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嫁女引来天雷的故事(新婚丈夫卷了家当和花魁私奔)
出嫁女引来天雷的故事(新婚丈夫卷了家当和花魁私奔)金九看着他眼底淡淡的淤青,再看看他病入膏肓一般的脸色,自从出海以来,他身体状况一日差过一日,即便整日浸染水汽也不行。秦艽忍着要打人的心情,“你为何不叫醒我?”仅仅是一晚上的工夫,原定好该往东海瀛洲方向行驶,秦艽清晨起来,盯着眼前的迷雾,陷入了沉思。负责守夜的金九变回蟾蜍,蹲在桅杆上很无辜,“昨天半夜突然飞来一只斑斓的云雀,这家伙就像发了疯一样撵着人家跑,我怎么叫都不回头。”船前方,巨大的金铸龙头静默无声,装死装得很彻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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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河洛水君送的这艘灵船,高,大,且富贵,不但可以无人驾驶还能自动导航,风来了不怕雨来了不侵,从各方面看都完美,除了……好色。
是的你没有看错,这条封印了神龙魂灵在其身的灵船,它好色。
仅仅是一晚上的工夫,原定好该往东海瀛洲方向行驶,秦艽清晨起来,盯着眼前的迷雾,陷入了沉思。
负责守夜的金九变回蟾蜍,蹲在桅杆上很无辜,“昨天半夜突然飞来一只斑斓的云雀,这家伙就像发了疯一样撵着人家跑,我怎么叫都不回头。”
船前方,巨大的金铸龙头静默无声,装死装得很彻底。
秦艽忍着要打人的心情,“你为何不叫醒我?”
金九看着他眼底淡淡的淤青,再看看他病入膏肓一般的脸色,自从出海以来,他身体状况一日差过一日,即便整日浸染水汽也不行。
金九小声道:“我不敢。”
秦艽:“……我看你是很敢。”
而细辛站在另一端,感慨道:“听说龙性本好色,秦艽,我觉得你洗不白了。”
秦艽:“……”这跟他有什么关系!
金九喜闻乐见地看他原本仿佛要被海风吹散的身子骨凝聚了一点,脸色红润回来了一点,暗叹细辛真是个会气主人的好女友。
于是金九问道:“那我们现在怎么办?”
细辛对着他递过来的罗盘看了一阵,“我们好像在往北走,现在转头应该还来得及。”
“来不及了。”秦艽望着前方道。
他话音刚落,眼前迷雾分开两边,似是夹道欢迎来客,又似云中隐匿的巨兽张开了血盆大口,将他们连人带船围拢吞噬了进去。
一片辉煌空中楼阁缓缓浮现在他们眼前。
人还未走近,先闻仙乐阵阵,其中琼楼玉宇,造型无一不精巧,屋脊在阳光下折射出道道飞虹,宝石装点的花木鲜秀,烟翠葱茏,隐约可以看见有穿无缝天衣的仙人来回走动。
细辛:“这是……”
秦艽:“蜃景,蜃妖吐气所化,凡人所说的海市蜃楼。”
细辛不解:“海市蜃楼我知道,但是蜃妖是个什么妖?”
秦艽:“我也不知道。”
细辛:“?”大大的眼睛充满不可思议,“我不懂,吃亏在年纪小,情有可原。”
秦艽:“我吃亏在读书少,不行吗?”
“……”细辛,“你是我见过最没有光环的男主角,为什么你没有文化还可以如此理直气壮?”
秦艽:“……”被羞辱了,生气气,抢先一步踏入那繁华盛景,“管它是个什么东西,上去看看不就知道了?”
细辛回头,只看到了比来时更浓重的迷雾,回去是无望了,留下金九守着灵船,快步跟上秦艽。
2
身在其中,才知道这一片蜃景比在外围看到的更加宏伟绮丽,眼前是笔直的一条街,街两旁楼台宫阙鳞次栉比,有的高耸半入了云霄。
放眼望去,真真满目琳琅。
街上游人穿梭如鱼群,多数广袖缓带,步履轻盈,鬓边腰际坠饰叮当悦耳,给人一种置身世外天宫之感。
还有少数……
细辛疑心自己看错了,“这里怎么会有凡人?”
秦艽只望着前方,神色凝重,沉吟不语,自从来到这幻境,他就有种说不出来的异样。
不由握住了细辛的手,“无论如何,跟紧我。”
一股凉意自他手心直蹿细辛心底,无比严寒,令她一颤。
她去看秦艽,果然他脸色又灰败不少,便四下到处找,寻到一家成衣铺,急急走进去。
铺子老板是个身材浑厚的小个子,矮到只比柜台高三寸,站在柜台后,险险露了双豆儿大的眼睛出来,圆溜溜看着来客,瓮声瓮气地道:“看好什么衣服自己拿,然后过来结账。”
这个做生意的语气,十分像是不想做生意。
细辛一眼瞄中一件厚重的玄色斗篷,领边镶着一圈白毛,上面满绣金枝海棠,除了花哨些没有别的毛病。
她二话不说取下来给秦艽系上,发现正合身,于是高兴地去柜台结账。
“请问这件多少钱,银子收吗?不收我这里还有珍珠。”
老板的眼神变了,嗓音徒然拔高:“你们果真要这件?!”
细辛:“怎么这件斗篷很贵吗?”
“这件不要钱。”老板说着,就地一滚,细辛还没反应过来,就见一只巨大的海鳖从柜台后头滚土豆似的咕噜咕噜滚了出来,直滚到门外,手中擎着一面大锣,连敲了数下,震醒了半条街。
霎时呼啦啦围上来一堆人,情急之下仙人的表象也顾不上维持了,于是细辛与秦艽看到了各种各样现形的海虹海鱼海带。
两人互望一眼,都是一脸懵。
秦艽直觉问题出在衣服身上,动手去解衣带,倏然被一只蟹钳攫住了手腕,他抬头,往上看,一直往上看,看到了一张通红的大脸。
一只有他三倍高、三倍壮的螃蟹精。
海鳖老板跳脚,指着秦艽,激动到语无伦次,“谢大人就是他!我抓到的!我亲眼看着他把斗篷披上的!”
秦艽有生之年没被人这么挟制过,很是不悦,第一反应是降雷煲个蟹,手掌画了半个圈,察觉到了不对,全身气力如泥牛入海,竟消失得无影无踪。
他仓皇回过头,仅仅是一瞬间的工夫,连细辛也不见了。
“让一让,让一让!”有人尖着嗓子喊了一句,人群顿时让开,分列两边,纷纷低头垂手。
四匹金黄的海马浮在半空,动作整齐划一,一趋一趋拉着辆巨大白蚌做的车,车体四周用朱红的珊瑚装饰,白红相间,煞是好看。
驾车的是个七旬老翁,须发皆白,目光矍铄,将秦艽打量好几遍,对蟹精点点头。
蟹精得了令,拎起手无缚鸡之力的秦艽,粗暴塞进车厢,老翁与他配合默契,飞快将车门从外头锁上,唯恐秦艽跑了一样,快得他来不及反抗。
何况他也没想着反抗。
3
蚌车一路畅行无阻,直驱一座富丽府邸。
老翁把车停稳,才打开车门,“公子,请。”
说话间有穿透明纱衣的侍女排列有序提灯出来迎客,在甬道旁垂手而立,个个面容姣好,耳边装饰着七彩鳞片。
方才还是白昼,眨眼的间隙,天色已黄昏。
秦艽将目光从天边收回来,转向老翁,“你认识我?”
老翁摇摇头。
“那么把我抓来这里,是因为我身上这件衣服?”
“公子聪慧。”老翁并不看他,接过侍女手中的鱼灯,做出一副在前头引路的姿态,阴森的语气,“谁穿了我家夫人这件衣服,就是她的座上宾,我家夫人已摆好宴席,只等公子进去。”
秦艽畏冷地将斗篷拢了拢,很好安排的模样,望着雕梁画栋的宅邸,道:“那就带路吧。”
老翁这才诧异看他一眼,面容微微扭曲,“我接过来做客的年轻男子不知凡几,没见过哪个不是鬼哭狼嚎,好点的绑起来拖进去,蛮力一点的打晕了再拖进去,公子是唯一一个例外。”
“我现下任你宰割,反抗有什么用。”秦艽微微一笑,“对了老伯,给你讲个故事好不好?”
“洗耳恭听。”
“从前也有个人与我为难,后来他就死了。”
“……”老翁的脚步明显加快不少,飞速将他引进大厅。
厅内灯火通明,异香扑鼻。
入目就是一张巨长的餐桌,桌上满满当当摆放了佳酿琼浆无数,金杯银箸觥筹,嵌着宝石的玉盘在烛台下发出粼粼的光。
侍女都被遣在外头,室内空空荡荡,老翁指着餐桌两头的珊瑚椅子,“我家夫人还在梳洗打扮,公子请先稍待片刻。”
秦艽没拿自己当外人,大剌剌往那一坐,扫一眼桌上,支使道:“有茶吗?要热的。”
“……”老翁看起来很想立刻现在马上就将他生吞活剥,忍了好几忍,道:“我去给您拿。”
于是大厅里只剩了秦艽一人,他干脆往椅子靠背上一摊,闭目养神,悠闲地拿手指敲起了桌子。
半晌,他道:“看够了没有?”
背后一声轻响,窥伺的眼睛悄然缩了回去,血腥气味浓郁,越来越近,一双如蛇般滑腻冰冷的手自身后覆上他的眼睛,娇滴滴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女子呵气如兰,“抱歉,奴家让你久等了。”
纤若无骨的手柔软从他耳廓直滑到脖颈,搭上他肩膀,前胸,欲要再往下,猛地被秦艽握住,他连抬头看她一眼都不曾,冷若冰霜地道:“有事说事,别动手动脚。”
女子一顿,也不纠缠,放开了他,巧笑道:“奴家失礼,还未告知公子奴家的名字。”
秦艽:“没兴趣知道。”
“……”女子硬道:“我叫唯兮。”
“废话少说,”秦艽道,“你把细辛藏到哪去了?”
“你说跟你同行的那位姑娘吗?公子放心,我没拿她怎样,只是我请客吃宴的时候不喜有旁人打扰,你跟我吃顿饭,我就放了她。”
唯兮翩然绕到他前头,衣袂有意无意擦过秦艽身体,魅香袭人,要搁寻常男人,早一副毒入骨髓的模样,拽着她袖子不撒手了。
秦艽却无动于衷。
唯兮咬牙,感觉自己的职业生涯遭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威胁。
她斜扭腰肢,款款坐在了秦艽对面,对垂着眼眸的秦艽道:“公子怎么不看奴家,难道是因为奴家长得不美吗?”
秦艽闻言,抬头看着她,面无表情地道:“很美。”
唯兮这才稍稍满意,眼波流转,绵绵等着他。
等了半晌也等不到下一句,她只好主动问了:“然后呢?”
秦艽:“然后怎么还不开饭,快点吃完我好走。”
唯兮:“……”
她哑然半天,诚恳道:“不瞒你说,我招待了这么多人,你是第一个认真要饭吃的,你……你是一副铁石心肠吗?”
“不应该啊,你若是不好色,又怎么会中了我染在斗篷上的魅幻香,自动将衣服披上。”
秦艽:“……”他该怎么解释,这件衣裳他喵的是细辛一眼相中的,回头倒要问问,她对着这件衣服,脑补的是哪个小白脸。
唯兮还兀自在猜测:“还是你不中意我这一款,那倒不要紧……”说着击掌,立时有数十个女子竞相走进,环肥燕瘦,围绕在秦艽四周,个个倾国倾城,如珠如玉,娇艳胜过百花盛放,任君采撷。
秦艽被吃了不知道几次豆腐,怒了,到底这算谁嫖了谁,回想一下他家细辛都没这么对他上下其手过!
他一拍桌子,震起杯盘乱响,“有完没完了!”
他修为被封,余威犹存,姑娘们霎时不敢再造次,排队退了下去。
唯兮彻底死了心,“唉,没意思,不动情的男人吃起来口感不佳。”
“试问世间男子,谁人不爱酒色财权。”唯兮对着满桌奢华用具一挥手,山珍海味轮流出现其上,“我能随意操控蜃景幻境,你们男人想要的我都可以给,哪怕想在我这里做皇帝也使得,为何独你不心动?”
秦艽看傻子一样看着她,静静道:“我是妖。”
“妖我也能玩于股掌啊,说吧,你想要仙丹妙药还是成仙秘籍,抑或长生不老?”
“我想要你一个答案。”秦艽定定看着她,“吸引我灵船的那只云雀,是不是你放的?”
她言语中,一直想将把他抓来说成是偶然,秦艽自然是不信的,怕不是他们一入了此海域,就已经被人盯上了。
可恨他元神日益衰竭,竟然没有早早察觉。
唯兮长长舒出一口气,“确实是有人,让我将你长留在此地。”
“是谁?”
唯兮张嘴正要说,余伯端着茶回来了,“夫人,这是您最爱的君山银针和橘子糖。”
唯兮对待别人都是巧言令色,对待这个余伯,却无意间总是流露出几分真心来,恍惚间有些小女儿形态,“还是余伯最疼我。你这几日犯了风湿,就别忙来忙去了,早点回去歇息吧。”
余伯摇摇头,“跟在夫人身边我才安心,夫人单纯,容易被有心人利用。”
说到最后二字,拿眼睛瞟秦艽。
秦艽:“……”
这老头怕是对单纯有什么误解。
唯兮与余伯旁若无人说完话,仿佛才想起,还有秦艽这么个人,知道秦艽抵得住引诱,言谈举止正色了不少,吩咐余伯道:“话不多说,开宴吧。”
4
趁着侍女上菜的工夫,唯兮在桌子彼端看着秦艽,“你与别的客人都不同,我愿意把我的故事讲给你听。”
秦艽冷哼一声,起身就要走,唯兮不紧不慢撑着腮,“那位叫细辛的姑娘……”
这才是真正任人宰割,秦艽坐了回去,“洗耳恭听。”
唯兮微微一笑。
“我曾经可是长安城里最风头鼎盛的花娘,多少达官贵人公子哥一掷千金只为讨我欢笑,又有多少人愿意为了我倾家荡产。”
秦艽“嗯”道:“总不会有人生来就是花娘,你在成为花娘之前呢?”
他目光锐利,叫唯兮溃败难当,花容失色道:“你好皮呀。”
“你可知失意的女人有三件事不能叫人问,一是她的芳龄,二是她的隐伤,三是她不愿提及的过往。”
三四个侍女合力端上只巨大的金盘,置在桌子中央,盘中不知装了何种食物,鼓囊如小丘,上头插满鲜花似锦,各种各样,品级极高,想必这就是进门时,秦艽闻到那股异香的源头。
唯兮的注意力被转移,盯着那盘子许久,才道:“公子还不知,我这宴有个名头,叫做食花宴。”
秦艽也看着那大盘子,随口相问:“食尽百花?”
“不,是食尽天底下花心的男人。”
余伯恰巧此时过来给秦艽斟茶,秦艽眼见他手底下滑出一颗微末药丸,四散在了茶水中,他抬头,对上老翁哀求的眼睛。
哀求。
秦艽不动声色将茶一口喝完。
唯兮指着盘中菜,“第一道,名字叫做陈生,你不是问我成为花娘之前是何人吗?我是陈生的妻。”
她拨一拨鲜花,拔掉一根填进嘴里,咀嚼,吞咽,血红汁液滴在她手上,像新婚那天她眼前弥漫的红一样。
“盖头要等新郎君来揭,才能白头到老,不然不吉利。”喜娘千叮万嘱。
她便等,怀着对丈夫与未来小日子的浓情蜜意,目光落在垂降眼前的红盖头,像是红火的憧憬。
从清晨等到中午,再等到傍晚,从外面宾客喧嚣等到万物静寂,也没等来丈夫。
她忐忑将盖头掀开一条小缝,心想就看一眼,安慰自己说,就看一眼不要紧的。
她看到了喜娘慌张的脸和公婆的嫌弃——她的丈夫拜完堂,就卷着家当与怡红楼的花娘私奔了。
不过是拿她当个瞒过亲友好行事的幌子,他娶她,却与别人白头到老。
既然不爱她,为何又要娶她。
没人在乎她的心。
——
余伯亲自操刀,从盘中片下一块薄肉,放进唯兮的食盘,习以为常,面无表情。
唯兮眼睛嗜血的光一闪,眨眼又恢复原样,曜石般的黑,目光如水,楚楚动人。
她姿态妖娆将陈生的肉吃进嘴里,招呼秦艽,“你也吃呀,别客气,余伯的手艺好极,你该试试。”
秦艽看一眼余伯,没有说话。
他等着唯兮说。
唯兮慢吞吞将肉咽下去,“我公婆在亲朋好友面前丢了老大的人,找不到我夫君,又气又急,便拿我撒气,嫌我无用,连个男人都留不住。”
遂找来人牙子,她听见公婆在外头说:“卖远些,防她自己跑回来。”
新婚丈夫卷了家当和花魁私奔,喜服未褪的我被公婆卖进勾栏
秦艽问:“你自己的家人不管你吗?”
“不管的,我从小是卖到陈家的童养媳,五两银子买我爹一顿赌博银钱,他卖我时,对陈家人说,从此生死不计。”
生死不计,她见过人家卖小猪仔,哀嚎着,绑住手脚往车上一拖。
她也被往车上一拖,不过半路上行至荒无人烟处,她的手脚便被解开了,因为人牙子觉得缚住手脚的女人用起来兴致不够。
他粗糙的手指捏住她的脸,将细嫩的肌肤划出一道血印子,“长得这么俊你男人都不要你,定是你不守妇道,反正不检点,反正卖了以后也是伺候男人,倒不如让爷先尝尝鲜。”
侍女上第二道菜,正是鲜炙的肉,还用鲜花装点,最好的肉泥才能滋养出这样至美至毒的花来。
细致妥帖,唯兮感激拍拍他枯瘦干瘪的手,转头看秦艽,“公子真的不尝尝吗?这等佳肴平日里我舍不得拿出来,都是留着自己慢慢吃,今日为你才破例。”
5
“第三道,菜名叫葛魄,是我被卖到长安勾栏以后,遇到的唯一对我好的男人。”
后来才知道,能来勾栏找乐子的男人能有什么真心,但她仍然陷了进去,一发不可收拾。
只因为他说:“你在我面前,不必强颜欢笑,你可以难过。”
“公子你说得对,没有人生来就是花娘,要做京都最好的花娘,得学,第一样就是学会笑。”
老鸨说,她们卖的就是笑,倘若鞭子底下也习惯了笑,便算过关,“不准哭,都不准哭,哪个男人爱看你们哭哭啼啼,谁在乎!既然到了这里,就要给我笑,笑给我看,笑给天底下的男人看。”
心里再痛再苦也得笑呀,不但要笑,还要笑得好看,笑得狐媚,叫男人一看便挪不开眼。
唯兮笑着,“所以葛魄那样对我说的时候,我轻易就动了心,只有他在乎我是不是难过,秦公子,你看我是不是很下贱啊?”
秦艽摇头,“人越是吃尽了苦,就越容易对一点点得来不易的甜爱不释手。”
余伯这时候拦住唯兮吃饭的手,眼中痛楚比她还要多,“剩下的别说了。”
“说一说心里痛快。”唯兮摆弄着侍女新端上来的盘子,那上头不再是红花,而是满盘的勿忘我,细碎的蓝色小花汇成一汪蓝色的海,底下露出一根戴着宝戒的手指,“葛魄是个四处奔走的商人,相识以后很快为我赎了身,我与他一道出海做生意。”
“就是在这片海,他要保命,将我交给了海盗。”
可也是这个男人,过去欢愉到极点时,也曾握住她的手动情地说:“命也情愿给你。”
然后她被丢弃在了海里,她的魂灵浮在海面,看着那个神情麻木的商人,从头到尾,未看她逐渐下沉的尸体一眼。
这个时候,她看到自己的尸体胀大,拉长,脊背翻转朝上,腹朝下,四肢成了鳍……
庞大的鱼朝她游来,金色的,排山倒海般,张开黑洞的嘴,锋利的牙齿在太阳底下发出温柔的光芒,将商船与海盗船一齐吞了进去。
北冥有鱼,其名为鲲,化而为鸟,其名为鹏。
写文章的人惊叹它的美丽,不知那是一个女子的怨气。
求而不得,因爱生恨。
“葛魄”吃完,唯兮面色红润,精神倍增,身后按捺不住延伸出一双金色的巨翅,掩嘴满足地小声打了个饱嗝。
余伯见状,叫人将菜撤了下去。
桌面只留下一个空盘。
盘面照出唯兮越发明艳的面孔,因入魔赤红的眼睛,“是蜃姑娘收留了我,给我在这蜃景中随意行动的权利,引花心的男人上钩,魂魄献与蜃姑娘,肉留给我。”
“我食他们的肉而生,除却每年要抽出一日去往南海避寒,从无间断,可见世间花心的男子何其多,吃也吃不完。”
秦艽问:“也是蜃姑娘叫你拖住我?”
唯兮点头。
“为何起先不肯告诉我,现在又告诉我?”
“一来你对我的脾气,二来我晓得即便你知道,也对付不了蜃姑娘,三来余伯方才给了你魅幻香的解药。”
“噗通”一声,余伯跪下了,“夫人,我……”
“我身边只剩下你一个真心待我,你跟我最久,如父如兄如友,你怎样的心思,我不想再去猜测,我累了。”唯兮不看他。
“我对夫人绝无二心!”余伯急道,“我巴结他,是不想错过,连蜃姑娘都畏他,只有他能救你出这苦海。”
他目光焦急寻找秦艽,“秦公子你说话呀!”
秦艽却看着桌上的空盘子,问道:“这个做什么用?”
唯兮明媚的笑容一滞,“那是我留给俞郎的。”
“俞郎叫做远非,我不知道他去了哪里,不过我总有一日要找到他,不消蒸煮,我愿意生食其肉。”
余伯的手一抖,茶倒在杯子外头。
唯兮笑着看他,“你怕什么,又不是你这个‘余’。”
余伯赔着笑,“年纪一大,人就不中用了。”
“别怕,我说过的,要去求蜃姑娘,为你延年益寿。”
“多谢夫人。”
“啊,你看我这个记性,还没把故事讲完,”唯兮重新看着秦艽,“可不能叫公子久等。”
“俞郎是我爱过的最后一个男人,我至今还爱着他,但也恨着他。”
“是他叫我知道我生前的日子都白过了,也是他叫我以后的日子也都白过了。”
6
那时她除了请人吃“食花宴”,也常摆别的宴席,安排许多容貌绝艳的侍女,请好多人来做客——从前花娘的日子过久了,她摆脱不了那种寂寞。
闹哄哄乱糟糟,有人来邀酒,她来者不拒,要的就是一场醉,好沉沉睡去,巴不得死在梦里。
俞远非在她醉眼朦胧时入了她的眼,细弱文生,脸皮白中透红,拘谨得可怜,不知所措避着黏在自己身上的侍女,“姑娘不可,小生……小生不是那种人……”
小狗似的湿漉漉的圆眼,急得可以哭出来。
蜃景里凡人不比妖怪少,连蜃姑娘也不知为什么会有那么多的凡人,唯兮做过人做过妖,不管是做人还是做妖,从未见过这般纯净的眼睛。
不含一点私欲情欲。
她拈一颗橘子糖进口,招手,“那小孩儿,你过来,扶我一下。”
她摇晃站起来,做出一副玉山欲倾之姿,不知引多少男人垂涎。
俞远非挣扎一下,眼见她快要摔倒,无奈只好跑过来,隔着衣袖扶住她的手臂,离她远远的。
然而禁不住唯兮只穿一层薄罩衣,不亚于与他肌肤相亲,明明他体温高于她,被烫到的那个却仿佛是他,脸红得快要烧着。
他越是拘谨她越爱挑逗他,不支倒在他怀中,手搭在他脸侧。
他几乎跳起来,“夫人!使不得!”
她咯咯笑了,在他身上找到了久违的快乐。
她问:“你想要什么?我来给你。”
他茫然看着她,“啊?无功不受禄,小生不想要什么。”
“别装了,你都到了我这里,难道不知我这里是什么地方?”
他低着头,如同做错了事,“我也不想来这种地方,挡不住友人胁迫。”说完又觉得不恰当,急急解释,“不是,我说‘这种地方’,万万没有鄙薄夫人的意思,佛曰众生平等,我……我……”
“解释什么,陪我吃餐饭吧。”
“啊?好……”
她将一筷子银鱼挑到他碗里,“吃呀,别客气。”
他双手合十,念了声“阿弥陀佛”,“夫人自己吃,小生食素,不敢杀生。”
她饶有兴趣看着他,“你信佛?”
“信的。”
“你的佛都教你什么?”
他吞咽一口口水,道:“色即是空,空即是色,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如梦如露亦如电……唔……”
他倏然瞪大眼睛,她怎么吻他!
唯兮伏在他身上,含着他半边唇瓣,“继续呀,不是如梦幻泡影么,那你为何还要发抖,又为何不敢拿正眼看我?”
“你是不是怕,会爱上我?”
他脑门上出了一层薄汗,磕绊着,唇齿间都是要命的橘子香,甜得发腻,“这个、佛、佛还没教到。”
“没关系,我来教你好了。”她不信世上还有这种纯粹的人,她要将他的伪装撕下来,征服他。
佛多无聊,怎敌得过大千世界无孔不入的诱惑,灯红酒绿,痴男怨女,鸳鸯都会交颈。
成佛难,成魔多简单,一个女人就是一座魔窟,一杯毒液浆,他很快便醉了,痴软成一摊烂泥,任她摆布,醉生梦死,不愿有明天。
灯下三千愿,她才是最迷人的佛前白莲,乱了他一颗佛心。
酒消梦醒,生不如死。
侍女忍笑来禀,“夫人,那呆子又来了。”
可是呢,她从楼上往下看,见他虔诚地捧着一枝莲,等在那里,要还她的恩情。
她也忍不住笑,不过是一夜露水姻缘,哪里来的情可言。
他执顽不肯走,“美人恩也是恩,露水姻缘也是情……”
没说完,莲花被她取走,“花我收下,往后别来了,傻子。”
冬日将至,她要化鹏飞往南方躲严寒,忙着准备,无暇顾他。
转身的刹那,他道:“我要娶你。”
不可思议,她吃惊看着他,“你疯了不成?”
“告诉你一个秘密,我是要杀人吃人的,你怕不怕?”
“可以……不吃吗?”
“不吃我会死。”
“那我帮你!”他大声道。
“你不信佛了?”
“从此以后只信你。”
他往前一步,定定看着她,“你以后别自己出面辛劳了吧,我知道你讨厌应付他们的嘴脸,让我去做。”
他愿意为她背弃他的佛,满手沾血腥,永堕地狱。
她问:“为什么?”
他没有说话,紧紧抱住她,吻她,“这就是答案。”
她笑:“别闹了,那夜我不过是戏弄你。”
“那你方才为何要发抖,又为何不敢拿正眼看我?”
“……”没想到这么快,就换他来质问她,是她主动引诱的他,原来最先沉沦的也是她。
她脚下堆满他日日坚守在这里送的莲花,衬得她如不染尘埃的仙子。
其他男人都避她如蛇蝎,恨不能拉她在红尘里沉堕得更深,只有俞远非,供她在心上,拿她当谪仙。
她以为自己那颗千疮百孔的心再也不会悸动。
她道:“好,你等着吧,等我从南边回来,就嫁给你。”
鹏鸟怒而飞,扶摇直上九万里,一去六月息。
来回不过就是一年的光景,来得及。
从没有哪一次飞行,要她这样挂心,急急告别了俞远非,封闭宅邸,她在暗室打坐,一道金光冲出天外,呼啸而去。
她好像又找回了重活的希望。
7
“然后呢?”秦艽默默活动一下手腕,感觉自己的力气回来得差不多了。
唯兮露出了见面以来的第一个苦笑,属于她自己的笑,“没有然后了,等我回来,俞郎人间蒸发,我找遍了蜃景幻境,才敢承认,我又一次被男人抛弃了。”
唯兮说到这里,抬头看着余伯,“说起来不怕公子笑话,留在我身边最久的男人,只有余伯了。”
秦艽也看着余伯,看他脸色不正常的苍白,愈发显得苍老。
秦艽道:“为什么不求助那位听起来神通广大的蜃姑娘?”
唯兮道:“求了,蜃姑娘说她不知道,她有时候也不能真正做这片海域的主。”
听起来这位蜃姑娘人上还有人。
秦艽却道:“你被她骗了,她知道俞远非在哪里,只是不告诉你。”
秦艽又道:“我也知道他在哪。”
唯兮忽地站起来,“在哪?!告诉我!我要去找他……不对,你骗我,你初来乍到,连蜃姑娘都不知道的事情,你怎么会知道?”
“是啊,我怎么会知道。”秦艽蹙着眉,那种莫名的异样之感又浮现了出来,自从他来到这里,就有一只无形的手不断往他脑子里灌输东西,容不得他拒绝。
头总是隐隐作痛,他扶住额。
听唯兮道:“你不过是离间我和蜃姑娘,好让我帮你对付她。”
秦艽不屑一笑,抬起头看着她,“来,你告诉我,按照你原来的打算,你若是回来与俞远非成了亲,还肯像以前那样,引那些男人上钩,为那什么蜃姑娘供应魂魄吗?”
唯兮一愣,“自然是不肯的。”她答应与俞郎成亲的那一刻起,便决心为他洗心革面,即便很快就会活不下去,她也愿意做只干净的妖,哪怕一日也好,至少配得上他。
蜃姑娘就是因为这个,才不愿意告诉她吗?
唯兮绕过长长的餐桌,“求你告诉我,他到底在哪里。”
秦艽张了张口,余伯插进两人之间,将他们分开一些,提着新茶,“公子的茶要凉了。”
唯兮一把将他推开,只看着秦艽,错过了余伯眼中的凄楚和惊惧,一味道:“告诉我。”
秦艽于是道:“我觉得你还是不知道为好,知道了又如何?你可以大方看着他与别的女人相爱吗?你忍心将他捉来摆在盘子里,像吃掉其他男人一样,细细地把他也吃下去吗?”
唯兮一下沉默,她不能,俞远非在她心里的位置,跟所有的男人都不一样。
“既然舍不得放,也舍不得杀,不如豁达一些,将他忘了吧,你权当他死了,不好吗?”秦艽拍拍她肩膀。
安慰的力量无端叫唯兮觉得平和,她凝视他的眼睛,那里藏着一片深渊似的海,看不透猜不着,“人也好,妖也罢,有时候得学会自己成全,自己放下。”
“或许你说得对,我从前只是觉得不甘心,但归根结底,我不甘心,又能怎样?”被偏爱的人永远有恃无恐,到头来,她折磨的也是自己。
秦艽扯一扯身上斗篷,屋子里越来越冷,叫他快要待不下去,“故事听完了,我可以走了吧?”
唯兮点点头,“自然,我……我出不去这间屋子,就让余伯代我送你吧。”
余伯闻言,取了伞早前一步等在屋外。
感觉只是度过了几个时辰而已,来时还是天气晴朗,夜幕低垂,这时门外却白昼光亮,细雪飘飞。
不过秦艽已经知道怎么回事,随着余伯踱出门,直走到门口,余伯才弯腰朝秦艽作揖,“多谢公子帮我隐瞒。”
8
“不客气。”秦艽道。
“公子一定不明白,老朽为什么会变成现在这副模样。”
“我明白,不明白的只有唯兮吧。”秦艽道,“鹏鸟怒而飞,扶摇直上九万里,一去六月息——那只是按照她的时间,若是按照你的时间,实际上已经过去了一甲子。”
一甲子,六十年,“你等了她六十年,对不对?”
如梦如幻如露亦如电,幻境里的时间与外面的不对等,这才是蜃景。
这个情形……是巧合吗?秦艽的眉头又蹙了起来,竟跟万妖城的计法有些相似。
余伯诧异道:“公子,你怎么知晓?”
秦艽自嘲一笑,“不知道,但我潜意识里就是知道,你说怪不怪?”
余伯有些笑不出来。
秦艽:“你为何不把真相告诉她,是蜃姑娘不让你说?”
余伯点点头,“蜃姑娘说她就爱看别人在她面前演悲剧,她一边把唯兮蒙在鼓里,一边又将我推举给唯兮,做她的管家和帮手,若我不愿意,便颠覆整个幻境,包括我和唯兮在内,将我们都消灭。”
“杀人的时候,手抖过吗?”
余伯僵硬一下,“慢慢也就习惯了,为她,怎么都好。”
“看来我有必要去会会那位蜃姑娘了,你知道哪里能找到她吗?”
余伯往北一指,“她就在那座最高的宫殿里,平日里其实并不怎么出来,很少有人见过她的真面目,公子快去吧,想必细辛姑娘也在那里。”
秦艽望着他指的方向发了一会呆,转过头来问:“细辛是谁?”
余伯一惊,抬起头,发现秦艽变了,身上的玄色斗篷变成了白狐裘,原本黑亮如瀑的长发根根雪白,冰雪中他清俊的脸如刀刻斧凿,身上原本温暖的气息一丝不剩,眼神冷肃得可怕。
冷冰冰美到极致,竟不像妖,更像是神。
“公子,你怎么……”
“本座怎么?”他一眼望过来。
“没、没什么……”余伯叫他凌厉气场压得不敢言语,折下身子恭送,看他远去,踏雪无痕。
而街道集市,无论细辛怎么挥手呐喊,秦艽就好像看不见她一般,被那只大螃蟹挟持着上了蚌车,眼睁睁看着走远了。
她正着急,忽然有人在背后拉她袖子,她回头,目光往下瞅,是个小姑娘,圆圆的脸蛋,两只大眼睛,笑起来还有两个梨涡,纯真又可爱,举着一根糖葫芦边吃边道:“姐姐,你在找一位姓秦的哥哥吗?”
“你怎么知道?”细辛道。
小姑娘不无得意,“这里没有我不知道的事情,你若是要找秦家哥哥,就跟我来。”
“去哪儿?”
“去了才知道啊。”小姑娘牵住她的手,“对了,你可以叫我蜃儿。”
细辛朝她友好一笑,由她拉着往前走。
“姐姐,方才我不高兴呢,有人坏我的规矩,办砸了事情,你说我该不该教训她?”
9
余伯回府之前,先去买了一包橘子糖。
进门时,又是灯火昏黄,时间流逝得更快了,看来蜃姑娘没打算放过他和唯兮。
唯兮从秦艽走后就一直坐在那里没有动,她记不清自己有多久没出门了,十年?八年?反正余伯来了以后,事事假手于他。
他帮她引人入局,杀人,烹饪,知道她爱吃橘子糖,爱喝君山银针,爱食人咽喉的嫩肉,将菜肴口味的咸淡都掌握得正正好。
她再不去南方过冬,任凭孤寒入肺腑,渐渐将她冰封,侵蚀,俞远非卷走了她最后对生的渴望,若不是余伯执意照顾她,她早就死了。
她尽管神游天外,不知道余伯什么时候跪到了她面前,她笑,脸色有些僵硬,“又想劝我去南方?”
“夫人若是再不去,就真的只能在这里等死了。”
“可是去了,回来还能再见到你吗?远非?你的一生,能有几个甲子让你等?”
余伯整个人一颤。
“还是那么傻,”唯兮看他的眼神温柔得能够化出水来,“你明目张胆在我眼皮子底下跟秦公子使眼色,我看不懂他,还能看不懂你吗?”
她试着伸出手,想摸摸他沟壑纵横的脸,奈何手臂僵化得动弹不得,只那么徒劳地举着,“我也傻,早该想到,除了你,还有谁会这般可怜我。”
白手与苍老的脸,红颜与白发。
怎么会有一个男人甘愿为她做到这个地步,为她拿起屠刀,罪孽浴身只为叫她干净,为她枯守六十年。
他不能渡她成佛,便陪她来下地狱。
“我不是可怜你,我是爱你。”俞远非慢慢开了口,一滴眼泪从眼角细密的皱纹缓缓流下,“我深知,你跟你以为的自己不一样,我知你有多厌恶那些荒唐淫乱,你只是一个不懂得回头的小姑娘,因为从没人教过你。”
“你泥足深陷不知该如何自处的时候我得站起来,站到你身前,告诉你这个世上不是只有罪恶与欲孽,你值得有人爱你。”
仅仅是一眨眼的工夫,他又老了十岁,身体伛偻成一只煮熟的虾子,蜃姑娘的报复来得这样快,今日没有吃到新鲜魂魄,她已然是不高兴。
唯兮什么杂念都没有了,知道再没有什么能隔开她与俞远非,哪怕是生死,哪怕是光阴。
暗室之中一直留有一具棺椁,刚好能躺下两个人。(原标题:《万妖城:食花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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