孔乙己头冒白光:咸亨模具孔乙己
孔乙己头冒白光:咸亨模具孔乙己 自此以后,又长久没有看见孔乙己。到了年关,掌柜取下粉板说,“孔乙己还欠五次盒饭钱呢!我到现在终于没有见——大约孔乙己在2020年考上了清华大学的研究生了。 写于二0二0年冬。 中秋过后,秋风是一天凉比一天,看看将近初冬;我整天的靠着小太阳,也须穿上棉袄了。一天的中午,顾客都吃饱喝足休息去了,我正合了眼坐着。忽然间听得一个声音,“来一份盒饭。”这声音虽然极低,却很耳熟。看时又全没有人。站起来向外一望,那孔乙己便在柜台下对了门槛猫着腰。他脸上黑而且瘦,已经不成样子;还是穿一件破衬衣,拄拐着一只拐杖,见了我,又说道,“还要一瓶啤酒。”老板也伸出头去,一面说,“孔乙己么?你还欠五次盒饭的钱呢!”孔乙己很颓唐的弯腰答道,“这……下回还清罢。这一回是现钱,花生米要脆的。”掌柜仍然同平常一样,笑着对他说,“孔乙己,你又干冒险的事情了!”但他这回却不十分分辩,单说了一句“不要取笑!”“取笑?要是小
咸亨模具的格局是和其他模具厂不同的,麻雀虽小,五脏俱全,除了机床和各种设备满足日常加工运转,居然还有食堂和小卖部,食堂不算大,足够应付厂子了100多号人的午餐,小卖部除了经营烟酒饮料外,还有一台国产的打印机。做工的人,中午时分散了工,每每花上5块钱端来一份盒饭,三五成群的围在一些摇摇欲坠的圆桌上就餐。不过这是当年厂子创业初期的事情了,现在每顿涨到10块钱。倘肯多花5块钱,就可以买一瓶啤酒和免费的一碟花生米;倘若出到20块钱,盒饭就能换成小炒。但这些顾客,大多是工作服,大抵没有这样阔绰,只有那些外来的衬衣客户、才踱进食堂隔壁的小卖部,要酒要菜,慢慢地坐喝。
我从十二岁起,便在咸亨模具里当伙计,老板说,我样子太傻,怕侍候不了衬衣主顾,就在外面做点事罢。外面的工作服主顾,虽然容易说话,但唠唠叨叨缠夹不清的也很不少。他们往往要亲眼看着菜勺从餐具舀出,在途中且手不能抖动,看看盒饭里的肉是否足够,然后放心:在这严重监督下,缺斤少两也很为难。所以过了几天,掌柜又说我干不了这事。幸亏荐头的情面大,辞退不得,便改为坐着卖烟酒和打印资料的一种无聊职务了。
我从此便整天的站在柜台里,专管我的职务。虽然没有什么失职,但总觉得有些单调,有些无聊。掌柜是一副凶脸孔,主顾也没有好声气,教人活泼不得;只有孔一己到店,才可以笑几声,所以至今还记得。
孔乙己是挤坐圆桌而穿衬衣的唯一的人。他身材很高大;青白脸色,皱纹间时常夹些伤痕;一部乱蓬蓬的花白的胡子。穿的虽然是衬衣,可是又脏又破,似乎十多天没有洗。他对人说话,总是满口专业术语和英语,什么晶粒细化、包辛格效应、公差漂移等,叫人半懂不懂的。因为他姓孔,别人便从描红纸上的“上大人孔乙己”这半懂不懂的话里,替他取下一个绰号,叫作孔一己。孔一己一到食堂,所有吃饭的人便都看着他笑,有的叫道,“孔一己,你脸上又添上新伤疤了!”他回答到,前天模具打磨的时候砂轮的火花碰的,对柜里说,“来一份盒饭,要一瓶啤酒和花生米。”便摊出一叠一元大钞。他们又故意的高声嚷道,“你一定又顺走别人厂的废铁卖钱!”孔一己睁大眼睛说,“你怎么这样凭空污人清白……”“什么清白?我前天亲眼见你捡了对面五金厂的板件。”孔乙己便涨红了脸,额上的青筋条条绽出,争辩道,“边角料没人要了,这不能算偷……!……反正都要垃圾处理的,能算顺走么?”接连便是难懂的话,什么Judge not from appearances.之类,引得众人都哄笑起来:店内外充满了快活的空气。
听人家背地里谈论,孔一己原来可是西南交大的高材生,但一根筋想考清华大学机械研究生,考了四年却终于没有考上,又错过了校招,边考研边打工,游荡社会最后几年,弄到将要睡桥洞打地铺的境地了。幸而会UG软件进行三维设计,便来咸亨模具厂兼职,换一碗饭吃。可惜他又有一样坏脾气,便是喜欢下班捡点铸铁废料去隔壁老王的废品站卖钱,以换点2019年的考研辅导书。惹得老板很不高兴,不到几月,叫他进厂画模具的人也越来越少了。因此有些日子在跟进模具进度期间,中午吃饭居然赊账了。但在我们这里品行却比别人都好,就是从不拖欠;虽然间或没有现钱,但不出一月,定然还清,从白条上拭去了孔乙己的名字。
孔乙己半瓶啤酒下肚,涨红的脸色渐渐复了原,旁人便又问道,“孔乙己,你当真西南交大毕业的么?”孔乙己看着问他的人,显出不屑置辩的神气。他们便接着说道,“你怎的连半个研究生也捞不到呢?”孔乙己立刻显出颓唐不安模样,脸上笼上了一层灰色,嘴里说着:Either don't do will do my best to do .I won't do that unless i will do that best.and Keep on going never give up.
这回可是全是英文之类,一些不懂了。在这时候,众人也都哄笑起来:店内外充满了快活的空气。
在这些时候,我可以附和着笑,老板是决不责备的。而且老板见了孔乙己,也每每这样问他,引人发笑。孔乙己自己知道不能和他们谈天,便只好向模具学徒说话。在一次一瓶啤酒见底后,对我说道,“你读过机械专业么?”我略略点一点头。他说,“读过机械,……我便考你一考。常见的模具淬火有几种?”我想,讨饭一样的人,也配考我么?便回过脸去,不再理会。孔乙己等了许久,很恳切的说道,“答不上来罢?……我教给你,记着!这些知识你应该记着。将来做技术员的时候,能够用的上。”我暗想我就是受不了模具厂学徒环境,才转到后勤来的。而且我们老板也从不进行另外的淬火设备采购。又好笑,又不耐烦,懒懒的答他道,“谁要你教,火焰淬火、感应淬火、激光淬火。”孔乙己显出极高兴的样子,将两个指头的长指甲敲着柜台,点头说,“对呀对呀!……火焰淬火有四种工艺,你知道么?”我愈不耐烦了,努着嘴走远。孔乙己刚用指甲蘸了啤酒,想在柜上写字,见我毫不热心,便又叹一口气,显出极惋惜的样子。
有几回,模具学徒听得笑声,也赶热闹,围住了孔乙己。他便给他们一人一小杯啤酒。啤酒喝完仍然不散,眼睛都望着花生碟子。孔乙己着了慌,伸开五指将碟子罩住,弯腰下去说道,“something is few. I don't have much。”直起身又看一看花生,自己摇头说,“But not too little and nearly run out。”于是这一群学徒都在笑声里走散了。
孔乙己是这样的使人快活,可是没有他,别人也便这么过。
有一天,大约是中秋前的两三天,掌柜正在慢慢的结账,取下粉板,忽然说,“孔乙己长久没有来了。还欠五次盒饭的钱呢!”我才也觉得他的确长久没有来了。一个喝酒的人说道,“他怎么会来?……他腿断了。”掌柜说,“哦!”“他总仍旧是不小心,或许是出了车祸,掌柜也不再问,仍然慢慢的算他的账。
中秋过后,秋风是一天凉比一天,看看将近初冬;我整天的靠着小太阳,也须穿上棉袄了。一天的中午,顾客都吃饱喝足休息去了,我正合了眼坐着。忽然间听得一个声音,“来一份盒饭。”这声音虽然极低,却很耳熟。看时又全没有人。站起来向外一望,那孔乙己便在柜台下对了门槛猫着腰。他脸上黑而且瘦,已经不成样子;还是穿一件破衬衣,拄拐着一只拐杖,见了我,又说道,“还要一瓶啤酒。”老板也伸出头去,一面说,“孔乙己么?你还欠五次盒饭的钱呢!”孔乙己很颓唐的弯腰答道,“这……下回还清罢。这一回是现钱,花生米要脆的。”掌柜仍然同平常一样,笑着对他说,“孔乙己,你又干冒险的事情了!”但他这回却不十分分辩,单说了一句“不要取笑!”“取笑?要是小心点,怎么腿瘸了?”孔乙己低声说道,“建筑工地搬砖不小心摔了一下,跌,跌……”他的眼色,很像恳求掌柜,不要再提。此时已经聚集了几个人,便和掌柜都笑了。我端着盒饭和啤酒,放在他的桌上。他从衬衣的上口袋里摸出皱巴巴的15块钱,放在我手里,见他满手是油污,原来他刚去过模具装配车间跟过设计进度。不一会,他吃饱喝足,便又在旁人的说笑声中,一瘸一拐的慢慢走去了。
自此以后,又长久没有看见孔乙己。到了年关,掌柜取下粉板说,“孔乙己还欠五次盒饭钱呢!我到现在终于没有见——大约孔乙己在2020年考上了清华大学的研究生了。
写于二0二0年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