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写的旧文:新写的旧文
新写的旧文:新写的旧文因为他根本没被长辈正确对待过,以至于他也不知道怎么正确对待我们。会不会是因为这样,所以我爸才在我小时候显得那么暴躁?我没见过我的爷爷,我也没听说过他的故事,我只知道,当我爸的哥哥姐姐都相继出社会的时候,我爸才上小学。而当时,我的爷爷似乎也已经离开了。所以用我爸的话来说就是,“反正他们也不会管我,只给钱。”
“每个人都有活下去的,苦衷”
文 / 张荆棘
不知道你们怎样,反正我对我爸的人生不太了解。
我只知道,他有四个同父异母的哥哥姐姐。
我没见过我的爷爷,我也没听说过他的故事,我只知道,当我爸的哥哥姐姐都相继出社会的时候,我爸才上小学。
而当时,我的爷爷似乎也已经离开了。
所以用我爸的话来说就是,“反正他们也不会管我,只给钱。”
会不会是因为这样,所以我爸才在我小时候显得那么暴躁?
因为他根本没被长辈正确对待过,以至于他也不知道怎么正确对待我们。
还记得小学时的某次过年,我爸让我跟姐姐去买唱新年歌的CD,结果买了回来他却不满意,怒视加“你怎么连这个都做不好”是他的标配。
以至于那天跟姐姐在天台贴对联的时候,我跟姐姐得出一个共识:“他就是这么变态的,什么都骂。”
我想,这也是为什么后来等我上了初中,当我跟我爸和几个亲戚瞎聊天时,我会冒出那句“我爸对我一点都不好”。
我记得我爸当时的诧异,他脸上带点委屈,没了平日的烦躁,说:“你每年丢那么多辆单车,我每年都去给你买回来,还有你小时候的电脑,PS2,游戏机,滑板车,你竟然觉得我对你不好。”
我忘了我当时是怎么回答他了,只是似乎在那一瞬间,我看见了一点点我爸对我的好。
只是这点好,早就被他后面的数次外债给抹得一干二净。
到底是为什么。
沉浸在刻字的麻将和被分为十二生肖的六合彩里,一个人藏在不开灯的一楼大厅,满地烟头,谁走进去都觉得那无法久待。
而他就天天在那电脑前坐着,机械式地点开那论坛里的一个个帖子,然后在笔记本上记上“今晚单双”/“特码23”…
他忘了他还有一对子女,也忘了他有个老婆。
是因为他的父亲在他初中后就离开了吗。
所以在六年级还会被打到腿肿的我,上到了初中他就告诉我“你长大了,以后我不会打你”。
而且我记得,在中考出了个烂成绩后,他跟我说“我就是想试试不管你,看你考不考得上”。
我当时并没有悟到“一切靠自己”的人生道理,反而觉得“竟然有人会拿儿子的中考来‘试试‘”。
再然后呢。
周四下午的提早放学,我正在琢磨应该趁着三个小时的空闲玩CS还是魔兽,却在家门口看见法院封条。
写了什么我不太清楚了,只记得“私自撕下违法”。
我当时没有恨,只是发信息问我爸“家里被人贴了封条,你在哪里”。
他回复我“大人的事情,你不用管,也不用担心”。
大概过了一个小时,他给我打来电话,那种语气不是冷静,但也不着急,像“见怪也怪”,跟得了癌的病人打电话回家的语气差不多:“我在外面,你不用担心,我会处理。”
几天后的晚上有人找上门。
我用小灵通再次打电话给他,按下免提键,我妈一边哭一边流鼻涕,鼻音很重地说“你回来啊,你回来吧,你回来啊。”
他说“我会回来的。”
“那你回来啊”。
“我会回来的,不用担心。我会处理。”
后来我才知道,如果真的“会处理”,就不会出现“需要处理”的情况了。
那时是2010年,我在QQ空间写下:“一切都会好起来的,真的吗?”
后来几乎是每一年,2011年,2012年,2013年,2014年,家里都会出现一笔新的债务。
导致我姐,我,我妈只要有机会就问我爸:“你到底还在外面欠了多少。”
他每次都说“没有了”,但每次都有。
“每次都有”只有简简单单四个字,但背后意味着每次都崩溃,每次都争吵,每次都哭泣,每次都无能为力,每次都憎恨,每次都无法原谅。
“每次都没”成了“每次都有”,“每次都有”成为了“永远都有”。
到底为什么呢。
一次又一次。
后来2015年的春节,我爸急性阑尾炎,却硬生生被他忍成胃穿孔,最后差点丧命。
醒来后他说“差点就死了”。
我那几天做陪床,睡在病房的角落。
某个下午我陪他散步,他说:“以前总想做点成绩,干点大事,让家族兴旺。没想到都亏了。”
我说“家族兴旺跟你有什么关系呢”。
他没回答我,或者说,他的回答我忘记了。
那天他跟我说,不要赌博,或者说,不要把时间都投入到一件没有意义的事情里。
像当年,他每天睡到十二点,吃完饭就开始打麻将,打到晚上吃饭,吃完晚饭又继续打,打到半夜三点,然后又睡到第二天十二点,周而复始,持续了快十年。
那十年里,好多人找他合作做生意,他不是没想过答应,只是打起麻将来,人家不等了。
“所以有时候我看你打游戏,也觉得你很像当时的我。”
我没有说话。
后来我问我爸,你记得初中我班主任来家访那天,你也在打麻将的事情吗。
他露出一丝犹豫和忧郁,说“不记得了”。
来到2022年的1月15日,我已然二十八岁。
我走在上海的武康路上,耳机里刚好出现李宗盛的《新写的旧歌》,里面唱到:
“一首新写的旧歌,
它早该写了,
写一个人子,
和逝去的父亲讲和。”
听完这首歌后,我找到一家啤酒店坐下,把电脑搬出来,想借着这种情绪通过文字跟父亲讲和。
但我却不知从何讲起。
写于1.15 晚上7点 上海搏击猫
后记。
写于1.15 晚上10点 武康大楼
写完上面那篇文章后我去了一家按摩店按摩,相比前几天的初次尝试,这次的体验差了许多。可能是因为我感冒了,所以我要一直让对方调高温度才能不流鼻涕。
但你们应该也会明白,调高温度后就感到舒适,那如果不在那一瞬间就将空调度数稍稍调低的话温度就会开始过高。
所以在快结束的时候,我满身是汗,却也不好意思要求调整温度。
我花了一点时间思考自己最近的变化,比如我已经可以要求对方调整空调温度,放在以前我可说不出这种话,虽然还是没办法做到让他在最后时刻调低温度,但我觉得我的进步已经很明显。
离开按摩店已经是晚上的九点,我打了一辆专车(又是一件宽待自己的事情)回武康大楼。
发呆一会后,我开始翻荣格的自传。
然后我看到了他诉说自己童年时面对上帝的那部分。
不知道为什么,我忽然有一个念头,就是,如果这书里呈现的个人体验都是真实的话,有没有可能,我们每个人真实人生也可以极其不寻常?
由此我忽然想到一个问题:
我的父亲,之所以在我升入初中后开始不断犯下大错,
有没有可能是因为他的父亲在他初中时早已离开,于是他在模仿他的父亲,在我初中的时候选择“离开”?
只是那几年,无论是牌桌上的浑浑噩噩还是堕入重复,他都没办法做到真正地“离开”或“死去”,因为他仅存的一些自我仍然保有生物的求生本能。
但“遗弃家人”这件事,我想他已经完成得很好。
顺着这个思路,我也似乎找到了另一个我一直想不明白的问题的答案。
我常常思考,为什么当我进入20岁以后,进入那个他当年开始挣钱(他曾经也是我们村里最会赚钱的年轻人)的年纪后,我爸便不再“作恶”,甚至愿意安安分分待在家里哪都不去,当然他仍然会赌马,会买六合彩,但他确确实实没有新增任何债务,且没有给我造成更多的麻烦。
因为他的“父亲”身份在我踏入二十岁后已经彻底死去,而他又通过我活着。
至此,我终于明白为什么这几年,即使在我赚到能让大家都过上好生活的钱后,他常常会愁眉苦脸地对我重复那句话:
“我不想影响你。”
或许这句话,也是“我只是不想影响你”,和“我不想影响到你的人生”。
而我之前提起过,我认为除了“外在的我”,我还拥有一个“内在的我”,在之前数次的心理咨询中,我说:“我看见那个小孩,被我安排在角落,身上落满灰。”
而此刻,那个“躲在角落的小孩”,我终于看清楚他的面目:
不仅满身落满灰,他蹲在的角落就是那个全是烟头的一楼大厅,唯一灯光是电脑屏幕发出来的,他盯着电脑,什么都没做。
我走过去,对他说:
“我带你走出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