潘慎之原型(潘慎翟纲绪)
潘慎之原型(潘慎翟纲绪)我不是金学的门里人,最近才有所接触,觉得在《金瓶梅》研究中有一块不被人们注意的死角,那就是他的诗词部分(不包括曲子)。从方言角度上去探讨作者问题,是一条路子,但还缺少说服力,因为方言词语存在着交错性,往往“你中有我,我中有你”,怎么能凭几个方言词语,就去咬定《金瓶梅》的“籍贯”是江苏武进,还是山东峄县,或者是山西应县呢?既然“籍贯”难明,更遑论真名实姓的作者了。名士或“大名士说”,专家们罗列出的论证材料,如果是和某一位专家同一观点的话,自然觉得言之成理,毫无异议:但若从另一角度上去检验,又会出现矛盾而不能自圆其说。历年来,之所以出现众多的“候选人”,原因就在于此。根据本人对《金瓶梅》的涉猎,觉得它不是出诸大名士或者小名士之手(论据见下文)。
《金瓶梅》的作者问题,是“金学”中的哥德巴赫猜想。结论众说纷纭,莫衷一是。打了多少年笔墨官司,谁都不是胜者。总的说,专家学者们的着眼点,可以归纳为如下几个方面:
(1)相信古书的记载。(2)引用词曲素材现象。(3)方言调查。(4)创作风格。(5)书中的前后矛盾。
如果打算从某一个着眼点上去突破,也只能是“一斑”的研究,不是全豹之窥。如果把上述的着眼点综合起来研究,似乎还凑合不成一只“全豹”。
在众多的专家论证中,以“相传说”最不可靠,那些“有人”、“老儒”、“门客”等等,只能把人们引到研究“永动机”的死角里去。
名士或“大名士说”,专家们罗列出的论证材料,如果是和某一位专家同一观点的话,自然觉得言之成理,毫无异议:但若从另一角度上去检验,又会出现矛盾而不能自圆其说。
历年来,之所以出现众多的“候选人”,原因就在于此。
根据本人对《金瓶梅》的涉猎,觉得它不是出诸大名士或者小名士之手(论据见下文)。
从方言角度上去探讨作者问题,是一条路子,但还缺少说服力,因为方言词语存在着交错性,往往“你中有我,我中有你”,怎么能凭几个方言词语,就去咬定《金瓶梅》的“籍贯”是江苏武进,还是山东峄县,或者是山西应县呢?既然“籍贯”难明,更遑论真名实姓的作者了。
我不是金学的门里人,最近才有所接触,觉得在《金瓶梅》研究中有一块不被人们注意的死角,那就是他的诗词部分(不包括曲子)。
在《金瓶梅词话》及《金瓶梅》中,有着大量的诗词,以洁本《词话》而言,共有诗词362首,其中七绝203首,七律102首(都包括重复使用的),五绝15首,五律9首,五古4首,六古3首,六律2首,六绝、七古、五言六句古风各1首,词20首。
在这些诗词中,存在着不少毛病,有混韵、重韵、失律、重字、串调、引用谬误等等,从这些谬误中,似乎至少可以说明三个问题:
(1)《词话》绝对不是称得上“名士”作的,更谈不上“大”名士了。
(2)从音韵的角度上来补充方言词语说之不足。
(3)可以对比检验《词话》本与张竹坡本之差别,即“修改”到什么程度。
《<金瓶梅>语言研究文集》
引用谬误
以《词话》为例,下同。《词话》中引用古人名作有四首。
1、刘邦的《鸿鹄歌》(一名楚辞)据郭茂倩《乐府诗集》及逯钦立《先秦汉魏晋南北朝诗》都作:
鸿鹄高飞,一举千里。羽翼以就,横绝四海。横绝四海,又可奈何!虽有矰缴,尚安所施!
而《词话》第一回写刘邦事时引用却作:
鸿鹄高飞兮,羽翼抱龙。羽翼抱龙兮,横踪四海。横踪四海兮,又可奈何!虽有矰缴兮,尚安所施!
是引用呢还是改写,堂堂大名士,小有名气的小名土,包括一切中过进士、举人等的文人,能说不熟悉刘邦的原作吗?说是故意改写吧,有这个必要吗?
本来是在写刘邦与戚夫人的事,引用原作是最合理不过的,改写是多此一举,何况改写得又如此拙劣。
张竹坡本因第一回不取武松打虎开场,而以西门庆热结十兄弟代之,故没有这一首。
2、李贺的《将进酒》,据《全唐诗》及《李长吉集》作:
琉璃钟,琥珀浓,小槽滴酒真珠红。
烹龙炮凤玉脂泣,罗帏绣幕围香风。
吹龙笛,击鼋鼓,皓齿歌,细腰舞。
况是青春日将暮,桃花乱落如红雨。
劝君终日酩酊醉,酒不到刘伶坟上土。
在《词话》第十一回中,却把后四句写成:
况是青春莫虚度,银釭掩映娇娥语,酒不到刘伶坟上土。
丢掉了一句,与诗律不合,而“银釭掩映娇娥语”一句,似乎是那位“名士”(实为民间艺人)在写作时(应该是说话时)突然忘掉了两句,临时胡凑上去来“救场”的。
在张竹坡本内,除了末句减掉了一个“酒”字外,其他照录《词话》本无误,王世贞、屠隆、李开先、汤显祖、李渔诸家能这么粗疏吗?
3、崔液《赠去婢》,据《金唐诗》及《万首唐人绝句》为:
公子王孙逐后尘,绿珠垂泪满罗巾。
侯门一入深如海,从此萧郎是路人。
《词话》用了后两句,而且用了三次,但每次都有变动。这三处的全诗,又出现了雷同,不妨全部照录。从中也可以看出一点问题来。第六十九回回尾诗
谁道天台访玉真,三山不见海沉沉。
侯门一入深如海,从此萧郎是路人。
第八十三回
几向天台访玉真,三山不见海沉沉。
侯门一日深如海,从此萧郎是路人。
第九十二回
赶到严州访玉人,人心难忖似石沉。
侯门一旦深如海,从此萧郎落陷坑。
这三处诗,除末首切合陈经济严州访孟玉楼被陷害的故事情节外,前两首雷同诗与本回情节没什么联系。
其中把“一入”改为“一日”、“一旦”则毫无道理,看现象,属“连锁误”,“入”“日”在某些方言(如吴方言)里是同音字,它们是同音误,“日”“旦”近义词,可以说是“同义”误。
张竹坡本第六十九回把此诗删去了,第八十三回与《词话》同,“一日”也照“日”不误。第九十二回也与《词话》同,只是醒悟了过来,把“一旦”改正为“一入”。
从“一入”、“一日”、“一旦”的谬误与修改上看,《词话》之为大名士手笔固属胡言,连《金瓶梅》之为名人写定,也着实不敢妄信。
名士、名人们竟然连“侯门一入深如海”的“基本常识”都忘了,岂非咄咄怪事!
4、杜秋娘的《金缕曲》,(此首《全唐诗》作七绝,作者为李锜,题为《劝少年》,此词原文为:
劝君莫惜金缕衣,劝君须惜少年时。
有花堪折直须折,莫待无花空折技。
在《词话》第九十三回中则改成:
人生莫惜金接衣,人生莫负少年时。
见花欲折须当折,莫待无花空折枝。
两诗相较,孰优孰劣,一目了然。然而,张竹坡本还原封不动,如果是名士写定,难道不肯动用一下“斧子”,让此诗“归正”吗?
《全唐诗》
二、诗歌创作上的错误
自唐代一直到清末,朝廷开科取士,诗特别是格律诗,一直是考试的重要内容之一,一批大大小小的“士”们,为了攫取功名,享受荣华富贵,因之,在做诗上都非常重视,特别是那些“科班出身”的进士、举人甚至秀才们,都受过严格的训练。
什么四声、八病等等,大都“说”得滚瓜烂熟,因为诗歌关涉到个人的锦绣前程。
万一在考试时,诗歌上出了点小错误,那么即使策论作得不差,也难免演出“落榜”的悲剧。只有那些“半瓶醋”的张打油、李打油们,才会不顾格律的约束,作出打油诗、趁韵诗来,反正不是去求取功名的。
所以历来凡是称得上“士”的,在诗歌创作上,只有内容与艺术性上的差别,对于格律,一般是无可挑剔的。
可是,在《词话》中那么多诗词,实在不敢恭维。名士们是不敢做、不肯做也不屑做的,尽管隐姓埋名或是化用笔名。让我们逐一检阅一番。
1、重字,在诗歌创作中,除了对仗外,一般是不允许出现重字的,除非以意取胜,才可以通融。
在《词话》中,重字的诗共有82首之多,如此众多的重字诗,绝非名士们“故意”为之,今只举其中几首重复两三个字的,如:
头上青天自恁欺,害人性命霸人妻。
须知奸恶千般计,要使人家一命危。
淫妓从来由浊富,贪嗔转念是慈悲。
天公尚且含生育,何况人心忒妄为。
见第二十七回,连用四个“人”字,除第二句的“人”字可重复外,其他两处是应该尽量避免的。
莫入州衙与县衙,劝君勤谨作生涯。
池塘积水须防旱,买卖辛勤是养家。
数子数孙并教艺,栽桑栽字莫栽花。
闲是闲非休要管,渴饮清泉闷煮茶。
见第三十五回,诗中重字较多,“教”“栽”“闲”三字是许可范围之内的,而“莫”“勤”两重字是不允许的。
第六十七回
终日思卿不见卿,数声寒角未堪闻。
匣中破镜收残月,箧里馀衣敛断云。
寒雀疏枝栖不定,征鸿断字叹离群。
玉钗敲断心难碎,想像伤心记未真。
第九十三回
谁道人生运不通,吉凶祸福并肩行。
只因风月将身陷,未许人心直似针。
自课宦途无枉屈,岂知天道不昭明。
早知成败皆由命,信步而行暗黑中。
这两首诗重字更多,名土们是写不出来的。这几首在张竹坡本中都换了。
第一首换了[好女儿]词,第二首换了五律,第三首换了[苏幕遮]词,第四首换成五律。
可能是《金瓶梅》的写定者也觉察到这几首诗实在不行,就把它们全“撤”了。
《新刻金瓶梅词话》书影
2、重韵。
一首诗中用两个相同的字押韵,称之为重韵。其错误比重字更严重,除非是一个字押到底(词中称“独木桥体”或“福唐体”),否则,不能通融。《词话》中重韵诗有四首。如:
第十四回
眼意心期未即休,不堪拈弄玉搔头。
春回笑脸花含媚,浅感蛾眉柳带愁。
粉晕桃腮思伉俪,寒生兰室盼绸缪。
何如得遂相如志,不让文君咏《白头》。
第十九回
花开不择贫家地,月照山河处处明。
世间只有人心歹,百事还教天养人。
痴聋暗哑家豪富,伶俐聪明却受贫。
年月日时该载定,算来由命不由人。
如果说前一首的“玉搔头”、“白头”(即《白头吟》)是不同的两件事物,勉强可以通过的话,那么后一首的两个“人”字是不能容忍的。
在张竹坡本中,第一首在字句上改动了几个字(“浅感”作“黛蹙”、“志”作“意”)外,韵脚全同。第二首则换成五古。
另外两首,第三十八回的改为曲子[绵搭絮],第八十一回的删去了。这样,张本的写定者已注意到重韵问题了。
3、失律。
自唐代以来,格律是诗体形式的生命。据金圣叹的解释,诗律是唐代开科取士所制定的诗的法律(解得很有道理),谁都得遵循,谁如果不小心违犯了,重则考不取,轻则被行家讥笑。
所以一般会半点子吟风弄月之辈,诗的内容与遣词可以有优有劣,其格律是不会离谱的。
《词话》中犯失律毛病的诗篇有20余首,举几个典型例子,略加说明(符号:—平声,∣仄声,。平韵,△韵)。
淫妇烧灵志不平,和尚窃壁听淫声。
—∣——∣∣。—∣∣∣——。
果然佛道能消罪,亡者闻之亦惨魂。
∣—∣∣— —∣ —∣— —∣∣。
按照七绝仄起平收的诗律,应该是“仄仄平平仄仄平,平平仄仄仄平平。平平仄仄平平仄,仄仄平平仄仄平”。
这首诗的第二句“尚”是仄声字,按照“一三五不论(有时一样要论),二四六分明”的规则,此字是绝对必须要用平声字的。
用了仄声字,就是失律,所以张竹坡本把“和尚”改为同义词的“阇黎”。
另外“听淫声”是三个平声字,称为“下三联”,也要避免。故“听”字要求换仄声字,张本未换。
第四十四回
穷途日日困泥沙,上苑年年好物华;
— —∣∣∣—。∣∣— —∣∣。
荆林不当车马道,管弦长奏丝罗家;
— —∣∣—∣∣ ∣— —∣— — 。
王孙草上悠扬蝶,少女风前烂漫花。
——∣∣— —∣∣∣— —∣∣ 。
懒出任从游子笑,入门还是旧生涯。
∣∣∣— —∣∣ ∣— —∣∣— 。
依七律的平起平收格律是:第三句失律,张本改用[满江红]词调前半阕。
如第六十九回
面腻云浓眉又弯,莲步轻移实匪凡。
∣∣— — —∣。—∣— —∣— 。
醉后情深归帐内,始知太太不寻常。
∣∣— — —∣∣ ∣—∣∣∣— 。
此诗不仅失律,且失韵。
第一句既然是仄起,仄仄平平仄仄平,那么第二句就应该是平平仄仄仄平平,可是“步”宇是仄声字。
诗句押的“弯”是上平声十五删韵,“凡”是下平声十五咸韵,而“常”却是下平声七阳韵,根本不能通叶。这一首张本改动得就顺了。
云浓脂腻黛痕长,莲步轻移兰麝香。
醉后情深归绣帐,始知太太不寻常。
韵律都正,足知张本的写定(应该是改作)者的水平要胜过《词话》的作者。
灯月交光浸玉壶,分得清光照绿珠。
—∣— —∣∣ 。—∣—∣∣∣ 。
莫道使君终有妇,教人桑下觅罗敷。
∣∣∣— —∣∣ — — —∣∣— 。
此诗前三句全用仄仄平平仄仄平,不对不黏,张本照录未改,也许是一时疏漏。
在20余首失律诗中,张本作修改的有2首,改成词曲或其他诗体的有5首,被删去的有5首,相同的有5首。说明张本写定者发觉到失律问题,并做出了纠正的工作。
失律不仅在诗章方面,在全部有限的几首词中也有发生。如第三十一回
家富自然身贵,逢人必让居先。
贫寒敢仰上官怜,彼此都看钱面。
婚嫁专寻势要,通财邀结豪英。
不知兴废在心田,只靠眼前知见。
此词书上未标明调名,实为[西江月]。
此调在我编撰的《词律辞典》(山西人民出版社1991年)中,共收8体,却没有一体的下片第二句不押韵的,那些名士们决不可能连最常用的词调[西江月]的谱律都记不清的。此词张竹坡本已改为五律。
《词律辞典》
4、混韵。
上文提到过“从音韵的角度上来补充方言词语说之不足”,摸清“混韵”的规律,就是一条正确的路子。
要确定某一方言,唯一准确可靠的手段就是听语音。现代人作方言调查,面对面的听音,很好办。
要探索古方言语音,就困难得多了。古人没有录音带、唱片留下来让我们去聆听研究,大有“往者已矣”之慨。
其实也不一定无用武之地。我们同样可以发掘到他的遗迹,那就是音韵。
方言音韵则很好地保存在诗歌的宝库中,《金瓶梅词话》作者的语音音系,很可能就隐藏在大量诗歌中,特别是在混韵之中,因为有些在诗词上不能通叶的韵部,在方言中是同音字,成为同一韵部,如:东冬、真文,庚青、侵;寒元、盐咸等等通叶。
我们可以检验一下,看一看江苏武进、山东峄县、山西应县……在现化方言中保存了多少不同韵部通叶不分,再配合方言词语,岂不是比单靠方言词语去寻找作者及《金瓶梅》的“籍贯”更有说服力么?
现在我们把《词话》中混韵的诗篇列一个表,供“方言说”的同仁们参考。
本表只列诗篇,不取曲子词,因为曲子词的音系没有多大用处。
大家知道,自宋末、元代以来,北方方言中已经把入声派到平上去三声中去了(见周德清《中原音韵》),而且曲子又常用同部三声叶,甚至邻部借叶,所以曲子的方言音系是不容易分清的。
从上表中看,东冬,庚青,真文,侵韵混押最多,也就是后鼻音韵母:ong enging与前鼻音韵母:en in 相混不分最多。不过,前后鼻音不分的现象,在各方言中比较普遍,因此,只能作为参考。
值得注意的是33回、49回中齐齿呼与撮口呼相叶,即支微(i)和鱼虞(ü)通;89回中齐齿呼与开口呼相叶,即支微(i)与佳灰(ai)通,这种相混,范围要狭小得多,可以作为检验的重要依据。
最应引起重视的是表内的倒二一例,去声与入声通叶。录全诗于下:
堪笑西门暴富,有钱便是主顾。
一家歪斯胡缠,那讨纲常礼数。
狎客日日来往,红粉夜夜陪宿。
不是常久夫妻,也算春风一度。
“富”是去声二十六宥韵,“顾”“数”“度”是去声七遇韵,“宿”是入声一屋韵,根据周德清《中原音韵》,“宿”被派入上声七虞韵,与去声七遇勉强可通,而“富”是宥韵,韵母是ou,即使是现代语音,也只是u,不是ü,除非是古音,角声八韵——鱼、虞、箫、肴、豪、歌、麻、尤——可以通转,也只用于词曲,不用于诗章。
不过此五个字,用现代普通话语音读,韵母全是u,完全可以押韵。此例到可以说明《金瓶梅》的籍贯是在北方,不是江南吴方言区。
因为一是吴方言至今保留入声,二是“富”“顾”的韵母是u,“数”“度”的韵母不是u,是m或ə。
再举一例,即表内的最末一首:
琳宫梵刹事因何?道即天尊释即佛。
广栽花草虚清意,待客迎宾假做作;
美女丽服装徒弟,浪酒闲茶戏女娥;
可惜人家娇养子,送与师父作老婆。
“何”“娥”“婆”都是下平声五歌韵,“佛”是入声五佛韵,“作”是入声十药韵,韵母不同。
按照《中原音韵》,“佛”派入平声歌韵,可以叶,“作”则派入上声筱韵,除古音“角声”通转外,怎么也凑不到一块来。
我们不妨以此来检验一下武进、峄县、应县或其他有怀疑的地方方言,有无入声与上去及平声通叶现象,或许可以解决一些问题。
这两首张竹坡本第一首换写为五律,第二首干脆删去了。
《中原音韵》
三、其他方面的谬误
1、串调。
内府衢花绫表,牙签锦带妆成。
大青大绿细描金,镶嵌斗方干净。
女赛巫山神女,男如宋玉郎君。
双双帐内惯交锋,解名二十四,春意动关情。
见第十三回。此词上片是[西江月]调,下片是[临江仙]调。
如果说词作者企图象陆游的[江月晃重山]那样串合[西江月]与[小重山]而成的所谓犯调,那末应该给它立一个新调名,比如“西江仙”、“江月仙”之类,无奈此词不象“犯”调,因为此两调之前三句相同,末句[临江仙]添四字,分作五字两句,作者粗疏,以致造成此误。
2、诗作词,词作诗。
第六回
色胆如天不自由,情深意密两绸缪。
贪欢不管生和死,溺爱谁将身体修。
只为恩深情郁郁,多因爱阔恨悠悠。
要将吴越冤仇解,地老天荒难歇休。
第十三、十七、八十二回
记得书斋乍会时,云踪雨迹少人知。
晓来鸾凤栖双枕,剔尽银釭半吐红。
思往事,梦魂迷,今宵喜得效于飞。
颠鸾倒凤无穷乐,从此双双永不离。
前一首写明“有[鹧鸪天]为证”(前两句第九回回前诗亦重复用)。后一首写明“有诗为证”。这两首刚好相反。
[鹧鸪天]与七律在形式上的最大差别在第五句,是三字两句。所以后一首才是[鹧鸪天]。
此词在书中用了三次,字句有出入,在十七回中,“晓”改为“晚”、“釭”作“灯”、“喜”作“幸”,而且丢了末两句。八十二回与十三回同,只是把“乍”改“作”,“晓”改“晚”,“釭”改“灯”。
这两首,张竹坡本都相同,前一首的两句,第九回已不用,换了五律。
后一首第十七回换了五言八句,第八十二回换了[西江月]词,可见张本写定者也发觉了重复而有意避免的。
第二十回
淡画眉儿斜插梳,不忻拈弄倩工夫。
云窗雾阁深深许,蕙性兰心款款呼。
相怜爱,倩人扶,神仙标格世间无。
从今罢却相思调,美满恩情锦不如。
第八十三回
淡画眉儿斜插梳,不欣拈弄绣工夫。
云窗雾阁深深许,静拂云笺学草书。
多艳丽,更清妹,神仙标格世间无。
当初只说梅花似,细看梅花却不如。
这两首基本相同的[鹧鸪天]词,在二十回中,说“有词为证”,到了八十三回中,却说“有诗为证”,颠三倒四,岂是“大名士”所为,如果是手民之误,也不至于一误再误。张本第一首同,第二首删去。
本衙藏板
3、重复。
《词话》中有很多重复,其中有重复一句的,两句的,全篇的;有完全相同的,有改变几个字的,有套用重复的,列表如下:
回数 |
页数 |
首句 |
重复 |
张竹坡本 情况 | ||
回 |
页 |
情况 | ||||
2 |
38 |
生交巫女会襄王 |
3 |
439 |
末一句,改一字 |
38回删 |
5 |
54 |
虎有俦兮鸟有媒 |
12 |
132 |
首句,改一字 |
两处皆删 |
5 |
57 |
云情雨意两绸缪 |
6 |
65 |
第二句,改二字 |
同 |
28 |
343 |
漫吐芳心说向谁 |
76 |
1117 |
第四句,改二字 |
76回改为七律,不重 |
30 |
357 |
得失荣枯总是闲 |
48 |
619 |
首句,改三字 |
30回改为词 |
33 |
396 |
人生虽未有前知 |
87 |
1308 |
首句 |
33回改为词,不重 |
58 |
780 |
闲来无事倚门楣 |
90 |
1345 |
首句,改一字 |
同 |
6 |
65 |
色胆如天不自由 |
9 |
95 |
第一,二句 |
9回改为五律 |
84 |
1276 |
世上只有人心歹 |
94 |
1397 |
第三,四句,改二字 |
94回改为七律 |
7 |
80 |
总睹多情风月标 |
97 |
1447 |
改二字,馀全同 |
97回删 |
13 |
144 |
人生虽未有千金 |
86 |
1289 |
改八字,馀全同 |
两处皆改作 |
18 |
213 |
堪叹西门虑未通 |
83 |
1256 |
改五字,馀全同 |
两处皆改作 |
19 |
214 |
花开不择贫家地 |
94 |
1397 |
改二字,馀全同 |
两处皆改作 |
19 |
223 |
枕上言犹在 |
85 |
1287 |
改三字,馀全同 |
同 |
20 |
229 |
在世为人保七旬 |
97 |
1437 |
改一句二字,馀全同 |
两处皆改作 |
20 |
231 |
淡画眉儿斜插梳 |
83 |
1262 |
改五句二字,馀全同 |
83回删 |
22 |
262 |
巧厌多劳拙厌闲 |
73 |
1044 |
改四字,馀全同 |
两处皆改作 |
26 |
307 |
闲居慎句说无妨 |
79 |
1196 |
改一句四字,馀全同 |
两处皆改作 |
38 |
478 |
羞时菱花拭粉妆 |
99 |
1463 |
改五字,馀全同 |
99回删 |
48 |
619 |
得失荣枯命里该 |
95 |
1423 |
改二字,馀全同 |
同 |
49 |
635 |
弥勒和尚到神州 |
90 |
1350 |
改一句三字,馀全同 |
49回删 |
65 |
902 |
襄王台下水悠悠 |
80 |
1228 |
改二字,馀全同 |
65回删 |
89 |
1327 |
风拂烟笼锦旆扬 |
98 |
1453 |
改四字,馀全同 |
89回改作词 |
11 |
125 |
舞裙歌板逐时新 |
76 |
1135 |
改四字,馀全同 |
同 |
9 |
97 |
前车倒了千千辆 |
18 20 |
212 234 |
全同 全同 |
9回删 删 |
13 |
154 |
记得书斋乍会时 |
17 82 |
193 1246 |
改三字,丢末二句 改三字 |
17回改作五律 82回改为词 |
27 |
333 |
朝随金谷宴 |
58 97 |
770 1447 |
改一句一字 改二字 |
58回删 同 |
69 |
978 |
谁道天台访玉真 |
83 92 |
1260 1369 |
改三字 改二句四字 |
69回删83回同 92回改二句三字 |
3 |
42 |
从来男女不同筵 |
72 |
1028 |
套用 |
42回删 |
10 |
110 |
府尹推详秉至公 |
26 |
316 |
套用 |
26回删 |
从上表看,重复有30处(不算三次重)之多。绝大部分在重复时多少有些改动,完全相同的只有两首。
张竹坡本大部分都改作了,跟着重复的只有6首。其中有一首重复得妙极。第三十八回中,潘金莲在西门庆面前撒娇,说自己“瘦的相个人模样哩!”春梅把镜子真个递在妇人手里,灯下观看,正是:
羞对菱花拭粉妆,为郎憔瘦减容光。
闭门不顾闲风月,任您梅花自主张。
可是此诗到了第九十九回,却变成韩爱姐创作的了。张竹坡本就很明智,把韩爱姐“闲中在楼上作得几首词”,改为“作得一首诗”,并把四首《四季诗》砍了夏、秋、冬三首,解决了这个大漏洞。
如此众多的重复,说它是出于大名士之手,则大有“江郎才尽”的处境,乃浪得虚名耳!
4、不伦不类
第三回王婆定十件挨光计,西门庆与潘金莲在王婆房里喝酒,有诗为证:
从来男女不同筵,卖俏迎奸最可怜。
不独文君奔司马,西门今亦遇金莲。
此时武大郎尚未被毒死,潘金莲不是寡妇,怎么能比作新寡的卓文君呢?西门庆乃土豪、淫棍、武夫,又怎能比得上司马相如?两者的情况也不同,卓文君是改嫁,潘金莲是背夫偷人,西门庆是玩弄妇女,故这一比喻,是牛头不对马嘴。张竹坡本把此诗剔除了。
第八十六回春梅和陈经济在薛嫂儿家吃酒幽会,有七言四句:
云淡淡天边鸾凤,水沉沉波底鸳鸯。
写成今世不休书,结下来生欢喜带。
这四句不成其为诗。前两句是上三下四句式,不是七言诗的句法。又不是顺口溜,“鸯”与“带”不押韵。究竟是什么体裁,只有作者肚里明白。
撇开其他方面不谈,光从诗词的角度上来看,《词话》的作者绝对不是中过科举的“士”们所作,谈不上“名士”,更轮不到“大名士”。因为他们决不至于无知、拙劣到如此地步。
《词话》的作者。应该是无名民间艺人,是个人的创作累积,不象是集体累积,其中方言词语芜杂,是艺人以说书游食四方的结果,重复则表明一人智短,在近百万字的煌煌巨著中,难免顾头不顾尾。
它原是师父传给徒弟的“脚本”,不是公开发行的出版物,属于“秘本”一类。其中一些谬误,所以至今没有得到纠正,并非徒子徒孙们不如老师,而是受“徒不论师非”,
也就是象江南苏州评弹艺人那样,称之为“老先主交代的”。也许对“脚本”不便修改,而在说唱中自行纠正了的。
我们也怀疑张竹坡本《金瓶梅》的作者不是“士”们,因为上述的一些弊病,在张本中虽然作了较大的改削,但并未完全纠正,屠隆、李开先、汤显祖、李渔等都是词曲圣手,在为之“写定”时能视而不见地容忍吗?何况已经动手删改了。
举手不容情,难道留下一些“斑痕”以保留《词话》的本色吗?那些贾三近、王家屏等等“进士”们,在诗歌上都受过科举的洗礼,既然也已经显示了修改的能力,总不至于存心留下“半吊子”之名吧?
我们认为张竹坡本《金瓶梅》,也是由民间艺人根据《词话》本修改写定的,也许是《词话》本的某一两位有革新意识的徒孙“青出于蓝”的产物。
我们是就诗论事,难登“金学”的大雅之堂,一得之见,权作引玉之砖。
《中华词律辞典》
文章作者单位:山西太原师范专科学校
本文获授权刊发,原文刊于《金瓶梅研究》,第五辑,1994,辽沈书社出版。