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海老城厢旧改成什么样子(上海30年旧改完成轮回)
上海老城厢旧改成什么样子(上海30年旧改完成轮回)惆怅只是稍纵即逝,贺阿姨非常确定地说,包括他们在内,只要有可能,弄堂里几乎所有的居民都会毫不犹豫地选择尽快搬离,一分钟都不想耽搁。特别是在疫情后,大家的想法空前一致。他们所在的社区成为了重灾区,独立厨卫设施的缺乏让不发生感染几乎无法实现,她和老伴双双“中招”,被送到了卢浦大桥下老年人专用隔离点。“其实那边除了不能洗澡,居住条件还可以。”说到这段经历,贺阿姨只能苦笑,因为在别人眼里无法忍受的隔离点,和她住了一辈子的老屋相比,条件似乎还算不错。 采访中,贺阿姨的手机响个不停,都是房产中介小哥打来的,不断在为她推荐合适的住房。贺阿姨接电话时满脸笑意,对中介的“打扰”毫不在意。在她看来,这是幸福的“打扰”,是希望的“打扰”,只有老弄堂期盼征收的居民才知道,这样的“打扰”有多么来之不易,多么令人心驰神往。 老街坊暗藏“艺术殿堂”老街坊内另一个必须提及的“珍宝”,是暗藏于顺昌路560号的“上海美专”旧
今天上午9点,顺昌路616号征收办公室,随着黄浦第一房屋征收事务所党总支书记杨传杰将签约进度更新至87.00%,黄浦区打浦桥街道建国东路68号街坊、67街坊东块通过二轮征询,宣告上海持续30年的成片二级旧里改造全面完成,困扰城市多年的民生难题得到了历史性的解决。
图说:顺昌路地块旧改。孙中钦 摄
30年前,位于打浦桥街道的棚户区斜三基地,在全市率先探索旧区改造,被誉为“上海第一块”,由此掀开了上海旧改的序幕。而巧合的是,今天通过二轮征询的建国东路68号街坊、67街坊东块,同样也位于打浦桥街道。历史在这里完成了一个轮回,为一段波澜壮阔的城市更新历程,画上了一个圆满的句点。
在征询现场,绝大部分街坊居民都为这一时刻激动雀跃。他们期盼旧改太久了,有人从青年一直等到了白发苍苍,有人甚至没能等到这一天的到来。能够改善居住条件是许多居民一辈子最大的夙愿。但真的到了离别时刻,他们又发现,和朝夕相伴几十年的老社区、老邻居说再见,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在历史交替的节点,我们走进街坊社区,记录下这段“弄堂历史”最后的篇章。 “弄堂总理”见证30年旧改从永年路进入建国东路143弄小区,通往居委会的弄堂不到百米,但打浦桥街道建三居委会主任潘银君整整走了20分钟。原因是,每走几步就会有居民拦住她,依依不舍地道别,为某件成年旧事表达感谢。有些旧事潘银君早已忘得一干二净,都不知道何谢之有?但就是这几天来一次次被拦下,犹如职业生涯的快速回放,23年来回忆又变得清晰可见,一路走来陪伴居民们完成征收,她完成了自己的使命与诺言。
30年前潘银君就已经在打浦桥街道工作,参加了“上海第一块”斜三基地的旧区改造项目,而如今身为居委会主任,她又参与了上海最后一块成片旧改地块的征收工作。30年上海旧改的首尾,她既是见证人也是参与者。 潘银君记得,来到建三居委就职的第一天,就有居民兴匆匆地告诉她:“听说我们这里马上要旧改了,终于可以翻身了。”在接下来的23年中,这样的对话时不时会重现一遍,眼看着说这话的居民们从年轻力壮等到了白发苍苍,而她也已经早过了退休的年纪,若不是割舍不下对这片社区以及居民们的感情,她怕是早已经在家含饴弄孙,享受退休时光了。 在潘银君眼中,弄堂里的居民们,是非常有趣可爱的一群人。他们直接了当,不开心了就当面讲没有弯弯绕绕。他们淳朴善良,邻里关系亲如家人,一家有难整条弄堂都会鼎力相助。有时他们斤斤计较,曾有一对姐妹为了争夺煤气灶5厘米的空间闹得不可开交;有时他们又大气豪爽,只要让他们服气“买账”,什么事情都好商量。 23年的朝夕相处,潘银君见过无数“奇人轶事”,知道所有的“弄堂八卦”,对弄堂居民的心态了如指掌,这对征收工作的顺利开展有着决定性的作用。例如曾有一户居民常年照顾父母,在分配征收利益时希望能多分一点,但又碍于面子不好意思开口,于是向潘主任咨询。她的建议是千万别吵,尽量谦让,照顾老人是应该的,就算不分也要照顾。几天后这位居民前来道谢,称全被说中了,因为他的不争,兄弟姐妹一致同意把征收利益的“大头”给他。这就是弄堂里的人情世故、“江湖规矩”,讲道理讲情面,给面子好商量。 原本在今年四月,征收预签约就已经正式启动,但因为疫情耽搁了下来,整个街坊被封得严严实实。潘银君和居民们一同被封了三个月,过程苦不堪言,这里也是上海唯一需要把马桶作为保障物资送进来的社区,因为不少居民家中连卫生间都没有。有了这段经历,潘银君明显感受到之后的征收签约顺利了很多,许多原本还在犹豫的居民急不可待地完成签约,他们真心觉得,这样的日子真是受够了。 在正式二次征询前一天,预签约量早已突破了85%的通过线。潘银君说心情从未如此轻松愉快,她现在唯一的念想,就是为居民们多争取一些,看着他们乔迁新居,在送走最后一位居民后,她的历史使命也就结束了,终于可以放心地正式退休,抛下不舍和别离的伤感,和居民们一同开启一段全新的人生旅程。 “时间胶囊”中的老街遗存建国东路68号街坊、67街坊东块,北至建国东路,西至黄陂南路,东至顺昌路,南至徐家汇路。这一街区是上海弄堂文化最后的遗存之一,时间仿佛在这里凝固,成为了一个几十年不变的“时间胶囊”,本身就是一段“活着的历史”。这里最具魅力的元素,当属那些街边小店,犹如穿越而来一般,和一街之隔的高楼大厦格格不入,但又顽强地存在着。 街坊的“商业街”叫永年路,位于两个地块之间,曾经又被称为“菜场路”,是老街区最有烟火气的地方,为周边居民提供几乎一切生活必要需求。每天凌晨3点,这条街上第一家小店升起了袅袅炊烟,这是一家连名字都没有的大饼油条店,专卖最传统的上海早餐,主打被称为“四大金刚”的大饼、豆浆、油条和粢饭团。 小店的老板姓吕,来自浙江,夫妻老婆店一开就是20多年。曾经这家小店并不稀奇,老城厢大多是这样的早餐摊,但随着城市旧改变迁,他的小店成为了“独苗”,是方圆几公里内唯一一家大饼油条店。有客人来到店内坐下,问老吕还能开多久,他回答说:“早了,放心。”其实大家都知道,这个“早了”就是八月,最多还能吃一个月。等租约到期,老吕会把小店搬到龙华路一个菜场,不能继续为周围的居民服务,他也觉得很遗憾,但没有办法,附近的店面租金太贵了。客人们听着低头不语,大口嚼着油条,珍惜着可能是最后一次的“大饼油条自由时光”。 在大饼油条店对面,还有一家特别有趣的小店,名唤“张三店”,是一家只剪不烫的传统老式理发店。店里员工只有老板一个人,名叫张忠军,家里排行老三。身披白袍,发型油光锃亮一丝不乱,长相神似“阿庆”。张三来自江苏,家里世代都是理发师,他继承了父亲的手艺,带着一把有着几十年历史的老式理发椅来到这条街上做生意,成为了附近最著名的“弄堂Tony老师”,如今这样传统老式理发店在上海也是极为罕见。
图说:张三店。
张三说,他是舍不得这条老街的,也舍不得老顾客们,当然顾客们也离不开他。弄堂爷叔们讲究腔调,“头势清爽”很重要,而且他们只习惯去这样的老式理发店。坐下后一句话都不用多说,热毛巾敷面、理发、刮脸一气呵成,爷叔们看看镜子扔下一句“到位”,和张三相视一笑付钱走人,这样场景几十年来每天都会无数次重现。 令爷叔们感到庆幸的是,张三的小店还会开下去,地方暂时未知,但他们已经表态不管搬到再远,天涯海角也要来光顾,“头势”交给别人打理不放心。正说着,一位老客进店,他是从浦东周浦来的,去张三店剃头,对他而言已经是人生中充满仪式感的一部分。 街区周边,有故事的小店举不胜举,例如能吃到最传统味道有着百年历史的盛兴馄饨店、开店20年的南京汤包馆、以各种炒饭而闻名的“网红”江西饭店……百年的积淀,让这片街区最不缺的就是生活的情趣。 换房心愿“从小盼到老”走进七弯八绕的弄堂深处,76岁的贺佩琴正站在家门口笑脸相迎:“你们来啦,快请进!”她是永年路92弄4号的居民,和80岁的老伴何谟剑正在等待记者的来访。贺佩琴在这条弄堂出生长大,老街坊的整个历史也承载了她全部家族回忆。 贺佩琴家族是唐代诗人贺知章的后裔,她的父母来自宁波,上世纪30年代从上海大亨黄金荣大弟子陈阿明手中,用一根金条买下来这套刚刚兴建的房屋。“后来发现上当了,陈阿明偷工减料,这房子用的是旧木材,墙板非常薄,现在一开空调整面墙都在抖。”贺阿姨说,父母在上海定居创业,一度生活非常富裕,后来因为父亲早逝,母亲多病家道就中落了,之后原本独门独户的房子一下子住进来几大家子,生活空间顿时变得非常拥挤。 贺阿姨家的房间在二楼,楼梯狭窄陡峭,和登山一样,第一次走的人必须要手脚并用才能上楼。在贺佩琴的记忆中,不知道多少次从这个楼梯上滚落下去,小时候经常摔得哇哇大哭,但还是必须抹黑爬楼,凌晨5点起床生煤球炉,然后去倒马桶、买菜,回来烧饭洗衣,照顾卧床不起的母亲。 老夫妻俩居住的老屋,二十平米大,狭小逼仄,但也收拾得井井有条,能看出一种在窘迫中尽可能实现的体面。“现在想想这种日子真是苦,看不到头只能一天天熬,我从年轻的时候就一直盼望要搬出去,用尽了各种办法但都没有成功。”贺阿姨拿出一本老相册,其中有一张照片是40岁的她正为80岁的老母亲过生日,两人在窗口边留下一张合影,正是她现在坐的位置。当时满心想着快点换房子,让母亲晚年能过得舒服一些,如今母亲不在了,她自己也快80岁了,总算盼到了旧改的一天。“多亏了国家的好政策,这一天我真的是从小盼到老。” 贺阿姨所住的片区已经在之前几天通过了二次征询,因为老伴也有一套征收房,所以老两口的买房款相对比较充裕,他们准备在徐汇区田林地区买一套老公房,要求就是买东西方便,还有就是要有电梯。“我爬了一辈子的楼梯,真的摔怕了,现在我们都老了,希望能享受一下住电梯房的日子。”贺阿姨说,她也知道第一个要求比较难实现,因为现在住的街区虽然居住环境很差,但生活真的便利,出门走几步就能满足所有生活需求,所以她也在逐步调整心态,新环境肯定需要时间去适应。 另外一个让她割舍不下的,就是几十年的邻里关系,她和街坊们从小一起长大,一起变老,天天朝夕相处,不是亲人胜似亲人。他们中的大部分,都要搬到远郊居住,虽然现在有微信手机可以随时联系,但再想见面肯定非常困难。一想到不能推门就见到闺蜜好友们,贺阿姨还是有些怅然若失。
图说:贺阿姨。
惆怅只是稍纵即逝,贺阿姨非常确定地说,包括他们在内,只要有可能,弄堂里几乎所有的居民都会毫不犹豫地选择尽快搬离,一分钟都不想耽搁。特别是在疫情后,大家的想法空前一致。他们所在的社区成为了重灾区,独立厨卫设施的缺乏让不发生感染几乎无法实现,她和老伴双双“中招”,被送到了卢浦大桥下老年人专用隔离点。“其实那边除了不能洗澡,居住条件还可以。”说到这段经历,贺阿姨只能苦笑,因为在别人眼里无法忍受的隔离点,和她住了一辈子的老屋相比,条件似乎还算不错。 采访中,贺阿姨的手机响个不停,都是房产中介小哥打来的,不断在为她推荐合适的住房。贺阿姨接电话时满脸笑意,对中介的“打扰”毫不在意。在她看来,这是幸福的“打扰”,是希望的“打扰”,只有老弄堂期盼征收的居民才知道,这样的“打扰”有多么来之不易,多么令人心驰神往。 老街坊暗藏“艺术殿堂”老街坊内另一个必须提及的“珍宝”,是暗藏于顺昌路560号的“上海美专”旧址。“上海美专”的前身是“上海图画美术院”,由刘海粟、汪亚尘、乌始光在1912年创办。1932年,学校搬迁至顺昌路560号,之后正式更名为“上海美术专科学校”,成为了当时先锋艺术与思想激荡的殿堂,许多影响中国艺术史的重大事件都在此发生。 1952年,“上海美专”搬离后,现存三栋建筑为居民生活而用,成为了里弄民居的一部分。教室、宿舍、办公室、画室被隔成了一间间的房间,没有厕所,厨房公用,有的房间连窗户都没有。但就是这困难到无以复加的条件,孕育出了一种奇幻的生活状态,不同于任何石库门建筑,只有身在其中,才能感知其独特之处。 美专旧址的主楼的背面正对顺昌路,已经几乎看不出任何特别之处,早已与弄堂融为一体。而其正面,一组西洋风格的楼梯直通二楼,是唯一能看出老楼曾经身为艺术殿堂痕迹的遗存。走进老楼内部,木制楼梯虽然腐朽不堪,但依旧能看出当年的气派与讲究。正对二楼的是公用厨房空间,场景令人过目不忘,只见U形的厨房内,两侧摆满了密密麻麻的燃气灶,一家一个,前方是十多个一字排开的水龙头矩阵,可以想象到了饭点,这里犹如饭店中央厨房,喧嚣热闹、油烟冲天的景象。 由教室改建的住房则更加奇幻,像极了王家卫电影中的场景。狭长的走道灯火昏暗,挂满了衣服堆满杂物,但依旧能看出,这就是当年学校的走廊,两侧曾经的画室、教室被隔成了一间间的房间,大小不一,采光房型全看运气,好的房间例如曾经的教师办公室,沿街通透,房型规整大气。如果只是画室改建,那连窗户都没有,幸好层高较高,居民们都会选择自建阁楼增加生活空间。 另外两栋教学楼旧址改建的民居情况也是类似。记者受邀进入一位居民家中,开门就看到一个毫无遮挡的抽水马桶,边上就是餐桌,淋浴房装在墙角,窗台上放着一捆逃生绳。居民说,这里因为电线老化,经常发生火灾,逃生绳就是为了在紧急时刻保命所用。但即便如此,这样的条件在整个弄堂里还算不错,因为有些家庭连装抽水马桶的条件都没有。 由此可想而知,在说起旧改征收时,居民的眼中顿时放光。他们像连珠炮一般说出了自己期待旧改的理由,有人是急着要让儿子成家,因为家里没房,儿子都快40岁了都找不到对象;有的是想让家里的老人能安度晚年,包括他们自己在内,对爬楼梯倒马桶这些事已经越来越力不从心。对于征收旧改,他们举双手支持,改善居住条件的希望就在眼前。 回到街上,一辆辆搬家车正在打包搬运,居民们从弄堂口走出,提着行李站在路边,与邻居互道一声郑重,然后面向生活了几十年的弄堂、老街久久凝望。无法得知他们此时的心情和想法,但可以确定的是,随着一段历史缓缓合上最后一页,另一段崭新的历程也即将启幕,对于人和街区而言,皆是如此。记者手记:因为深爱,所以祝福离别对于这片老街区,我非常熟悉,虽然不是土著,但也已在附近生活了20年。在我眼里,它不仅是便利生活的来源、街头美食的据点、承载回忆的载体,更是我热爱上海的理由之一,是这座城市最具魅力的一面。 每当接待外区、外地、外国的朋友,我都会带他们到这里,指着远处陆家嘴“三件套”说,那是上海的“会客厅”,是盛装待客的地方,而这里是上海的“屋里厢”,不施粉黛会“自己人”的地方。行走在狭窄的弄堂,头顶“彩旗飘飘”,空气中混合着油烟、香皂和下水道的气息,赤膊爷叔和烫头阿姨坐在家门口支起餐桌喝酒聊天……我爱极了这样的画面,这才是上海市井生活最真实的样子。 除了那些年代久远的建筑,弄堂最大的魅力还是人。我小时候就在石库门长大,天天在弄堂里招猫逗狗、玩耍胡闹。一大乐趣是,跑到邻居家楼下放声大喊:“阿姨、爷叔、大妈妈、阿婆……”老虎窗应声而开,露出一张张笑脸:“乖囡!”然后就是一把糖果从天而降。 这次的采访,往事再度重现。我们走进弄堂时两手空空,从居民家出来时手里满是矿泉水、冰饮料、毛巾,兜里还被塞了一把葡萄,一位阿姨甚至要认我的同事孙中钦当干儿子。虽然渴望能永远留住这样的人情体验,但我知道不行,因为他们的生活条件实在太艰苦,这些坚强、隐忍、乐观、善良的人们值得拥有更好的生活。 随着上海30年旧改完成了一个轮回,成片二级旧里全面完成改造,零散区域的旧改也正在进行中。那些老宅和弄堂里的人们,注定将成为我们记忆中的一个剪影,在飞奔向前的历史中逐渐被淡忘。在未来的某一天,当我们望着在老街坊原址上拔地而起的高楼大厦时,也许又会想起那些人和事,嘴角微微上扬,祝福已经四散天涯的他们一切安好。 新民晚报首席记者 李一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