导演评价唐朝:影视剧频频提及的唐朝美学包涵了哪些方面
导演评价唐朝:影视剧频频提及的唐朝美学包涵了哪些方面在书法方面,唐王朝对魏晋以来的书法做了整合和提炼,形成了以王羲之为代表的伟大书法矩阵,并提出了完整的理论体系和可供遵循的书法规则。有法则必有反叛,“巅张狂素”正是书法美学背叛正楷的运动,同时孙过庭引导书法大胆走向个人风格,提出“情动形言,取会风骚之意;阳舒阴惨,本乎天地之心。”这一抒情哲理的提出,预示了盛唐书法中浪漫主义高峰的到来。张旭、怀素的草书,如同李白诗的无所拘束而皆中绳墨一样,不平有动于心,必有草书焉发之,其变动犹鬼神,不可端倪。韩幹的马亦颇能代表盛唐气象,他一改前人画马“螭颈龙体”的古拙体态,“所谓幹唯画肉不画骨者”,自成一家之妙,创造出富有盛唐时代气息的丰肥昂藏的样貌,不仅形似,且多有“翘举雄杰”之势,崇尚骨肉兼备的神韵与傲岸不群的精神,这正是一种纵横恣肆的盛世气派。【书画与剑气】至唐朝盛世,书法南北融合,百川归海,着眼于“复归平正”。天资纵逸的书法家们,在继承“规范”和“律则
来源:文汇报
长相思,在长安。正在热播的电视剧《长安十二时辰》展开了一幅唐朝极盛时期的人间画卷。“百千家似围棋局,十二街如种菜畦”,长安盛景气象恢弘、仪态万方。上元时节华灯初上,长安城内衣香鬓影,人声鼎沸,灯火间眼波流转,顾盼生辉,一切都如此绚烂、壮阔而迷离。
这是中国历史上文化发展、名家辈出的一个时期,无论书法、绘画、诗歌,还是纸张、器皿、饰物,都留下了诸多珍贵遗产,成为中华优秀传统文化的重要组成部分。
今天,我们就来谈一谈,唐朝美学究竟包涵了哪些方面。
【书画与剑气】
至唐朝盛世,书法南北融合,百川归海,着眼于“复归平正”。天资纵逸的书法家们,在继承“规范”和“律则”的同时,又显现出天才的不屑与叛逆,以及如日中天的豪情。一方面,唐楷尚法与唐诗重律并行,足以垂范后世。另一方面,李白、公孙大娘、吴道子、张旭、怀素等,纷纷在诗歌、剑舞、绘画、书法上剑走偏锋,自出机杼,笔走龙蛇,云烟四起。
在绘画方面,“吴带当风”的吴道子自成一格:“众皆密于盼际,我则离披其点画,众皆谨于象似,我则脱落其凡俗。”其长安菩提寺佛像天衣飞扬,满壁风动,资圣寺人物更“出奇变态千万端”,使人一见之下毛骨生寒。他在大同殿上画了五条麟甲飞动的神龙,每欲大雨,即生烟雾。他作画往往“俄顷而就,有若神助”,这是一种拥有法度与规则的自由,其万象必尽、高扬揭举的气势,既任情恣肆又守正制衡,昭示着盛唐画风的到来。
韩幹的马亦颇能代表盛唐气象,他一改前人画马“螭颈龙体”的古拙体态,“所谓幹唯画肉不画骨者”,自成一家之妙,创造出富有盛唐时代气息的丰肥昂藏的样貌,不仅形似,且多有“翘举雄杰”之势,崇尚骨肉兼备的神韵与傲岸不群的精神,这正是一种纵横恣肆的盛世气派。
在书法方面,唐王朝对魏晋以来的书法做了整合和提炼,形成了以王羲之为代表的伟大书法矩阵,并提出了完整的理论体系和可供遵循的书法规则。有法则必有反叛,“巅张狂素”正是书法美学背叛正楷的运动,同时孙过庭引导书法大胆走向个人风格,提出“情动形言,取会风骚之意;阳舒阴惨,本乎天地之心。”这一抒情哲理的提出,预示了盛唐书法中浪漫主义高峰的到来。张旭、怀素的草书,如同李白诗的无所拘束而皆中绳墨一样,不平有动于心,必有草书焉发之,其变动犹鬼神,不可端倪。
怀素最善于从大自然的生化天机中体悟草书的笔意,如飞鸟出林、惊蛇入草、拆壁之路、屋漏雨痕等,都是他书写时的一脉灵光。李白的《草书歌行》,是写给怀素的。其中一句“墨池飞出北溟鱼,笔锋杀尽中山兔”,只见一起一落,一黑一白,提按腾挪之间,兔走鱼落,那种气场竟与速度并存,隔了时空也扑面而来,如同举重若轻的绝世武功。
文武之道果能相通,据说怀素正是在街头观看公孙大娘舞剑器,从而茅塞顿开,其狂草即在笔势往复中强调了顺逆顿挫的节奏感和高昂回翔之态。但李白却说“古来万事贵天生,何必要公孙大娘浑脱舞”,那回旋在字里行间的洒落笔意,本身就通于行藏无踪的剑气。
【纸笔与生活】
笔飞墨舞之际,如同剑气所指,一只兔子倏然倒地。怀素手中的那支笔,正是牺牲了一只中山兔而得来。中山,旧属宣州,《太平御览》云:“中山有白兔,世称为笔最精。”用兔毛做笔头的毛笔称为“紫毫”,用的是秋天中山兔换毛后的背上健毫,强韧有骨。笔工们精挑细作,一只肥兔也换不来几支好笔。
怀素用兔毫写字在笺麻素绢之上,那时的纸常以五色染成,或砑光或用金银泥描上花样,更不消说那些神采奕奕的素绢,配合他刀光剑影般的书写,称得上是一场视觉盛宴,难怪李白直看得飘风骤雨惊飒飒,落花飞雪何茫茫了。
唐人尝试用各种材料来造纸,据李肇《国史补》记载:“纸则有越之剡藤苔笺,蜀之麻面、屑末、滑石、金花、长麻、鱼子、十色笺,扬之六合笺,韶之竹笺。”《长安十二时辰》中高度还原了盛唐时期的造纸厂,赵魏饰演的徐宾复原了以竹子茎秆纤维为原材料制造竹纸的全过程。
唐代纸的用途已从书写扩大到绘画、摹榻、拓印、裱褙与印刷等,甚至出现了最早的报纸“开元邸报”。民间则普遍流行互递名帖。这时期的造纸原料仍以麻、楮为主,兼用桑、藤,并开始出现生纸与熟纸之分。抄制后未经加工的纸称为“生纸”,而经过黄檗染黄、施胶上矾、染色涂布、浆捶涂蜡等手段再加工的纸,则称为“熟纸”。文人们把大幅纸张裁小,用来书写诗词与书信,并把经过艺术加工美化的称为“笺纸”。自此,纸,在文人手中,承续了最大的风雅。
相传薛涛在成都浣花溪百花潭畔购置住宅,雇工匠经办造纸作坊。她根据前人用黄檗叶染纸的原理,以芙蓉为原料制造彩色笺纸。这位蕙质兰心的姑娘设计的纸非常人性化,是一种长宽适度、便于随时取用的小张笺纸,以十张为一扎,染为十色,诗人们见此尤为心仪。薛涛还用涂刷加工方法制作色纸,将红花中提取的染料掺入胶料涂刷于纸面,比传统的浸渍染色方法更方便,红得特别自然优雅,又含有植物芬芳。优雅的花笺加上薛涛的个人魅力,成就了一段造纸业的诗意传奇。
在唐代之前,绘画多用绢本,而唐代留下了至今可见的纸本画。当时画家们多用纸作为粉本起草画稿。张彦远《历代名画记》曰:“好事家宜置宣纸百幅,用法蜡之,以备摹写。”即用宣纸加蜡造成透明效果以摹写图画,这是最早关于宣纸名称的记录。北京故宫博物院收藏的唐代韩滉的《五牛图》,是现存最古的纸本中国画,用的是桑皮涂布加工纸,纸张又细又平,将牛的丝缕毛发表现得清清楚楚。甚至唐代的僧人还有不穿丝绸而穿纸衣的习惯。《文房四谱·纸谱》中就曾记载:“山居者尝以纸为衣,盖遵释氏云不衣蚕口也。”说明当时的纸张具有一定的厚度和柔韧度,质量应该是很不错的,而其价格又廉于丝绸,平民寒士遂纷纷取用聊以避寒,堪比现在制作衣物鞋包的杜邦纸面料。
【妆容与日常】
因为有了便捷的纸笔的存在,唐代留下了众多真气弥满、声情并茂的人物形象,虽然大部分是宋人临摹的,下真迹一等。唐代人物画以其恢宏大度的形象,空实明快的线条和辉煌灿烂的色彩,为后世难以企及。特别是女性形象,最能显现唐朝气度和风采。《长安十二时辰》中,长街上来往簇拥的女子和观赏许鹤子演出的女子们,纷纷都是盛世安好的模样。
唐代政治经济中心集中在关中一带,据《宣和画谱》记载:“关中妇女纤弱者少”。唐代又是一个与边疆少数民族交流频繁的朝代,当时妇女多受周边少数民族影响而热衷运动。由于水土滋养以及生活习惯等原因,唐代女子多是丰美的形象。《广川画跋》记载:“此固唐世所好,尝见诸说,太真妃丰肌秀骨,今见于画亦肌胜于骨。”可见丰肥为美的标准,因“唐世所好”,从而引导了整个社会的审美。丰肥的体量具有安全感,且有实用功能,据《开元天宝遗事》记载,外戚杨国忠当政时,骄奢淫逸,冬天专门挑选身体肥硕的婢妾围合挡风。《长安十二时辰》剧组为了刻画大理寺评事元载迷恋权力的性格,也借鉴了“肉阵”这个形式。
唐代女子的妆容,在仕女画中历历可见。张萱善于描绘曲眉丰颊、“朱晕耳根”的仕女形象。其原作今已无存,史上留下两件重要的摹本,其中《捣练图》卷表现贵族妇女捣练、织线、熨烫的工作场面。只见宫女们身着低领窄袖短襦,系高腰长裙并扎丝带,身披轻薄如纱的印绣纹样披帛,举止娴雅,意态从容,与剧中女子日常着装一致。特别是剧中理发师小女儿季姜的妆容样貌,和画中执扇煽火
的小女孩如出一辙。
另一位仕女画家周昉“以世胄出处贵游间”,所见所闻属繁华富丽,其仕女作品衣裳劲简,彩色柔丽,代表作《簪花仕女图》中的仕女形象为唐代贵族女子之典型,其细劲有力、典雅含蓄的琴丝描和堂皇浓丽的色彩,体现出贵族仕女养尊处优、游戏于花蝶鹤犬之间的日常生活情态与无所事事、日长慵困的神态。值得一提的是,《簪花仕女图》中出现了可爱的猧儿狗,而剧中则出现了一只名贵的陕西细犬。
以唐代仕女图印证历史记载,并参照剧中表现,可知唐代女子妆容包括敷铅粉、抹胭脂、画黛眉、贴花钿、点面靥、描斜红、涂唇脂等几大步骤。仅眉毛这一项,就有几十种眉型之多。眉被古人称为“七情之虹”,杜甫诗云“却嫌脂粉涴颜色,淡扫蛾眉朝至尊。”即便不施脂粉,也不能省略画眉。唐明皇便深有爱眉之癖,令画工画“十眉图”以传后世。眉形主要可见柳眉、蛾眉、月眉和八字眉等几种。最具唐妆特色的是《簪花仕女图》中的蛾眉,又名“桂叶眉”,眉形阔短而粗,多将眉剃净后再描绘,眉头圆尖,眉腰粗浑上扬,眉梢尖椭,雍容之中亦显英气。
《捣练图》中还出现一种眉间贴“花钿”的妆容,在剧中也可得到映照。其材料一般为金箔、鱼鳞片、鱼鳃骨、云母片等,以鱼鳔胶等粘贴于面部,眉毛上方的纹样可能由鱼鳞点成,可见古人取用于天地万物的奇思。对于重要的唇脂,古人亦早有研究。所谓“白雪凝琼貌,明珠点绛唇”,到了唐代,女子们所用的唇脂已经近似于现在的口红了,有论寸的管状,也有盒装,或以丝绵、纸片、金箔剪成圆形或花瓣形,浸透胭脂汁,晒干以方便携带。使用时往往先用白粉将原来的唇形覆盖,重新在唇中点出很小的樱桃或桃花状。最初人们使用朱砂涂抹嘴唇,但因其附着力差,容易掉色或着色不均,人们便在朱砂中加入了动物脂肪,制成了最初的“口脂”。
明代高濂评点周昉的美人图:“美在意外,丰度隐然,含娇韵媚,姿态端庄”,所谓“神生状外,生具形中”,道出了唐代仕女除了精致的妆容,更以神采和气度取胜。
【器物与生命】
《长安十二时辰》中,信奉道教的李必广袖、鹤氅、玉冠、拂尘,最是翩翩公子模样。很多人注意到他所佩戴的芙蓉冠簪子为竖着倒插。中国古代束发簪一般分横式和竖式,横式即卯酉簪,竖式即子午簪。至少到元代之前,道士的道冠还是以子午簪式为主,也即子午朝向的从后往前插的方式。直至到了明清,始有卯酉朝向插法。左为生而右为死,当为从左往右插入。乾隆皇帝也是此类汉装扮相的忠实拥趸。
唐代女子的发饰就纷繁多样了。唐玄宗时期宫中流行的就有双环望仙髻、回鹘髻、愁来髻、归顺髻等。当时还流行在头上插满梳子和鲜花。开元、天宝时期,发式的特征是“密鬓拥面”,蓬松的大髻加步摇钗及满头插小梳子。而关于鲜花,最符合大唐气象的就是牡丹了,李隆基不选择秀美而倾向壮美,饱满的牡丹和杨贵妃都成为他心头所爱。沉香亭赏牡丹的盛况不再,而李白醉写的《清平调》依旧流传于今:“云想衣裳花想容,春风拂槛露华浓”,至今也是描写牡丹最美的句子了吧。
关于唐代簪钗上的纹饰也多种多样,其中鱼纹饰出现较多,有其历史缘由。从《新唐书·车服》所载可知,自高宗始,五品以上官员开始佩鱼袋,出现“佩鱼者众矣”的局面,逐渐演变成为官员身份等级的象征。而唐代妇女的服饰使用一般都遵循着“妇人从夫色”的穿戴原则,所以她们常在钗首处饰以精美的鱼型,从而与男性官员的鱼袋相辉映,同样是一种身份与荣耀的象征,也是夫唱妇随的爱情见证。想象那佩戴鱼簪的女子,一片春心萌动其间,风鬟雾鬓,鱼水交欢,如此风情万种。
唐代簪钗上的凤鸟图案也较为多见,其工艺与纹饰,也堪称后世典范。浙江长兴县下莘桥出土饰有凤鸟纹饰的唐代金银发钗,此时的凤鸟纹多与植物纹样相伴,平添几分温柔舒展的美意。晚唐温庭筠的一首《菩萨蛮》中写道:“凤凰相对盘金缕,牡丹一夜经微雨。明镜照新妆,鬓轻双脸长。”“凤凰相对盘金缕”可理解为并立在步摇钗头的结条金丝凤凰,也引申为戴着凤簪的女子,一夜云雨承欢,对着镜中娇容,顾影自怜,心中依旧浓情无限。在剧中,身穿大袖襦裙,几乎还原唐代彩绘陶俑造型的许鹤子缓缓登上花车,她的高髻上正佩有一枝夺目的金凤簪,正可谓“虹裳霞帔步摇冠,钿璎累累珮珊珊”。
唐代金银器制作最有名的,是剧中提到的何家村,代表大唐最高工艺。何家村窖藏出土有一枚球形香囊,设计精巧,不论外部球体如何转动,中间的香盂总是保持平衡,香料也不会撒出。该持平装置完全符合陀螺仪原理,而这一原理,直到近代才被欧美广泛应用于航空航海领域。文献记载,唐玄宗从四川回来,命高力士寻找贵妃。高力士在马嵬坡发现了杨贵妃的尸体,“肌肤已坏 而香囊犹在”,即是金银所制的此类香囊。
香囊犹在,而斯人已逝。玄宗手捧贵妃贴身的香囊和生前的发簪,潸然泪下。白居易的《长恨歌》写道:“唯将旧物表深情,钿合金钗寄将去。钗留一股合一扇,钗擘黄金合分钿。但教心似金钿坚,天上人间会相见。”微风暗度,钿钗如昨,人却阴阳悬隔,再深沉的誓言便也幻作烟云字了。
在剧中,唐朝歌手许鹤子以一曲李白的《短歌行》,唱尽长安的华丽与虚无:
白日何短短,百年苦易满。苍穹浩茫茫,万劫太极长。麻姑垂两鬓,一半已成霜。天公见玉女,大笑亿千场。吾欲揽六龙,回车挂扶桑。北斗酌美酒,劝龙各一觞。富贵非所愿,与人驻颜光。
在万人空巷,满城鼎沸中,在诸天人龙畅饮中,痛饮狂歌的欢愉与人生几何的慨叹,交织在北斗酌酒的酣醉瞬间,终于化作永恒辉煌的生命礼赞,化作天地间绮丽壮阔的诗情。
胡建君(作者为上海大学上海美术学院副教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