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城微整形注射:卧底微整形速成班 学员互扎致出血淤青
同城微整形注射:卧底微整形速成班 学员互扎致出血淤青一天学5个项目 首日就上手扎针速 成 据中国数据研究中心、中国整形美容协会联合发布的相关数据显示,目前中国合规执业者大约17000名,而非法执业者数量超过150000名。新京报记者调查发现,合规执业者须经过多年专业化学习,具备《医师资格证》、《执业医师证》等资质,但非法执业者多为这种医美速成培训而来,这些机构大多没有培训资质,简单速成。而培训后的学员,私下行医,成为隐秘的“整形医生”,执掌着中国医美的“地下黑针”。6月至7月,新京报记者暗访医美行业背后乱象:学员报名“7天速成班”,仅两小时讲述完面部多个部位注射方法,实操间“惊叫连连”,有学员紧张、害怕,坦言没有学会。知名医美平台“新氧APP”上,详述五种违禁肉毒素药品,其入驻医美机构“北京凯润婷”低价吸引客户,却拒绝验药,违禁药可预约注射。新京报调查组&动新闻出品6 月27 日,天津美致医疗美容诊所,培训师带领学员用生理盐水练习脸
针头即将刺入皮肤,李芳(化名)的手一直抖,针管突然掉落,砸在充当“教具”的同伴脸上。边上观摩的学员一片尖叫,老师训斥道,“再往前几厘米扎到眼球,对方就瞎了。”
这是李芳第一次拿针。6月27日,她花费6800元来到天津市红桥区的美致医疗美容诊所学习整形。开课首日,12名学员就被带进这个10多平米的教学室,两两一组练习注射,手忙脚乱地在同伴额头、太阳穴、脸颊上扎针。
“出血了”、“起包了”……惊慌场面每天都有。除了注射,学员还练习输液、埋线等医疗手段。这些生疏的尝试,在培训机构的说辞里,意味着瘦脸除皱、线雕、双眼皮等十几项整形技能。
不到一周,学员就能结业。培训机构颁发技能证书,还提供批发各类“禁药”的供货商。照授课老师所说,回去后,学员买些便宜的进口药,开个小工作室,只要不出事,“几针就能换个苹果手机。”老师直言,他们这样培训的学员,一年上千人。
据中国数据研究中心、中国整形美容协会联合发布的相关数据显示,目前中国合规执业者大约17000名,而非法执业者数量超过150000名。新京报记者调查发现,合规执业者须经过多年专业化学习,具备《医师资格证》、《执业医师证》等资质,但非法执业者多为这种医美速成培训而来,这些机构大多没有培训资质,简单速成。而培训后的学员,私下行医,成为隐秘的“整形医生”,执掌着中国医美的“地下黑针”。
6月至7月,新京报记者暗访医美行业背后乱象:学员报名“7天速成班”,仅两小时讲述完面部多个部位注射方法,实操间“惊叫连连”,有学员紧张、害怕,坦言没有学会。知名医美平台“新氧APP”上,详述五种违禁肉毒素药品,其入驻医美机构“北京凯润婷”低价吸引客户,却拒绝验药,违禁药可预约注射。新京报调查组&动新闻出品
6 月27 日,天津美致医疗美容诊所,培训师带领学员用生理盐水练习脸部注射,意外状况频出。期间培训老师现场为学员做微整注射项目。新京报记者 李明 摄
速 成
一天学5个项目 首日就上手扎针
培训地在天津市红桥区的一栋写字楼的2楼,一家名为美致医疗美容诊所的机构。
6月底,新京报记者看到其工作人员在网上发布的招生广告,称一周内可学习瘦脸、除皱、提升、溶脂等10多个整形项目,有理论有实操,学费6800元。在对方“名额有限”的催促下,记者报名参加。
6月27日上午,新京报记者和其他11名学员登记入学。店内只有两名培训师和一名前台。记者缴纳学费后,签下培训协议,领到一份自制的微整形教材。
这家机构内并未悬挂营业执照和医疗资质,墙上显眼位置,却挂着一排排某某协会颁发的“合作机构”、“先进单位”的牌匾。
工商资料显示,美致医疗美容诊所成立于2018年7月,经营范围包含医疗美容服务、健康信息咨询(不含医疗性及心理性咨询)、美容技术推广服务、医疗器械、化妆品、卫生用品批发兼零售(依法须经批准的项目,经相关部门批准后方可开展经营活动)。但未见医疗培训类许可。
店内,设有三间教室和一间手术室。前台介绍,平时店内很少接待整形的顾客,以培训为主。学员女生居多,来自全国各地,“都是想挣快钱的。”
6张课桌一块小黑板,年轻的“小张老师”没有介绍自己的资质背景便开始授课。他称,课程分为理论和实操,其中包含注射、输液、埋线等几类共十多个小项目,每天上午介绍项目,下午学员之间进行注射练习,第7天就可以学完回家。
小张老师跳过了教程上的人脸肌肉和神经结构的基础理论,直接教肉毒素的注射。这项可以瘦脸、除皱的微整形技术,被他形容为“指着它挣学费”的手段。两个小时的课程,老师讲完了额头、眼部、太阳穴、鼻子、下巴等多个部位的注射方法。讲课很快,十多分钟一项,学员闷头记录。
还没来得及消化,就要上手扎针了。
下午,老师将学员两两分组,带进实操教室。屋子十多平米大,摆着一个药柜和两张操作床,学员鱼贯而入后就没了错身空间。
老师反复强调,操作室要保证无菌环境。“稍微不注意,就会导致感染,后果很难预料。”他称,感染是微整形的天敌,操作时的装束器具、皮肤消毒以及空气都要严格控制。
然而,在这间教室,记者并未看到消毒设备,唯一一盏消毒灯也无法正常工作,学员穿的一次性手术服,被老师要求连穿7天。
一支支注射器递过来的时候,很多学员显得不知所措。学员中,除了两名医生和一名护士外,都没有注射经历。按照老师的要求,一名学员躺下,同伴在其脸部标注注射位置,然后抽取生理盐水进行注射,每人3针。
培训过程中,一名学员为另一名学员注射人体血清,学员间握着手安慰。新京报记者 李明 摄
练 手
学员互相注射抽血意外频发
“紧张”、“害怕”是学员拿针时说得最多的词。
李芳曾在美容院工作数年,是学员里有经验的。她打算在同伴额头、太阳穴和咬肌上练习扎针。消毒后,她捏着4毫米的针头瞄准皮肤,停顿几秒不敢进针,手指抖得厉害。
在老师的鼓励下,她径直扎下,一瞬间,被扎学员皱紧眉头,“嘶嘶”抽气。李芳慌了,直接拔下针头,针管没有抓稳,掉落在同伴脸上。
围观的学员瞬间惊叫,老师也急忙拦下,“扎到眼睛她可能就瞎了。”
类似慌乱的场景在练习中经常出现。老师在旁安慰,称紧张是正常的,放心扎。面部神经少,不扎到神经就行。第一次练习后,学员中一个没有手抖的学员获老师赞许,“你已经可以去给顾客扎针了”。
为了体验学员的扎针水平,记者也当了“小白鼠”,让学员试扎。扎针前,十多名学员凑上来围观拍照。记者质疑此举会不会造成细菌感染,老师表示,大家不说话就行,以防唾沫带来感染。
额头上的一针,给记者带来了深切的刺痛感。或是扎得过深,针尖像在骨头上摩挲。注射咬肌时,学员换了13mm长的针头,全部刺入,一股酸胀感迅速袭来。拔出后,针口流血,老师授意用纱布按住。
下课后,有同学提醒记者,咬肌的针口有一片淤青。
课程紧凑,第二天,老师又带学员练习输液、抽血。这比注射更难,一节课下来,有学员扎对方五六针才找到血管,有的手背鼓包青紫,也有学员忘记消毒、止血。
学员中有一位21岁的女生,每一次练习,都面色凝重。练习抽血时,她在同伴胳膊上进针多次才找到血管,抽完血直接把针拔了,忘了止血。一股血流顺着胳膊淌出来,现场又是一阵惊慌。
两天的注射课程结束后,很多学员都留下淤青的印记。有人觉得,练习太少很难掌握技巧,甚至连手抖都没克服。
学员刘丽(化名)仍不敢扎针,担心扎坏别人。她聊起朋友的经历,因为给别人注射肉毒素导致对方毁容,被找上门索赔,最后不得不“跑路”。
闲聊中,学员们似乎都见识过类似情况。但他们并不否认,自己对“挣快钱”的期待,已经吞噬了这种恐惧。
她们多是30岁左右的年轻女性,从北京、辽宁甚至贵州赶来,盼着学成后,靠这个吃饭甚至发家。练习时,她们会举起手机,把视频发在朋友圈,并声称是在给别人做整形,打打广告。
培训第4天时,老师安排了血清注射实操。学员们各自抽血,分离出血清后再打入体内。这个帮助除皱的美容项目对操作环境有严格要求。而在操作时,记者发现,老师为学员提供的抽血器皿已经过期半年多,血液分离器也有功能缺失。
同样在混乱的教室内,众人围观下,老师竟让学员直接上手,给同伴注射血清,而非此前的生理盐水。打完后,针头等杂物被扔进边上的垃圾桶,里面堆着数天未倒的医疗弃物。
6 月30 日,两名学员互相练习抽血,机构提供的采血管已经过期。新京报记者 李明 摄
生 意 经
“三五百一支的药卖到一两千”
相较于学习整形技术,学员们更关心的,是如何规避风险,安心挣钱。
小张老师在课堂上说,学员没有医疗资质,也没法开医疗机构,注射和卖药都违法。“干这个都是私下搞个工作室,只要不打出问题,没人举报,就不会出事。”
一组数据显示,当下中国的医美市场规模达数千亿,医美消费者超过2000万。过去一年中,医美行业保持20%以上的增速,然而,合法合规的机构仅占非法机构的1/10。有微整形行业人士分析,目前超过40%的市场被非法行医者瓜分,正规医疗机构的质量保障往往不受重视。
在这家机构提供的教材中,是这么描述微整形行业的:根据国家相关法规,医生需要10多年时间才能成为一个正规的注射医师,才有资格从事注射美容。可想而知,现在微整形市场上能有多少整形医师?很多培训机构扬言颁发各种证件,学完即可从事微整形操作,纯属无稽之谈,颁发证书的作用最多是让客户相信你的技术水准。“唯一的可行方法就是钻国家法律漏洞,面对日益壮大的中国整形市场,以挂羊头卖狗肉的操作模式方可进行操作。”
培训时,老师也会围绕这个理念传授经验和话术。
“没有资质就是非法行医。”小张老师称,学员回去后,在家里或者开个小工作室,私下打打广告,只要能发展到客源,钱不会少挣。
至于风险,他挑明,要保证操作时不出问题,不能让顾客感染或者嘴歪眼斜。“大多数新手都会遇到打坏的情况,要及时处理,帮顾客溶解消炎,不然就得送医院了。”他建议,学员回去后可以先拿家人朋友练手,实在不行就用鸡翅试验。
老师提醒,嘴歪眼斜可以及时补救或者糊弄一下,但是感染属于医疗事故,只能赔钱。他称,自己入行时就有过类似经历,无奈赔了几万元。“不能让人家举报你,不然就完了。”
药品也是风险所在。就拿肉毒素来说,目前国内许可流通使用的只有两种品牌,且售价高。所以,私下整形的人往往会选用价格低廉的“进口药”。但这些药没有取得我国的药物入市许可,属于“假药”。
“假药”并不难找。微整形的庞大市场催生了大量代购产业,轻易便可搭线,类似肉毒素、玻尿酸、蛋白线等进口微整形材料的地下市场火热。
一名老师对“假药”很推崇。他介绍,这类药品大多只需要三五百元一支,但可以卖出一两千元。根据行情,一般加价至少3倍。“对你们而言,药越便宜越好,哪个便宜用哪个。”
为了规避风险,他告诫学员,药品买来后,不要放在工作室以免被查,要找地方藏好。他坦言,这行有风险但来钱也快,“一年少说三五十万,做得好会更多。”
速成培训机构为学员颁发的毕业证书。新京报记者 李明 摄
产 业
培训、发证、供药一条龙服务
这些便宜的药从哪里来?这家培训机构就有专门的渠道,给毕业学员供货。
一名张姓老师称,课程结束后,机构会将学员信息上传总部,之后药商会通过这些信息联系学员供货。他透露,这些药商都是正规医药公司,质量有保证,“说白了,就是借着医药公司的招牌,私下出售进口禁药。”
除了药品,机构还会为学员颁发培训证明。工作人员提供的一份毕业证上,标注着学员的身份信息,称其已通过理论和实操考核,授予国际注册医学美容师,发证单位为香港国际整形美容协会。而根据相关规定,这类证书并不具备任何医疗背书作用,更无法作为从业的依据。
张姓老师透露,公司总部是韩美美莱健康管理有限公司,天津这样的分公司在北京、上海等地有十几家。新京报记者联系韩美美莱公司招商部门确认了上述说法。一份公开资料显示,韩美美莱公司2012年在安徽成立,并先后成立了香港国际健康协会、香港国际整形、美容协会等组织。
“交38万元或68万元加盟费就能加盟开店。”总公司招商人员称,加盟后,总公司会包办医疗资质的审批流程,还可以抽调医师帮忙,不需要本人操心。至于培训业务的审批,她表示很多分公司都有此业务,并无障碍。
按照培训老师的说法,每年上千人的规模,仅培训费用,天津美致就能赚取680万元,数字可观。上述招商人员还表示,公司可以为学员推荐正规药商,学校也可以从中抽成。
培训完几天后,一名药商主动添加了记者的微信,称自己是某药业公司的,可提供市面上大部分的医疗整形用药。记者注意到,他提供的药单中,九成是没有批文的禁药。
对于供货情况,这名药商显得谨慎,称公司有7处货站,但不透露具体位置。药品会通过快递寄给学员,查得严的城市会绕道发货。
监 管
近乎失控的医美速成“繁衍”模式
新京报记者调查中发现,此类整形培训班多为违规办学,但市场火热。
网络上搜索“医美微整”等信息,能发现不少整形机构都有培训广告,百度贴吧和QQ群内,也有大量讨论群。一个名为“微整形培训”的讨论群中,关注人数高达7.2万,发帖量15.3万条。
招生广告中,机构都会打出正规教学、颁发证书的宣传,有些还放出学员实操视频。记者浏览发现,培训机构大多设立在北京、上海等大城市,项目以注射类和手术类为主,有些单项收费过万,一期培训费用几千到几万元不等。
对此,中华医学会美容与整形专科分会会员王忠杰直言,在这类非法行医者队伍中,类似的“繁衍”模式已是常态,且近乎失控,不少消费者也因此吃了苦头。中国整形美容协会副秘书长曹德全也表示,合格的整形外科医生需要经过近十年的学习和培训,要求较高。“在医学院校经过5年的本科学习取得医学学士后,多数还需进行3年研究生阶段的学习,再经过临床实习、研修、培训,才能取得助理执业医师资格。”
针对这个现象,天津市卫健委一名工作人员称,国内一般只有三级医院可以开展整形医疗培训,民营机构必须获得培训资质,但数量甚少,“没有资质就是违规办学,学员注射实操也涉嫌违法。”至于整形培训的审批条件,该工作人员称需要咨询属地卫生部门。
然而,记者带着这个疑问向天津市红桥区多个部门求证,都没有得到答案。
红桥区卫生部门工作人员回应称,没有审批开展培训属于违法,但这类审批是教育和审批部门负责,不在其管辖之列;红桥区教委则表示,只能负责学科教育类的培训,医疗类的应该咨询卫生和审批部门;随后,记者向该区市场监督管理局审批窗口咨询,对方却称,该项目涉嫌医疗,必须先向卫生部门获得相关资质许可,至于需要获得哪些许可,还需询问卫生部门。
未批禁办,但如何审批管理却成了难解之题。
对于眼下违规办学的现状,红桥区卫生部门工作人员则表示,“这肯定是非法的,一举报一个准。”
第7天下午,记者的培训课程结束,学员们纷纷拍照留念,有人脸上还留着针眼,记者脸上的淤青也未消散,但新一期的学员已排上课程。
“这就结束了?我咋那么没信心呢?”李芳感到担忧,她跑去前台,说培训完自己还是不会打针,对方一笑而过。
一周后,学员陆续开始接单,有的在诊所,有的在家中。学员群和朋友圈充斥着她们的广告和操作视频。一位辽宁学员找到了更便宜的货源,一周接了三四单,忘记流程时,她就在学员群里追问,边学边做。
说起操作过程,她笑称,“很紧张,第一次打针时满头大汗。”
新京报记者 李明 编辑 甘浩
校对 杨许丽 张彦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