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子里的坟墓:故乡的坟地
村子里的坟墓:故乡的坟地埋人的时候,村里的小伙子们都来帮忙。他们要抬棺材,抬那种巴掌宽木材的棺材,而棺材前面照例写了一个斗大的“寿”字。坟堆有大有小,在我们的意识里,坟堆大的可能代表那家人丁兴旺,毕竟填坟的时候,后辈们一人一铁锹土,扔到上面,人越多,填的土越多。坟堆小的,可能是个小孩儿的坟,或者没有什么后辈们,人丁不是很兴旺吧。要结伴而行,不能单独去,以免被吓破胆。只要人多,就不怕什么鬼怪。坟地里很安静,尤其是夏天,明明知了在拼命地叫,可是我们却觉得很安静。后来读到诗句“蝉噪林逾静,鸟鸣山更幽。”才知道怎么回事,所谓的安静都是相对存在的,有了蝉的叫声才更显得安静,因为有了对比,才有了活泛的静,而不是一片死静。要是坟地里生息皆无,恐怕借我们一百个胆子也不敢涉足祖先灵魂的居所了。
故乡的坟地埋着很多先人,那一个一个的坟头就像是一个个土馒头,蒸熟了,晾凉了,瓷瓷实实,一点都不动。
新死的人会进入坟地,等于进入了阴宅。而村子里住着的人们都算是在阳宅居住,阳宅外面才是阴宅。
算命先生都知道,阴宅风水好,阳宅才能兴旺发达。于是就有人请来风水先生,看看祖坟的风水,甚至为此而挪坟。一般人不会这么干,只要家里人死了,就要入土为安,不会想到什么风水术,毕竟请风水先生是要花钱的,那点钱不是谁都愿意花的。毕竟,人死了,也就不产生什么价值了,亲属们也就不想在死人身上花钱了。当然,只要风水先生善于忽悠,还是能忽悠很多人的。因为风水术和活人的利益直接相关,也就让很多活人不得不考虑祖先阴宅的风水了。
我们那时候还小,不管什么风水不风水,有时间就到坟地里玩。
要结伴而行,不能单独去,以免被吓破胆。只要人多,就不怕什么鬼怪。
坟地里很安静,尤其是夏天,明明知了在拼命地叫,可是我们却觉得很安静。后来读到诗句“蝉噪林逾静,鸟鸣山更幽。”才知道怎么回事,所谓的安静都是相对存在的,有了蝉的叫声才更显得安静,因为有了对比,才有了活泛的静,而不是一片死静。
要是坟地里生息皆无,恐怕借我们一百个胆子也不敢涉足祖先灵魂的居所了。
坟堆有大有小,在我们的意识里,坟堆大的可能代表那家人丁兴旺,毕竟填坟的时候,后辈们一人一铁锹土,扔到上面,人越多,填的土越多。坟堆小的,可能是个小孩儿的坟,或者没有什么后辈们,人丁不是很兴旺吧。
埋人的时候,村里的小伙子们都来帮忙。他们要抬棺材,抬那种巴掌宽木材的棺材,而棺材前面照例写了一个斗大的“寿”字。
我们都不明白,人明明已经死了,就是不长寿,比起八百岁的彭祖简直就是短命了,怎么还要写大大的“寿”字呢?难道是为了让死人到另外一个世界长寿吗?
想不通就不去想,毕竟,谁也不会和风俗较劲,更不会和死人较劲。
那些年月还没有火化的风俗,人们都要把死人的尸体埋在地下。谁家富贵,谁家就会弄一副好棺材,还会弄一些陪葬品。不过,弄了陪葬品的会被盗掉,人们也就不敢在棺材里放什么值钱的陪葬品了。
我爷爷活着的时候,五十多岁就买了棺材,每年都要拿出桐油漆一遍。晒干了以后,还要在里面躺一躺,看看合不合身。
我想到里面躺一躺,娘不让我去。
爷爷护着他的棺材,就好像护着他的命一样。
棺材不能放在院子里,他就在院子外面垒了一间小房子,把棺材放进去,弄个铁门锁上。谁也不会到那里面去,也没人要偷他的棺材。因为村里人都知道,那棺材是他的,他还在里面试了试,别人也就不惦记了。
他们老头们在一起晒太阳的时候,总是谈论棺材的话题。一旦谈论到这个话题,我爷爷就很兴奋,胡子撅得老高,说他的棺材是松木的,结实耐用,一百年都坏不掉。每次说到这里,别的老头就一脸的羡慕,同时唉声叹气,说自己没那个福分,到老了还没弄一副好的棺材。于是,我爷爷总是扬眉吐气,也总是心里有底,踏踏实实的。
他去世之后,爹让我戴了孝,给爷爷送葬。
村里的年轻人抬着我爷爷的棺材一步一晃地走着,经过路上几次拦截,吹打班的人卖力地吹吹打打以后,棺材才到了坟地。
到坟上,坑已经挖好了。
孙男娣女一大帮人围着哭,我本来不想哭,想看看爷爷躺在棺材里的样子,但是娘说,你快哭,别人都哭,你就得哭,不哭就不孝顺了。你想想,以后你再也见不到你爷爷了,还不赶快哭?
我想了想,爷爷给我买过糖葫芦,以后再也吃不到糖葫芦了,就觉得有点失望,但还不至于悲伤,也觉得没什么悲伤的,不就是一串糖葫芦吗?用得着吗?
可是,我错了,葫芦不能等同于我爷爷,我爷爷也不能等同于糖葫芦,他走了就不回来了,糖葫芦还会有,而且我以后可能还会吃到。
于是,我就假装抹眼泪。母亲似乎很高兴,夸我说,你懂事了。
母亲不能流露出高兴来,抹着眼泪,跪着,膝盖上都是土。
我想,爷爷到了地下,睡在自己亲手刷了好多遍油漆的棺材里,肯定会安心的,也不会挂念尘世中的家人们了。
坟头堆得很大,下几场雨之后,就塌了不少。不过,很快,我爹他们又把坟头填高了。
后来,就不让土葬了。
听说村外的地里在挖土,挖出了很多铜钱。
我们就去捡铜钱,说不定还能捡到其他宝贝呢。
到了那块地面才知道,那块地面是曾经的坟地。地的主人要卖土,土层被挖下去一米多深,就挖到了人骨头,还有一些薄皮棺材。
我们到的时候,看到几个圆滚滚的白色皮球一样的东西,拿在手里玩,转过来才知道,原来是人骷髅,吓得我们扔出老远。
铜钱没见到,却见到了一些松香疙瘩,都瓷瓷实实陷在土里。还有青砖垒成的棺材,基本上就是穷人的墓穴了。但里面已经没有人骨头了,或许已经被挖土的人带走了吧,亦或许已经被迁坟的人带走了吧。
父亲说,那里曾经是王家坟,后来土改的时候,让王家人把坟地迁走了,变成了可以耕种的土地。可能,有些人没有迁坟,嫌麻烦,也就把先人的骨殖留在那里了。
至于铜钱,大多都是死人嘴里含一颗,愿下辈子含着金钱出生,做个有钱人,身子下面垫几颗,算是垫背钱,也是祈求下辈子富贵的意思。
我们没找到铜钱,很是失望,却不会到那里游玩了。
父亲给我几个铜钱,我拴在钥匙链上,骗那些小伙伴,说铜钱是死人嘴里含过的,他们都说我胆大,其实我也不知道那几个铜钱是从哪里来的。
叔叔去世的时候,已经实行火化很久了。
人们买了小小的水泥棺材,在里面放上叔叔的骨灰盒,还要在里面放上一把铜钱。那铜钱不知道是从哪里来的,也不知道人们怎么找到的。
到了坟地,要埋叔叔的时候,几个在大城市的亲戚都回来了,跟到坟上。
一个年轻后生感叹说,唉,不管人跑多远,到最后都得回这个地方!
说得凄凄惶惶的,人们都默不作声了。
叔叔的坟也弄得很大,离着爷爷的坟很近。
坟地里有存放骨灰的小房子,大孩子曾经带着我们到里面玩,掀开蒙在骨灰盒上的塑料布,就能看到骨灰盒上的名字,都是我们的先人,就不敢去打扰他们了。
坟地里地方变小了,显得逼仄。
我爹说,现在亲人死了还能挨在一块埋了,等到我们那个时候,就说不清埋到什么地方去了。
娘说,你瞎说什么?快呸呸……
爹呸呸吐两口,就笑了。
我想想爹说的话,是实话,不过总是觉得那么悲哀。
要是身边的亲人都走了,我们还留在世上,得多么孤单?要是死了,一家人都不能在一起,岂不是更加悲哀?
我想不通,就不去想。要是想起来,就害怕了,有时候竟然哭起来。或许,这种没出息的哭泣来自于人类对于死亡与生俱来的恐惧吧。
不过,不管恐惧也好,视死如归也罢,死亡终究到来。
坟地里不分男女老幼,都是一个土馒头,只不过有的大些,有的小一些而已。
或许,以后那些漂泊在外的人们死了也回不来了,成为流浪在异乡的孤魂野鬼,连落叶归根都做不到了,也是一种悲哀吧。
村里出了几个大学生,还都在大城市工作,似乎验证了故乡坟地风水的作用力。只不过,坟地坟满为患,迟早要面临王家坟迁走的命运吧。亦或是,以后风俗改变了,人们只会把先人的骨灰盒存放在殡仪馆,也就改变了入土为安的习俗吧。
要是以此来看,爷爷还真是一个自认为幸福的人。体体面面地走了,安然地躺在坟地里,也就不用管什么纷争与是非了————世间的事都和他无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