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雨张践陪娘睡觉(夜雨张践陪娘睡觉)
夜雨张践陪娘睡觉(夜雨张践陪娘睡觉)现在她住的敬老院下面是大排挡,常有油烟味道飘进屋子,有时夜半都还能听到喧闹声;娘住的那间屋子三人共用,非常狭窄;平时生活里面如果有些怨言她也不敢随便宣泄,这毕竟是公共场合,哪里象自己家里那么自由——而且因为自己家庭工作以及杂事等原因,有时我一两周都疏忽了去看望她,其实就是去了敬老院,我发现自己很多时间是应付场合坐坐就走,她每次总愣愣地看着我,要么叫我没有空就不来,要么叫我有事就走,要么问我,家里面猫还在不在狗还在不在,有的时候,我因为情绪反而还对她的罗嗦发一两句脾气就离开,所以,和她一起的时间并不长。平时,娘住敬老院。因为24小时的照料都需要人,而在几年前,右边手脚瘫痪多年的她,连坚持站立的力气都已经没有了,所以,送她去敬老院是我们被逼无奈的选择。为此,我们也一直非常内疚。我和她一起生活了几十年,在一起吵吵闹闹,分开了,我还真不习惯。此外,我还有些纳闷,前几天,病情严重的时候,她说话都很艰
陪娘睡觉
张践
出院两天前的那个晚上 我躺在娘旁边的床上,她在病床上 声嘶力竭,让我开始恐惧。她一会儿不停地叫唤我的两个姐姐的名字,一会儿又大声回忆起几十年前陈谷子烂芝麻的往事,语无伦次。神志从几天前入院时的几分恍惚,变得已经很清醒。
晚上九点多,我要暂时离开医院,开车去接下晚自习的女儿回家,我就用绳子把娘的手脚绑固定在病床护栏上。娘竟然面带怒色,咬牙切齿地进行反抗,她怒吼呵斥我在往死里折磨她,我给她捆绑时,她象个仇人用手使劲拉开我,躺在床上却做出象要和我打架架势,还说要给我两个姐姐告状。我是带着几分犯罪心理去捆绑娘的,我生怕我离开之后,她会翻身摔下床来。因为之前,她半夜在迷糊之中,差点翻下床来。
此外,我还有些纳闷,前几天,病情严重的时候,她说话都很艰难,现在一下子,说话硬气了,她甚至开始胡言乱语,开始抱怨起我来。
没想到,我的两个姐姐在电话里面听我恼火地说起娘对我这番大发雷霆的情况之后,居然高兴起来,说这是这位88岁的老人身体恢复之后得意的表现。
那晚,虽然被娘吵了,被娘打了,被娘折腾了,我在病房里却睡得很香,因为想到娘即将要出院了,我如释重负。娘一周前因为感冒诱发脑梗塞复发住进医院,每个晚上,我都陪她睡在病房里面。
平时,娘住敬老院。因为24小时的照料都需要人,而在几年前,右边手脚瘫痪多年的她,连坚持站立的力气都已经没有了,所以,送她去敬老院是我们被逼无奈的选择。为此,我们也一直非常内疚。我和她一起生活了几十年,在一起吵吵闹闹,分开了,我还真不习惯。
现在她住的敬老院下面是大排挡,常有油烟味道飘进屋子,有时夜半都还能听到喧闹声;娘住的那间屋子三人共用,非常狭窄;平时生活里面如果有些怨言她也不敢随便宣泄,这毕竟是公共场合,哪里象自己家里那么自由——而且因为自己家庭工作以及杂事等原因,有时我一两周都疏忽了去看望她,其实就是去了敬老院,我发现自己很多时间是应付场合坐坐就走,她每次总愣愣地看着我,要么叫我没有空就不来,要么叫我有事就走,要么问我,家里面猫还在不在狗还在不在,有的时候,我因为情绪反而还对她的罗嗦发一两句脾气就离开,所以,和她一起的时间并不长。
这次,因为住院的缘故,我唯一觉得因祸得福的,就是我能够再次近距离的长时间地和老人家呆一起,我还能够陪娘睡觉,这大概也是老天爷的安排,安排我和娘的缘分。
晚上娘睡觉前,我会把她连抱带拖到病床旁边的坐便器上解小便。尽管她满身赘肉,完全不能动弹,我却如同一个千斤顶,仿佛有使不完的力气去支撑她,我也不敢有任何懈怠。我想,在我小的时候,娘抱着我搂着我的开心劲儿,那时她一定很轻松。给娘穿纸尿裤,我太笨手笨脚,经常不到位,要费九牛二虎之力去调整。我又想到,在我小时候,她给我换尿布时的开心笑脸。
躺在娘的旁边,我开始重复性地问我自己,她为什么能活到2022年活过88的高寿?这对于一个被脑梗塞折腾20多年的老人来说,也是一个难得的奇迹了!
她平时每晚都很早就上床休息了,她一辈子不懂手机更不懂微信,她一辈子没有离开过重庆,她一辈子没有去过餐馆,她一辈子不认识字,甚至连自己姓名都不会写,她一辈子从来没有抱怨自己收入低,尽管每个月到现在才一千来块,她一辈子从来没有什么宏图大志,只知道生儿育女,养家糊口,她一辈子都在默默无闻工作,当过挑粪种菜的农民,给建筑工地照过夜,清早给环卫所清扫垃圾筒短工,给小商铺晚上守夜打短工,补贴家用,给段上向阳院掺茶水,她很少去抱怨旁边的人,她从来不觉得自己卑微,只是默默地任劳任怨地做这一切。等到带大了孩子,她也变老了。在中国象我娘这样简单的平凡母亲不计其数,我不知道如何去评估她的能力,我只知道,她们之中的一个含辛茹苦把我从小拉扯到大。我不知道吃得简单,想得简单,睡的简单,活得简单,是不是她长寿的秘诀,我只知道,她确实已经长寿了!于是,我算悟透了那句歌词:曾经在幽幽暗暗反反复复中追问,才知道平平淡淡从从容容是最真。
我把读者杂志和女儿的课本书带到病房,想晚上陪伴病人的时候做消遣,但结果是我却没有心思去看,不想分心。娘躺下,我看到她在床上不停地翻来覆去,这时我也躺倒在旁边的另外一张床上,我生怕自己还有什么没做到位的地方,没有睡意。很快,想起我还没有给她喷撒褥疮药,我开始责怪我自己。我翻身下床给她喷药之后,老人又要喝水,我于是把床头摇高,慢慢用吸管让她解决了问题。我正准备上床,又看到她的氧气管掉了出来,我于是又赶紧把管子放进鼻孔里。
陪娘睡觉,躺在老人旁边,我的心理很矛盾。如果我把病房的灯全部关死,我和她都睡得死死的,万一她有什么状况想叫唤我,或者想大小便,我听不到,怎么办?而我如果整夜硬撑,不睡,恍惚之中我又怎么能够有精力去照顾她呢?
陪娘睡觉,有时候觉得是很滑稽而沉重的话题。20年前,我写过一篇散文《陪娘睡觉》,发表在重庆晚报,当时重庆楹联学会的冯老先生看到文章后,有几分风趣地调侃我:“我看到你写的,我跟妈睡!”写那篇文章的时候,我还没有成家,我那时通常和娘睡一张床,主要是怕她意外。那时娘虽然有脑梗塞后遗症,但是身体起色都还不错,她还可以自己穿衣服裤子上下床。后来,老婆进我家,在我家见到我晚上经常神经兮兮很担心娘会不会掉下床。有一次,她要去外地几天之前,她调侃我,现在把机会让给我和我娘,可以晚上让我们呆一起。让我欣慰的是,婆媳关系一直还算和睦。
可惜后来随着年事增长,娘身体每况愈下,从还勉强可以站立着在床头挪动,到现在下床就只能坐轮椅车上。她在三个儿女家住了几年之后,最后被送到了敬老院。
老人20年来先后住院不到十次,总的说来,我陪娘睡觉的时间,不多,也就只有这次住七天院时间最长。20年前 陪娘睡觉 能够无忧无虑感受得到她对我的关爱 20年后 陪娘睡觉 却让我有了不知道娘还能陪伴我多久的担忧。想起一句话,父母在,人生尚有来处,父母不在,人生只有归途,于是,我觉得陪娘睡觉是很奢侈的事情。
有一个晚上,我在床上望着病重的老人,想起了历史上“老莱子娱亲”的故事,能够被自己的老娘吵,不一定是坏事,只要能让她开心,我被她打都可以。娘睡在我旁边,我就觉得踏实。我想起20年前,我写的《陪娘睡觉》一文中的最后一句话,我好想陪娘再睡30年啊。今天的我,依然有这个天真的想法。
(作者为重庆市作协会员)
照片说明:图为张践20年前发表在重庆晚报的《陪娘睡觉》
编辑:罗雨欣
责编:陈泰湧
审核:王 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