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考结束后你怎么度过的:高考结束了 我们与梁永安聊了聊阅读和爱情
高考结束后你怎么度过的:高考结束了 我们与梁永安聊了聊阅读和爱情新京报:今年的高考刚结束。语文考试的作文题目又如往年一样率先成为大众热议的焦点,你曾在复旦大学指导中文系创意写作课,今年的这些作文题目中你会比较喜欢哪一道?高考作文的题面可以“简单”些以下为对梁永安的专访。采写丨申璐梁永安,复旦大学人文学者,文学博士,教授。曾任日本神户外国语大学、美国波士顿大学、日本冈山大学、韩国梨花女子大学等院校客座教授。主要研究比较文学、现代城市文化、青年文化和现代电影等。著有后现代文化研究专著《重建总体性》、历史小说《王莽》、传记文学《那朵盛开的藏波罗花》、文学评论《梁永安的爱情课》、《经典小说新读》、文化评论《阅读、游历和爱情》、《工作之苦》、翻译文学《大白鲸》等。主编“与西方思想大师对话”丛书。
走出高考的考场,人生的大考才刚刚开始,等待我们的往往是一个接一个选择。
无论你是即将成为“过来人”,还是已经成为“过来人”多年,一份更早“过来人”的分享或许听听也无妨。我们借此专访了复旦大学中文系教授梁永安,和他聊了聊阅读和爱情这两件美好的事。
对很多读者而言,这个名字并不陌生。2017年6月,他在网络节目“一席”中发表了题为“在单身的黄金年代,我们如何面对爱情”的演讲,引发热议。自此,梁永安的爱情课成为许多年轻读者的慰藉,也由此开启了他与青年群体的广泛对话之路。近日,这些分享被整理成书出版,《梁永安:阅读、游历和爱情》《梁永安的爱情课》陆续与读者见面。采访中,梁永安说他从不觉得自己是青年的导师,而是在与青年同行,去尝试拼出一幅更丰富的地图。在书籍之外,未竟的对话依然在继续。
就高考而言,梁永安确实是位同行者。1970年代,他是恢复高考后的第一届大学生,还拿到了当年云南省高考语文单科的最高分,今天听来,颇有几分“学霸”的意味。不过,在谈起高考经历时,他坦言自己也经历过考场上差点答不完试卷的惊险一刻。面对进入大学后的落差,他也曾反思该如何完成自我定位,重新出发。走出应试教育的束缚后,我们又该如何打开自我生命的存在方式,去体验一种真正属我的人生?在梁永安看来,经由阅读延展世界,在爱情中重建与外部的对话,这些都是有益的尝试。
以下为对梁永安的专访。
采写丨申璐
梁永安,复旦大学人文学者,文学博士,教授。曾任日本神户外国语大学、美国波士顿大学、日本冈山大学、韩国梨花女子大学等院校客座教授。主要研究比较文学、现代城市文化、青年文化和现代电影等。著有后现代文化研究专著《重建总体性》、历史小说《王莽》、传记文学《那朵盛开的藏波罗花》、文学评论《梁永安的爱情课》、《经典小说新读》、文化评论《阅读、游历和爱情》、《工作之苦》、翻译文学《大白鲸》等。主编“与西方思想大师对话”丛书。
高考作文的题面可以“简单”些
新京报:今年的高考刚结束。语文考试的作文题目又如往年一样率先成为大众热议的焦点,你曾在复旦大学指导中文系创意写作课,今年的这些作文题目中你会比较喜欢哪一道?
梁永安:这些题目我还没有全部看完,但也注意到了一些被讨论比较多的,比如有的从《红楼梦》大观园试才切入,有的去讨论围棋的“三手”等。总的来说,我觉得这些题目都有些“太绕了”,光是消化题目的意思就要花很多时间,这很容易让学生有种压缩感,还没落笔,心中就已经疑虑重重。实际上,题目描述得越详细,它给学生的限定就会越多,学生也就不得不顺着这个轨道,写出符合题目背后要求的那个东西。但今天的高中生成长于信息时代,17岁的年龄可能要比47岁的人积累的多样性和复杂性都更多。如何让他们将各式各样的想法、观念甚至是疑问都表达出来,这是很值得重视的。
87版电视剧《红楼梦》(1987)剧照。
在我看来,高考作文题目在题面上其实可以“简单”一些,这能给考生留出一个比较大的自我表达余地。以往的考题有时候就两个字,给出一个概念让你去发挥,或者就是高中学过的某篇课文或某个成语的“新解”。因为课文教学是比较偏重语文性的,高考时就可以适当加强一些人文性,让学生回应课堂的同时,又能够去做出一些独立判断。比如春秋时期泓水之战中,宋襄公不肯在楚军渡河到一半时发动进攻,结果反而导致大败。“宋襄之仁”历来被视为一种“愚蠢”,但其中的契约精神是被忽视的,今天的人又会怎么去看这个问题呢?
另外,高考作文题目本身一定要尽可能面向未来,未来的中国迎接我们的将是非常多的新问题。走出考场的学生面对的也将是各种新的不确定,如何做出选择,如何去应对,这些根本上依靠的是每个人的独特价值,而不是原先农业时代的那种集体性和共同性。全球化的世界里你一定要有原创,有想法,你才能做得好你想做的事情。从这个角度,高考作文题就不是说要让学生的脑子变得很精细,像计算机一样在既有的内存中寻找最优解,它是需要鼓励独立表达的。
新京报:你提到的语文性和人文性分别指的是什么?
梁永安:语文性适合在一元化的文化中,有一个为社会所认可的主流定论或价值。比如瞎子摸象这个典故,我们会讲看待一个事物要全面,这就是从语文性的角度出发,它侧重的是一种“求知”。但如果从人文性角度,这里面的意味就大了,可能会读出人应该如何去与个体的局限性对话。人活在世界上永远就像是瞎子在摸象,不可能摸到一个完整的象,只有通过每个人的局限,互相对话,像做一个拼图,去凑出一个相对完整的世界。一方面,既敢于承认个体的局限,也不至因局限而沮丧,停止不前。另一方面,也许每个人的观点既互相对立,实际上也有很大的互补,尤其是面对全球化这个大象更是如此。这就是从人文性的角度认识这个问题。
新京报:如今义务教育阶段的语文教学是否语文性方面明显强过了人文性?
梁永安:2004年我参加过中小学语文教材的筹划工作。我们倒也是主张多加强人文性,这也是当时重编教材的出发点。编审组一直在讨论“什么样的课文适合儿童心灵成长”。比如小学语文教材的篇目选择上,我们当时觉得《小英雄雨来》应该放弃,以前的课本中有这一课,小小年纪的雨来将日本鬼子引向埋伏圈,最后在枪林弹雨中牺牲了。这样的故事放在18岁后的国民教育是可以的,但放在小学课本就不太合适。因为不同阶段的培养各有侧重,小学阶段更加培养孩子们热爱生命、热爱世界,比如《司马光砸缸》这样的课文就很合适,既救了人,又机智地保护了自己的生命。这就是出于人文性角度的考量,注意到不同年龄段的差异性。
但是,人文性语文教学的门槛也是比较高的,它需要授课老师有比较大的文化视野,对人类社会、历史的形形色色有宽阔的知识,才能在具体课堂中从多个侧面去讲。而且更重要的是,归根到底,人文性还要讲出一种选择,面对如此复杂的世界,你究竟选择什么?这个选择不是先天的认定,是需要有思想支撑的。这是理想中的语文教育应该给学生提供的东西,先把复杂和多样讲给他们,再带学生去看看过往人类历史中都曾出现过哪些选择,在此基础上鼓励学生独立思考,去形成自己的选择。
这非常不容易,对老师的要求非常高。所以当时有关主管部门指出,我们的中小学语文教育也不能步子太急,太偏向人文性。为什么呢?因为这种人文性语文教育在北上广这样的大城市有较好的基础,教师的知识储备较高,他们可以多讲出一些复杂性。县级以下的学校,当然其中有很多好老师,但语文师资确实会出现问题。在一套语文性更强的教材体系中,老师们可以按照规范去讲解,有非常稳定的教学参考书,对多数学校而言,也更好推进。我们不能忽视,理想层面和现实的实施环境之间还是有很大的差距。
所以我刚才提倡在高考语文题目的选择上,一方面要充分考虑中学语文教材和教师的现状,但另一方面也不要低估学生本身的吸收能力与思想储备,高中生的信息接收和思维多样性是远远超出课本的。高考作文题目也如此,在考虑普遍教育现状的同时,也要敢于把学生的创造性能量释放出来。具体地说,评判一张语文写作卷,可以多从言之成理的角度去衡量,而不是用标准化的答案去衡量。
没有很好的自我认识,
“勤奋”反而让路越走越窄
新京报:说起来,你是恢复高考之后的第一届大学生。据说,还拿到了那年云南省语文卷的最高分。你还记得当年语文卷中的一些考题吗,作文写了什么呢?
梁永安:我记得当年的作文题是有两个,从中选一个写。一道偏议论文,题面是“读书莫畏难”,这其实是从当时的国家领导人叶剑英元帅的诗中选出的一句;另外一个叫“青松赞”,相当于是状物的角度。
拿到题目后,我第一反应就觉得“读书莫畏难”好写。相关的道理可以一直讲下去,还可以举很多例子,于是不选“青松赞”,开始写议论文。大概已经写到三百多字的时候,突然发现不对劲。这个题目的个性不强,它的大框架已经限定了,你不能去讲“不读书”,也不好讲“人生糊涂读书始”,这就有点像规定动作,不可能有大发挥。当时立刻做了一个如今看来非常重要的决定,果断放弃了写好的三百多字,回头又去写“青松赞”了(笑)。
电影《高考1977》(2009)剧照。
新京报:这可能是很多人曾在考场上感受过的“惊险时刻”。
梁永安:确实是的。不过如今回想,我其实特别感谢之前写废的那三百字。当时的时间太紧张了,根本没有余地多想,前面的一道题目是古文改写为白话文,花了一些时间,所以当时转头写《青松赞》,思路特别集中,那些岔七岔八的思绪完全来不及纠结,顺着感觉一气到底。那次高考也让我有个终身难忘的体会,人生做选择的时候,最好的决定往往不是在一个时间很充裕的情况下做出的,左想右想反而越想越复杂,越没有行动力。而且,三百字似乎也是个很好的节点,如果前面已经写了五百字了,那就可能舍不得放弃,只好将就写下去;如果只写了一百字,回头另写时觉得时间还有余地,流云般的各种想法可能就纷纷跑出来了。
考场上写完《青松赞》后,心里觉得很有底。后来高考结束,这篇文章就登在《云南日报》上了。考入复旦大学之后,我去找到了复旦大学去云南招生的那位老师,物理系的。他一见我就笑,说看到你的那篇作文,马上决定录取这个考生。
新京报:进入复旦后,你当时读的是文学。注意到你曾在此前接受媒体采访时称,大学期间几乎每周都有阅读任务,周中完不成的,周末也要“加班”补上?
梁永安:对,因为大学前后其实有很大的落差。高中阶段也发表过小说,给剧团写过话剧剧本。那时老师们都觉得我适合搞文学,给了很多鼓励。当时的校长教语文,他很有资历,之前还在报社做主编。新学期第一节语文课上,他就说所有人上课都要集中精力,不准开小差,但是“梁永安除外,他可以自己决定去看什么书”。我听了很感动,知道他不是真的让我不好好上课,而是一种激将法。
但是到了复旦之后你发现,不得了啊,能人太多。有的同班同学来宿舍串门,简直是高级凡尔赛,手里捧着一堆杂志,都是自己在省级以上刊物发表的小说,说让大家“提意见”。印象很深的就是,老师讲了鲁迅的《祝福》之后,布置课后每人写一篇短篇小说。同班同学卢新华,他就写了小说《伤痕》,写完贴在宿舍墙报上,立刻引起全校轰动。后来发表在《文汇报》上,每天他都收到几百封读者来信,盛况空前。回想起来,我们班的同学都特别优秀,所以一来到复旦,氛围和中学大不相同,自己只是个需要急追猛赶的人。
纪录片《新华书店》(2017)画面。
新京报:这种氛围在当年对你而言也是一种压力吧?
梁永安:是的,我当时就觉得,要首先防止一个误区。人家是坚持文学创作多年,他们中还有很多是老高中生,这可不是开玩笑的,我的基础知识跟他们比要差得远,所以还是要打基础。什么叫基础呢?包含好几个方面。
一个是观念基础。简言之,你是否觉得人在世界上的活法就只有一种?就是高考有个好成绩,甚至读研读博,找个好工作,挣大钱买房子等?很显然,堂吉诃德他不会这么想,徐霞客也不会这么认为。观念上你能否接受生活世界有各种活法,也各有价值?这是最重要的。
第二就是思想基础。任何事情都有过程和历史,都不仅仅发自先天本能,这之中就涉及思想。每一种历史都有细节,个中前因后果复杂纠葛,你只有了解了其中的多样逻辑,才会有思想,才会疑问,才会思考为什么面对多种选择时,有些人走了这一步,而另一些人走了那一步。光有观念没有思想根本不行,很容易只是在表层上转来转去。
第三,还要有知识基础。从自然到社会,方方面面都包括在内,知识丰富,内心才扎实。尤其是专业领域,一定要精耕细作,不能只了解知识的骨架,而没有饱满的细节。例如文学专业,历史上搞写作的有那么多人,有形形色色的风格,有各自不同的叙事方式,对这些是否有清晰的了解?
总之,我当时就衡量,大学与高中不同,光是努力与勤奋是不够的。没有一个很好的自我认识和基础,勤奋和努力只会让自己越来越固化,路也越走越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