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声演员刘俊杰的师傅是谁(刘俊杰追忆师父苏文茂)
相声演员刘俊杰的师傅是谁(刘俊杰追忆师父苏文茂)刘俊杰接受采访中。杨明拍摄刘俊杰:1950年生,天津人。自幼热爱曲艺,12岁即登台表演快板书,后考入北京军区空军文工团任快板书演员,转业后回津,其后拜苏文茂为师学习相声。1980年考入天津曲艺团任相声演员,先后与谢天顺、杨少华、张永久等人合作,表演和创作并重。1995年和赵炎在央视春晚合说《谁有毛病》,当年转入中国北方曲艺学校任教。代表作品包括,《谁有毛病》、《话说天津卫》、《串调沙家浜》、《食品探亲记》等。结束采访后刘老师送给我一本书,书名叫做《我与恩师苏文茂》。书里写到的一段故事是这样的。文革之后的一天,苏先生在骑自行车回家的路上巧遇来天津找人的侯宝林先生。当时苏先生还不到五十岁,却由于遭受磨难须发皆白,包括眉毛。这是两人历经十年浩劫之后第一次见面,一时不知话从何起。苏文茂眼含热泪喊了一声师叔,侯宝林握住他的手来了一句,“打南边儿来了个白胡子老头儿。”说起来有些遗憾,刘老师人称“笑话篓
说实话,刘俊杰老师并不在我最早列出的采访名单之内,后来经人建议才列入其中。除了央视春晚上的《谁有毛病》,我听刘老师的相声段子并不算多,但整理采访提纲尤其是与他聊上之后,我发现幸好没有错过这位受访人。
采访刘老师那天正好是植树节,春风和煦,阳光正好。坐在刘老师家的阳台和他聊,大玻璃窗外枝丫的影子打在白色窗帘上面,很是好看。刘老师说话自带魅力,抽着烟,不紧不慢,眼睛弯弯地笑。
刘俊杰接受采访中。杨明拍摄
特别喜欢听他讲苏文茂先生的事情。当他说到苏先生在饭店劝说年轻人之后老观众走过来敬酒那一幕,我的眼泪有点儿控制不住,不得不拿过纸巾来擦。前后采访近30位相声演员,很多讲述片段都触动当时的我,但感动到落泪不得不擦,这是唯一的一次。到后来整理录音听到这一段,还是有些控制不住。
结束采访后刘老师送给我一本书,书名叫做《我与恩师苏文茂》。书里写到的一段故事是这样的。文革之后的一天,苏先生在骑自行车回家的路上巧遇来天津找人的侯宝林先生。当时苏先生还不到五十岁,却由于遭受磨难须发皆白,包括眉毛。这是两人历经十年浩劫之后第一次见面,一时不知话从何起。苏文茂眼含热泪喊了一声师叔,侯宝林握住他的手来了一句,“打南边儿来了个白胡子老头儿。”
说起来有些遗憾,刘老师人称“笑话篓子”,往事和道理说得仔细又好玩儿,只是由于采访当天我们有事着急赶回北京,时间有些紧和刘老师聊得不完全尽兴。刘老师对此并不太介意,看我们赶时间还专门把我们送出单元门,给我们指出怎么尽快走到地铁口第一时间去赶火车。
刘俊杰访谈录
刘俊杰:1950年生,天津人。自幼热爱曲艺,12岁即登台表演快板书,后考入北京军区空军文工团任快板书演员,转业后回津,其后拜苏文茂为师学习相声。1980年考入天津曲艺团任相声演员,先后与谢天顺、杨少华、张永久等人合作,表演和创作并重。1995年和赵炎在央视春晚合说《谁有毛病》,当年转入中国北方曲艺学校任教。代表作品包括,《谁有毛病》、《话说天津卫》、《串调沙家浜》、《食品探亲记》等。
刘俊杰接受采访中。杨明拍摄
“我叫李润杰,你叫刘俊杰,咱们俩人是大杰小杰”
问:天津是曲艺窝子,您小时候学的不是相声是快板儿对吧?
刘俊杰:对。
问:从几岁开始学的?跟谁学?
刘俊杰:1960年,我10岁左右。我那会儿是听收音机学习,我们家还没有收音机,我的老师家有,我就迷上了李润杰的快板儿,迷到就跟现在那追星族似的。但是见不着这人。
问:当时他就在天津。
刘俊杰:天津曲艺团团长。当时他的收听率最高,而且播放频率也高,一段活一天得放三次。
问:您是说同一段吗?
刘俊杰:同一段。那时候还出广播报,几点播什么报上都登着。老师特别喜欢我,他就在报纸上给我划好,哪天播,几点播,我就上他们家去,天天听。我迷到什么程度?听来听去我都听会了,包括《隐身草》、《金门宴》,还有意模仿他的声音。其实李先生嗓子不是特别好,云遮月,但特别有魅力,“华蓥山,巍峨耸立万丈多,嘉陵江水……。”后来我就学着打板儿,我舅舅给我买了副板儿,七毛二,那时候也是钱。学着学着我居然自己就会打了,大概到十三四岁,我在我们那块儿就唱出名了。
青年刘俊杰
问:自学成才。
刘俊杰:后来我就去了文化馆。文化馆有一位老师,其实他是学声乐的,这人笔名范云,大才,男高音,声音特别漂亮,唱《二郎山》,还会画画、写字、刻章、作诗、写文章,那人可了不得。
问:在外面名气不算大,但你们都认他。
刘俊杰:对,我们那片儿都认,大伙儿都叫他范老师。他会打板儿,天津音乐学院毕业分配到文化馆。他虽然快板儿不是专业但他会打,就指导我打快板儿。对我来说,这就算启蒙。后来我在天津南郊就算出名了,那地方出稻米,叫小站。
刘俊杰表演快板书
问:小站米嘛。
刘俊杰:对,从那儿我就唱到咸水沽,那是我们南郊的区委所在地,那儿有个大礼堂。他们一有活动就说,把小站的小孩儿叫来,我就过去说一段儿。文化馆没有我那么大的大褂,最下面就得拿大头针别上,领子太大,后面也别上。我上初一的时候那个冬天,都说天津曲艺团要来演出,演员有李润杰、常宝霆,还唱梆子和评戏,一说有李润杰,说什么我也得见上一面。
问:那是第一次见?
刘俊杰:对,没见过,不知道什么模样儿。就用一铁驴车……你知道什么叫铁驴车吗?
问:驴车?
刘俊杰:自行车。
问:那怎么叫驴车?
刘俊杰:自己攒的。车架子是用自来水管子焊上去的,然后安俩轱辘,那车持重200斤没有问题。这种车统称叫铁驴,也没闸,想刹车得拿脚蹬那轱辘。我不会骑,他们蹬车把我从小站带到那儿,到后台我就见着李润杰了。他们给介绍这孩子怎么样怎么样,李润杰还挺兴奋,招呼我过去,说给我唱一段儿。我就唱了一段《隐身草》,“有一个财迷的地主叫钱包儿……”我词儿特别熟,还有意模仿他的声音。李润杰听完特别高兴,问我多大岁数,问我名字,我说我叫刘俊杰。他说好,我叫李润杰,你叫刘俊杰,咱们俩人是“大杰小杰”。他说你现在好好上学,初中毕业上天津曲艺团找我去。当时拍了一张照片,还登在《今晚报》上,标题是《小学生刘俊杰拜见收音机里的老师》。照片上我在中间,这边是李润杰,那边是常宝霆,还有唱河北梆子的刘俊卿,都是大角儿。
李润杰
问:那您就更坚定信心自己要唱下去。
刘俊杰:对,就要唱。唱到初二下学期,学校就组织我们这些老师、学生去河北霸县演出,我唱快板儿。演了半个多月,回天津到人民礼堂汇报演出,演出效果特别好。过完年开春之后,老师叫我去教务处,我一看来了一个人。那人问我,你乐意干这专业吗?我迷糊,专业是什么呀?他说,就是给你找地方唱快板儿去。我说行啊。
问:之前您想过专门唱快板儿吗?
刘俊杰:没有,就是有兴趣。他问,那当兵行吗?我说行啊。那时我15岁。我说,你是干嘛的?教务主任跟我说,这是空政文工团招生的,看到你在市里的汇报演出找过来的,你回家也跟家长商量商量。我妈爱唱戏,大票友一个,到什么程度?她扮上能唱一整出《四郎探母》。
问:那您母亲对您走艺术道路是支持的。
刘俊杰:她支持。
问:那您就进北京了,北京军区空军文工团。
刘俊杰:对。
问:这是后来的空政文工团吗?
刘俊杰:我这个是北京空政,还有一个军委空政,就是闫肃他们那个。我们北京空政叫红鹰,兰州军区的叫战鹰,沈阳叫雄鹰。
问:那您就正式成为快板书演员。
刘俊杰:对。我去的时候还不到16岁,正式办完手续是1966年3月,这才到16岁。我那军装还得特制,因为那时候我长得矮。我们文工团里有京剧队、歌舞队、话剧队……
问:曲艺队。
刘俊杰:没有曲艺队,搞曲艺的人少,就都搁到歌舞队里。有个唱快板儿的老同志,是王凤山的徒弟,还有一个唱单弦儿的,还有我。
青年刘俊杰
问:没有说相声的?
刘俊杰:没有,就我们仨人。
问:那您接触相声是什么时候?
刘俊杰:在团里我主要唱快板儿,也演小戏,还跟着唱合唱,偶尔说说相声,那是业余的。我跟马金星还说过相声,后来他写过《泉水叮咚》歌词。
“从今天开始,谁要问你你就说是我徒弟”
问:您是1970年转业回天津。
刘俊杰:其实我在文工团正式待了三年,1969年就回来了。
问:回来之后进津南电机厂。
刘俊杰:呦,你这资料还够全的。
问:也是受到文革的影响,您复员后并没有进专业团体。
刘俊杰:对,文工团大部分人都干不了专业,回来直接进工厂。
问:在电机厂您当过工会主席。
刘俊杰:那是后来,最开始是车工,没兴趣,我就进仓库管原材料,管标准件,还进过食堂,后来到工会。
问:当时业余时间说过相声是吗?
刘俊杰:那时候也没有。1971年我的先生苏文茂先生下放到南郊,等于也从曲艺团给轰到下面去了。
问:那会儿您认识了他。
刘俊杰:对。我讲了一段评书,是一段革命故事,叫《妇女能顶半边天》,效果特别好。
问:带包袱儿吗?
刘俊杰:带包袱儿。我是跟河西区文化馆一个老先生李老师学,他是说评书的,原来在河西区曲艺团,多年以后我们还成了北方曲校的同事。他给我指导,我就拿这个演。从文艺团体下放的这些演员们都集中到一起,归文教办公室管,其实地方上对他们还是很尊重的,请他们辅导业余文艺。
问:还是发挥所长,并不是让他们干农活儿。
刘俊杰:他们哪会干活儿啊。马三爷马三立先生体重90多斤,那化肥一袋儿100斤,他扛得动吗?我们演出他们这些老师就坐在前排看,看完就有人找到苏先生,建议他们收我这徒弟。苏先生比较深沉,只点头不表态。后来我老演他就熟悉了,有一次在后台他忽然跟我说,你跟我学相声吧。我说,好啊。正好搞会演他们演了一段《打井记》,苏先生参与了创作,他建议让我演,还叫来一个业余说相声的老演员。苏先生给我们指导,这是我们的第一段相声。他特别喜欢我。他在北闸口住,我在小站住,离着有七八里地,有一次下着大雪,有人叫我家门,我一开门,嚯,门口站一雪人儿。那次他专门来给我辅导,一个字一个字地说。
刘俊杰和苏文茂
问:那时候是完全无私的呀。
刘俊杰:无私,无私。说无私,也有私心,他一看这孩子行,就想把我培养出来。
问:那时候也没有拜师的概念,就是学生对吧?
刘俊杰:没有,就叫老师。他就说我这嘴里功夫不错,但是还得练,让我什么时候不上班就去北闸口他们家学。他那时候刚40岁,但头发、眉毛、胡子全是白的。
问:是吗?
刘俊杰:对,一夜愁白头。他嘛都不会,就会说相声,可就不让他说相声。一看他那模样,就是一个七八十岁的老头儿,当然他那脸长得也老。苏先生先教我唱太平歌词,唱得特别好听,“一字写出来一架房梁,二字写出来上短下横长……”从一唱到十。
问:然后从十再回来。
刘俊杰:对。我唱快板儿的,板眼没有问题,而且打小我老听戏,韵味也没问题,所以我学得非常快。等下周再去,词儿我就背下来了。我问,老师我学这干嘛?学完上哪儿演去啊?他说,是,学完他妈也没地儿演去,也不让演啊,不学不学吧。
问:当时他也看不到希望。
刘俊杰:没有前途,没有光明。传统段子不学了,后来他给我排了很多新节目。区里让他演出,他没有搭档,就把我叫去,他给我量活。1976年底郊区允许成立文工团,这老几位就都进团了,1977年我们开始搞演出。在团里苏先生给我量活,持续了三四年时间。1978年到1979年就有走穴演出了,苏先生跟高英培说你带带我这学生,不错。我就跟苏先生的儿子苏明杰搭档,苏先生给排,跟着高英培去演。那时候是高英培最火的时候,那时候他的新节目有《纠纷》……咳,什么《纠纷》啊。
问:《教训》。
刘俊杰:对,《教训》。还有……
问:《钓鱼》是那会儿吗?
刘俊杰:六十年代就有《钓鱼》,他是因为《钓鱼》扬的腕儿。七十年代末他和范振钰、王鸣录仨人铁三角,鸣录先生写,他们俩人演,都是新节目,都火,了不得。我那时候就跟着他演,演完他给我也说说。那时曲艺团还没有恢复,天天有演出,我受益匪浅。一场给我5块钱,十场就50块钱,我工资一个月才36块钱,了不得。那时候高英培一场50块钱,于宝林、冯宝华是20块钱,下面还有15块钱、10块钱的,我们是最少的。
刘俊杰与常宝霆、白全福、苏文茂、马志存、苏明杰、张志宽等演员在一起
问:那你们俩开场。
刘俊杰:开始时候我们开场,后来老先生说别让他们俩开了,开不开,还是演第三场吧。就这样到了1980年,我们先生就调回天津曲艺团。团里那时也是青黄不接,老先生们有的不能演了,有的没调回来,需要进一批人,正好我所在的南郊文工团解散,苏先生说你去考试去。当时考官有骆玉笙先生、马三立先生、常宝霆先生、王毓宝先生,还有苏先生。考完我去世界里苏先生家找他,问那老几位说了什么。苏先生说,常三爷说这小子还不错,马三爷说了句话我没听懂,他说这小子“奇货可居”。
问:这是好话呀。
刘俊杰:苏先生不知道这个典,我就把吕不韦这句话讲给先生听,苏先生说这次你是我老师。后来就批下来了。
问:你们即便与老师们有关系,还是进行了考试。
刘俊杰:对,包括赵伟洲也在那里通过了一下,他原来就是曲艺团的人,文革期间下放到东郊。
问:这就算正式进曲艺团了。您真正拜苏先生是什么时候?
刘俊杰:进团的时候我已经跟了他十年。我进曲艺团报到那天先生特别高兴,我们都骑着自行车,他说跟我回家吧,从今天开始,谁要问你你就说是我徒弟。后来我才明白,学生和徒弟俩概念。
刘俊杰、苏文茂表演相声
问:不过那时候还不兴摆知对吧?
刘俊杰:谁敢摆知啊?后来我们搞了个谢师会。
“苏先生我敬敬你,我爱你啊”
问:不管是正式拜师之前还是之后,您跟苏先生那么多年,对他说过的话您有印象特别深刻的吗?
刘俊杰:太有了。有一次快过年了,那时候物资特别紧缺,我得给先生买点儿什么,我看到自由市场卖活鲫鱼,特别贵,我说来五斤,20多块钱,卖鱼的都说,不过啦?我提着网兜上公交车,给先生送去。见到鱼,他老感叹这鱼贵。这是腊月的事儿,过年我又去拜年,别人走差不多了我就陪师父喝酒。师父说你每次来拜年都不带孩子,这次说什么我也得给孩子红包,就拿出20块钱来,我说您这是还我鱼钱。老头儿乐了,他说你给我买鱼算是尊老,我给孩子压岁钱这算爱幼,咱爷儿俩尊老爱幼。他说,你跟师父说相声是为过好日子,你要因为跟师父学相声下半月过不了,我这师父就白当了。
问:你们那个时候演出没那么多,就挣死工资是吗?
刘俊杰:对。他说将来你能挣钱了,给我买茅台都没问题。后来我真挣钱给他买茅台,那时候他反而不怎么在意了,因为他知道我收入高了。他生活很简朴,但专门请客带我体验过粤菜和西餐,他就说将来你们吃这些菜会很普遍,有可能你们节目里会用到这东西。
问:不是单纯的吃饭。
刘俊杰:他没有多高的文化,但知识非常丰富,给我讲西餐的各种讲究。苏先生很少发脾气,我很少见到他发脾气。他像个文人,还不是装的,跟外边那样,家里跟儿子也那样,跟我们见面还握手。有一次我们俩去劝业场,有个穿跨栏背心的人认出老头儿来了,就问苏先生,你是苏二小儿吗?先生没说话,我很气愤。这人又跟过来问,你是不是苏二小儿?我跟他生气地说,你该干嘛干嘛去。苏先生拍拍我说,这是我的观众,听过我的节目,我节目里提到过苏二小儿,他看见我不知道怎么表达,对待观众不能像你这样儿,小子,你还得练。
刘俊杰与晚年苏文茂表演传统相声《汾河湾》
问:真不容易。
刘俊杰:可他在饭店里真急过一回。在白记饺子馆,他领我去吃饺子。喝着酒我就看他脸色不对,一会儿他站起来走到对面那桌。那儿坐着俩人,一男一女年轻人,不吃饺子边儿,桌子上一大堆。他走过去拿筷子敲桌子问,这饺子怎么啦?男的说,你管得着吗?苏先生说,我就要管管你,你这是浪费,你这是犯罪。女的也跟着急了。周围人一看这是苏文茂,都围过来劝苏先生别生气。这俩人一看没趣儿,站起来要走,苏先生说给个袋子让他们打包。他跟那男的说,你回家问问你爸爸,问问他苏文茂说得对不对。结果这俩人真打包走了。这时候过来50多岁一位男顾客,端着一杯酒说,“先生,我敬敬你,我耐(爱)你啊!”
问:哎呦。
刘俊杰:这是我见过他唯一急的一次。说相声的爱“刨”人,说这个不好那个不好,我跟了他四五十年,他没说过任何人不好。有的人已经比较恶劣,他说起来还是,“这谁呀,打小苦出身,有些毛病是小时候落下的,你们不要老说这个,他有长处,有可爱的一面。”我师父是小蘑菇常宝堃先生的徒弟,他从小在常家学相声,管吃管住,管四季的衣服,没有钱,他对常家一直感恩。前些年有一次电视台做清明节纪念小蘑菇的节目,要去陵园做纪念活动,托我问一下苏先生能不能参加。那时候他就快80了,他说我去,再不去我就去不成了。到那天,苏先生坐着轮椅,贵田叔我们在后面推着车。我师父平时一步都走不了,那天不仅挣扎着站起来,竟然还向前走了两步,抱着他师父的骨灰盒,老泪纵横。
“杨少华的表演感觉非常到位”
问:苏先生也是相声界承前前后的重要代表。咱们再说一下您进曲艺团之后的搭档吧。在曲艺团您的搭档有谢天顺、杨少华和张永久,是这样吗?
刘俊杰:对。最开始是苏明杰,然后是杨少华,他给我量了三年。
刘俊杰、杨少华表演相声
问:当时杨老师的表演,还不是后来和赵伟洲老师合说《枯木逢春》那种状态吧?
刘俊杰:还不是,跟赵伟洲合作他那种状态发挥到极致了。他原来有蔫哏那个劲儿,但还不到“疯狂”的时候。
问:更早他是跟少马爷合作。
刘俊杰:对,那时候才哏儿呢。马三爷找杨少华,说你给大河(马志明的小名)量1000天活,你就算对得起我。他认为这俩人顶多合作三年,结果三年真就裂穴了。俩人的脾气性格根本不合,一个爱沾小便宜,一个斤斤计较,针尖对麦芒,这样俩人不可能搁一块儿。
问:杨少华老师之后是谢天顺老师给您捧哏,谢老师是先跟您还是先跟马志明老师合作?
刘俊杰:他也是先跟马志明。
问:他跟马志明老师后来也裂了,马老师后来跟黄族民老师。
刘俊杰:对,我这儿就老“收破烂儿”。不过要说杨少华,他对我业务上是有帮助的,他表演有那种爆发力。不过早年他逗哏时候不太行,他老说苏先生的活,《论捧逗》,《批三国》。马三爷看过一回他演《批三国》,看完杨少华请他点评点评,马先生说话太深刻了,他问杨少华,你站台上像看过《三国》的人吗?
刘俊杰与马三立等人在一起
问:他和苏先生的范儿完全不一样,演员还是有自己的形象定位。
刘俊杰:对,说相声讲似我非我,你让一个小学生讲计划生育那肯定响不了,观众不信啊。不过给我量活的时候,杨少华在台上那种爆发力很棒,他没有准词儿,但情绪全对,相声是感觉的艺术,他的感觉太到位了。
问:他始终在人物里。
刘俊杰:对,在人物里。要总结杨少华,很多相声演员缺这种状态,很多演员缺人物的感觉。现在很多相声是掐架,俩人上来互相掐一顿,观众都不知道为什么,人物的感觉没有,这就是胡来了。马三爷为什么可爱,缺乏人物的那种段子他都赋予人物,包括娱乐性强的,也包括文字游戏类的,可以没有人物,但他还是带人物。马三爷在台上表演都是人物在说话,可贵就在这里,不好来也在这里。没有人物就没有故事,没有文学性,这样的作品缺乏生命力。杨少华把握人物准,不管是蒙人的,糊涂的,还是假装糊涂的,人物贯彻始终,所以他可信。咱就说今年春节晚会岳云鹏这相声,为什么遭专家指责?
问:就是对对子这个。
刘俊杰:其实原来我们这段子就是平仄平仄平平仄,仄平仄平仄仄平,问题是表演者的定位不对,你这个人物到底是真明白,还是不明白?马三爷表演这段上来就是不明白,就胡编乱造,那人物就是蒙人的人,所以这才有赵佩茹那句,这是你的上联儿啊,打你妈还没出阁的时候就有这对子。所以,小岳岳“倒霉”就“倒霉”在这里。
问:最开始观众会以为他是个明白人。
刘俊杰:对,坏了,所以后来再那么说就不太对了。学者批评他当然也是求全责备,但严格来说他前面定位确实不对,所以他缺乏人物感觉,只有他个人的感觉,那种卖萌的感觉。
问:观众看到的还是岳云鹏,很大程度上是靠人气撑着。
刘俊杰:对,他没有塑造出人物来。你是个明白人还是糊涂人,这个得先弄清楚。
问:加上晚会导演们也不是完全明白。
刘俊杰:他们也不懂,他们未必能谈出咱们这些东西来。你看杨少华那状态,你别看他蔫儿,他有爆发力,有时候翻包袱儿能翻八度。
刘俊杰、杨少华等人在一起
问:据说杨老师挺爱抢包袱儿的是吗?
刘俊杰:抢包袱儿是他的一个“病”,你铺得特别好他给翻出来,观众看着好像是他翻得挺好。
问:那时候捧哏抖包袱儿的人不多。
刘俊杰:不多。
问:现在很多捧哏开始抢戏了。
刘俊杰:对对对。后来冯巩死学他。
问:冯巩老师学的是他呀?
刘俊杰:死学他。
问:牛群、冯巩有些段子,牛群老师一个包袱儿没有,光冯巩老师在那儿逗。
刘俊杰:对呀,冯巩捧哏也是蔫蔫儿的。
问:那您再评价一下去年去世的谢天顺谢老师的捧哏艺术。
刘俊杰:他是娃娃腿儿,门里出身。他爷爷是谢芮芝。
问:单弦儿。
刘俊杰:单弦儿的谢派。但他是两门抱,原来说相声,包袱儿不响,后来改单弦儿了,单弦儿里加相声,这才形成谢派。
问:成自己风格了。
刘俊杰:对,别人来不了,别人翻包袱儿翻不好。你看现在马增慧有那么点儿风格,爱翻几个小包袱儿。谢天顺的爸爸给他爷爷弹弦儿,叫谢舒扬,所以谢天顺从小就没离开这个。
谢天顺
问:他下一辈谢金又说相声。
刘俊杰:对。谢天顺和杨少华异曲同工,也属于感觉准,他的风格是“棱”(天津方言,意为楞,不讲道理)着来,也属于好量活的。
“从今天起,谁再提意见一个字都别改”
问:您正好提到春晚,那咱们就说说春晚。您是参加过两次央视春晚对吗?
刘俊杰:三次,有一次是群活,跟耀文我们演《十二生肖拜大年》。我属兔子,我的台词有一句就是“兔”飞猛进。
问:我们印象更深的是您的对口段子,一个是1995年春晚您和赵炎老师合说的《谁有毛病》,还有一个是2001年和唐杰忠老师合说的《戏迷》。在春晚相声里,《谁有毛病》这个作品显得非常工整,而且现在来看放在春晚上题材有点儿大胆,带有一定的批评和调侃味道,这段子是谁写的?
刘俊杰:我呀。我现在演的所有作品都是我写的,我不用别人的作品。
问:这是专为春晚写的,还是之前就有?
刘俊杰:之前就有。社会上总有一种人气人有、笑人无,到处找别人毛病,我原来写的这个段子内容特别生活化,上春晚到最后就剩了一个梁子(梗概),原来所有的事例都拿掉了。怎么上的春晚呢?央视的艺术指导焦乃积先生为春晚在全国找节目,就到天津来了,召集开会,我、马志明、侯长喜,还有几个人。他就说你们把你们的活就这么说一遍,我们就都把活念了一遍。然后他请我们一起吃饭,当时没说节目合适不合适。过了两个月,五一我接到电话,春晚剧组让我到北京去一趟。到那儿我见到焦乃积,导演金越,还有孙晨。焦乃积就让我改这段活,要按照这个路数,改成适合在春晚表演。我就一直改,改了十稿。
刘俊杰、唐杰忠表演相声
问:这段相声您用了倒口,倒口在春晚上可是很少用的,当时有人提意见吗?
刘俊杰:赵安就说他听不懂。他是那年的总导演,金越是语言类节目导演。赵安说,到春晚上观众听不懂怎么办。结果焦乃积就说,那你没听过相声。然后调了几段郭荣启和马季的倒口相声让他听了听,才把他说服。当时我们都住在梅地亚中心。
问:是梅地亚还是影视之家呀?
刘俊杰:梅地亚,1995年影视之家还没有修。临直播有一天夜里十二点焦乃积叫我上去,让我把他的烟全都拿走。那时候剧组发烟,每天推着小车给各屋送烟、送水果。他说,从今天开始,谁再提意见一个字都别改了,有人提意见你就乐,酒少喝,养好嗓子。从那之后就没再改,一直到春晚直播。
问:在春晚说相声用倒口的确实少,之前有马季老师《一个推销员》,就是宇宙牌香烟那个,小品用倒口多,相声少。
刘俊杰:我那个倒口还特别正,叫做“深武饶安”。说深武饶安话也是老先生们怕挨打,你说山东话不是,你说是河北话也不是……
问:其实是衡水话吧?
刘俊杰:他是介于山东和河北话之间的一种口音。
问:这种口音经常用来说“怯”字头的段子,比如什么都没见过的人。
刘俊杰:对,大部分是讽刺他们的,所以最早说这些话不可能专门学一个地方人,人家听出来真打你。我说东北话,这算学方言,不是倒口。
问:是这样吗?
刘俊杰:对,相声真正意义上的倒口就是深武饶安话。
问:唐山话、陕西话这都不算?
刘俊杰:对。比如奇志、大兵。
问:湖南话。
刘俊杰:对,那不是倒口。拿湖南话说,相声的人都不会呀,所以只能算方言,大兵他们有的相声是方言相声。
问:您1995年上春晚说《谁有毛病》,同一年您就进北方曲艺学校当老师去了。
刘俊杰:嘿,就别提这过程了。参加春晚回来,就像我在外面犯了多大罪似的,团里人都议论我,嫉妒得很。开会时候并不是说有人上了春晚为天津曲艺团争光,就没人提这事儿。
问:这不是一件好事儿吗?
刘俊杰:不行,为什么你上了谢天顺没上?你怎么换赵炎啦?问题是,我决定得了吗?连马季、姜昆节目都被毙。
问:赵炎老师是剧组安排的?
刘俊杰:剧组啊。他们说你和谢天顺都没腕儿,找个有腕儿的给你量吧,就把谢天顺拿下去把赵炎添进来,我不同意没用啊。都挤兑我,没办法,我上曲校吧。
“傍着传统走新路”
问:北方曲校这些年来也培养出一批相声人才,比如高晓攀、金霏、陈曦。苏先生和您师徒这种一对一口传心授的方式,还有曲校上大课这种形式,哪个更适合培养相声人才?
刘俊杰:实际上曲校仍然是口传心授,只有这样才能教出真学生。大课也有,但如果都是大课那没法儿教,真正培养还得一对一。小课一般就五六个人,好在有教材,大家学的是一样的,到曲校之后我第一个搞教材。相声还是看个人发展。相声不分派,只分风格,都学马三立那卖不上票去。好的老师应该尽快发现苗子,重点培养。学相声跟学戏不一样,学戏三年没准儿成小角儿了,学相声三年门都找不着。唱戏面对多少人都那么唱,说相声不一样,二百人、五百人、上千人那都不一样,演员语言、声调、眼神都得有变化,不好掌握。
2019年底,刘俊杰、张尧表演相声。杨明拍摄
问:说下津味相声。央视春晚是大平台,天津相声演员参加过央视春晚的并不多,为什么天津演员相对都比较低调?能不能说天津相声相对比较保守?
刘俊杰:一方面是受老先生的影响。所有知名相声演员都在天津这舞台上受过训,包括侯宝林和马季,姜昆也说过,我每次来天津都像朝圣。当然他这也是谦虚,不过在天津茶馆听相声跟其他地方感觉都不一样。而现在很多相声都在变异,你要说临时有个联欢这无所谓,你只要是说相声还是得有规矩。传统相声那300多段,没有一段是缺乏立意的,现在的相声完全娱乐,娱乐至死。从这个角度说,天津相声还在坚守,但它缺一样,它缺时尚。天津相声应该在与时俱进方面下功夫,既保留津味相声的特色,又与时俱进。我曾经说过一句话,傍着传统走新路。我还特别喜欢乔羽的一句话,不为传统所误,不为时尚所惑,这句话特别适合相声。传统是好东西,但拘泥于传统肯定没有生命力;时尚是好东西,有引领作用,但一味追求时尚会丢掉一些东西。在新旧方面产生碰撞的时候,天津相声缺少一种认知。天津的演员包括老先生,重要的不是提高技艺而是提高认识,只要提高认识一定会产生飞跃。所有的相声离不开过去的手段,但是你选择的事实一定要是时尚的。好在有些年轻人已经在着手搞创新,我相信他们将来做的不是变异的东西。我也认为相声不会消亡,只要人还拿语言作为交流的工具,人们希望有笑声,乐意心情舒畅,相声就完不了。
刘俊杰向观众致意。杨明拍摄
问:那您觉得相声娱乐化是不是不可避免?
刘俊杰:娱乐至死就不对了,什么东西都要有底线。你看星爷当年的那些作品,他不是纯娱乐,他有立意。有记者问过我,你们要求作品有立意、有故事、有人物这都不错,但为什么人家的票房那么好,你们怎么票房不好呢?您能用一句话回答吗?我说,奥斯卡获奖影片永远干不过三级片,那追求不一样。
刘俊杰接受采访中。杨明拍摄
注:除特别标注外,文中图片均来自网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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