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庆邦演讲(刘庆邦家长面对这部作品)
刘庆邦演讲(刘庆邦家长面对这部作品)小说从一个家庭、一对母子关系入手,调动起许许多多文学化的、独特的情节和细节,将当下全民关注的教育问题,编织进一系列生活化的矛盾冲突之中,因而作品更典型、更強烈,也更具艺术震撼力。作品对主人公心理的剖析可谓漓淋尽致,入木三分,让人过目难忘。这是一部现实主义力作。2019年12月《家长》刘庆邦/著北京十月文艺出版社
从教育的角度写中国家长
从家长的角度反映中国教育
以文学的方式
展现中国家长的焦虑和教育误区
《家长》
刘庆邦/著
北京十月文艺出版社
2019年12月
小说从一个家庭、一对母子关系入手,调动起许许多多文学化的、独特的情节和细节,将当下全民关注的教育问题,编织进一系列生活化的矛盾冲突之中,因而作品更典型、更強烈,也更具艺术震撼力。作品对主人公心理的剖析可谓漓淋尽致,入木三分,让人过目难忘。这是一部现实主义力作。
关于这部新作,刘庆邦坦言:“我的写作在追求个性的同时,也在追求人性的普遍性。从这个意义上说,我不反对读者在读这部小说时对号入座。也许读者真的能在《家长》中找到自己。”
从《家长》的“痛点”说开去
文 丨 韩晓征
2019年12月22日,作家刘庆邦凭借长篇小说《家长》一书,荣获第二届“南丁文学奖”。颁奖典礼上,刘庆邦表示,人们在谈论这部作品时候所说的“焦点”“热点”,自己都没有想到,他想到的是“痛点”。
刘庆邦的新作《家长》,讲的是一位望子成龙的母亲王国慧,如何因为用心过深、用力过度反而导致儿子何新成精神失常的故事;倘若从父亲何怀礼的角度来概括,或许可以说,这是一个成功地把妻儿户口从农民转为非农民的骄傲的矿工父亲,由于父子关系紧张、夫妻关系裂隙,眼见儿子精神失常而束手无策的故事;如果从孩子何新成的角度,则又可以说,这是一个处在“丧偶式育儿模式”中的恋母男孩,夹峙在甩手大爷式的纵欲型父亲、控制欲极强的传统型母亲,夹峙在从农村到城市巨大生活转变的心理失衡之间,以及青春期身体与精神成长速度的大幅落差之间……从精神到肉体遭遇种种撕扯,而不得不精神失常的故事。三个角度之中,各人有各人的痛点。
作为女儿、人妻和母亲,王国慧的痛点在小说一开篇就有所触及,乍一看还以为是经常隐隐作痛的“胆结石”造成的,随着叙事的展开,从冷淡的母女关系,读者渐渐悟到,女主人公的痛点首先是生为女性造成的。令王国慧耿耿于怀的,是母亲那句恨不得在她一生出来就“摁进尿罐子里淹死”的气话,是读到初中就不让继续的教育之路的断绝。于是,作为一位聪慧姣好的心高气傲的农村女子,几乎唯一的提高生活品质和社会地位的方式,就剩下了婚姻——“她只是庆幸自己终于找到了一个在城里有工作的男人,通过男人总算和城市有了联系……”也就是说,王国慧与何怀礼的婚姻,是没有感情基础的实用主义婚姻,一开始就埋伏着隐忧,那就是工人何怀礼与农民王国慧之间深刻的不平等,也难怪何怀礼在房事中满怀优越感地宣称,“你要是不听话,我就不要你了!我跟你离了婚,你就当不成城里人了”;“你是我老婆,我老婆为我服务是应该的”……这种不平等,自然折射到夫妇性经验和贞洁等多方面的不平等。何怀礼由于采矿工作长期与妻子两地分居,于是有了“采野花”等发泄与消遣方式,而王国慧无论是在家乡务农还是在城市有了体面工作之后,分别抵制住了欲望和权力的诱惑,守住了身为人母的贞洁——那种内心动力,并不是出于对丈夫的爱,而是首先想到了儿子,要为儿子树立“好榜样”……王国慧集合所有这些痛点,得出的结论是,儿子是家庭的核心,而家庭晋级的目标,第一个是自己和孩子变为城里人,第二个则是儿子能够通过高考鲤鱼跳龙门,实现阶层的提升。第一个目标已经达到,那么在向第二个目标迈进的过程中,她不遗余力地奔走——从评选三好生,到请名师为孩子辅导作文、发表作文,再到干涉儿子的初恋——可谓殚精竭虑,用心良苦。
然而如果方向错了,那么跑得越远用力越大,错处可能也就越多。王国慧的悲剧在于,她意识到了自己作为农村女性某种天然的劣势,想要奋力改变,可是这个奋力改变的过程,又深深受到上述劣势导致的教育可能、学习能力,乃至内省能力匮乏的局限,使她把孩子当作自己的私有物,而没能认识到教育的最终目的,更可能是使人的身心获得健康发展,使人有能力独立获取幸福、接近善与自由。正所谓“夏虫不可以语于冰”,这样的母亲是很难以平等心来教育下一代的,因为无论她作为女儿还是人妻,都没有感受过深刻的平等。
作为丈夫的何怀礼,其悲剧性在于痛感麻木,他是不平等的简单粗暴的“家长式”教育的给予者,也是这种给予所产生的反作用力的受害者。何怀礼虽然在性放纵上获得了短暂的满足,但是他也因此付出了或许连自己都难以觉察的代价,那就是由此导致的夫妻嫌隙、给孩子造成的对于性事的扭曲印象都成为何新成精神疾患的导火索。
虽说王国慧把儿子定义为家庭的“核心”,然而作为所谓“核心”的何新成,却没有受到恰当的对待——从没有作为一个与父母平等的独立的人,而得到理解和尊重。孩子从农村转学到城市,几乎唯一的好朋友陶晓明,由于王国慧对陶母的偏见而被迫断绝了交往;从家乡带到城里的好朋友小花猫,被心情烦躁的父亲出于迁怒残忍地扔下高楼;心仪的初恋女友,也因母亲以可能影响高考为由,借助女友父母之手被转学……何新成借以交流和纾解,乃至精神寄托的渠道,一一被堵死,道路越走越窄,以至痛上加痛,身心分裂。
另一位可能被忽略被物化的女性麻玉华,被王国慧在心里暗暗视为“药引子”,用来给儿子“治病”的猎获物,在某种意义上,或许是千千万万像王国慧一样的梦想通过婚姻转变自己农民身份的女性一个扭曲的缩影。在麻玉华为人妻为人母的过程中,王国慧也完成了一个从母亲到婆婆再到祖母的身份变化,与此同时,作为小说人物,麻玉华受虐又施虐,与这个家庭的三位成员一样,在哲学层面印证了让-保罗·萨特的那句名言:“半是受害者,半是同谋,像所有人一样。”
笔者瞩目于作家刘庆邦的文学创作,始于上世纪90年代,尤其难忘那部短篇小说《梅妞放羊》——以诗意笔触,描写了一位乡村姑娘梅妞在放羊过程中的母性涟漪与春情萌动,掩卷之际,似乎能够感受到作者对梅妞们那个可见的残酷未来所生的悲悯之心。二十多年过去,眼前这部《家长》之中,可有长大了的梅妞的影子吗?是王国慧?还是麻玉华?
无论如何,《家长》都是一部可以多角度解读的悲悯之作,从中我们痛定思痛,可以讨论学校教育的误区,家庭教育的伦理,甚至在飞速发展的城市化进程中,更深地讨论婚姻和男女平权。
本文原载于北京晚报2019年12月27日第36版,
本文作者系本书责任编辑。
精 彩 试 读
何新成哪里还有心思写什么作业,妈妈一走出他的卧室,他呼啦一下子,就把桌上的作业推开了。他想大吼一嗓子,还想骂人。他没有吼出来,骂人却骂了出来。他骂的是:谈话,谈个屁,去他妈的!他连歌曲也不想听了,关掉台灯和顶灯,一下子仰倒在床上。
窗外天已经黑了,当何新成关掉灯后,整个卧室顿时陷入黑暗之中。许多明亮的东西正是在黑暗中浮现的,何新成脑子里一明,立即浮现出周丽娟的面容。一般情况下,一个人只有在黑暗中闭上眼睛,眼前才会浮现别人的面容,而何新成还大睁着眼睛,眼前就浮现出了周丽娟的面容。周丽娟美丽的面容又是那么近,那么清晰,清晰得似乎能看到周丽娟脸庞上的红晕。何新成有点儿舍不得闭眼,就那么一眨不眨地看着周丽娟。然而人的眼皮是用来眨的,不眨眼皮谁都做不到,如同管不住自己身上的神经,谁都管不住自己的眼皮。当何新成不知不觉想眨一下眼皮时,周丽娟的面容就离他远了一点,也模糊了一点。为了留住周丽娟的面容,他只好赶紧闭上眼睛。闭上眼睛的效果果然更好,黑暗的背景犹如为周丽娟的明亮的面容衬上了一块黑色的背板,使周丽娟的面容显现得更加清晰,清晰得似乎连周丽娟的睫毛都看得见。何新成不由地心跳加快,身上几乎哆嗦起来。他在心里轻轻喊着丽娟,丽娟,我该怎么办呢?
从妈妈严肃的态度里,从妈妈的口气里,从妈妈透露出来的情感二字,何新成察觉出,他和周丽娟的事妈妈可能已经知道了。他不知道妈妈是怎么知道的,是通过什么渠道知道的,反正妈妈是知道了。不然的话,妈妈不会说到情感这样的字眼。以前妈妈老是跟他说学习,学习,除了学习,还是学习,几乎没说过别的事。妈妈说的所谓情感,肯定是超出了学习的范围,肯定是涉及到了周丽娟。妈妈既然要跟他谈话,立即谈就是了。妈妈真有绝的,还要他思想上先有个准备,明天再跟他谈。看来当妈妈的最好不要当官,妈妈只是当了一个比芝麻还小的小官,就这么会折磨人。他不懂妈妈使用的这叫什么方法,这个方法只能使他备感压抑。是的,备感压抑。在一次班会上,有个同学把压抑说成了“压样”,惹得全班同学哄堂大笑。现在他确实感到了“压样”,却一点儿都笑不出来。
妈妈要跟他谈话,他不知道跟妈妈说些什么。真的,连他自己都说不清楚,他和周丽娟的感情是怎样建立起来的。有一天下午,班里的同学们在操场里站成一圈儿上体育课,他觉出有一种光在探照他。那种光像是手电筒的光,但要比手电筒里发出的光热一些。光照在他脸上,他明显感觉出自己的脸有些发热。那种光又像是太阳的光,但却比阳光的照射温柔一些。光照在他眼上,他一点儿都不觉得刺眼。这是什么光呢?他一找就找到了,原来是站在对面的周丽娟在看他,光源是从周丽娟的眼睛里发出来的。以前,何新成从没有发现周丽娟这样看过他,周丽娟今天是怎么了?既然发现周丽娟在看他,而且是在他不注意的情况下悄悄看他,他不妨也把周丽娟看一下。然而,当何新成看周丽娟的时候,让何新成意想不到的情况发生了,或者说从此以后,周丽娟的目光把何新成给惹了,他再也离不开周丽娟的目光。怎么的呢?他一看周丽娟,周丽娟有些受惊似的,赶紧把眼皮塌下了,塌下眼皮的同时,周丽娟仿佛一时手足无措,摸衣扣不是衣扣,摸衣角不是衣角,表现出难言的羞涩。这还不算完,何新成注意到,周丽娟的脸庞一下子绯红起来,不光两腮红了,连眼睑、眼皮都红了。周丽娟本来皮肤就细白,脸蛋儿就饱满,脸皮就薄,脸上不飞红晕时,似乎已经有了桃花的一缕魂。待周丽娟满脸红透时,恰如满树的红桃盛开,光彩照人。
何新成的意外发现,带给何新成的惊喜和愉悦是巨大的,前所未有的。如果说以前他的心如一池静水,是周丽娟的目光使静水起了波澜。如果说以前他心里并没有多少花朵,是周丽娟带有启蒙性目光的照耀,使他心底的花朵一下子就开大了。打那天开始,寻求周丽娟的目光,就成了何新成的常态,成了何新成每日的必修课。不管在教室里,还是在食堂里,他总能找到周丽娟的目光。周丽娟的眼睛好像不止是长在脸上,连周丽娟的脑把子上,耳朵上,手背上,甚至脚后跟上,都长有眼睛。不管他从什么角度看周丽娟,周丽娟似乎都能感觉到。有一次在校园里的林荫道上,周丽娟在前面走,他在后面跟。他以为周丽娟看不到他,看周丽娟看得比较大胆。可他仍然感觉到了周丽娟的迟疑和慌乱,表明周丽娟感受到了他在后面看她。
有时周丽娟似乎有些烦恼,仿佛在说:人家还要学习,你老看人家干什么!她像是在赌一口气,故意不看何新成。何新成当然不会罢休,他盯着周丽娟不放,不能满眼盯,从眼角也要盯,一定要盯到周丽娟对他的回看。周丽娟只要看他一眼,哪怕只是一瞥,他心里马上就踏实了。如果周丽娟憋着劲不看他,他就不得过,仿佛整个世界都失去了光彩。
…………
刘庆邦
1951年12月生于河南沈丘农村。当过农民、矿工和记者。著有长篇小说《断层》《远方诗意》》《平原上的歌谣》《红煤》《遍地月光》《黑白男女》等九部,中短篇小说集、散文集《走窑汉》《梅妞放羊》《遍地白花》《响器》《黄花绣》等六十部。
短篇小说《鞋》获第二届鲁迅文学奖。中篇小说《神木》《哑炮》获第二届和第四届老舍文学奖。中篇小说《到城里去》和长篇小说《红煤》分别获第四届、第五届北京市城府奖。长篇小说《遍地月光》获第八届茅盾文学奖提名。长篇小说《黑白男女》获首届吴承恩长篇小说奖。曾获北京市首届德艺双馨奖,首届林斤澜杰出短篇小说作家奖。获《北京文学》奖十次;《十月》文学奖六次;《小说月报》百花奖七次等。根据其小说《神木》改编的电影《盲井》获第53届柏林电影艺术节银熊奖。
多篇作品被译成英、法、日、俄、德、意大利、西班牙、越南等外国文字,出版有六部外文作品集。
刘庆邦1990年加入中国作家协会,1999年加入北京作家协会。现为中国煤矿作家协会主席,北京作家协会副主席,一级作家,享受国务院特殊津贴专家,北京市第十、第十一、第十二届政协委员,中国作家协会第五、第六、第七、第八、第九届全国委员会委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