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度城市化的坟墓(城市里的探废族)
过度城市化的坟墓(城市里的探废族)△废弃矿镇上的职工医院,墙上还有毛主席的题词。 受访者供图事实上,前往拍摄拆迁后的石库门并不能算作真正意义上的“探废”。废墟探索,大多是以城市中废弃的厂房、公园、古镇、医院等为目的地,这些废墟大多占地面积更大、建筑内容更丰富,能够提供给探险者的拍摄资源和探索资源也更多。“我曾经去过一个北方的废弃小镇,小镇原本以煤矿为生,为了保障挖煤工人们的生活,镇上不仅建造了影剧院、俱乐部、文化宫,甚至还有教堂、医院和学校,建筑资源非常丰富。”后来,煤矿被开采殆尽,资源枯竭后的小镇再无人烟,“就像是进入了一个平行时空,闭上眼睛,还可以想象到曾经的繁荣景象。”在进入“探废圈”之前,白相的身份是一名老建筑摄影爱好者——她常常拍摄一些即将拆迁或已经拆迁完、早已无人居住的历史风貌建筑,分享至“豆瓣”等平台,“拍得最多的,就是拆迁后的石库门。”在她看来,如今的上海正在变得越来越摩登,不少人为轰隆隆的城市化进程欢欣鼓
地铁转公交,在路上颠簸了三个多小时后,白相(化名)终于站在了那座废弃影视基地的门口。确切地说,所谓的“门”就是花坛背后的一个小土坡,翻过这个小土坡,就算是拿到了这片巨大废墟的“入场券”。
这是她第一次“探废”。回忆起这次经历,白相依然记忆犹新:“用来封废旧木窗的黑色垃圾袋就像无数个黑色的人影,地上还躺着用棉花和稻草填塞的假人‘尸体’,把我吓坏了。”不过,惊险之余,白相却在一座破败的廊桥上看到了最美的落日,四下无人,只有橙黄色的夕阳光线倒映在清澈的湖面上。
就在这一刻,白相决定将“探废”进行到底。
是废墟,也是城市的“老底子”
在进入“探废圈”之前,白相的身份是一名老建筑摄影爱好者——她常常拍摄一些即将拆迁或已经拆迁完、早已无人居住的历史风貌建筑,分享至“豆瓣”等平台,“拍得最多的,就是拆迁后的石库门。”在她看来,如今的上海正在变得越来越摩登,不少人为轰隆隆的城市化进程欢欣鼓舞,但这座城市却似乎“丢了些老底子的东西”。不仅如此,在利用空余时间走遍34个国家和大半个中国之后,白相愈发察觉到很多地方“千篇一律”。因此,当她在上海、浙江、江苏的古镇里看到了几乎一模一样的土特产时,她便决心去“找寻一些商业化之外的东西,一些带有明显的地方特色的东西”。
一次偶然的机会,白相发现自己上传在豆瓣上的照片不知从何时起带上了“废墟”的标签。出于好奇,她点开了这个标签,“我惊讶地发现,有一批人跟我一样关心着这些城市发展过程中的‘遗留物’。”谈及与废墟的结缘,白相将语调激动地向上提了提。于是,怀揣着对于老建筑的热爱,她开始尝试主动将照片分享至“废墟”的分类中,而她的“探废”之旅,也随之扬帆。
△白相在废弃的阿塞克石油小镇,位于雪山脚下。 受访者供图
事实上,前往拍摄拆迁后的石库门并不能算作真正意义上的“探废”。废墟探索,大多是以城市中废弃的厂房、公园、古镇、医院等为目的地,这些废墟大多占地面积更大、建筑内容更丰富,能够提供给探险者的拍摄资源和探索资源也更多。“我曾经去过一个北方的废弃小镇,小镇原本以煤矿为生,为了保障挖煤工人们的生活,镇上不仅建造了影剧院、俱乐部、文化宫,甚至还有教堂、医院和学校,建筑资源非常丰富。”后来,煤矿被开采殆尽,资源枯竭后的小镇再无人烟,“就像是进入了一个平行时空,闭上眼睛,还可以想象到曾经的繁荣景象。”
△废弃矿镇上的职工医院,墙上还有毛主席的题词。 受访者供图
“平行时空”,这是很多人给予白相照片的评价。他们无法相信,白相镜头下的废墟,也是上海的一部分。“就我知道的,不算拆迁区,上海大概有四五十处大型的废墟。”白相说,由于从事公安工作,大部分的废墟都是她自己通过平时观察积累而来。有时,粉丝们也会给她带来些新“线索”,清代的石板桥、观音兜,这都是白相曾经在上海发现的“建筑宝藏”。“上海市区的废墟故事性很足,比如我曾经到过陆小曼长大的地方、曾接待过爱因斯坦的宾馆等。”
我拍的照片,都是“绝版货”
仍然有不少废墟没能等来白相的相机。“很多废墟探着探着就拆除了,甚至是被夷为平地了。”说这话时,白相显得有些遗憾,但“尽力记录下它们最后的样子”,这也是废墟探索的一重意义所在。
令白相印象最深的是上海的一个废弃古镇。古镇面积很大,白相最终没能把它全部拍完。“那里残留了很多以前的标语,还有几个粮站,在我看来都是非常珍贵的历史遗存。”白相回忆道,“第一次去的时候保留得还相当完好,第二次去的时候已经有大片民房被拆除了,第三次再去的时候,整个古镇的建筑大概就只剩下三分之一了。后来从别的同好处听说,现在古镇内已经所剩无几了。”在白相的记忆中,像这样淹没在历史长河中的废墟不胜枚举。“他们都叫我‘拆迁办主任’,去过的废墟基本上后来都拆了。”白相打趣地说道。也是由于废墟资源不稳定,她的很多照片成为了“绝版货”。
△藏在上海的东南亚白塔。 受访者供图
“小众”、“绝版”、“闹中取静”......近年来,这些标签吸引了越来越多的人走进废墟。“可能是大家都想找个安静的地方吧。”疫情爆发后,即使是普通的公园,周末也经常“热闹非凡”,但废墟着实可以暂时为灵魂提供一个安静的“栖息地”。
由于“探废”经验丰富,如今的白相也会在周末组织一些“探废”活动,将“绝版”的体验分享给大家。“我建了一个交流群,群内都是一些对于废墟探索比较感兴趣的小伙伴。他们大多是通过豆瓣、小红书添加了我的微信,再进入到这个交流群里。”但在允许对方正式入群前,白相都会采用聊天、翻看朋友圈等方式先对对方建立一些了解,“比如,他去废墟是为了什么?是单纯出于兴趣爱好?还是抱有商业的目的?”在组织活动时,白相也会严格控制人数,并对参与人员进行筛选,“一般会控制在4个人左右,保证我能够照顾得过来;如果是去废弃的厂区,我会特别挑选我比较熟悉的、身手好、体力好的,可能就只会带2个人。”与此同时,白相也会根据报名的情况设计相应的线路、提供废墟的历史资料、重点探索的地点及可替代方案等。
“其实我并不希望自己拍的照片成为什么‘绝版’,我常想,如果这些属于城市记忆的东西能被留得久一点就好了。”白相说。不过,她也很清楚,不管是为了城市环境的美观整洁、居民们生活的舒适,还是出于管理上的考量,很多建筑注定会被废弃、拆除。“但这些老城区、老建筑,都是上海这座城市的来处,值得被纪念。”
“探废”有门槛,更有法律边界
尽管对于废墟的位置了如指掌,但除了自己带队组织活动外,白相从不与人主动分享,即使是粉丝们私聊询问,她也基本不会告知——在“探废”爱好者之间,不对外分享废墟的具体位置早已是一条心照不宣的约定。不少人对此表示不解,甚至有人因再三跟帖询问位置却未得到回复,而对发布照片的“探废”博主恶语相向。
一方面,“探废圈”的“门槛”不低,“身手”和“体力”是首先需要考量的两大因素。“圈内在政法系统工作的人居多,有些同好可以徒手爬三、四米高的墙,有些当过兵,有些是现役的消防员。大家在日常生活中都有运动的习惯。”尽管白相本人曾是一名运动员,但“探废”也使她受了两次伤:一次是在翻墙时,虎口处被铁钉扎穿;一次是在拍照时,被石头硌到崴了脚。“废墟不是旅游景点,建筑老化后容易产生安全隐患,危险性不小,没有探险经验的人冲动前往打卡,很容易发生意外情况。”
另一方面,据白相了解,有些人在得知废墟位置后,会通过砸锁、砸玻璃等方式强行进入,从而给废墟造成极大的破坏。一次,有人将上海某个临近市区的废弃影剧院的地址放到了网上,等到白相第二次前往时,便发现影剧院内所有的钢制座位都被偷偷拆除了。“真的感到很痛心,一个影剧院没有了观影席,也就没有了灵魂。后来再去的时候,那些废弃的放映设备也被人拿走了。”因此,出于保护废墟的目的,白相只能“三缄其口”。
△十分具有年代感的废弃影剧院。 受访者供图
对此,记者也从法律从业人员处了解到,私自进入一些已经废弃、无人居住的住宅可能会被认定为非法搜查或非法侵入,部分废墟属于法拍财产,私自闯入也会涉及违法;而针对取走废墟内的物品、甚至破坏废墟的行为,一经发现,将根据盗窃罪处罚。此外,“探废”行为存在很大的安全隐患,一旦出现人身伤害事故,不管是组织者还是参与者,都将面临一定的法律风险。因此,法律人士提醒,“探废”行为不值得提倡,年轻人热爱城市的遗迹,固然值得肯定,但采取的方式方法必须合理合法。
其实,近年来,许多废弃的城市角落正在焕发新生,如由废旧的上海工部局宰牲场改建而来的1933老场坊、由老白渡煤仓废墟改建而来的艺仓美术馆、位于宁国路码头附近,由废弃烟草仓库改建的“绿之丘”等,都在“新”与“旧”、“未来”和“过去”之间寻找到了平衡,使得废墟的生命力得以跟随城市的发展一同蔓延、生长。
栏目主编:毛锦伟 文字编辑:唐乙隽
来源:作者:唐乙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