪下葬。他说:“鸢鸢,你不知道,乔儿与你,与林妃都不一样。你太强硬,林妃又太柔弱,乔儿不同,她有自己的个性,却又善解人意……”
他没讲完,我打断了他,我说我知道了。
我走的时候,他没叫住我。
其实我并非因为他爱上了别人而难过,不过是觉得,错过了这样一个人,还挺可惜的。
16
我不叫淑妃,我叫齐淑,南和鸢总是淑淑、淑淑地喊我,自她病逝,再没有人这么喊过我。鸢鸢在她二十八岁生辰那日便去了,民间的疫病穿到宫里,她那时正被从前跳湖落下的病根所折磨,又染上疫病,那场疫病死了好多人,民间尸横遍野,林妃最小的小公主也因此殁了。
宇文瑾活得长啊,他活到七十五岁,膝下子孙满堂,他立了林妃的儿子为太子,可他说自己遗憾。
有什么好遗憾的,我才遗憾呢。若是鸢鸢活着,我必不用做这该死的太后,早就四处逍遥去了,其实我生平最爱自由,愣是谁也拦不住。
我还记得鸢鸢去世后的第三年,褚贵嫔正得盛宠,恳请大封六宫,胡温乔和鸢鸢,一个被封为柔懿皇后,一个被封为柔嘉皇后,可有什么用呢,都是做给活人看的。
鸢鸢这一生,所怀心事太重,我许诺她,下一世我们还做姐妹,一起躲到江南的小镇里去,去找林妃学做糖糕。
那样多好呀。(原标题:《东宫侧妃:柔嘉皇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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