庆阳跳楼女孩小忆(她说她还想上学)
庆阳跳楼女孩小忆(她说她还想上学)李军明性格比较温和,即使离婚前,和妻子也很少在孩子面前吵架,孩子的同学来了,他就做一桌菜,让他们坐一桌,他觉得离婚对李依依可能有影响,但不觉得会影响很大。李军明2013年就离婚了,李依依还有个弟弟,比她小好几岁,离婚后,两姐弟都由李军明带在身边抚养。离婚后,李军明发现李依依慢慢变得更加懂事了,她会帮着洗弟弟的衣服,李军明做卫生做得不干净,她还去重新做,偶尔还会说,“爸爸我长大了,我去做饭,你坐着看电视。”李依依遗体告别仪式(王海燕 摄)其实在出事前的5月底,就发生过一件很让李军明发愁的事情。西峰区检察院和庆阳市检察院决定不起诉后,他怕女儿受不了,一直没跟她说。但5月底,李依依发现了他藏起来的不起诉书,他知道她看过那些文件后,很想跟她沟通一下,但是李依依不说话,过了好几天才对李军明说“两年了,哪还有个公理,你还奔波个啥啊”。很难知道,这是不是压垮李依依的稻草之一。直到出事前,李依依身边的亲戚
被猥亵后,将近两年的疾病生涯里,李依依的人生一步步下坠,她的疾病是否真的与吴永厚的猥亵无直接因果关系,如今看来,也疑点重重。目前,甘肃省检察院已受理了李军明关于“吴永厚猥亵李依依”一案的申诉。
最后的疾病生活
6月29日上午,李依依的遗体告别仪式在殡仪馆举行,选遗像时,李依依的爸爸李军明本来想选一张庄重的,但其他家人最后还是选了一张李依依的自拍照,显得阳光活泼。火化后,李依依的骨灰被洒在了殡仪馆附近的黄土沟里,没有坟头,也没有墓碑。
当天晚上,李军明发了一条朋友圈“疾风暴雨后,小草小花抖落水珠,坚强地挺立着。可我最艳丽的那朵,却怎么也找不回来了。‘世事一场大梦,人生几度秋凉’。”
李依依遗体告别仪式(王海燕 摄)
其实在出事前的5月底,就发生过一件很让李军明发愁的事情。西峰区检察院和庆阳市检察院决定不起诉后,他怕女儿受不了,一直没跟她说。但5月底,李依依发现了他藏起来的不起诉书,他知道她看过那些文件后,很想跟她沟通一下,但是李依依不说话,过了好几天才对李军明说“两年了,哪还有个公理,你还奔波个啥啊”。
很难知道,这是不是压垮李依依的稻草之一。直到出事前,李依依身边的亲戚里,大家都知道她生病了,但大多数人并不知道她被学校老师猥亵过。李依依父亲兄弟3人,平辈里她是唯一的女孩,一家人都很宠爱她。她有时候会跟爸爸撒娇,让李军明觉得“女儿真的是父母的小棉袄啊。”
李军明2013年就离婚了,李依依还有个弟弟,比她小好几岁,离婚后,两姐弟都由李军明带在身边抚养。离婚后,李军明发现李依依慢慢变得更加懂事了,她会帮着洗弟弟的衣服,李军明做卫生做得不干净,她还去重新做,偶尔还会说,“爸爸我长大了,我去做饭,你坐着看电视。”
李军明性格比较温和,即使离婚前,和妻子也很少在孩子面前吵架,孩子的同学来了,他就做一桌菜,让他们坐一桌,他觉得离婚对李依依可能有影响,但不觉得会影响很大。
李依依有4个堂哥,但她是学习相对好的。虽然文科成绩更好,大学也想读文科专业,但和大多数的中国高中生一样,在高一分科时,李依依还是听从班主任的建议,选择了理科。李军明记得,在高一或高二的某次家长会上,班主任还在讲台上当着所有家长的面点名表扬过李依依,说她学习一直进步,将来考个二本没问题,还提到说李依依以后想读传媒专业,现在学校里也参加一些主持工作,可以为大学打些基础。
李军明还说,高二的最后一次统考,李依依考了全班第七名,特别高兴地回来跟他报喜。但庆阳六中通报说,李依依在高二下学期的期末统考成绩为班级第23名。
和大多数的理科生不同,李依依喜欢文学,在她的书架上,排列着的都是《神曲》、《浮士德》、《圣女贞德》这样内容厚重的文学名著。曾在李依依生病后和她住在同一间宿舍的陈小西说,李依依有时候喜欢跟她讲一些书上看到的人物,但她都不记得了,因为当时她就听不懂。李依依的另外一名同学还说,在一次演讲比赛中,李依依讲了希拉里的故事,主题是关于男女平等,讲完后,她还担心题目太女权了,和比赛主题不符。
李依依的书架(陈龙 摄)
在家人的保护和文学的熏陶下,李依依的世界是相对纯粹的,被吴永厚猥亵后,她在自述书里多处强调,“那种伪善让我觉得丑陋,罪恶”,“扪心自问,我没有做错什么”,“在我自以为干净的地方,我受到自己最尊敬的老师的伤害,连我一直倚赖深信不疑的学校都糊弄我。在这世界上,我还敢再相信什么。”
出事后,庆阳六中的校长朱永海曾找李依依单独谈过一次,她希望校长向她道歉,一是为吴永厚当时的举动道歉,二是为学校的处理道歉,她并不是小题大做。但在办公室里,校长只对她讲了自己少年求学的往事,让她尽快回到学校。
李军明也记得,在他和学校交涉的过程中,学校一直提醒,“你女儿高三了,你明白吗?赶紧送学校来,离高考还剩多长时间了?”
但实际上,回到学校,对李依依来说始终是一件异常矛盾的事情。在2016年下半年的整整半年里,李依依不断试图回到学校,但每次都无法在学校呆上完整的一周,就会因为各种状况不得不被李军明接回家。2017年10月份回到学校后,学校曾为其安排了单独宿舍,由另外两名同班同学陪伴,但这两名室友说,他们与依依的关系并非特别亲近,可能是因为学习和性格比较好,所以被学校安排去陪伴依依。
李明军曾试图给她办理休学,但李依依拒绝了,因为不愿放弃高考。2017年上半年,李军明不再允许李依依去学校,但5月份因为手机上的英语考试信息,她还去学校参加考试了。
李依依小时候曾自学弹琴(陈龙 摄)
2017年下半年,李依依的一些同学已经上大学去了,还有一些同学留在中学复读,李依依的爸爸给她重新找了一所学校,但是在这里,她发现自己同样没办法学习了。疾病超出了她能自我控制的范围,她总是头疼,睡不着觉,无法看书,记不住事情,“比金银还宝贝的时间剩了那么一点点,我却不得不中断学习,给自己找活下去的理由,终日伴着眼泪入睡,时常被吓醒,这个世界上没有什么比自己都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发神经寻死,自己努力为自己找活下去的理由更让人觉得痛苦。”
李明军说,2018年过完年,李依依又开始拿起书本想学习,但她根本学不进去。5月中旬,本来李军明准备再把李依依带到北京住院,做封闭式治疗。因为5月份开始,李军明就发现,李依依的社交网络上开始出现一些高考倒计时的信息了,他知道,李依依的情绪又要波动得厉害了。但李依依没同意,她提议等弟弟放暑假了,一家人一起去北京。
直到6月19日,也就是出事前一天,李依依还对李军明说想上学,说去年那么多同学比她学习还差,今年复读后也考上大学了,凭啥她不能上学。李军明让她不要太心急,先安安静静休息,生活尽可能规律一点,治愈了就可以上学了。出事那天早上,李依依11点多才起床,中午,她和弟弟,表哥和堂哥一起吃了饭,出门前还和大家笑着开玩笑。
她的病与猥亵有关吗?
在官方的通报中,2018年6月20日之前,李依依一共自杀了4次,但李军明说,他其实一共发现了10多次,每次都悄悄处理了。
自从李依依生病后,他总是小心翼翼,不知道如何跟她相处,他为女儿讨公道,是因为医生说,公道是女儿的药方。但他觉得自己并不懂孩子,有时候李依依和弟弟吵架,他唯一能做的就是赶紧插进去,把话题岔开,有时候他甚至疑惑,女儿到底得的是什么病。
他第一次带女儿去就诊是9月8日在庆阳中医院,在心理科,医生陈邦荣单独接诊了李依依,接诊完毕,李依依拉着李军明就跑了,没有拿接诊单。2017年10月,因为要带李依依到上海治疗,怕上海的医院不接收,李军明找到陈邦荣,补开了一个诊断书,因为两个人对接诊时间记得不是很清楚,时间写着9月6日,诊断判断是“临床印象:抑郁症”。
随后,李军明带李依依去上海精神卫生中心看病,这是事发后李依依就诊的第一家大型精神卫生专科医院,但这次就诊李军明没有留下就诊记录。
2017年5月2日,距离事发已经超过半年,经过李军明报警,庆阳市公安局西峰分局认定吴永厚的行为构成猥亵,决定并执行行政拘留十日。5月3日,吴永厚被执行行政拘留,李军明随后发现李依依情绪低落,赶紧将其送往庆阳市第一医院。出院后没几天,5月26日,因为一点小事,李军明离开了李依依一个小时,随后他接到电话,称李依依在庆阳六中教学楼顶自杀,并且大喊“让吴永厚老师过来,不然就让一个生命变成一滩血!”
被解救下来的李依依被送往医院,李军明跟医生提出了自己的疑惑,“是不是病没认清楚?到底是不是抑郁症?抑郁症是不是还分好几类呢?”医生告诉他,如果有疑虑,最好还是到大医院去看看。
李军明说,第二天庆阳六中的工作人员也找到他,一开始夸依依以前学习努力,还主持活动,后来猛然话锋一转,问他“谁给你女儿出的这个主意(跳楼)?”随后学校提议,带李依依去北京安定医院,看看到底生没生病。李军明是5月28号带着李依依到北京安定医院的,由学校两名老师陪着。2017年6月1日那天,李依依不再被认定患有抑郁症,而是被确诊为创伤后应激障碍,并开始封闭式治疗。
这段时间里,李依依在医院把胳膊划伤过,跳过窗。最后,根据医院建议,李军明给李依依办理了出院,并去了北京师范大学心理辅导中心做了心理辅导。
图:摄图网
2017年7月13日,因不服庆阳市公安局西峰分局对吴永厚的出发决定,从北京回到庆阳的李军明向西峰区人民检察院申请立案。2018年3月1日,西峰区人民检察院做出不起诉决定。李军明随后于2018年3月7日向庆阳市人民检察院提出申诉,2018年5月18日,庆阳市人民检察院维持西峰区检察院原不起诉决定。
在庆阳市西峰区的不起诉决定书中,李依依被认定于9月6日在庆阳市中医院诊断出抑郁症,不起诉理由之一即是“无法界定李依依的抑郁症与吴永厚的猥亵行为是否有直接因果关系。”
但庆阳市中医院接诊过李依依的医生陈邦荣告诉本刊,李依依去就诊的时候,曾跟他说过被老师猥亵事情。他当时对李依依确诊了抑郁症,且肯定和猥亵带来的心理创伤有关。陈邦荣说,他当时没有下创伤后应激障碍的诊断判断是因为,“抑郁症也罢,创伤性应激障碍也罢,两个治疗是一样的,用的药也是一样的,所以(用什么名字)对我们来说不是很重要。”这份时间错误的诊断书后来被李军明作为证据提交了警方,陈邦荣记得,警方也去找过他一次,他的判断依然是李依依的抑郁症和猥亵行为有关。
2017年7月,警方对李依依被猥亵事件进行刑事立案时,李依依已被北京安定医院诊断为创伤后应激障碍,李军明记得,他还主动给警方提供过安定医院的诊断书,但对方说,必须由警方亲自去北京调查。但后来在西峰区检察院的不起诉决定书中,并未提及北京市安定医院的这一诊断结果。
本刊曾电话和电信联系过庆阳市检察院副检察长张元珠,询问警方和检方在认定李依依的抑郁症与吴永厚的猥亵行为相关性上,专业参考意见来自何方,是否审查过庆阳市中医院精神科医生的行医资质,未获回复。
实际上,就在李军明向检察院申请立案的同一时期,庆阳市教育局协调庆阳六中和李军明进行了一次协调。协调会上,李军明说他唯一的诉求就是治好女儿的病。根据他的理解,当事人未得到惩罚,学校的不恰当处理,是造成她女儿生病的主要原因,他提出由学校道歉,救救他的孩子,但他说,当时没人就这一诉求吭声。
最后经教育局协调,由学校和吴永厚赔偿李依依35万元医疗费,但最后因为部分条款李军明拒绝签订协议,他说“公平、公正的处理结果对她看病有帮助,钱能有帮助吗?”
生前,李依依曾在一篇作文中谈论过自己遭遇的不幸和疾病,那是2017年下半年转学后,在一篇迟交的作文里,她说自己“因几次不幸,陷入了一个精神泥潭,从此生活就像堕入了深渊一发不可收拾,我看到自己的偶像因为相同的病自杀,我听到同伴说患了抑郁症最后都会自杀,我看到张国荣和乔任梁的照片,过往的遭遇和难忍的现状涌入脑海。那些道貌岸然的人磨完了我的勇气、善良、宽容,我站上了顶楼的栏杆,想纵身一跃便是解脱,可等我的是精神病院的捆绑,跳窗割腕最后都是一针镇定。”结尾处,她希望自己自信自强。
这篇描述自己惨烈精神状态的文章,最后得到43分,老师的评语是“写成标准的议论文,效果更好”。
李依依在作文中,谈论自己遭遇的不幸和疾病。(陈龙 摄)
(李依依、陈小西和陈邦荣是化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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