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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暮江吟》作者写诗时的心情(悲秋是一种病)

《暮江吟》作者写诗时的心情(悲秋是一种病)/ /便引诗情到碧霄。自古逢秋悲寂寥,我言秋日胜春朝。晴空一鹤排云上,

一、悲秋是一种“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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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词二首·其一》

(唐)刘禹锡

自古逢秋悲寂寥,

我言秋日胜春朝。

晴空一鹤排云上,

便引诗情到碧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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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古逢秋悲寂寥。不仅自古,悲秋可追溯到造字之初。我们来看“愁”这个字,秋心为愁,或曰秋天有一颗哀愁的心。凡是与人的感觉、感情有关的字,大都在“心”部,比如怒和恕。什么是怒?这个汉字明白告诉你,怒就是奴心,即心被奴役而不能自主。什么是恕?同样如字所示,恕就是如心,我心如你心,如心之本然。

秋天的心就是愁。问题来了:秋天有心吗?要回答这个问题,可以写一篇很长的哲学论文,因为它涉及什么是心、什么又是秋天。一个问题总是带出更多的问题,我们对此不作展开,简单而言,只要想想:是谁定义了秋天,谁造出了“秋”这个字?是人类,具体应该说是体验过这个季节的人类。秋天并非绝对的存在,对于生活在不同纬度(也包括维度)的人,秋天是不一样的,有些地区根本没有我们所说的“秋天”。可见,秋天只是一部分人约定俗成的定义,秋心为愁,此心当然就是他们在秋天的心。

气之动物,物之感人,故摇荡性情,行诸舞咏。中国文学从《诗经》起,人与自然就表现出血肉相连的关系,风光节候,草木虫鱼,似乎无不与人同命运共呼吸,后来谓之“天人合一”。故当秋风萧瑟,木叶飘零,鸟去兽隐,岁之将终,敏感的人们心生悲凉,自伤年华易逝,哀叹美人迟暮。

“悲哉!秋之为气也,萧瑟兮草木黄落而变衰,憭栗兮若在远行;登山临水兮送将归。”战国宋玉的《九辩》,奠定了古代文学中“悲秋”的基调,乃至悲秋几乎成为一种集体无意识的情感反应模式。

然而,秋天一定令人悲伤吗?可能在秋风苦雨的日子,或某个天寒日短的薄暮,我也会情不自禁地感到难过,但翌日天晴,秋高气爽,又会顿时逸兴高歌。坦白说,我最爱的就是秋天。

“我言秋日胜春朝”,刘禹锡这句宣言诗,使他的两首《秋词》,在自古一片悲秋声中,听起来有点振聋发聩。是啊,秋日也可胜过春朝。杜牧的《山行》曰:“停车坐爱枫林晚,霜叶红于二月花”,满山红叶黄叶,比二月春花还要缤纷绚烂。

秋色更有一种明净淡远,令人心旷神怡。“晴空一鹤排云上,便引诗情到碧霄”,一鹤冲霄,诗情随之飞扬,这是刘禹锡诗中的意象。在城市里很难见到鹤,但秋色无所不在:街头静静的阳光,一株艳红的葡萄藤,水边洁白的荻花,空气中草木的芳香……

如果能放空身心,全然感受这些秋色,你就是活在当下,诗不诗情的都不必去想它。

《暮江吟》作者写诗时的心情(悲秋是一种病)(1)

清 恽冰《蒲塘秋艳图》

二、读诗就是醒着做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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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词二首·其二》

(唐)刘禹锡

山明水净夜来霜,

数树深红出浅黄。

试上高楼清入骨,

岂如春色嗾人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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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字就是能量,我们读诗的重点不在理解意思,而在接受文字传递的能量,这些能量会在我们身上引发感受,尤其是潜意识中的感受。有时一首与你所在情境无关的诗,会莫名地触动并陪伴你。这是读诗的私人乐趣,每个人都是如此。别说一首诗,哪怕一个词,对我们也有这样的作用,比如“山”,当你读出“山”,你已在某种程度上与山发生了能量的感应。

依照此法,我们来读第一句:“山明水净夜来霜”。有没有发现你会随着每个字,在头脑中自动生成画面,就像在播放电影。山明,水净,这是两个画面或者合成为一个画面,读诗的深度和效果取决于我们对画面的感受。你生成的只是一幅山水画呢,还是山水如在目前,你身在那片明净的秋光里?感受当然越清晰越真实就越好。

这样说其实不太准确,感受就是感受,没有虚实之分。感受都是虚假的,也都是真实的。梦中的感受和白天的感受并无差别,读诗可比醒着做梦,你知道你进入一个梦中,可以觉察自己的感受。读诗比做梦更美妙的是,你还可以控制你所在的场景,山明水净,你想在那里呆多久都可以。

读到“夜来霜”三字,天立刻黑下来,而且袭来凛凛的寒意,地面上结出了白霜。整句再读一遍:“山明水净夜来霜”,除了光线和温度的变化,你有没觉得天地澄澈?当我反复读这句时,会感觉身心被净化。

再看“数树深红出浅黄”,这个画面很容易显现,不过如果我们能专注于深红和浅黄,甚至用通感去倾听和品尝,那自然会更好。若问诗人:你这句想表达什么呀?他应该会说就是表达数树深红出浅黄。诗人不会与读者“直接”沟通,他们会写出事物的样子,通过这些事物,让读者以自己的经验去感受,这样我们的感受才能真切。

这句的“出”字很传神,我联想到在岭南山中的秋天,那里其实每年只有夏天,以及几次寒流客串式的冬天。但我看到山上有几棵树,不知什么树,远看像是桉树,高高瘦瘦的,每到十月,它们的叶子也会变红,从一片茂林青青中凸显出来。套用诗句就是“数树浅红出青青”,那几抹明丽的浅红,就是我在岭南的全部秋天。

“试上高楼清入骨,岂如春色嗾人狂”,最后两句“清入骨”甚好。诗人仍和春天作比,春色浮华叫人轻狂,实在不如秋日澄明气清入骨。爱秋天的人,都是老灵魂吧?

《暮江吟》作者写诗时的心情(悲秋是一种病)(2)

元 王蒙《秋山草堂图》

三、寂寞中得大自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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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抛球乐》

(五代)冯延巳

霜积秋山万树红,倚岩楼上挂朱栊。

白云天远重重恨,黄叶烟深淅淅风。

仿佛梁州曲,吹在谁家玉笛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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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首词虽有“恨”的字眼,而且是“重重恨”,但是读起来却感觉很自在。秋山、万树红、朱栊、白云、黄叶,我仿佛坐在倚岩楼上,满目都是美丽的大自然。

我们先欣赏诗中的色彩。红树的火红,朱栊的大红,白云的白,黄叶的黄,这些明亮、甘甜的颜色,晕染在秋日寂静的山野。很多古典诗之美,皆得力于诗人对色彩的直觉,我们读诗时可以多去留意。例如李白的“素手青条上,红妆白日鲜”,十个字一幅天然画图,素手、青条、红妆、白日,真能叫人尝到鲜的滋味。再如此词作者冯延巳的“青帘斜挂,新柳万枝金”,自有简约朴素之美。

词中人在楼上眺望,感秋而念远,重重阻隔,离人在云天之外。如此一念,白云之白便有点伤心了。杜甫在《小寒食舟中作》中写道:“云白山青万余里,愁看直北是长安”,云白山青在这里也叫人伤心,云越是白,山越是青,长安就越是遥远地如同隔世。

黄叶烟深弥漫着惆怅,秋风淅淅,仿佛边地的梁州曲,吹在谁家玉笛中?最后的问句,和“今夜月明人尽望,不知秋思落谁家”同样,将诗境推出去,扩大到天下,另外又有地籁天籁的叹者其谁之思。整首词空间感辽阔,从眼前到天外,从视觉到听觉,最后在风声中,余音袅袅,不绝如缕。

深味之下,词人的心情底色是凄凉的,但写出来的词却很明艳。以我观物,物皆着我之色彩,那么我是哀愁的,物是不是也该写得暗淡呢?以鲜明之笔,写暗淡之心,二者不但不冲突,反而借对比而更觉有力。顾随先生说:“平常人写凄凉多用暗淡颜色,不用鲜明颜色。能用鲜明的调子去写暗淡的情绪是以天地之心为心。──只有天地能以鲜明的调子写暗淡情绪,如秋色红黄。以天地之心为心,自然小我扩大,自然能以鲜明色彩写凄凉。”(《驼庵诗话》)这段话与此词可互为注脚。

冯延巳的《抛球乐》是一组词,共六首,春秋各三首。整组词的美感都是以明艳写哀愁,酒阑人散,清水盘桓,他不是写哀愁,而是在欣赏自己的哀愁。词中心情虽寂寞却不苦涩,因为文笔之美,所以我们体验到的反而是一种大自在。

《暮江吟》作者写诗时的心情(悲秋是一种病)(3)

清 董邦达《平湖秋月》

四、夏虫不可语以秋

“井蛙不可以语于海者,拘于墟也;夏虫不可以语于冰者,笃于时也;曲士不可以语于道者,束于教也。”在《庄子·秋水》中,北海若对河伯如是说,意即众生受到空间、时间和认知的限制,他们的经验是非常有限的。

在此无意鄙视夏虫,不过想开个脑洞:如果对于夏虫,秋天并不存在,那么我们所知道的秋天,会不会是从人类的感知而产生的?也就是说,是先有秋天,还是先有人类对秋天的感知?

你可能会说这还用问,当然先有秋天,没有秋天怎么去感知?其实从来就没有“当然”这回事,一切都来自我们累积的意识和信念。举个例子,比如一日三餐,这似乎天经地义,但古代人并不是一日三餐,而是两餐。习惯了三餐的人,如果少吃一顿,就会感觉饥饿或营养不够。这些都是由信念产生的感受,进而被众人强化为现实,现实反过来又继续固化信念。如果我说,人本来不用吃饭,你一定会觉得天方夜谭,即使有人真的可以做到。当然,如果你以享受美食为乐,那是你的选择(也可能是被选择)而已。

回到文章开始的悲秋。秋天是一个现象,无所谓好坏,悲喜只是人为的感受。秋风萧瑟,万物凋零,萧瑟、凋零这些词已传递出我们的感受。人类眼中和蜜蜂眼中的秋天,那是完全不同的。可以大胆推测,我们认为的世界,不过是集体和个人意识的共同投射,在没有投射之前,根本就空无一物,如《金刚经》所言:“凡所有相,皆是虚妄。”

废名寄卞之琳的诗,“我想写一首诗/犹如日,犹如月/犹如午阴/犹如无边落木萧萧下,——/我的诗情没有两片叶子。”为什么说没有两片叶子?我一直没读懂,不懂但觉得很美,这首诗因此更加神秘了。

撰文丨三书

编辑丨张进,肖舒妍

校对丨刘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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